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孔教也是教

在文明6中，“孔教（Confucianism）”和“道教（Taoism）”，与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等等并列，作为“宗教（religion）”出现。

这里我用了“孔教”这样的翻译。其实按照官方的翻译方法，confucianism应该是“儒教”（这里我们就不讨论“儒家”和“儒教”的区别了，先假定他们俩指的是一回事）。但我在这里用了“孔教”，一是就字面进行直译，二也是为了把我们熟知的儒家文化的角度从这个词里抽离出去，而把它当作一个宗教来看待。

在我国的文化语境下，我国其实是没有宗教（或者至少说，没有本土宗教的）。关于孔教（或者说儒教）到底算不算宗教，似乎至今还有争议。一部分人认为儒家提倡“敬鬼神而远之”，儒家学说又是如此世俗，肯定不是宗教。另一部分人又认为清代所谓“三教合一”，将儒、道、释（即佛教）三家合一，显然是把儒教和道教放到了和佛教同等的地位上，那这两个也应该是宗教。

那么，孔教到底是不是宗教？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得先说说宗教是什么。按照《人类简史》作者尤瓦尔·赫拉利的观点，“我们可以说宗教是’一种人类规范及价值观的系统，建立在超人类的秩序之上’” 。换句话说，一套思想要成为宗教，必须具备两个特征：一，它的价值规范必须是普世的；二，它的基础必须是超人类的。按照这个观点，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毫无疑问是宗教。佛教在超人类的秩序的构建上稍差了一些，但也依然可以成为宗教。那孔教呢？董仲舒提出所谓“天人感应”，就是建立了一套超人类的秩序，而“独尊儒术”则是把孔教推广为普世价值。这么来看，当然可以算宗教。如果把孔教和基督教横向对比的话，汉武帝大概可以类比为罗马的狄奥多西一世，二人分别将孔教和基督教定为国教，而罢黜百家。

而当我们把这种对比继续做下去的时候，更有意思的结果出现了：孔教和基督教在历史上的作用也是相似的。如果我们把欧洲各国看作一个“大欧洲帝国”，把它和“中华帝国”的地位等同的话，我们会发现这样一个情况：大欧洲帝国的历史走向和中华帝国是一样的。郡县制的秦朝等于行省制度的罗马，从这里开始，欧洲经历了法兰克帝国的分分合合，然后又是一个强大的神圣罗马帝国，分崩离析之后又到法国在欧陆独领风骚。中国也同样，汉王朝大概等于法兰克帝国，经历三国两晋等一系列战乱之后，到唐朝又称为一个巨型帝国，宋元战乱之后，明清又是世界一极。在这背后，维系着这两大帝国分分合合却又一直有一个“大一统”概念的，就是宗教。中华帝国屡经战火甚至外族入侵，却有着惊人的同化能力，来保持“中华民族”的稳定，靠的其实是孔教。而欧洲帝国从罗马开始也屡遭外族入侵，却同样有着惊人的同化能力。比如神圣罗马帝国就是日耳曼族，入侵罗马之后继承罗马之名和基督教，是不是非常像元取代宋或者清取代明？在这里，我们可以认为，基督教和孔教，在东西方同样的历史时间内是发挥的同样的作用的。

如果再从政治的角度来看，二者依然有着非常多的相似之处。董仲舒所谓“天人合一”，除了建立一套超人类的秩序之外，还将这个秩序和人类的政治领袖之间建立了联系，使得政治领袖同时也是宗教领袖。而宗教领袖领导人民可比政治领袖要来得容易多了。毕竟政治是强加于人的，而宗教只要把人忽悠信了，信徒们就真的听你的。在西方宗教改革之前，教权一直高于皇权，而罗马教皇又高居教权之首，靠的就是这套逻辑。基督教在16世纪宗教改革之后，才渐渐使宗教领袖和政治领袖合为一人（如当今的英国），我国早在公元前就做到了，因此中国才能一直维持一个大一统。而欧洲因为政治上不如我国聪明，教权和王权一直在相互捣乱，再加上宗教改革时天主教和新教的分离，才导致了如今分裂的欧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