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雄略十八 2
六國既合縱,蘇秦為縱約長。北報趙,趙肅侯封蘇秦為武安君。乃投縱約書於秦,秦不敢窺兵函谷十五餘年。
後張儀為秦連衡。〔秦欲攻魏,先敗韓,由差軍斬首八萬,諸侯震恐。而儀乃來說魏王。〕說魏王曰〔秦孝公時,公孫鞅請伐魏,曰:「魏國居嶺阨之間,西都安邑,與秦界河,而獨擅山東之利。利則西侵秦,病即東收地。今以君賢聖,國賴以盛,宜及此時伐魏。魏不支秦,必東徙。東徙則據山河之固,東向以制諸侯。此帝業也。」自是之後,魏果去安邑,徙都大梁。〕:「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過三十萬。地四平,諸侯四通,條達輻湊,無名山大川之限。從鄭至梁,二百餘里;車馳人走,不待倦而至。梁,南與楚境,西與韓境,北與趙境,東與齊境。卒戍四方,守亭障者不下十萬。梁之地勢,固戰場也〔大梁,今汴州是也。〕。梁南與楚,不與齊,齊攻其東;東與齊,不與趙,趙攻其北;不合於韓,則韓攻其西;不親於楚,則楚攻其南。此所謂四分五裂之道也。且諸侯之為縱者,將以安社稷,尊主強兵顯名也。今為縱者,一天下,約為昆弟,刑白馬以盟洹水之上,以相堅也。而親昆弟、同父母,尚有爭錢財。而欲恃詐偽反覆蘇秦之謀,其不可成亦已明矣。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據卷、衍、酸棗,劫衛取晉陽,則趙不南;趙不南則梁不北,梁不北則縱道絕,縱道絕則大王之國欲無危,不可得也。秦折韓而攻梁,韓怯於秦,秦韓為一,梁之亡,立可須也,此臣之所為大王患也。為大王計,莫如事秦,事秦則楚、韓必不敢動;無楚、韓之患,則大王高枕而臥,國必無憂矣。大王不聽秦,秦下甲士而東伐,雖欲事秦,不可得也。且夫縱人多奮辭而少可信,說一諸侯而成封侯之業。是故,天下之遊談士,莫不日夜扼腕、瞋目、切齒以言縱之便,以說人主。人主賢其辯而牽其說,豈得無眩哉?臣聞之:積羽沉舟,群輕折軸,眾口鑠金。故願大王審計定議。」魏王於是倍縱約,而請成於秦。
〔范睢說秦昭王曰:「夫穰侯越韓魏而攻齊剛壽,非計也。少出師不足以傷齊,多出師則害於秦也,其於計疏矣。且齊閔王南攻楚,破軍殺將,再辟地千里,而齊尺寸之地無得者,豈齊不欲得地哉?形所不能有也。諸侯見齊之疲弊,興師伐之,士辱兵頓。故齊所以大破者,以破楚肥韓魏也。此所謂借賊兵而資盜糧也。王不若遠交而近攻,得寸則王之寸,得尺則王之尺。今釋近而攻遠,不亦謬乎?昔者,中山之國五百里,趙獨吞之,功成名立而利附焉,天下莫之能爭。今夫韓、魏,中國之處而天下之樞。王若欲霸中國而為天下樞,以威楚、趙。楚強則附趙,趙強則附楚。楚趙皆附,齊亦懼矣。齊懼必卑辭重幣以事秦。齊已附,則韓魏因可慮也。」王曰:「善。」乃拜睢為客卿,謀兵事伐魏,拔懷及邢丘。
齊、楚來伐魏,魏王使人求救於秦,冠蓋相望而秦救不至。魏人有唐睢者,年九十餘矣,謂王曰:「老臣請西說秦王,令兵先臣出。」王再拜遣之。唐睢到秦,入見秦王,秦王曰:「丈人芒然而遠至,此甚苦矣!夫魏之來求救數矣,寡人知魏之急也。」唐睢曰:「大王知魏之急而救兵不發,臣竊以為用策之臣無任矣。夫魏,萬乘之國也,然所以西面而事秦、稱東藩、築帝宮、受冠帶、祠春秋者,以為秦之強足以與也。今齊、楚之兵已合於魏郊,而秦救不發,亦將賴其未急也。使之而急,彼且割地而約縱,王當奚救焉?必待其急而救之,是失一東藩之魏而強三勁之齊、楚,則王何利焉?」於是秦王遽發兵救魏。〕
張儀說楚懷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敵四國,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范睢說秦昭王曰:「大王之國,四塞以為固,北有甘泉、谷口,南有涇渭,右隴蜀,左關阪;奮擊百萬,戰車千乘;利則出攻,不利則入守,此王者之地。民怯於私鬥,勇於公戰,此王者之人。王並此二者而有之,以當諸侯,譬如放韓廬而捕蹇兔也。〕虎賁之士百有餘萬,車千乘,騎萬匹,粟如丘山。法令既明,士卒安樂。主明以嚴,將智以武。雖無出甲,席卷常山之險,必折天下之脊,天下後服者先亡矣!且夫為縱者,無以異驅群羊而攻猛虎。虎之與羊,不格明矣!今王不與虎而與群羊,臣竊以為大王之計過矣。
凡天下強國,非秦而楚,非楚而秦。兩國交爭,其勢不兩立。大王不與秦,秦下甲據宜陽,韓之上地不通;下兵河東、成臯,韓必入臣。則梁亦從風而動。秦攻楚之西,韓攻其北,社稷安得無危?臣聞:『兵不如者,勿與挑戰;粟不如者,勿與持久。』
秦西有巴蜀,大船積粟,起於汶山,浮江而下,至楚三千餘里。舫舟載卒,一舫載五千人,日行三百里;里數雖多,然不費牛馬之力,不至十日,而拒扞關矣;扞關驚則從境以東,盡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也。秦舉甲出武關,南面而伐,則北地絕。秦兵之攻楚也,危難在三月之內。而楚待諸侯之救,在半歲之外。此其勢不相及也。夫待弱國之救,忘強秦之禍,此臣為大王患也。
大王嘗與吳人戰,五戰而三勝,陳卒盡矣;偏守新城,存民苦矣。臣聞:『功大者易危,而人弊者怨上。』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強秦之心,臣竊為大王危之。凡天下而以信約縱親相堅者,蘇秦封為武安君也。蘇秦相燕,即陰與燕王謀伐齊,破齊而分其地。乃佯為有罪,出走入齊,齊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覺,齊王大怒,車裂蘇秦於市。夫以一詐偽之蘇秦,而欲經營天下,混一諸侯,其不可成亦明矣。今秦與楚接境壤界,固形親之國也。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使秦太子入質於楚,楚太子入質於秦,請以秦女為大王箕帚之妾,效萬室之都,以為湯沐之邑,長為昆弟之國,終身無相攻。臣以為計無便於此者。」楚王乃與秦親。
〔白起將兵來伐楚,楚襄王使黃歇說秦昭王曰:「天下莫強於秦、楚,今則聞大王欲伐楚,此猶兩虎相與鬥,而駑犬受其弊,不如善楚。臣請言其說:臣聞之:物至則反,冬夏是也;智至則危,累棋是也。今大國之地,半天下、有二垂,此從生人以來,萬乘之地未嘗有也。王若能持公守威,黜攻伐之心,肥仁義之德,則三王不足四,五霸不足六也;王若負人徒之眾,挾兵革之強,欲以力臣天下之士,臣恐其有患也。《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易》曰:『狐涉水,濡其尾。』此言始之易而終之難也。何以知其然耶?智伯見伐趙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禍;吳王知伐齊之便而不知幹遂之敗。此二國者非無大功也,沒利於前而易患於後也。今王妒楚之不毀也,而忘毀楚之強韓魏也。臣為王慮,而不取也。王無重世之德於韓魏,而有累世之怨焉。夫韓魏父兄子弟接踵而死於秦者,將十世矣。身首分離、暴骸草澤者,相望於境;繫頸束手為群虜者,相及於路。故韓魏之不亡,秦社稷之憂也。今王信之,興兵攻楚,不亦過乎?臣為王慮,莫若善楚。
楚秦合為一以臨韓,韓必斂手。王施以山東之險,帶以河曲之利,韓必為關內侯。若是,而王以十萬戍鄭、梁之人寒心,許、鄢、夷陵、嬰城,而上蔡、召陵不往來也。如是,魏亦為關內侯矣。王善楚,而關內侯兩萬乘之主,註地於齊,齊右壤可拱手而取也。然後危動燕趙,搖蕩齊楚,此四國者不待痛而服也。」秦王曰:「善。」止不伐楚。
楚頃襄王謀與齊韓連和,因欲圖周。周赧王使臣武公說楚相昭子。昭子曰:「乃圖周則無之,雖然周何故不可圖?」對曰:「夫西周之地,絕長補短,不過百里。名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國,得其眾不足以勁兵,雖攻之不足以尊名。然而好事之君、喜攻之臣,發號用兵,未嘗不以周為終始,是何也?則祭器在焉。欲器之至而忘弒君之亂。今韓以器之楚,臣恐天下以器讎楚。」於是,楚計輟不行。
秦武王使樗裏疾以車百乘入周,周君迎之甚敬。楚王讓周,以其重秦客也。遊勝為周謂楚王曰:「昔者智伯欲伐仇猶,遺大鐘,載以廣車,因隨之以兵。仇猶卒亡,無備故也。齊桓公之伐蔡也,號曰「誅楚」,其實襲蔡。今秦者,虎狼之國,有獨吞天下之心,使樗裏疾以車百乘入周,周君懼焉。以蔡、仇猶為戒,故使長兵居前,短弩居後,名曰「衛疾」,而實囚之。周君豈能無憂國哉?恐一旦國亡而憂大王也。」楚王乃悅。
楚襄王有疾,太子質於秦,不得歸。黃歇說秦相應侯曰:「今楚王疾,恐不起。秦不如歸太子。太子即位。其事秦必謹;若不歸,則咸陽一布衣耳。楚更立太子必不事秦,失與國而絕萬乘之和,非計也,願相國慮之。」應侯為言於秦王,王不肯。乃遁也。〕
張儀如韓,說韓宣王曰:「韓地險惡,山居,五穀所生,非菽而麥;地方不過九百里,無二年之食料。大王之卒,悉舉不過三十萬,而廝徒負養在其中矣。今秦帶甲百萬,車千乘,騎萬匹,虎賁之士,跿[足句]科頭,貫頤奮戟者,不可勝數。山東被甲冑蒙冑以會戰,秦人捐甲徒裼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秦逐山東之卒,猶孟賁之與怯夫;以輕重相壓,猶烏獲之與嬰兒。
諸侯不料地之弱、食之寡,而聽縱人之甘言好辭,比周以相飾,詿誤其主,無過此者。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據宜陽,斷韓之地;東取成臯、滎陽,則鴻臺之宮、桑林之苑,非王有也。夫塞成臯,絕上地,則王之國分矣。故為大王計,莫如為秦。秦之所欲,莫如弱楚,而能弱楚者莫如韓。非以韓能強於楚也,其勢然也。今西面而事秦,以攻楚,秦王必喜。夫攻楚而不私其地,轉禍而悅秦,計無便於此者。」宣王聽之。
〔范睢說秦王曰:「秦韓之地形相錯如繡,秦之有韓,譬如木之有蠹,人之有腹心病也。天下無變則已,有變,其為秦患者,孰大於韓乎?王何不收韓。」王曰:「吾固欲收韓,韓不聽,為之奈何?」對曰:「韓安得不聽。王若下兵攻滎陽,則成臯之道不通;北斷太行之道,則上黨之師不下。王一興兵而攻滎陽,則其國斷而為三,韓必見危亡矣。安得不聽!若聽,則霸事可慮矣。」王曰:「善。」乃從之。〕
張儀說齊閔王曰:「天下強國,無過齊者,大臣父兄殷眾富樂,然為大王計者,皆為一時之說,不顧百代之利。縱人說大王者,必曰:『齊西有強趙,南有韓梁;齊負海之國也,地廣民眾,兵強士勇,雖有百秦,將無奈齊何也!』大王賢其說,而不計其實。
臣聞:齊與魯三戰而魯三勝,國以危亡隨其後,雖有戰勝之名,而有破亡之實,是何也?齊大而魯小也。今秦之與齊也,猶齊之與魯也。今齊楚嫁女娶婦,為昆弟之國;韓獻宜陽,魏效河外,趙入朝歌、澠池,割河間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驅韓梁攻齊之南地,悉趙兵渡清河,指博關,臨甾、即墨非王有也。國一旦見攻,雖欲事秦,不可得也。是故,願大王孰計之。」齊王許之。
〔燕攻齊,取七十餘城,唯莒、即墨不下。齊田單以即墨破燕,殺騎劫。燕將懼誅而保聊城,不敢歸。田單攻之歲餘,聊城不下。魯連乃為書,約之矢,以射城中,遺燕將軍曰:「吾聞之:『智者不倍時而棄利,勇士不怯死而滅名,忠臣不先身而後君。』今君行一韓之忿,不顧燕王之無臣,非忠也;殺身亡聊城,而威不信於齊,非勇也;功廢名滅,後世無稱,非智也。故智者不再計,勇者不再卻。今死生、榮辱、尊卑、貴賤,此其時也。願公詳計,而無與俗同。且楚攻齊之南陽,魏攻平陸,而齊無南面之心,以為亡南陽之害小,不如得濟北之利大;故定計而堅守之。今秦人下兵,魏不敢東面,橫秦之勢成則楚國之形危。且前棄南陽,斷右壤,存濟北,計猶且為之也。今楚、魏交兵於齊,而燕救不至,以全齊之兵,無天下之規,與聊城共據。期年之弊,即臣見公之不能得也。齊之必決於聊,公無再計。彼燕王大亂,上下迷惑。栗腹以百萬之眾,五折於外。萬乘之國被圍於趙,壤削主困,為天下笑。國敝禍多,人無所歸。今又以敝聊之人,距全齊之兵,期年不解,是墨翟之守也;食士炊骨,士無反外之心,是孫臏、吳起之攻也,能見於天下矣!
故為公計者,不如罷兵、休士,全軍歸報燕王,燕王必喜。士民見公如見父母,攘臂而議於世,公業可明也。意者,懟燕棄世,東遊於齊乎?請裂地定封,富比乎陶衛,世世稱孤,此亦一計也。二者,顯名厚實,願公察之,熟計而審處一焉。
且吾聞之:『效小者,不能行大威;惡小恥者,不能成榮名。』昔管仲射桓公,中其鉤,篡也;遺公子糾,不能死,怯也;束縛桎梏,辱也。此三行者,鄉里不通,世主不臣。使管仲終窮抑而不出,不免為辱人賤行,然而管子棄三行之過,據齊國之政,一匡天下,九合諸侯,名高天下,光照鄰國。曹沫為魯君將,三戰而喪地千里。使曹子計不顧後,死而不生,則不免為敗軍擒將。曹子以一劍之任,劫桓公於壇位之上,顏色不變,辭氣不悖,三戰之所喪,一朝而反之,天下震動,名傳後世。若此二公,非不能行小節,死小恥也。以為殺身絕世,功名不立,非智也。故去忿恚之心,而成終身之名。故業與三王爭流,名與天壤相敝也。公其圖之!」燕將得書曰:「敬聞命矣。」遂自刎。
昔雍門周以琴見齊孟嘗君,孟嘗君曰:「先生鼓琴,亦能令人悲乎?」對曰:「臣之所能令悲者,先貴而後賤,古富而今貧,不若擯壓窮巷;不及四鄰,不若身材高妙;懷質抱真,逢讒離謗,怨結而不得伸,不若交歡而結愛;無怨而生離,遠赴他國,無相見期,不若幼無父母、壯無妻兒,出以野澤為都,入用窟穴為家,困於朝夕,無所假貸。若此人者,但聞雛鳥之號、秋風鳴條,則傷心矣。臣一為之援琴而長太息,未有不悽惻而涕泣者也。今足下居則廣廈高堂,連闥洞房,下羅帷,來清風,倡優在前,諂諛在側,揚激楚,舞鄭妾,流聲以娛耳,綵邑以淫目,水嬉則舫龍舟,建羽旗鼓,釣乎不測之淵也。野遊則登乎平原,馳廣囿,強弩下高鳥,勇士格猛獸,置酒設樂,沈醉忘歸。方此之時,視天地曾不若一指,雖有善鼓琴,不能動足下也。」孟嘗君曰:「固然。」雍門周曰:「臣竊為足下有所常悲:夫角帝而困秦者,君也;連五國而伐楚者,又君也。天下未嘗無事,不縱即衡,縱成則楚王,衡成則秦帝。夫以秦楚之強,而敖弱薛,猶磨蕭斧而伐朝菌也。有識之士,莫不為足下寒心。天道不常盛,寒暑更進退,千秋萬歲之後,宗廟必不血食,高臺既已傾,曲池又已平,墳墓生荊棘,狐貍穴其中,遊兒、牧豎蹢躅其足而歌其上,曰:夫以孟嘗君之尊貴,亦猶若是乎。」於是孟嘗君喟然太息,涕垂睫而交下,雍門周引琴而彈之,孟嘗君遂歔歔而就之曰:「先生鼓琴,令文若亡國之人也。」〕
張儀說趙王曰:「弊邑秦王,使臣效愚於大王。大王收天下以賓秦,秦兵不敢出函谷關。是大王之威,行於山東。敝邑恐懼懾伏,繕甲厲兵,唯大王有意督過之也。今以大王之力,舉巴蜀,並漢中,包兩周,遷九鼎,守白馬之津。秦雖僻遠,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今有敝甲雕兵,軍於澠池,願渡河,據悉吾,會戰邯鄲之下。以甲子合戰,以征殷之事。故使臣先以聞於左右。
凡大王之所信為縱者,恃蘇秦。蘇秦熒惑諸侯,以是為非,以非為是,欲反覆齊國,而自令車裂於市。夫天下之不可混一亦明矣。今楚與秦為昆弟之國。而韓、梁稱為東藩之臣,齊獻魚鹽之地,此斷趙之右臂也。夫斷右臂而與人鬥,失其黨而孤居,求欲無危,豈可得乎?今秦發三軍:其一軍塞午道,告齊使興師,渡河軍於邯鄲之東;一軍軍於成臯,驅韓梁軍於河外;一軍軍於澠池,約四國而擊趙。趙服,必四分其地,是故,不敢匿意隱情,失以聞於左右。臣竊為大王計,莫如與秦王遇於澠池,面相見而口相約。請按兵無攻,願大王之定計。」趙肅侯許之。
〔武安君破趙長平軍,降其卒四十餘萬,皆坑之。進圍邯鄲,而軍糧不屬,乃遣衛先生言於秦昭王曰:「趙國右倍常山之險,而左帶河漳之阻,有代馬車騎之利。民人氣勇,好習兵戰,常會諸侯而一約為之縱長,明秦不弱則六國必滅。秦所以來得志於天下者,趙為之患也。今賴大王之靈,趙軍破於長平,其信臣銳卒莫不畢死。邯鄲空虛,百郡震怖,士民咸怨其主。誠以此時遣轉輸、給足軍糧,滅趙必矣!滅趙以威諸侯,天下可定,而王業成矣!」秦王欲許之,應侯妒其功,不欲使成,言於秦王曰:「秦雖破趙軍,士卒死傷亦眾,百姓疲於遠輸,國內空虛。楚、魏乘虛為變,將無以自守,宜且罷兵。」王從之。
後三年,復欲將白起伐趙,起不肯。王乃使應侯責之曰:「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萬,君前率數萬之眾入楚,拔鄢郢,焚其郊廟,楚人震恐,東徙而不敢西向。韓、魏相率興兵甚眾,君所將不能半,而破之伊闕,流血漂櫓,韓、魏已服,至今稱東藩。此君之功,天下莫不聞。今趙卒之死於長平者,已十七八,是以寡人願使君將,必欲滅之。君常以寡擊眾,取勝如神,況以強擊弱,以眾擊寡乎?」
武安君曰:「是時楚王恃其國大,不恤其政,而群臣相妒以功,諂諛用事,良臣疏斥,百姓離心,城池不修,既無良將,又無守備。故臣得引兵深入,多倍城邑,發梁焚舟,以專人心;掠於郊野,以足軍糧。當此之時,秦之士卒,以軍中為家,以將為父母,不約而親,不謀而信。一心同力,死不旋踵。楚人自戰其地,咸顧其家,各有散心,莫有鬥意,是以能有功也。
伊闕之戰,韓孤顧魏,不欲先用其眾;魏恃韓之銳,欲推以為鋒。二軍爭便,其力不同。是以臣得以設疑兵,以持韓陣,專軍並銳,觸魏之不意,魏軍既敗,韓軍自潰。以是之故,故能有功,皆計利形勢自然之理,何神之有?
今秦軍破趙軍於長平,不遂以時,乘其震懼而滅之,畏而釋之,使得耕稼以益蓄積。養孤長幼以益其眾,繕理兵甲以益其強,增浚城池以益其固。主折節以下其臣,臣推體以下死士。至平原之屬,皆令妻妾補縫於行伍之間,臣民一心,上下同力,猶勾踐困於會稽之時也。以今伐之趙,必固守;挑其軍戰,必不肯出;圍共國都,必不可克;攻其列城,必不可拔;掠於郊野,必無所得。兵久無功,諸侯生心,外救必至。臣見其害,未睹其利,又病不能行。」應侯慚而退。秦乃使王齕將伐趙。楚、魏果救之也。〕
張儀說燕昭王曰:「大王之所親信,莫如趙。昔趙襄子嘗以其姊為代王妻,欲並代,約與代王遇於勾註之塞。乃令工人作為金鬥,長其尾,令可以擊人。與代王飲,陰告廚人曰:『即酒酣樂,進熱啜,反鬥以擊之。』於是酒酣樂,取熱啜。廚人進斟,因反鬥擊代王,殺之,肝脅塗地。其姊聞之,因磨笄以自殺。故至今有磨笄之山,天下莫不聞〔至漢高祖時,陳豨以趙相國監趙代邊兵,舉兵反,上自行至邯鄲,喜曰:「豨不南據漳水,北守邯鄲,吾知其無能為也。」及豨敗,上曰:「代居常山北,趙乃從山南,有之遠。」乃立二子為代王也。〕。夫趙王之狼戾無親,大王之所明見。且以趙為可親乎?趙興兵攻燕,再圍燕都,而劫大王,大王割十城以謝,今趙王已入朝澠池,效河間以事秦。今大王不事秦,秦下甲雲中、九原,驅趙而攻燕,則易水、長城,非王有也。今王事秦,秦王必喜,趙不敢妄動,是西有強秦之援,南無齊、趙之患。是故,願大王孰計之。」燕王聽張儀,張儀歸報秦。
〔燕王使太子丹入質於秦。秦欲使張唐相燕,與共伐趙,以廣河間地。張唐謂呂不韋曰:「臣嘗為昭王伐趙,趙怨臣。今之燕,必經趙,臣不可行。」不韋不快,未有以強之。其舍人甘羅年十二,謂不韋曰:「臣請為君行之。」遂見張唐曰:「君之功孰與武安君?」唐曰:「武安君南挫強楚,北滅燕、趙,戰勝攻取,破城隳邑,不可勝數。臣之功不如也。」甘羅曰:「應侯之用於秦,孰與文信侯專?」唐曰:「應侯不如文信侯專。」甘羅曰:「昔應侯欲伐趙,武安君難之,去咸陽十里,賜死於杜郵。今文信侯自請君相燕,而不肯行,臣不知君所死處也。」張唐懼曰:「請因孺子行。」
行有日矣,甘羅又謂文信侯曰:「借臣車五乘,請為張唐先報趙。」文信侯遣之,甘羅如趙,說王曰:「王聞燕太子丹入秦乎?」曰:「聞之。」「聞張唐之相燕乎?」曰:「聞之。」甘羅曰:「燕太子丹入秦者,燕不欺秦也。張唐相燕者,秦不欺燕也。燕秦不相欺,無異。故欲攻趙而廣河間地。王不如賚臣五城,以廣河間,臣請歸燕太子,與強趙攻弱燕。」趙王曰:「善。」立割五城與秦。燕太子聞而歸,趙乃攻燕,得二十城,令秦有其十也。〕
於是楚人李斯、梁人尉繚,說於秦王曰:「秦自孝公以來,周室卑微,諸侯相兼,關東為六國,秦之乘勝侵諸侯,蓋六代矣。今諸侯服秦,譬若郡縣。其君臣俱恐,若或合縱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閔王所以亡也。願王無愛財,賂其豪臣,以亂其謀。秦不過亡三十萬金,則諸侯可盡。」秦王從其計,陰遣謀士賚金玉以遊諸侯。諸侯名士,可與財者,厚遺給之;不肯者,利劍刺之。離其君臣之計,乃使良將隨其後,遂並諸侯。
〔天下之士合縱相聚於趙,而欲攻秦。應侯曰:「王勿憂也,請令廢之。秦於天下之士,非有怨也,相聚而攻秦者,以欲富貴耳。王見王之狗乎?數千百狗為群,臥者臥,起者起,行者行,止者止。無相與鬥者。投之一骨,則輕起相呀,何者?有爭意也。今令載五千金隨唐睢,並載奇樂居武安,高會相飲,散不能三千金,天下之士相與鬥也。」〕
秦既吞天下,患周之敗,以為弱見奪,於是笑三代,盪滅古法〔孔融曰:「古者,王畿之制千里,寰內不以封諸侯。」蔡公曰:「夫先王之制,邦內甸服,邦外侯服,侯衛賓服,夷蠻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先王之訓也。有不祭則修德,有不祀則修言,有不享則修文,有不貢則修名,有不王則修德。序成而又不至,則修刑。於是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讓不貢,告不王。於是有刑罰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伐之備,有威讓之命,有文告之辭,而又不至,則增修其德,無動人於遠,此古制也。」〕。削去五等,改為郡縣,自號為「皇帝」,而子弟為匹夫。內無骨肉本根之輔,外無尺土蕃翼之衛。吳、陳奮其白梃〔木杖也〕,劉、項隨而斃之。故曰:周過其歷,秦不及其數,國勢然也。
〔荀悅曰:「古之建國或小或大者,監前之弊,變而通之也。夏、殷之時,蓋不過百里,故諸侯微而天子強。桀、紂得肆其虐害,紂脯鄂侯而醢鬼侯,以文王之盛德,不免於牖裏。周承其弊,故建大國,方五百里,所以崇寵諸侯而自損也。至其末流,諸侯強大,更相侵伐,而周室卑微,禍難用作。秦承其弊,不能正其制以求其中,而遂廢諸侯,改為郡縣,以一威權,以專天下,其意主以自為,非以為人也。故秦得擅海內之勢,無所拘忌,肆行奢淫,暴虐於天下,然十四年而滅矣。故人主失道,則天下遍被其害;百姓一亂,則魚爛土崩,莫之匡救。漢興,承周秦之弊,故雜而用之,然六王、七國之難者,誠失之於強大,非諸侯治國之咎。」〕
漢興之初,海內新定,同姓寡少,懲亡秦孤立之敗,於是割裂疆土,立爵二等〔大者王,小者侯。〕。功臣侯者,百有餘邑。尊王子弟,大啟九國,國大者,跨州兼郡,連城數十,可謂矯枉過正矣。然高祖創業,日不暇給。孝惠享國之日淺,高後女主攝位,而海內晏然,無狂狡之憂。卒折諸呂之難,成太宗之基者,亦賴之於諸侯也。
夫原本以末大,流濫以致溢。小者淫荒越法,大者睽孤橫逆,以害身喪國,故文帝采賈生之議,分齊趙。
〔賈誼曰:「欲天下之理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義,國小則無邪心。令天下之制,若身之使臂,臂之使指,陛下割地定制。今齊、趙、楚各為若干國,使其子孫各受祖之分地,地盡而止。天子無所利焉。」又上疏曰:「陛下即不定制,如今之勢,不過一傳再傳,諸侯猶且人恣而不制,豪植而大強,漢法不得行矣。陛下所以為藩扞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淮陽、代二國耳。代北邊匈奴,與強敵為鄰,能自完則足矣;而淮陽之比大諸侯,僅如黑子之著面,適足以餌大國,不足以有所禁禦。方今之制,在陛下,而令子適足以為餌,豈可謂萬代利哉?臣之愚計,願舉淮南地以益淮陽,而為梁王立後;割淮陽北邊二、三列城與東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陽。梁起於新蔡以北,著之河;淮陽包陳以南,犍之江。則大諸侯之有異心者,破膽而不敢謀。梁足以扞齊、趙;淮陽足以禁吳、楚。陛下高枕,終無山東之憂,此萬世之利也。臣聞:聖王言問其臣,而不自造事,故使人臣得畢其愚忠。唯陛下裁幸。」文帝於是從誼計。乃徙淮陽王武為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陽,得大縣四十餘城;徙淮陽王喜為淮南王,撫其人。後七國反,不得過梁地,賈生之計也。〕
景帝用晁錯之計,削吳楚。
〔晁錯說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諸子弱,大封同姓,故孽子惠王王齊七十二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城,兄子王吳五十餘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吳王前有太子之隙,雖稱病不朝,於古法當誅。文帝不忍,因賜几杖,德至厚也。不改過自新,乃益驕恣。公即山鑄錢,煮海為鹽,誘天下士人,謀作亂逆。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反亟禍小,不削反遲禍大。」於是漢臣庭議削吳,吳乃反矣。〕
武帝施主父之策:推恩之令。〔主父偃說上曰:「古者諸侯不過百里,強弱之形易制。今諸侯或連城數十,城方千里,緩則驕奢,易為淫亂;急則阻其強而合縱,以逆京師。今以法割削,則逆節萌起,前日晁錯是也。今諸侯子弟或十數而嫡嗣代立,餘雖骨肉,無尺地封,則仁孝之道不宣,願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願。上以德施,實分其國,必消而自弱矣。」上從其計也。〕
景遭「七國之亂」,抑諸侯,減黜其官;武有淮南衡山之謀,作左官之律〔仕於諸侯王為左官〕,設附益之法〔封諸侯過限曰附益〕。諸侯唯得衣食租稅,不與政事。至於哀、平之際,皆繼體苗裔,親屬疏遠,生於帷牆之中,不為士民所尊〔割削宗子,有名無實。天下曠然,復襲亡秦之軌矣。〕。故王莽知漢中外殫微,本末俱弱,無所忌憚,生其姦心。因母後之權,假伊周之稱,專作威福。廟堂之上,不降階序而運天下。詐謀既成,遂據南面之尊,分遣五威之吏,馳傳天下,班行符命。漢諸侯王蹶角稽首,奉上璽紱,唯恐居後,豈不哀哉?及莽敗,天下雲擾。
〔隗囂擁眾天水,班彪避難從之,囂問彪曰:「往者周失其馭,戰國並爭,天下分裂,數世乃定。意者,縱橫之事,復起於今矣!將承運叠興,在於一人也。願先生試論之。」對曰:「周之廢興與漢異矣。昔周爵五等,諸侯從政,根本既微,枝葉強大。故其末流有縱橫之事,勢數然也。漢承秦制,改立郡縣,主有專己之威,臣無百年之柄。至於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祚短,國嗣三絕。故王氏擅朝。因竊號位,危自上起,傷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後,天下莫不引領而歎,十餘年間,中外騷動,遠近俱廢。假號雲合,咸稱劉氏,不謀而同辭。方今雄傑帶州跨城者,皆無七國世業之資,而百姓謳吟思仰漢德,可以知之。」〕
光武中興,篡隆皇統,而猶尊覆車之遺轍,養喪家之宿疾,僅及數世,奸宄充斥,率有強臣專朝,則天下風靡;一夫縱橫,則城池自夷,豈不危哉?在周之難興王室也,放命者七臣,幹位者三子,嗣王委其九鼎;凶族據其天邑,鉦鼙震於閫宇,鋒鏑流於絳闕。然禍止畿甸,害不覃及,天下晏然。以治待亂,是以宣王興於共和,襄、惠振於晉、鄭。豈若二漢階闥暫擾,而四海已沸;孽臣朝入,而九服夕亂哉。遠惟王莽篡逆之事,近覽董卓擅權之際,億兆悼心,愚智同痛,豈世乏曩時之臣,士無匡合之志歟?蓋遠績屈於時異,雄心挫於卑勢耳。
〔陸機曰:「或以諸侯世位,不必常全;昏主暴君,有時比跡,故五等所以多亂也。今之牧守,皆方庸而進,雖或失之,其得固多,故郡縣易以為治也。夫德之休明,罷陟日用,長率連屬,咸述其職,而淫昏之君,無所容過,何患其不治哉!故先代有以之興矣。茍或衰陵,百度自悖。鬻官之吏,以貨準才,則貪殘之萌皆群後也,安在其不亂哉?故後王有以之廢矣。且要而言之:五等之君為己思治,郡縣之長為利圖物。何以征之?蓋企及進取,仕子之常誌;修己安民,良士所希及。夫進取之情銳,而安民之譽遲。是故,侵百姓以利己者,在位所不憚;損實事以養名者,官長所夙夜也。君無卒歲之圖,臣挾一時之志。五等則不然:知國為己土,眾皆吾民。民安己受其利,國傷家嬰其病,故上制人欲以垂後,後嗣思其堂構;為上無茍且之心,群下思膠固之義。使其並賢居治,則功有厚薄;兩愚相亂,則過有深淺。然則探八代之制,幾可以一理貫,秦漢之典,殆可以一言蔽也。」〕
魏太祖武皇帝躬聖明之姿,兼神武之略,龍飛譙沛,鳳翔兗豫,觀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長策;睹前車之傾覆,而不改其轍跡。子弟王空虛之地,君不使之人。權均匹夫,勢齊凡庶。內無深根不拔之固,外無磐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為萬世之業也。
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軍武之任,或比國數人,或兄弟並據,而宗室子弟,曾無一人間側其間,與相維持,非所以強幹弱枝,備萬一之慮也。時不用其計,後遂淩夷。此周、秦、漢、魏立國之勢,是以究其始終強弱之勢,明鑒戒焉。〔荀悅曰:「其後遂皆郡縣治人,而絕諸侯。當時之制,亦未必百王之治也。」〕
論曰:周有天下八百餘年,後代衰微,而諸侯縱橫矣。至末孫王赧降為庶人,猶能枝葉相持,名為天下共主。當是時也,楚人問鼎,晉侯請隧,雖欲闞周室,而見厄諸姬。夫豈無奸雄,賴諸侯以維持之也。故語曰:「百足之蟲,至死不僵。持之者眾。」此之謂乎!及嬴氏擅場,懲周之失,廢五等,立郡縣;君有海內,而子弟為匹夫;功臣效勤,而幹城無茅土,孤制天下,獨擅其利,身死之日,海內分崩。陳勝偏袒唱於前,劉季提劍興於後,虎嘯龍睇,遂亡秦族。夫劉陳諸傑,布衣也,無吳楚之勢、立錐之地,然而驅白徒之眾,得與天子爭衡者,百姓思亂,無諸侯勤王之可憚也。故語曰:夫亂政虐刑,所以資英雄而自速禍也。此之謂矣。夫伐深根者難為功,摧枯朽者易為力。今五等,深根者也;郡縣,枯朽者也。故自秦以下,迄於周隋,失神器者非侵弱,得天下者非持久,國勢然也。嗚呼!郡縣而理,則生布衣之心;五等禦代,則有縱橫之禍。故知法也者,皆有弊焉。非謂侯伯無可亂之符,郡縣非致理之具,但經始圖其多福,慮終取其少禍,故貴於五等耳。聖人知其如此,是以兢兢業業,日慎一日,修德以鎮之,擇賢而使之。德修賢擇,黎元樂業。雖有湯武之聖,不能興矣。況於布衣之細,而敢偏袒大呼哉?不可不察。又蒸粟種遺吳王,吳王付人種之,不生,吳大饑。齊桓公欲弱楚,乃鑄錢,市生鹿於楚。楚聞之,喜,廢耕而畜鹿,桓公藏粟五倍。楚足錢而乏粟。桓公乃閉關,楚降者十四五。及柯之盟,桓公欲倍曹沫之約,管仲因而信之,諸侯由是歸齊。故其稱曰:「知與之為取,政之寶也。鄭桓公欲襲鄶,先問鄶之豪傑、良臣、辯士,書其名姓,擇鄶之良田貽之,為官爵之名而書之,因為疆埸廓門之外而埋之,釁以雞猳之血。鄶君以為內難也,盡殺之。桓公因襲鄶。此皆諸侯恣行,天子之令不行也。〕
田常篡齊,六卿分晉,並為戰國。此人之始苦也。〔齊侯與晏子坐於露寢,公嘆曰:「美哉茲室!其誰有此乎!」晏子曰:「如君之言,其陳氏乎?陳氏雖無大德,而有施於人,豆區釜鐘之數,其取之公也薄,其施之人也厚。公厚斂焉,陳氏厚施焉,人歸之矣。《詩》云:『雖無德與汝,式歌且舞。』陳氏之施,人歌舞之矣。後世若少惰,陳氏而不亡,則國其國也已。」後果篡齊。智伯從韓魏之君伐趙,韓魏陰謀叛。智果曰:「二王殆將有變,不如殺之;不殺,則遂親之。」智伯曰:「親之奈何?」智果曰:「魏宣子之謀臣趙葭,韓康子之謀臣段規,是臣能移其君之計。君與二君約破趙,則封二子萬家之縣各一。如是,則二主之心可以無變。」智伯不從。韓魏果反,殺智伯。〕於是強國務功,弱國務守,合縱連橫,馳車轂擊,介冑生蟣虱,人無所告訴。
及至秦蠶食天下,併吞戰國,一海內之政,壞諸侯之城,法嚴政峻,諂諛者眾。使蒙恬將兵北攻胡,尉佗將卒以戍粵,宿兵無用之地,人不聊生。始皇崩,天下大叛,陳勝、吳廣舉於陳〔陳涉、吳廣戍漁陽,屯大澤。會天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當斬。二人乃謀曰:「今已失期,當斬。今舉大計亦死,等死,為國可乎?」乃先以鬼神威眾,因斬尉。召令徒屬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藉第令毋斬而戍,死者固十六七耳。壯士不死則已,死則舉大名。侯王將相,寧有種乎?」徒屬皆曰:「敬受命。」遂分將徇地,自立為陳王。〕,武臣張耳舉於趙〔武臣略定趙地,號武信君。蒯通說范陽令徐公曰:「范陽百姓,蒯通也。竊憫公之將死,故弔。雖然,賀公得通而生也。」徐公再拜曰:「何以弔之?」通曰:「足下為令十年矣,殺人之父,孤人之子,斷人之足,黥人之首,甚眾。然而慈父孝子所以不敢倳刃公之腹中者,畏秦法也。今天下大亂,秦政不施,然而慈父孝子將爭接刃公之腹,以復其怨,而成其名,此通之所以弔也。」曰:「何以賀得子而生也?」通曰:「趙武信君不知通不肖,使人候通,問其死生,通見武信君而說之曰:『必將戰勝而後略地,攻得而後取天下城,臣竊以為殆矣。用臣之計,無戰而略地,不攻而下城,傳檄而千里可定,可乎!』彼將曰:『何謂也?』臣因說曰:『范陽令宜整頓其士卒,以守戰者也。怯而畏死,貪而好富貴,故欲以其城先下君,先下君而不利,則邊地之城皆將相告曰:范陽令先降而身死。必將嬰城固守,皆若金城湯池,不可攻矣。為君計者,莫如以黃屋朱輪迎范陽令,使馳騖於燕趙之郊,則邊城皆將相告曰:范陽令先下而身富貴矣。必相率而降,猶如阪上走丸也。』此臣之所謂傳檄而千里定者也。」徐公再拜,具車馬遣通。通遂以此說武臣。武臣以車百乘、騎二百、侯印,迎徐公。燕趙聞之,降者三十餘城,如蒯通策也。〕,項梁舉吳〔梁令項羽殺假守通,便舉兵起吳。吳,今蘇州也。〕,田儋舉齊〔儋從少年,縛奴欲殺之,以見狄令,因殺令舉兵也。〕,景駒舉郢,周市舉魏,韓廣舉燕。窮山通谷,豪傑並起,而亡秦族矣。
漢高祖名邦,字季,姓劉氏,沛國豐邑人,為泗上之亭長。秦二世元年,陳勝等起,勝自立為楚王。〔張耳、陳餘諫曰:「將軍出萬死之計,為天下除害,今始至陳,而自立為王,是示天下之私也。不如立六國後,自為樹黨,進師而西,則野無交兵、城無守牆。誅暴秦,據咸陽,以令諸侯,天下可圖也。」勝不聽。〕沛人殺其令,立高祖為沛公。時項梁止薛,沛公往從之,共立義帝。〔范增說項梁曰:「秦滅六國,楚最無罪。自懷王入秦不反,楚人憐之。故語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今陳勝首事,不立楚後而自立,其勢不長。今君起江東,楚鋒起之將,皆爭附君者,以君代代楚將,為能復立楚後也。」梁因求懷王孫心立也。〕約曰:先入咸陽者王之。
秦將章邯,大敗項梁於定陶。梁死,章邯以為楚不足憂,乃北伐趙。楚使項羽等救趙,遣沛公別將西入關。沛公遂攻宛,降之。〔沛公攻宛,南陽太守呂齮保城不下。沛公欲遂西,張良曰:「強秦在前,宛兵在後,此危道也。」乃圍宛。宛急,齮欲自殺,其舍人陳恢逾城見沛公,曰:「宛吏人懼死堅守,足下盡日攻之,死殞者必眾,引兵而去,宛必隨之。足下前失咸陽之約,後有強宛之患。不如約降,封其守,引其甲卒而西,諸城未下者,必開門而待足下。」沛公曰:「善。」封呂齮為殷侯。〕攻武關,大破秦軍。〔趙高殺二世,立子嬰,遣兵拒關。張良曰:「秦兵尚強,未可輕也。願益張旗幟諸山上,為疑兵。令酈食其持重寶啗秦將。」秦將果欲連和俱西。沛公欲聽之。良曰:「此獨其將欲叛,恐士卒不從。士卒不從,必危。不如因其懈而擊之。乃擊秦軍,破之。〕入咸陽,與秦人約法三章。〔秦人獻牛、酒。沛公讓不受。於是人知德矣。〕遣兵拒關,欲王關中。是時,項羽破秦軍於河北,率諸侯兵四十萬至鴻門,欲擊沛公,沛公因項伯自解於羽。
羽遂殺子嬰而東都彭城。立沛公為漢王,王巴、漢。〔漢王不肯就國,欲攻楚。蕭何曰:「王雖王漢之惡,不猶愈於死乎?且《詩》曰:『天漢』,其稱甚美。夫能屈於一人之下,而申於萬人之上,湯武是也。願大王王漢中,撫其士人,以致賢人,收用巴蜀,還定三秦,天下可圖。」〕於是用韓信策,乃東伐,還定三秦。〔漢王之國也。韓信亡楚,從入蜀,無所知名。數與蕭何語,何奇之,薦為大將軍。信拜禮畢,王曰:「丞相數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信謝,因問王曰:「今東向爭權天下者,豈非項王耶?」曰:「然。」信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強孰與項王比?」漢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賀曰:「雖信亦以為大王不如也。然臣嘗事之,請言項王之為人也。項王喑啞叱咤,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之勇也。項王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呴,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銷印剜列幣,忍不能與,此所謂婦人之仁也。項王雖霸中國而臣諸侯,不居關中而都彭城,有背義帝之約,而以親愛王諸侯,不平。諸侯之見項王遷逐義帝置江南,亦皆歸逐其主而自王善地。項王所過,無不殘滅者,天下多怨,百姓不親附,特劫於威強服耳。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故曰:其強易弱。
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為秦將,將秦子弟數歲矣,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眾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坑秦降卒二十餘萬,唯獨邯、欣、翳得脫,秦人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強以威而王此三人,秦人莫愛也。大王之入武關,秋毫無所害,除秦苛法,與民約法三章耳。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於諸侯之約,大王當王關中,關中人戶咸知之。大王失職入漢中,秦人無不恨者。今大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於是漢王大喜,遂聽信計。初,漢王之國也。張良送至褒中,說漢王曰:「王何不燒絕所過棧道,示天下無還心,以固項王意。」漢王乃使張良還,因燒之。楚以此無憂漢王之心也。〕田榮怨項王之不己立,殺田市,自立為齊王。羽北擊滅齊,〔項羽以吳令鄭昌為韓王拒漢。張良遺項羽書曰:「漢王失職之蜀,欲得王關中,如約即止,不敢反。」又以齊反書遺羽曰:「齊欲滅楚。」羽以故不西行,而北擊齊。〕而使九江王殺義帝於郴。漢王為之縞素髮喪,臨三日,以告諸侯。〔董公說漢王曰:「臣聞:順德者昌,失德者亡;兵出無名,事故不成。故曰:明其為賊,敵乃可服。項王為無道,放殺其主,天下之賊也。夫仁不以勇,義不以力,三軍之眾為之素服,以告諸侯,為之東伐,四海之內,莫不仰德。此三王之舉也。」漢王曰:「善。」〕
漢王因項羽之擊齊,率諸侯之師五十六萬,東襲楚,破彭城。羽聞之,留其將擊齊,自以精兵三萬歸擊漢。漢王與羽大戰彭城下。漢王不利,出梁地,至虞,謂左右曰:「孰能為使淮南王黥布,令發兵背楚,留項王於齊數月,我之取天下,可以萬全。」隨何乃使淮南,說布背楚。
〔隨何說淮南王曰:「漢王使臣敬進書與大王禦者,竊怪大王與楚何親也?」淮南王曰:「寡人北面而臣事之。」隨何曰:「大王與項王俱列為諸侯,北面而臣事之,必以楚為強,可以託國也。項王伐齊,身自負版築,以為士卒先。大王宜悉發淮南之眾,身自將之,為楚軍前鋒。今乃發四千人以助楚,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夫漢王戰於彭城,項王未出齊也,大王宜掃淮南之兵渡淮,日夜會戰彭城下。大王撫萬人之眾,無渡淮者,垂拱而觀孰勝?夫託國於人者,固若是乎?大王提空名以向楚,而欲厚自託,臣竊為大王不取也。然大王不背楚者,以漢為弱也。夫楚兵雖強,天下負之以不義之名,以其背約而殺義帝也。然而楚王恃戰勝自強,漢王收諸侯,還守滎陽,下蜀漢之粟,深溝高壘,分卒守僥乘塞。楚人還兵,間以梁地,深入敵國八九百里,欲戰則不得,攻城則力不能,老弱轉糧千里之外;楚兵至滎陽、成臯,漢堅守而不動,進則不得攻,退則不得解。故曰:楚不足恃也。使楚勝,則諸侯自危懼而相救。夫楚之強,適足以致天下之兵耳。故楚不如漢,其勢易見也。今大王不與萬全之漢,而自託於危亡之楚,臣竊為大王惑之。臣非以淮南之兵足以亡楚也。大王發兵而背楚,項王必留齊數月,漢之取天下,可以萬全。臣請與大王提劍而歸漢,漢王必裂地而分大王,又況淮南?必大王有也。故使臣進愚計,願大王留意也。」淮南王曰:「請奉命。」陰許叛楚與漢,未敢泄。楚使者在淮南,方急責英布發兵,舍傳舍,隨何直入,坐楚使者上坐,曰:「九江王已歸漢,楚何以得令發兵?」布愕然。楚使者起。何因說布曰:「事已構矣。獨殺楚使者,無使歸,而疾走漢並力。」乃如漢使者教。於是殺楚使者,因起兵攻楚也。〕
漢王如滎陽,使韓信擊魏王豹,虜之。〔漢王問酈生曰:「魏王大將誰也?」曰:「[木百]直。」王曰:「此其口尚乳臭,不能當韓信騎將馮敬。」王曰:「不能當灌嬰部將項他。」王曰:「不能當曹參。在,吾無患矣。」王乃以信為左丞相擊魏。信進兵,為陳船欲渡臨晉,魏聚兵距之。信乃伏兵從夏陽以木罌度軍,襲安邑,虜魏王豹,便進兵伐趙也。〕
漢遂於楚相距於滎陽,楚圍漢王,用陳平計,間得出。〔漢王急問陳平:「策安出?」陳平曰:「彼項王骨鯁之臣亞父、鐘離末之屬,不過數人。大王能出捐數萬金,行反間,間其君臣,以疑其心,項王為人,意忌信讒,必內相誅。漢因舉攻之,破楚必矣。」漢王乃以四萬斤金與平,恣其所為,不問出入。平既多以金縱反間於楚軍,宣言諸將鐘離末等為項王將功多矣,然終不能裂地而封:「欲與漢為一,以滅項氏,分王其地。」項王果疑。使使至漢。漢為太牢之具,舉進見楚使,即佯驚曰:「吾以為亞父使,乃項王使也。」復持去,以惡具進楚使。使歸,具報項王。項王大疑亞父。亞父欲爭擊漢王,項王不信亞父。亞父聞項王疑,乃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骨。」項王從之。〕入關收兵,欲復東。轅生說漢王:「出軍宛、葉,引項王南渡,使韓信等得集河北。」羽軍引兵南渡,如其策。
〔轅生說曰:「漢與楚相拒於滎陽、成臯數月,漢嘗困。願王出武關,項王必引兵南走,王深壁,令滎陽、成臯間且得休息。使韓信等集於河北趙地,君王乃復走滎陽。如此,則楚備者多,力分,漢得休息,復與之戰,破楚必矣。」漢王從此計,出軍宛、葉間。項王聞漢王在宛,果引兵南渡,如轅生之策。〕
韓信與張耳,以兵數萬,東下井陘擊趙,破之。乃報漢,因請立張耳為趙王,以鎮撫其國。漢王從之。〔初,趙王與成安君陳餘聞漢且襲之,聚兵井陘口。廣武君李左車說曰:「聞漢將韓信涉西河,虜魏王,擒夏說,新喋血閼與。今乃輔以張耳,議欲下趙,此乘勝而去國遠鬥,其鋒不可擋。臣聞:千里餽糧,士有饑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行數百里,其勢糧食必在後。願足下假臣奇兵三萬人,從間道出,絕其輜重。足下深溝高壘,堅營勿與戰,使前不得鬥,退不得還。吾奇兵絕其後,野無所掠鹵。不至十日,而兩將之首,可致於戲下。願足下留意臣之計。否,必為二子所擒。」成安君不聽廣武君。廣武君策不用。信聞知之,大喜,乃進軍擊趙,破之。
趙之破也,韓信令軍中無殺廣武君,有能生得者,購千金。於是有縛廣武君而致戲下者。信乃解其縛,師事之。問曰:「僕欲北攻燕,東伐齊,何若而有功?」廣武君辭謝曰:「臣聞:敗軍之將,不可與言勇;亡國之大夫,不可與圖存。今臣敗亡之虜,何足以權大事乎!」信曰:「僕聞: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於虞而智於秦,用聽與不用聽也。試令成安君聽足下計,若信者亦為擒矣。僕委心歸計,願足下勿辭。」廣武君曰:「臣聞: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聖人擇焉。』顧恐臣計未必足用,願效愚忠。夫成安君有百戰百勝之計,一旦而失之,軍破鄗下,身死泜上。今將軍涉西河,虜魏王,擒夏說閼與,一舉而下井陘,不終朝破趙二十萬眾,誅成安君,名聞海內,威震天下,農夫莫不輟耕釋耒,工女下機,褕衣甘食,傾耳以待命。若此者,將軍之所長也。然而眾勞卒疲,其實難用。今將軍欲舉倦獘之兵,頓之燕堅城之下,欲戰恐不得,攻城不能拔,情見勢屈,曠日糧竭。而弱燕不服,齊必距境以自強也。燕、齊相持而不可下,劉、項之權未有所分也。若此者,將軍之短也。臣愚,竊以為過矣。故善用兵者,不以短擊長,而以長擊短。」韓信曰:「然則何由?」廣武君曰:「方今為將軍計,莫如按甲休兵,以鎮趙,撫其孤弱,百里之內,牛酒日至,以饗士大夫,醳兵,北首燕路,而後遣辯士奉咫尺之書,暴所長於燕,燕必不敢不聽。燕已從,使喧告者東告齊,齊必從風而服,雖有智者,亦不知為齊計矣。如是,則天下事可圖也。兵固有先聲而後實者,此之謂矣。」韓信曰:「善。」從其策,發使燕、齊,從風而靡也。〕
十二月,漢王拒楚於成臯,饗師欲復戰。郎中鄭忠說曰:「王高壘深壁,勿與戰,使劉賈佐彭越入楚地,焚其積聚,破楚師必矣。」項羽乃東擊彭越,留曹咎守成臯。時漢數困滎陽、成臯,計欲捐成臯以東,屯鞏洛以距楚,用酈生計,復守成臯。〔酈生說曰:「臣聞:知人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人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人為天,而人以食為天。夫敖倉,天下轉輸久矣,臣聞其下有藏粟甚多。楚人拔滎陽,不堅守敖倉,乃引而東,令適卒分守成臯,此乃天所以資漢也。方今楚易取而漢反卻,自奪其便,臣以為過矣。且兩雄不俱立,楚漢久相持不決,百姓騷動,海內蕩搖,農夫釋耒,工女下機,天下之心未有所定。願足下急復進兵,收滎陽,據敖倉之粟,塞成臯之險,杜太行之路,拒飛狐之口,守白馬之津,以示諸侯效實形制之勢,則天下知所歸矣。今燕、趙已定,唯齊未下。今田廣據千里之齊,田閒將二十萬之眾,軍於歷城,諸田宗強,負海阻河,濟南近楚,人多變詐。足下雖遣數十萬師,未可以歲月破也。臣請得奉明詔說齊王,使為漢而稱東藩。」
王曰:「善。」及其從其畫,復守敖倉。而使酈生說齊王曰:「王知天下之所歸乎?」王曰:「不知也。」曰:「王知天下之歸,則齊可得而有也。若王不知天下之所歸,即齊國未可得保也。」齊王曰:「天下何歸?」酈生曰:「天下歸漢。」王曰:「先生何以知之?」酈生曰:「漢王與項羽戮力西向擊秦,約先入咸陽者,王之。漢王先入咸陽,項王負約不與,而王之漢中。項羽遷殺義帝,漢王聞之,起蜀漢之兵,擊三秦,出武關,而責義帝之處,收天下之兵,立諸侯之後。降城即以侯其將,得賂即以分其士,與天下同其利,英豪賢士皆樂為之用。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漢之粟,萬船而下。項王有背約之名,殺義帝之負;於人之功無所記,於人之罪心不忘;戰勝而不得其賞,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項氏,莫得能用事;為人刻印,刓而不能授;攻城得賂,積財而不能賞;天下叛之,賢才怨之,而莫為用。故天下之士歸於漢王,可坐而策也。夫漢王發蜀漢,定三秦;涉西河之水,授上黨之兵;下井陘之路,誅成安之罪;北破趙,舉三十二城;此蚩尤之兵,非人力也,天之福也。今已據敖倉之粟,塞成臯之險,守白馬之津,杜太行之路,拒飛狐之口,而天下後服者先亡矣。王疾先下漢王,齊國社稷可得而保也;不下漢王,危亡立可待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