四、开会

        制作人尚狄是《识竭的世界》的另一个核心——位居幕后的核心。

       这档节目由他一手策划掌控，历经十几年的打磨，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如何在不经意间设置冲突，如何选取最能反映人物性格的片段，如何用剪辑巧妙引导观众的情绪。

     但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节目进行到现在，能让观众获得新鲜感的手段已经越来越枯竭。时代已经变了，人们已经看腻了“好孩子”的人设。 

    “青春期的小孩，按理说应该要带着强烈的内在冲突，对外表现为攻击性和侵略性，伴随着前路不明的迷茫感，这些都应该成为节目的卖点，但在识竭身上却找不到。”

       尚狄接着说，“他太乖了，像是还没长大的孩子……哪怕给他安排了大量关于天霞的剧情，尽可能尝试让他体验恋爱中的占有欲和嫉妒感，效果却仍然无法让人满意。”

      他双手按在桌子上，身子前倾：“照这样下去，大家都做好失业的准备吧。”

      一屋子的人沉默不语。

       他们是《识竭的世界》为了应付这一次收视危机而聘请的智囊团，由资深导演、心理学家、学院教授等不同领域的专家组成，旨在集思广益，然而还是收效甚微……

       这天是智囊团举行的第十次讨论会，如果再找不到一个扭转乾坤的方法，或许这就将是最后一次会议。

      就在这次会议上，有一个心理学家提出了大胆的设想。

       他建议节目组直接向识竭挑明一切，通过强烈的刺激来扭转他的人格，以此打造出一个和以往截然不同的菲克曼。

     “这样的话，节目就做不下去了……”

      一名影视专家强烈反对，“这档真人秀的价值建立在识竭不知情的前提下，如果让他知道了这一切都只是拍摄，那观众也会觉得他在表演，观看的性质也会随之改变。哪怕能制造出一时的话题，过后只会加速观众对节目的厌倦而已……”

   “那你有更好的方法吗？”心理学家反驳道，“也许新鲜感只能持续一季，但那也好比现在这样半死不活地拖着来得好吧？”

 

   “可别忽视了外部冲击对性格发育造成的损害。”旁听的执行导演说，“青春期正是性格形成的关键时期，环境的剧烈改变必然会对他造成巨大的冲击，这也许会让他性格扭曲的，乃至可能出现心理疾病和精神疾病的！”

    “我们是在做节目还是做慈善？”

   “你对失去父母的孩子就没有一点最基本的同情吗？”

        ……

      眼看就要吵起来，尚狄猛地拍了下桌子，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因为不管讨论成什么样，这屋子里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做出最终的决策——尚狄。他是这档节目唯一的掌舵人。

                  五 、决定

       在众人的注视中，尚狄低着头沉默。

       只是几分钟，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终于抬起头，紧紧抿住的嘴唇已经暗示了他在反复权衡后选择的答案。

    “各位，”他一字一句地说，“准备好接受一个坏孩子吧……”

       新一季《识竭的世界》以一番力挽狂澜、重新设定的旁白拉开了帷幕，重新燃起了热度。

       观众和评论家都惊呆了，没人料到这档节目的风向竟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甚至开始挑战起媒体伦理的底线……

       但比起这个，他们更关心的是尚狄这个孩子之后会怎样。

       在得知心爱的同班女孩比自己大了十岁后，只不过也是找剧本和自己相处的演员之后，当场晕倒，醒来后的识竭躺在床上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动弹，期间也滴水未进。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尽管有十几个摄像头毫无掩饰地正对着他。

      偶尔他的眼神会与镜头对视，有时是愤怒，有时是忧伤，更多时候是无神的空洞……

       这样的静止画面持续了太久，以文艺作品来说或许显得意味深长，但对于节目组却是灾难。

       随着时间推移，一开始的新鲜感正在快速减退，如果拿不出新的爆点，“腰斩”的结局几乎近在眼前……

                

     “他一直不动，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拍他的表情特写吧？”摄像师在操作台前骂骂咧咧，“好歹说点什么啊兄弟，骂起来啊！你可是刚发现自己被骗了十几年啊！”

     “老板，要让他的‘父母’再次进房间尝试情感安抚吗？”执行导演建议道。

     节目组上下都喜欢把尚狄这位制作人喊作“老板”，但对于这档节目来说，他确实有着至高无上的话语权。

       尚狄交握双手，看着监视器里被切分成各种角度的识竭，像是要从这个少年的脸上一直看穿到他心里面去。

                   六、对抗

     扮演父母的演员正站在房门外等待他的命令，他们之前已经尝试过安抚识竭的情绪，只是效用不大，反倒大大加重了自己的负罪感……

       这些年他们一直扮演着虚假的父母，但积累的感情却是实实在在的。

      也许识竭不会再信任他们，但他们还是想要抱抱他，安慰这个失落的孩子——至少劝他吃点东西，他还在长身体，不能饿着了。

       可是尚狄冰冷的命令将他们堵在门外。

   “先别进去，回餐桌前继续吃饭吧。”他说，“你们要照常生活，只是不能离开这间屋子，直到他自己从房间里出来为止！”

     “这样下去他会饿死的，老板！”男演员说。

     “不，他不会！”尚狄说，“照我说的去做就好！”

       他扭头转向剪辑师：“这段要配上忧伤的音乐然后快进，一会跟其他镜头拍到的家庭生活画面分屏合并，呈现对比效果。

     然后把素材单独另存一份，以后还要用到。”剪辑师点点头，双手在操作台上快速敲打。

    “老板”的从容淡定传染给了房间里的众人。他们忽然觉得，这节目说不定还没这么快完蛋……

       这过程中，尚狄一直盯着识竭的脸。

       他注意到当房门外传出人声时，这男孩的目光会不受控制地转向那边，这说明他对一切还是抱有期望的。

    “我看着你长大，看了十三年，我早就把你当亲生儿子了。小家伙，我了解你小脑袋里的每一个小念头！”尚狄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说，“你会出去，你会吼叫，你会发泄你的愤怒——我已经看见了！”

      他交握双手盯着监视器，喃喃自语。

     十分钟后，画面里的识竭终于动了。

      他从床上慢慢坐起，脸朝向其中一个镜头，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来了！”尚狄挺直了背。

     识竭打开门，扶着墙慢慢走下楼。

     悬浮的自动摄影机始终不加掩饰地跟在他周围，这是老板尚狄的意思，借此刺探他的忍耐程度。

      识竭无视了那些镜头，他目光向前，穿过走廊，走进原本一家人吃饭的厨房。

      那对扮演他父母的男女演员就坐在餐桌前，尽管已经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饭，但他们还是留在这里。

      听到楼上房间的动静后，两人赶紧准备了菲克曼的那份。

       此时桌上放着热乎乎的牛奶和吐司，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先吃点东西吧？”母亲努力挤出一个较为自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