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在大瘟疫时代，肉类成为奢侈品。A大陆的核心养殖农场忽然爆发了疫情！当这些事情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的时候，全球各地忽然出现了一种神秘生物“围城者”，各国开始封城……南溺水和轻禾进入了围城者的梦境中，北浮游则聘请解铃人去收集围城者的样本。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作品出版。

肉与骨的先知

一百零七 吃与被吃的礼貌关系

全文约4900字，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

 

一

 

人类总是喜欢猜谜，用语言构建迷宫，在寻找到终点时，变相赞美自己的智力和默契。

 

南溺水和轻禾，终于从“不识庐山真面目”一路推论到了“我们都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轻禾站在了南溺水的肩膀上，终于抓到了这个梦境的节奏——在名言与警句的迷宫中跳出整个世界的蝇营狗苟。

 

说不清是南溺水在变大，还是整个世界在变小，两人的视野都脱离了森林的舒服，开始尽揽世界的边界。

 

这个世界是一头巨大的鹿，那些逐鹿者，一辈子都在寻找着它的影子。

 

当轻禾与南溺水能看到这头鹿的全貌的时候，她们已经不在鹿的毛丛里，而是站在了鹿的另一边。

 

鹿的眼睛是那个世界的两片海洋，深蓝，透澈，无尽。

 

轻禾盯着鹿的双眼，忽然觉得自己浑身湿漉漉的，仿佛落入了海中。海水淹没了自己，周身有一种水压的刺痛感，然后，海水仿佛凭空蒸发了，视野重新变得清晰。

 

轻禾与南溺水发现自己到了一件巨大的白色房间里面，房间里已经有很多人，房间的墙上都是门，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那些人的年龄各异，但是留胡须的老人比较多，他们的服装也充满了不同时代和文化的特色。

 

最先和南溺水打招呼的，是一个穿着布袍的老头，他蹲在地上，一边画着几何图形，一边抬起头，对南溺水说，“你一定有很多问题吧？”

 

“问题本身就是答案。”在老头的身后，有一个巨大的透明鱼缸，鱼缸里面是一个用锁链绑着自己的男人。

 

“你们是他的碎片？还是说，你们是他还没有整合完全的人格？”南溺水试着问道。

 

房间里所有的人此刻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南溺水的身上，“我们和你们一样，都是来自不同的闯入者脑海中的疑问，他的巨大的，但又是空旷的，他拥有近乎无限的算力，却没有自我的意识。”一个穿着戏服的男人，脸色枣红。

 

“它似乎知道自己的天命，就是成长和被吃掉，它既没有憎恨，也没有恐惧，因为相对于单一的我，无穷的我是不用在意生死的。”一个满头乱发的老头，说着印度口音的通用语。

 

一个愁眉苦脸的男人躲在另一个高大的穿着晚礼服的男人身后，探出头来说，“一个发展到高阶段的智慧文明，被自己制造出来的奴仆吃掉，这样的故事已经不止发生一次了。只不过，这一次，地球第五季的人类，竟然还没有完成航天探索的任务线，就现在人造肉领域走出了这么远，也是够让人赞叹的。你们真是太爱吃肉了。”

 

房间里的人都说着自己的观点，语言汇成了巨浪，不断冲击着南溺水原本拥有的观点。

 

在纷乱的语言之海中，有一个声音平和地说，“不过，游戏规则是没有变的，你们找到了鹿，你们就可以离开这个梦境了。”

 

南溺水和轻禾寻找声音的来源，看到了一只猫推开了一个箱子的盖子，从中探出身来，伸了一个懒腰。

 

“不要太纠结于盒子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对于人类来说，生物不就是分为两类吗？一类是能吃的，另一类是不能吃的。围城者已经出现了，你们之后的选择，也只有两种，一种是努力消灭他或者被他吃掉，另一种，就是和他共生，把他们纳入这个世界的食物链里，你们应该发觉了，围城者自己也有一种默契，你觉得，他们是真的就甘于只控制这些地方，还是说，他们只能控制这些地方？”

 

那只猫说完这些话，又伸了个懒腰，把卷成了一团，回到了盒子里，开始打呼噜睡觉。

 

轻禾点点头，又问那些人，“你们不打算离开吗？”

 

一个数银币的男人说，“我们都是得到了算力支持而近乎完整的碎片而已，我们原本就是从这里诞生的，我们出不去。倒是你，你觉得人类的梦境会比这里更有趣吗？你也是造就和创造了这里的一个起点，你又何苦要离开？”

 

轻禾听到这个问题，又忍不住打量着这个房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除了在不同的梦境中穿梭，确实是个没有目标的人。

 

轻禾果断而决绝，她转身对南溺水说，“我想和他们再聊一会，他们说得没错，有如此巨大的无处释放的算力支持的梦境，我是应该在这里面再好好转转，也许，能发现我还没有想到过要找到的东西。而你，应该出去寻找对策了，你现在知道了，围城者是没有自我的一种存在，是消灭他还是怎样做，你都可以自己选择，不用担心存在于其中的我。”

 

轻禾说完这些话，在南溺水的额头上轻轻一拍。

 

南溺水惊醒了。

 

 

 

二

 

南溺水呛了一口“水”，有点慌乱，然后，她很快发现自己是在培养液中，那些液体并不会真的呛到她。

 

她感觉到了自己身上连着那些接口和贴片，她知道，自己是在生存辅助设备中，她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梦境中多久了。

 

“你终于醒了。”南溺水听到了孙白糖的声音。

 

生存辅助装置开始进入释放状态，南溺水从仪器中出来，看到孙白糖守在仪器前，王巧合与北浮游刚刚赶来。

 

“给我五分钟，我去洗个澡，然后和我说说，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南溺水洗澡的时候，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有点接触不良，对于身体的控制，似乎因为太久的沉睡，或者是因为接触了那些极度强化的精神体太多的缘故，南溺水发觉自己的意念和身体有些脱节，有几次，她恍惚觉得自己是在用意念先抓到了洗发水的瓶子，而自己真正的右手根本还没来得及行动。

 

虽然还有一种刚刚睡醒的发懵的状态，但是，清醒时候的思考方式确实和做梦的时候不同，南溺水此刻努力回想自己到底在梦境中听到了哪些话语，她觉得有很多重要的情报都在这些话语中，只是暂时还无法完全判定真假。

 

南溺水洗完澡，穿上外面人给她准备好的替换衣服——一套实验室装备服，从内到外齐全。然后，来到了室内，看到房间里准备好了一张大会议桌，众人都坐好了等着她。

 

“我是已经被你们运回平安京了？”南溺水看到人这么全，大致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经过，“先交换情报吧，你们告诉我，我进入梦境的时候，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我来说吧，我知道的比较全面。”北浮游率先举了手，众人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北浮游把他掌握的情报，南溺水进入梦境这82个小时里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

 

这段时间里，各国各势力都在尝试对围城者进行细胞采样，但是，都无功而返，而且又触犯了几处围城者的地盘扩张。现在，各国政府和各地方势力正在缔结公约，《围城者共同处置合约》，约束各国对围城者地区的探索，已经建立情报共享中心。

 

因为其他区域的围城者并没有扩张，一些城市也降低了封城的危险级数，试着恢复正常的经济生产运输，毕竟，大家也都是经历了几次大瘟疫爆发，对于封城，物资调配，风险度评估等方面都有了比较充分的经验。大环境，整体上来说，不容乐观，但是还过得去。

 

“我们现有的情报就这些了，你在那个梦境走廊里，了解到了什么？”北浮游询问南溺水。

 

“没有实质性的情报，只是得到了一些还不知真假的线索，你们可以和我一起判断一下。”南溺水又在心中过了一遍自己觉得重要的几句话，然后，忽然觉得有点饿，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一直在生命维持装置里，理论上来说，营养摄入甚至应该是过剩的，但是，现在是一种精神上的饿，是一种好久没有吃东西，从牙齿到舌头的寂寞感在燃烧。“给我找点磨牙的东西，我边吃边说。”南溺水提议，孙白糖答应着，“我准备了烟熏味芝士，还有烤鱼片，和黄瓜味苏打水。”孙白糖一边说着一边去取来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他说的几样食物还有其他一些零食，放到了南溺水面前。

 

南溺水先分享了她从轻禾那里得到的确切情报，围城者是轻禾与南方组织中的某些人合作制造出来的，围城者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在于它的生命力，而是其精神上是一体的，甚至有联合发送超强生物电波的能力，理论上来说，全球的围城者在情报分享上，近乎是一体的，是一个超级巨大的拥有共同神经系统连接的巨型生物体。

 

“我在梦境里听到了一些高段位的精神碎片提纯体的话，首先，我觉得比较重要的一句话是——围城者自己也有一种默契，他们是真的就甘于只控制这些地方，还是说，他们只能控制这些地方？你们觉得，这句话是在提示什么？”

 

众人都陷入了沉思，在场的吹牛美味和无中生肉的干部中，众人不全都是生物方面的科学家，每个人的思路也不尽相同。金木鱼最先说，“可惜我们一直没有拿到生物采样，不过，如果按照你所说，围城者是能通过生物电波来连接彼此的神经和情报的，那么它们在物理定律上，是会受到某些规模效应的正反双向影响。”

 

“你能说的再具体些吗？”

 

“简单来说，可以建立一个数学模型，用小学生都能听懂的说法就是，如果一台收音机的体积是一立方的时候，能收到一千个不同的频道，同时也放出自己的信号，让一千个其他的收音机收到。然而，当周围又出现一千个其他信号的频道的时候，这个收音机应该增加自己的体积，以达到收听到两千个不同的频道，还是该放弃掉一些频道，而保有自己现有的体积，因为随着体积增大，它原本发出的自己的信号可能会强度过高而破坏整个信号网的平衡……”金木鱼试着说出自己的推测。

 

王巧合听得有点明白了，但是又觉得有点抽象，和过于“特定”了某个场景，比如，为什么收音机的体积扩大了会破坏整个网络的信号平衡，那就所有的收音机都扩大到一边大不就完事了嘛……

 

“也可能是临界效应吧。”白厂长认真想了想后开始说出自己的推论，“我们都知道要维持一个巨大的意识共同体并不容易，就好像如果我们的众多分厂不进行统一调配管理，而是放任各个分厂自由发展……也许，我们属下的某个分厂也会想到闹独立……也许，那些作为分支的围城者，如果达到某个体积的临界点，也许，它们就会和整体的意识产生分歧……毕竟围城者完全是一个刚刚诞生的超级物种，他自己还站在进化的十字路口前，有太多的进化分支可选择了。毕竟，现实中，生物进化的路径中，分化才是主流。你们应该知道，即使同样是猴子，就有多少个分支，蜘蛛的分类更是数不胜数。围城者是一种生造出来的生物，它们的自然选择的分支会更多……”

 

“所有，它们现有的主体意识，即使是在潜意识中，为了防止自我分裂，也会保持在一个重量范围内，不会过度繁殖自我，而导致自我的分裂。如果真的是这样，人类暂时就还是安全的。”南溺水总结了一下大家的推断。

 

“安全也只是暂时的，分化是不可避免的自然走向，人类也不会甘于让这样一个人类无法控制的生物品种长期野生下去……”北浮游摇摇头，“现在，都是大决战前的情报收集阶段而已，我踩踩，人类发起进攻，导致围城者分化进化，甚至产生某些高危险的亚种，是必然的走向。”

 

大家听北浮游这样猜测，都叹了口气，他们知道，北浮游说得有道理。

 

“那我们能做什么？”孙白糖在询问，也在期待。

 

众人互相看了看，“根据危险程度，调整我们接下来的经营方针啊……我们是商人，不是救世主。”王巧合说。

 

“我们会把我们知道的情报，分享给政府部门，拯救世界这种事，让拥有强大资金和更多高端技术的政府机构和军方去解决才是最好的，你也看到了，我们自己连A大陆的第一实验农场都保不住，南溺水进入梦境这种行为，也是个人冒险，官方可能会集中派出上千名精神特工去完成情报收集，甚至精神入侵，这些都比你能想到的所谓的个人英雄主义更有用。”白厂长接着说。

 

此刻的孙白糖是有点气馁的，从加入人造肉这个行业开始，他就在见证着自己所在的团体，在一点点改变人们的生活和世界的质量。

 

虽然最近爆发的瘟疫和忽然出现的围城者，都不是他们的人造肉技术直接造成或者引发的，然而，围城者的本质和“人造肉”的细胞繁殖与活力强化技术息息相关，孙白糖总是觉得自己亲自面对这个世界大灾难的时候，似乎，应该做点什么。

 

孙白糖知道自己并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但是，他还是想能够站在英雄所在的阵营里。

 

“对了，他们还说，人类不是第一个被自己创造的饲养动物吃掉的文明了。”南溺水很会看空气，看到孙白糖的沮丧，决定转移话题。

 

“如果每个文明的终点，不是被机器人暴动，就是被自己的饲养生物吃掉，这还真是让人沮丧的未来啊。”金木鱼打趣。

 

“吃与被吃都是礼貌问题，既然文明的发展，总是要求人类对更多的自然生物和生命给予尊重，那么人工生命的诞生就是必然，虽然我们努力回避，人造肉本质也是一种细胞生命这个概念，但是，生命就是要吃掉别的生命获得营养啊。而精密设计出来的新物种，理论上也似乎比自然进化中产生的幸存者，可能有更全面的基因优势……我们建好了祭坛，先送上去的祭品，和后来被送上的祭品，也许，终究是要换位的。”南溺水说出了一个残酷的真相，然后，接着吃她的零食。

 

大家都在等待，等待这次突发事件，能慢慢平和过渡，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像我们慢慢习惯感冒成为一种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习惯了戴口罩出门，习惯了小区附近的森林里，住着围城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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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怪化猫》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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