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木马
“完了,遭报应了。”
“要相信唯物主义,阿弥陀佛。”
卷发的男人喝的红头胀脸,倒在沙发上。电视上滚动的八卦新闻并不能吸引他的注意。
他又开了一瓶啤酒,连白沫一起吞到肚里,酒气横溢,嗓子干噎。却突然停住,定睛一看——只剩双腿的旋转木马。
2023年X月X日,城南仁义游乐场出现惊天惨案。旋转木马在转过一圈后,欢声笑语化为片片血迹。慌乱的脚步声、女人的尖叫声、按下电话号码的声音糅杂在一起,人们惊慌失措,四散而逃。
蓝衣男子从容不迫地依次按下“1”“1”“0”三个数字,“喂?这里是仁义游乐场,我刚刚目睹了……”
“你的姓名是?”
“汪翔。”
“你……”
“他奶奶的,废话真多,快来。”
夜晚本该宁静的。星空灿烂,银河如绸带般横跨天际。微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草丛中传来蟋蟀的鸣叫声。可斑斑血迹将这温暖抹去,只剩旋转木马继续旋转,原本童趣的音乐也仿佛被亡灵附身了一般带上了迷幻色彩。
现场很快被封锁。穿着便装的男人不紧不慢地从衬衫中掏出警察证。证件上印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机关人民警察执法证”,字迹清晰可见。证件的背面还有一张清秀的照片和个人信息。警察看着眼前的人,认真说道:“我是公安机关的人民警察,你就是报警人汪翔嘛?”
“嗯。”汪翔从封锁线下穿过,像是在搜寻什么。
“唉唉唉,你懂不懂规矩啊?”
汪翔迅速扫视了一圈,又穿了回来。他摘下右耳的蓝牙耳机,“我是城北的私家侦探。”
“哪有你这样自报身份的私家侦探的……?”
“我做事只求真相。”
施轩与汪翔谈了几句,便离开了。
不远的地方,年轻警察植元发现了可疑的四十三码鞋印。之所以说是可疑,是因为只有通向木马的,没有离开木马的。他挠了挠头,“施sir,这里有新发现!”
月没参横。经过几个小时的排查,锁定了五个嫌疑人:
徐萧,游乐场总设计师。
汪翔,城北私家侦探。文武双全,左裤腿不知挂着什么。
莫仁义,游乐场总经理。
“叶”,科学工作者。
黄磊,电子信息工程师。
死寂的天空容不下起伏的木马,偶尔传来令人毛骨悚然地嘎吱声。寒风冰冷了漆黑的夜,像是要将一切淹没。
“汪翔,这件事,和你有关吧。”
“我只是恰好邂逅。”
街边,两个头发耷拉着的男人正蹲着吃泡面。北风呼号里的热气,是极为难得的。汪翔挂断了电话,对二人喋喋不休。二人简单应付了一下,关于案件只字不提。
“娘的,死不肯招,还用泡面吊我胃口。”
徐萧瞳孔过大,看来神志不清。那晚,操作员请假去吃夜宵,因为找不到人只好叫徐萧来顶班,却恰巧发生了这种事。
档案组发现徐萧是他的化名,本名叫程萧。程萧曾任英格兰皇家设计师,亲自设计了跨两极的海渊大桥。可还未试通车,便功亏一篑。程萧因此被贬到了小县城。当施轩审问程萧时,他支支吾吾,像是有所隐瞒,没说几句又蹲下抱头痛哭。
施轩只是轻拍他的肩膀,让程萧先回去。
程萧离开后,施轩蓦然回首,身后的莫仁义眼神涣散,睡眼惺忪。衣角有深褐色的斑点,初步分析应该是蜡印。
“蜡印。”
“我,我在收到通知前一直在办公室里。”
施轩锐利的眼神好似一把利刃,将仁义吓得连连摆手,“真,真的。”
他简单记了两笔,便离开了。
不同于人们的刻板印象,作为理工男的黄磊穿着青春活力。他戴着卫衣的米白色帽子,孤身对着草丛发呆。“叶”和他应该是同事。标志性的护目镜不难让人猜出他的职业,“麻烦快一点,我很忙。”
寅时,汪翔在公园发现了行踪诡异的程萧和仁义二人。身体微微弯曲,身体蜷在一起,以于黑暗之中藏匿。程萧缓缓抬起一只脚,轻轻的落下仿佛在踩踏着某种无形的东西。接着,他又抬起另一只脚,再次轻轻地放下。他走得十分缓慢,每一步都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他的眼神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目标。在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条鬼鬼祟祟的痕迹,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样。他低头,与仁义窃窃私语。
汪翔凭借自己出色的反侦察能力跟踪他们来到了后山。
二人虔诚地插上香烛。
“完了,遭报应了。”
“要相信唯物主义,阿弥陀佛。”
待他们离开,汪翔张望了一番。香烛旁放着果盘。他随手抓了一个便咬,却感到肚子一紧。他被从身后抱住,五花大绑,“这么晚还不睡,是想干嘛?”
“在佛前假惺惺的参拜,即使有佛,也只会让你们下地狱。”
仁义一声不吭,只是用胶布贴上了汪翔的嘴。
实验室里,“叶”趴在桌上,迷迷糊糊间瞥见桌角的照片。照片已泛了黄,从中间裁成两半,只剩他与一个花季少女。
黄磊则是皱着眉头,呆滞地对着键盘思忖。
“经法医鉴定,死者伤口是被精密切割的。此外,该时间段的监控被删除了。”
汪翔曲腿甩出裤缝里的多功能小刀,从绳中脱离,小声嘀咕两句,“应该还没走远。”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后方锁住程萧的喉咙,一记摆腿把他放倒在地,以右膝顶住他的小腹。使他动弹不得。仁义顺手捡了一根树枝匆忙跑上,却没有帮上忙。汪翔勾拳一气呵成,以完美弧线的摆踢挂住仁义的头。程萧从后方爬起想要反击,被汪翔腾空跃起一个旋风踢结束战斗。
仁义咬住下嘴唇,使它不再颤抖。可当汪翔逼问时,恐惧已缚住他脆弱的内心,血液无声的流淌,他小心翼翼地回答,“我们只想求个平安。”
“有话快说,按时计费。”汪翔死死摁住十分钟前还得意忘形的仁义。
程萧却先开了口,“至少,这次案件与我们无关。”他的回答出奇的从容。
“无事拜佛,心在作祟。”
万物搁浅,在这夜里的后山。
“201X年X月X日,十年前的今天,一个女人死在了旋转木马上。他,”程萧指了指一旁的仁义,“他买通了市长,因此事情没有闹大。”
“你!”
汪翔推了推眼镜,“那女人是谁,还有印象嘛?”
“201X年M市领导李某在扫黑除恶中被捕。有舆论称他受贿瞒了许多命案。”植元踉踉跄跄地从档案室中出来,“该死。”
施轩打了个哈欠,挠了挠脖子,“有没有仁义游乐场的记录?”
不一会,植元发现201X年时仁义游乐场出了一起命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当时案子查到一半以意外结案了。
“去吧莫仁义找来!”施轩拍案而起。
那个花季少女名叫苏帆,是材料科学硕博连读的高材生。在案发当年还入选了十佳优秀大学生,可几日后便被他人顶替了。尽管如此,民间尖端科学组织还是向她投出了橄榄枝。深思熟虑后,她加入了组织,结识了“叶”与黄磊。她叫上他们俩,前往仁义游乐场玩旋转木马。还在游乐园门口合了影,算是给自己的韶华以最后的温柔。
奈何命运多舛,世事难料。随着木马的旋转,顶部重物坠落,压住了钢丝,钢丝卷落,勾住了苏帆的脖子。“叶”想跳起来救她,可为时已晚。
“帆儿!”
黄磊不再咬自己的手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死去却手足无措。他拨通报警电话,可受理了几天的案子竟以意外告终。
情绪失控的“叶”扯住警察的衣领,“你们这些吃人的家伙,你们的心脏不会跳嘛?”
黄磊沉住脸,拉住“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们走吧,别因为一时冲动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话语很平静,但眼眶所蓄的泪水已藏不住所思所念。
当程萧与仁义下山时,已被警车包围了。鸣笛声将时间定格于此。
他们在不同的房间接受审问。意外的,二者的观点极其一致,像是提前商量过一样。
施轩没有骂程萧是衣冠禽兽,而是留下一句话——
“很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配合。另外,海渊大桥倒塌的原因找到了,是施工失误。你的老对手托马斯·Y·H指使工人错误施工,已被英格兰方处置。”他轻轻带上门,留下哽塞的程萧。这样的结果,是否能让好胜的他聊以自慰。
仁义与程萧是旧相识。那年,他们以文理状元的成绩考入世界名校。程萧孜孜矻矻,于世界设计大赛中与托马斯·Y·H并列冠军,被英格兰皇家设计院招聘。仁义选择了小时候因为家里没钱只能远远看着的游乐园。他四处募资,四处碰壁。在他实在没钱请设计师时,海渊大桥意外倒塌。
也是那次国际长途电话,改变了他们俩的一生。
仁义游乐场拔地而起。设计时,程萧心不在焉,犯了致命的错误,导致旋转木马技术性失误,酿成苏帆的死亡。欠了一屁股债的仁义迫不得已,借钱造假以自己秘书的身份贿赂李市。
“我心里有鬼,寤寐难安。我和程萧请了法师,又到后山拜佛。我真的后悔了,可为时已晚,来不及了。”他停顿了一会,“我早知道这一天会来。”
带上手铐,仁义与程萧反方向离去。
“程萧。”仁义再也忍不住泪水,在刹那间潸然而泣。他扯着手铐奔向那头的程萧,与他相拥。在昏暗的灯下,银镯子的世界里,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如果一切都是梦,那该有多好。
施轩意外破了一个陈年旧案,但旋转木马案还没有结束。
“叶”满眼血丝,面容憔悴。他的头发凌乱地摆在油光发亮的头骨上。与照片上相比,他的眼睛里失去了最初的单纯。他本是死盯着桌子不放的,施轩开始提问后他就开始恶狠狠地盯着他。双手一摊,“我无可奉告。”
“莫仁义与程萧已经招了,现在该你了。”
“叶”挥了挥拳头要教育一下施轩。可施轩面不改色,有条不紊地回答,“我只是秉公执法,和以前的人不一样。”
“叶”深呼吸,久久难以平复心情。
“好,好。人们啊,都讨厌舆论,可正是他们在推波助澜,为虎作伥,像狂人日记里吃人的人,麻木地泅游于社会这一巨大的囹圄之中。趋之若鹜,不明所以。现在可好,顶替的顶替,受贿的受贿,不知什么狗屁模样。就算这件事是我干的又如何?我报复这个社会,是因为它该!”他冷笑,像是水面上的一道涟漪划过嘴角,“只可惜你们没机会抓我。”
黄磊如实道出了他破译监控权限的事实。但他眼神坚毅,并不为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事实上,他只是受“叶”委托干了这件事,并不知道“叶”的用意。他只知道三人行的那些时光,就这样匆匆远去。
已经没有眼泪可哭,都干涸在眼角了。
“叶”使劲浑身解数都没能推开窗,这才发现已被上锁。他惊愕又无助,贴着窗瘫倒在地,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颤动。
门外传来躁动声。没等二人反应,只见汪翔气喘吁吁,破门而入。
“这张照片,你掉在垃圾桶边了。”
“我想,是很重要的吧。”
卷发男人将啤酒瓶随手扔在地上。
该换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