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造品和绚丽多彩的灰》(1)

2018-6-8
天空中混入了一抹橘色。我几乎是用跑步的速度,快步走在住宅区的街道上。
明明只是到这里来已,却用了如此长的时间。
回想起来,大概是她把我引导到这里来的吧。由各种坎坷的经历编织而成的当下,实实在在地教会了那个曾经虚有其表的我——
教会了我活着。
教会了我原谅。
教会了我被原谅。
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那个跨越八年岁月朝着某个地方前进的我,几乎就是答案本身了。
她一定在那里等着我。
在那绚丽多彩的记忆褪色之前,我有话想对她说。
我将悲伤埋藏在心底深处,不以为意地迈步前行
比起中学生时,现在的我似乎成熟了一些。
2010-06-08
不知何时,水珠已经蒸发,留下了些许白色的印子,窗户玻璃上呈现出斑驳的痕迹。只要被雨水污,任何透明的东西都将不复存在。我托着腮,看向窗外的景色,突然听到英语老师的呼唤声:
“嗯,那么,山浦。”
“在。”
教室里响起了挪动椅子的声音。
你来读一下这句。
老师抬了抬下巴示意,那是一句英语短句。
It is difficult for me to imitate her moves.
这堂课的内容似乎是不定词。我朗读了这句英语,发音不好不坏,我要让自己表现得平庸一些,尽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It is diffiealt for me to imitate her moves.
“嗯,然后呢?”
接下来是句子翻译,我在脑海里搜索着那个单词的意思。
Imitatione
模仿,仿造品,赝品。
也就是说,不是真品。
“对我来说,要模仿她的动作很难。”
“回答正确。
老师点了点头,我轻轻地拉开椅子。压在笔记本下方的笔芯,
已经悄无声息地失去了踪影。
大人们无法理解。
离开补习班后,我走在堵塞的大桥上,向河堤走去。地面上出现了不长不短的影子,这让我感觉很新鲜,原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回家了。在夏日青草的清香中,我逐渐恢复了精神。接下来要去哪里呢?我不想就这样回家,于是径直走在陌生的道路上。走了三十分钟后,我来到隔壁小镇的商店街,买东西的时候,我与一名小朋友对上了视线小朋友牵着妈妈的手,一脸幸福。
我的妈妈在拼尽全力地为我规划人生。
我听从她的,努力学习,考上了不错的中学。接下来考高中,考大学,最后就轮到工作了吧。每当成绩榜上的排名上升时,妈妈就会心满意足地说“保持这个水平就没问题了”。然而,我并没有
真正感到开心过。像这样努力学习,然后就职,之后又会是怎样的风景呢?我抱着这种半吊子的态度去上补习班,同时还不想让妈妈失望,这样的想法本身就很有问题。
被踢飞的小石子在柏油路上弹跳了几下,然后掉到水渠中。如果把这份模拟考试的成绩表拿给妈妈看,她应该也会很高兴吧。然后,她会像以前那样给我做我喜欢的饭菜,晚饭大概是汉堡肉。
任性地在外面晃悠的时光即将结束。在我家能看到这片住宅区
穿过这里之后,便是住宅区里的一个小公园。破烂不堪的栅栏,长着杂草的沙坑里有两架黄色的秋千,坐上去之后会响起铁锈摩擦的声音。
等夕阳落到公寓的位置就回家吧。我隐约听到从游乐场传过来的嬉闹声,原来是小学生们在玩捉迷藏。他们轻盈地在狭窄的空间中穿梭,忘我地追逐着彼此的身影。
他们的身影,对我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夕阳已经落到了供水塔的位置了,我依然定睛注视着地面。在我终于下定决心起身的时候——
“咔嚓。”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我不由得回头张望。
有人站在那里。
因为被照相机挡着,我看不清他的脸。那几乎要把人吸入其中的彩虹色镜头上,映着我那张笨拙的脸。
“啊,抱歉。”
他的声音非常清澈。他放下相机,轻声向我道歉
原来“他”是女生。真漂亮我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这样的感想。她那深蓝色的眼眸捕捉到我的身影后,露出了顽皮的笑容。
她的脖子微微侧倾,富有光泽的长发轻柔地随风飘逸。

“那个”
“嗯。”
“我可以坐你隔壁吗?”
她毫不犹豫地指了指秋千。我匆匆点头
“太好了,谢谢你。”
她的脸熠熠生辉。然后,她猛地坐上了秋千。
“傍晚时分,会让人浮想联翩呢。”
她闭上眼睛,抬起头来。虽然是一副高中生的模样,但给人一种成熟的感觉。
“你有什么烦恼吗?”
“为什么这样问呢?”
“因为你看上去一脸阴沉啊。”
“才不是那样的。”
“真的吗?好吧,希望是我的错觉。”
她低下头,影子落在了她的鼻尖上。我以为自己惹她不高兴了。
但似乎并非如此。她轻快地哼着歌。那是一首西洋乐曲,虽然我说不出歌名,但是似乎听过。她脸上挂着笑容,表情与方才大相径了。
她让我捉摸不透。
“那个——”
“嗯?”
“虽然有点唐突,请问您是……”
“吨?我想想。我算是一位摄影师吧。”
她举起那台带着刮痕,似乎很昂贵的单反相机,得意扬扬地微笑着说。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摄影就是我的人生价值”
“这样啊。”
“我想去看各种各样的人和风景。我最近刚搬来这里,暂时在这边生活,同时看看周围的景色。”
她自顾自地说起话来。她似乎是带着那台小巧的照相机,在日本各处游历。“学校和旅费的问题要怎么解决呢?”我这个简单的问题,被她那响亮的声音覆盖了。这一切一定都是真实的。刚刚她那手舞足蹈、顾不上呼吸且忘我说话的姿态,看上去真的欣喜无比。
“……我们曾经约好,一起去看深山里那棵名为妖怪杉树的巨树。她生病了,只有一天自由时间。但我们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于是清晨五点,我们便一起出发了……”
“清晨五点……”
她不停地讲述着那些非同寻常的故事,我在不知不觉中被吸引了。她说的种种,都是我梦寐以求的经历,她度过的每一天,一定都是多姿多彩的吧。她的世界,让我觉得无比燿眼。
“虽然过程艰辛,幸好我们最后去了呢。那棵树真的大得让人惊叹啊!就算二十个我手拉手,也没法抱住它!”
“啊,抱歉。”
“嗯?”
“我差不多要回去了。”
她张开了双手,路灯照射在她那张呆滞的脸上。热气褪去后的天空湛蓝无比,捉迷藏的孩子们不知不觉间不见了踪影。她环顾四周,摸了摸手臂。这样啊,确实挺晚了呢。
“很开心能听你说故事。”
“真的吗?那还是有说的价值呢。”
她高兴地眯缝起眼睛,将头靠在秋千上。
这个人,大概跟我完全没有共同点。
她不会因为无聊的小事而烦恼或是迷失方向,只会随心所欲地活着。
如果能像她那样,简单快乐地活着,该是多么高兴的事情啊。
怀着艳羡不已的心情,我背上了书包。
“那我先走了。”
“啊,等一下!”
声音传入耳中。我回头一看,只见她坐在秋千上举着相机,彩红色的镜头闪了一下。
“咔嚓”
“这张照片应该拍得挺不错的。”
她的上半身向后倾斜,动作有点夸张,眼睛睁得圆圆的。
“怎么可能。”
“别一口否定嘛,照片洗出来之后我会给你一张的。”
“嗯。”
“你就期待着吧。嗯,路上小心哦!”
在出口处,我又一次和他对上了视线。她一边挥着双手,一边大喊:“下次见哦!”
最后,我也朝她挥了挥手。今天的晚饭是汉堡肉。
这句“下次见”的时效,到底有多久呢?
许多“下次见”,都会无疾而终。下次一起学习吧,下次一起玩吧,下次一起打游戏吧…这些无法兑现的承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最终渐渐被忘却。更何况,跟我做约定的还是初次见面的对象从那以后,已经过了两周。
“山浦同学喜欢看什么电视节目呢?”
打扫工作进入尾声,我正在清扫最后的舞台部分,长野向我问道。这周刚换上夏装,她已经扎起了清爽的马尾辫。我不假思索地
回答道:“最近很少看电视,补习班很忙。”
正因为如此,我很在意跟那个人的约定。我回家的路远离那个公园。上周末,我绕远路去那边的时候,那里只有在里的父母和孩子。
这样下去,我就会忘掉那个约定了吧,很快,那句“下次见”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啊。因为山浦同学很聪明嘛。
我一边点头,一边抖落扫帚上的灰尘
“但是老师总爱叫山同学回答问题,连我也被弄得心惊胆战的呢。
长野笑着说。她坐在我后面,课间休息的时候,总缠着我教学习。说实话,我感到有点为难
“哪里聪明了,一般吧。
“哪里是一般呀!你的成绩不是一直都排在前十名吗?
之前的期中考,我考了,真希望考卷别发回来。
“还好啦,就算考砸了也会拿高分。下次让我偷看一下答案嘛
预备铃响起,我装作没有听到她的话,开始收拾起来我倒掉畚斗里的垃圾回来后,长野依然在摆弄着拖把。于是,我们又开始了无关紧要的对话
“我经常看月九剧(注:日剧专用术语。在日语中,星期一为“月日”,富士电视台周一晚九点播出的日剧被称为“月九”)哦。
“咦?”
“大志,你们在聊什么啊?
在我们说话时,亮太和直树从对面向我们走了过来直树是足球社的社员,连这种时候都在用抹布练习球
“喂,直树同学,太脏啦。”
“知道了,知道了,长野太啰了。直不想跟你同桌。”
“对了,大志,你们在什么啊?”
“喜欢的电视节目。”
“啊,我喜欢看捉弄搞笑艺人的那种。”
“我也是!戴着眼罩,然后用车拖动一百公斤重物的节目,超级搞笑。”
亮太他们聊得津津有味,我走到一边看了看舞台,那里还放着打扫的水桶。负责打扫栏杆的南和打扫墙壁的本田都事不关己似的走下了舞台。这时,长野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个,下周的路演,山浦同学也会去看吧?我很喜欢那部外国电影!”
正准备放好的畚斗从我手中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又来了……
我背对着另外三人,一边隐藏颤抖的指尖,一边捡起畚斗。
她说什么来着。啊,外国电影吗?
“那个系列的电影的确挺有趣的。我应该也会去看吧。”
“看完记得告诉我感想哦。”
“要是我去看的话。”
我敷衍地回答之后,提起水桶,走下楼梯。另外三人都一脸自己还有工作没完成的样子,到最后都不收拾工具。所以,这项工作一直都是我来完成。
明明前一阵子班主任发现水桶还没收拾好,说了他们一顿。黑漆漆的水,沉甸甸的。
让人厌烦的事情接踵而来。班会上派发了上次期中考的试卷,这是我有史以来最差的成绩。
“以这个成绩的话,考上志愿学校有点悬啊……”
副班主任兼英语老师的这句话真多余。为了让自己的课程能顺利地进行,在课堂上,他老是让我回答问题。这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摆出一副老师的姿态。我很想揭发他的丑恶嘴脸。但这个分数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于是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待在补习班复习。
“我回来了。”
回到公寓后,我打开了玄关的门。昏暗的走廊尽头透出一丝灯光,我放下书包走向客厅,妈妈正在准备晚饭。
“你回来啦,大志。”
“爸爸呢?”
“他说今天会晚点回来。”
“这样啊。”
房子里拉上了窗帘,饭桌上排列着餐具。桌上摆着我讨厌的拌生姜,还有酱煮青花鱼。在我倒茶的期间,妈妈已经盛好饭了,晚餐准备完成。
“我开动了!”
然后,我双手合十,煎熬的时间开始了
“最近学校怎么样了?”
“还好吧。马上放暑假了,也不用去上那些无聊的课,一身轻松。”
我们的对话很平淡。对话总是围绕着“应届考生”和“为考生加油的妈妈”这两个角色该讨论的话题进行。相对的,平时装作看不见的东西反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最近都没有买游戏啊——不知怎么的,我很想说出这样的对白,在与“团聚”二字完全不上关系的晚饭将要结束之际,妈妈放下碗,面无表情地看向了我的房间。
“对了。”
这句开场白我早就听腻了,所以她下一句要说什么,我已心里有数。
“期中考试的成绩,该出来了吧?”
“啊,我忘了,等一下给你看。”我按住了手中那发出声响的筷子,装糊涂地说道。
余下的晚饭,索然无味。
我收拾好餐具后,将成绩单放在餐桌,然后躺在房间的床上闭上双眼。大约过了五分钟,响起客厅的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走廊的脚步声在我的房间前戛然而止。一阵沉默之后,敲门声响起,随后我便听到了妈妈夸张的声音——
“大志,现在有空吗?”
“嗯,我现在开门。”
比起灯光昏暗的房间,妈妈的脸色显得更加阴沉。我避开她的视线,将目光停留在墙上的开关处——
“妈妈,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纸,上面的内容,我再清楚不过了
“这次有点粗心大意了。下次会注意的。”
“这可不是有点粗心大意的分数吧?”
“最后的大题一开始就做错了。不过,我之前在补习班的模拟考试中成绩挺好的。“
“就算是这样,学校的期中考试也得保持在前十名。你在学校里都考成这样,模拟考试的成绩还有什么意义。”
这句话的潜台词——简直就像在说我的同班同学都是一群笨蛋。
明明妈妈对他们一无所知。
“你说得对。”
“最近没什么精神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
“有什么在意的事情,你就说出来吧。如果补习班的进度跟不上,我去跟老师反映一下。”
“没什么...。”
最后还是离不开补习班的话题。
就算跟妈妈说我想休息,她也肯定不会同意的。话说回来,为什么一开始就说补习班的话题啊。
“累了你就休息一下吧”——这种话,就算是谎言我也想听啊。在考试中取得好成绩才是一切。反正我这种人……
“这是为了你好。全力以赴,别让自己后悔。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次让我偷看一下答案吧?”为什么大家都只想着自己?
我的手在颤抖,呕吐感和怒气涌上心头。
——受不了了!我讨厌你们!!!
“够了!”
我推开堵在房间门口的妈妈。耳畔传来她摔倒的声音,但要还是不顾一切地踩着运动鞋跑了出去。
“大志!”
我飞快地冲出玄关,眼泪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在寒风彻骨的大街上,我像是要逃离什么似的拼命地奔跑着。我埋头飞奔,路旁的景色匆匆闪过,最后在不知名的主干道上停下了脚步。红灯刺痛我的眼睛,喉咙像被灼烧一般发疼。一阵疲劳感和脱力感突然袭来——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我已经不想动,不想去任何地方。回家也好,再次跑起来也好,都太麻烦了。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
一切都消失殆尽吧。
这样,就会变得无拘无束了。
“喂!”
有人使劲地拉着我的手臂。眼前随即掠过一辆汽车,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喇叭声,红色的车尾灯消失在黑暗之中。一切都发生在瞬之间,人行道恢复平静,然后传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
“明明还是红灯啊,你在想什么呢!差一点就……咦?”
眼前的人是公园里的那个女生。通过她那满怀不安的眼神,我意识到方才自己所做的一切。她稍稍放松了紧握住我的手,然后莞尔一笑。
“我们去散散步吧。”
她放开我的手。现在还是红灯,不过我已经没有横闯马路的心思了。
水面倒映着街头明亮的灯光,河道沙洲浮现出星星点点的倒影
河岸两旁则是另一番景象,在略带青色的昏暗夜景中,传来了声声虫鸣。
“今天果然发生了什么吧?”
她的白色针织衫在夜幕中格外显眼。我走在她后方,和她稍微拉开了距离。因为天气寒冷,她把羊毛开衫借给我了披在我肩上的羊毛开衫,有一阵甜腻的香气。
“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唉……这个时间,中学生一般不会在大街上晃悠吧?”
她止住了笑声。
“告诉我吧。我会认真听的。”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在漆黑的夜幕下,她双唇紧闭,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直勾勾地看着我。
如果是她,应该可以直言不讳吧。
我将今天发生的事,以及与此相关的多年来的生活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这些都是我曾经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
“原来如此啊。”
“大家都只会说对自己有利的漂亮话,太自私了。同班同学对别人的遭遇置之不理,妈妈除了成绩以外对我漠不关心,我真是受够了。”
抱怨的话语如连珠炮般涌出,清晰地表达着我那绝望的心情。
“这样啊……”
她仰望天空叹了一口气。不知何时,云层已经散开,露出了半轮明月。
“我觉得你之所以这么做,说到底还是在为你着想。”
“为什么呢?”
“她每天给你做饭吧?这已经很幸福啦,家里有人在等待着你。我真羡慕啊。”
“是我错了吗?”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她有点不知所措,焦躁地抚摸着头发。
“学校那边也一样,你很留意周围的事情嘛。”
“要是能不留意,反倒轻松多了。”
只要发现了,就不可能视若不见。而且,别的家伙只会袖手旁观。
“即使是这样,你还是不希望朋友们被妈妈当成笨蛋看待呢。”
“……”
“人心真复杂。”
她那低垂的侧脸显得异常不真实。我觉得是自己让她伤感了。
于是慌张地寻找一直萦绕在我心中的矛盾的真面目——
“大概是因为我一直在追求完美吧。”我无意识地说出的这句话,却自然而然地成了答案。
我拼尽全力想做一个正确的人,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如此否则半吊子的自己会让大家失望,也会失去自己的位置。
然而,当发现自己渐渐变得不像自己,让我心生恐惧。
“完美啊……”
她向前迈出一大步。
“我觉得你已经很厉害了!”
黑暗中传来她的声音。
“如果是我,肯定做不到。就算跟别人在一起,我也不知道自已到底有多了解对方,会担心自己说了什么奇的话,也害怕被别人讨厌,总是考虑一些多余的事情。我明明想去了解对方,却总是烦恼自己的事情。所以,你已经很棒了。你已经出了第一步,能做到考虑对方的心情了。要对自己有自信。”
这明明是很积极的话语,不知怎的,我感觉有点空虚。
我并不知道,原来她有这样的想法。光是在一旁听她说,都觉得有点难过。希望她能一直保持微笑,也希望自己能为做点什么。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她一脸诧异,手忙脚乱地捂着嘴巴。我急忙跑到她身边
“一点儿都不奇怪,而且我已经打起精神来了。”
什么嘛,别吓我啊。
她像是放下了心头大石一般,有点为难地笑道:“但是,太好了!”
她拍了拍我的后背。
刚刚的十字路口和公园相隔不远。她披上了羊毛开衫,坐在秋千上。
“你今天就先回去吧,你妈妈肯定也很担心你。啊,对了对了。”
她从肩上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上面贴了银色的封口贴纸。
“这个是?”
“你的照片。之前不是说了要给你吗?”
她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
“我在这里等你,要再来哦。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但是,我还要去上补习班。”
“每天都去吗?“
“每天都去。”
“这样啊,怎么办呢。”
她抱着手臂念念有词。
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呢?我想着。
“那个,你暂时不会搬走吧?”
“嗯,暂时不会,还没怎么拍照片呢。提前告诉我的话,可以配合你的时间哦,有什么好主意吗?”
“是的。到下月初的星期三为止,能等等我吗?”
从今天开始的三个星期里,分别有一次模拟考试和期中考试。
“明白了,七月对吧。”
她一边确认日期,一边期待地眯缝起眼睛,挥着手向我道别。
“那我们下次见哦!”
我不想让那张笑脸的主人失望。
回到家后,迎接我的是脸色苍白的妈妈。我笨拙地道歉后,回到了房间。没问题的,我一定会兑现承诺。我一边暗下决心,一边拆开信封。信封里的照片上,映着我那奇怪且有点别扭的脸。
跟“不错的照片”这几个字根本沾不上边啊
我的嘴角不禁上扬,然后我把照片收进了抽屉。
“好棒,你真的来了!”
七月的第一个星期三,我按照约定,在时隔三周后再次来到那个公园。她看到我的身影后,高举着双手向我跑来,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
“后来怎样呢?补习班顺利吗?妈妈生气了吗?”
“没有生气。”
就算不去补习班,我也会用成绩证明自己,堵住悠悠众口。受到这种心情的驱使,我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考试的分数已经说明了一切,妈妈也就没说什么了。
“学校那边呢?”
“一切如常,我们的关系本来也不差,也重新决定了负责收拾水桶的人了。第一次就由身为提议者的我负责收拾。后来,长野他们表示“大家轮流收拾吧”,赞成了我的意见。”
“这样呀,这样呀,总之,很高兴你能来。你看上去也很精神,太好了。”
因为和我再会,她兴奋不已,声音异常爽朗。这不禁让我有一丝内疚。
事实上,根本什么都没有解决。我和妈妈的关系依然原地踏步。
收拾水桶的工作也毫无变化,负责的人忘记的时候,还是我负责收拾。只是,以前那种透不过气的感觉稍微改善了,也不再出现手抖的情况。
她爬上攀登架,架起了相机。一只老鹰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上飞翔。
“咔嚓。”
“你喜欢鸟吗?”
翅膀被上升的气流托起,老鹰飞得更高了。她一边凝视着那个越变越小的黑点,一边自言自语般呢道:“我很向往,它们可以不受任,随心所欲,自由的飞翔。”
在我看来,她已经是一个自由的人了。不被任何日常琐事束缚,悠闲自得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如果这样还不满足,那么她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我无法想象。
“如果你喜欢鸟,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好地方?”
“车站的南边有一座后山,你听说过吗?”
“嗯,骆驼形状的那座山。”
“去过那里吗?”
“没有。”
“每年都会有山鸟在那个山顶的神社筑巢,那些的历史悠久的建筑物也很漂亮。”
“哇,第一次听说,”
她站在攀登架的顶端,向着南边后山的方向伸长了脖子,夕阳的余晖映照着她那流畅的下曲线,还有横向舒展的浅粉色嘴角。
“谢谢,我下次去看看。”
“那个……”我的本意不是这样的。
“我们现在要不要一起去呢?”
刚刚的音调是不是太高了?话一说完,我不禁有些在意。
她的眼睛里满是惊讶,然后她微微地点了点头,从攀登架上纵身一跃。
“那我们走吧!”然后,她迈出步子。
清风里夹带着些许热气,无论是铺上了圆形防滑垫的陆坡,沙作响的树木,从树叶间隙中照进的阳光,还是映照阳光的她的秀发,一切都显得十分通透。
这条街上还有很多拍照好看的地方。
“真的吗?快告诉我,快告诉我,真不愧是本地人啊。”
从遇见她的那一天起,我就改掉了低头走路的习惯。昂首阔步时,我看到的街道景色,在未来的某一天,一定可以派上用场吧,
“今天应该去不了那么多地方,我们下次去吧。”
“嗯,下次什么时候去?”
“下周六的十二点出发,怎么样?”
“好的,约好了!”
又要继续努力学习了。我勾住了她伸出的小指。拉钩约定后。
她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再次哼起了歌。
“这是老歌了,你大概不知道歌名吧?”她突然以年长者的口吻说道。后来,她告诉我那是一部电影的主题曲。
“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她迫不及待地拿起相机拍摄神社,我则在她身旁寻找着鸟儿。
在我凝视着的枝叶间隙之际,有一道鲜艳的影子从中间划过。我发现了—白色的头部,腹部以下呈鲜红色,一直延伸到背部的漆黑线条和蓝绿色的羽毛非常好看。那家伙的飞行轨迹毫无规则可言,在一番斗智斗勇后,我终于找到了它的巢穴。鸟巢里是一群嗷待哺的雏鸟,正等着它喂食。
“在这里。”
“唉?在哪里在哪里?”
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蹲下身子。我碰到她的肩膀,随之传来一股与羊毛开衫一样的香气。
“真的有啊,太棒了!不过,它们马上就要离巢了吧
看着眼前羽翼已丰的雏鸟,她不禁发出叹息。暖洋洋的阳光照在她的后背上,仿佛连心脏的跳动声都听得见。为了不让她察觉我悄无声息地凝视着她的侧脸。
我们看着忙碌地照看雏鸟的鸟妈妈,过了一会儿后,看准时机离开了神社。夕阳的余晖照进杂木林,似乎是阳光太刺眼了,把手举在额头上。
“快到魔法时间了呢。”
“魔法时间?”
“就是夕阳西下后的时间。明明没有影子,四周却依然很明亮
这时可以拍到非常梦幻的照片。
我回想起和她初次相遇那时,天空也跟现在差不多。距离现在不过一个月,我却莫名有种那是昔日往事的感觉。
“对了,那时,你怎么会向我搭话呢?”
能勾起她兴趣的东西,应该数之不尽吧。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她听到我的话后,理所当然地干脆回答:
“因为你那时候看上去无精打采的,我就想,他还好吧。”
她腼地整理刘海。她的表情,让我不由得移开了视线。
原来她认真地观察过我啊。我以为那不过是萍水相逢。
我抑制住自己内心强烈的骚动,斜眼望着那道剪影。
她身穿泛着透明感的橘色衣裳,正优哉游哉地走在下坡道上。此时,她的思绪一定在我无法触碰的远方尽情驰吧。通过她侧脸的影子还能看到在眨眼那一瞬间出现的长睫毛。若不伸手触碰,眼前的人仿佛就要消失在某处一般。
“你有喜欢的人吗?”我的提问让她措手不及,她瞬间僵住了。
“你觉得呢?”随后,她低声呢道。这句话显得模棱两可,我只好沉默不语。
这次轮到她盯着我发问了——
“你呢?”
那双蓝色的眼眸十分纯净。看着她的双眼,我回想起那天我们走夜路的情景,确切的感情顿时溢上心头。
“我——我喜欢—你——”
我的话音未落,就有一阵甜腻的香气渗进鼻腔她抱住我的肩膀,凑近我的脸颊。那头长长的秀发就在我眼前摇曳。我哑口无言,只得呆立在原地。耳际传来一个声音。
“我不能回应你的感情。抱歉。”她微笑着转过身。在说完“下次见”之后,我们就在山脚道别了。
约好的那个周六,我在公园里等她。
我看着写满街道名称的记事本。我能为她做的事也许很少,但也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展露笑脸。
她那句低语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为自己问出如此幼稚的问题感到羞愧不已。对于旅行者来这种恋爱关系只是绑手绑脚的吧。其实那根本无关紧要,明明只要能和她说话,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抬头看了看手表,指针指在了十二点十分的位置。
结果,无论我等了多久,始终没有等来任何人。一弯细长的亮在天空中探出头来。已经这么晚了,还是放弃吧。我把记事本塞进口袋,站起身来,思索着她爽约的理由。猛地,我惊觉草丛的阴影处闪着微弱的光。在路灯光线的反射下,那道一闪一闪的光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走过去之后,看到它的真面目,然后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个贴了银色贴纸的白色信封。
这是她写的信。我忘乎所以地捡起信封,撕开贴纸。在指尖传来如硬板纸的质感后,里面的东西从手中滑落,最后散落在地上。
“这是什么啊……”
小鸟,夕阳,街景。装在信封里的,是我们一起看过的景色,最后一张,是定睛凝视着神社树木的我的侧脸。
照片背面是她留给我的话,只有一行字。
你就是你。
不会吧?
她想就这样结束一切吗?
她就这样擅自踏上了旅途?
至少,我想听她亲口对我说一句道别。这种浅薄的安慰,不过是徒添空虚罢了。果然像我这样的小孩子,对她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吧。
我被栅栏绊倒,然后一瘸一拐地踏上了回家路。
在那之后,我来过公园好几次,可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大家都那么任性。
抱有期待的我,就跟笨蛋一样。
叔叔:
我遇到了一个男生、他非常温柔,明明还是初中生,却很成熟,还给我介绍了街道的各种景点。我真的玩得很开心。然而,我伤害了他因为我决定要遵守和叔叔定下的约定。
让你失望了吧。真的很抱歉。
追记
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从那天起,我究竟能去往何方呢?
千奈美
二〇一〇年七月二十日(星期二)
2017-10-02
人们似乎习惯将那个群体称为“搭便车者”
“搭便车者”指的是那种在团队合作时,偷懒耍滑的人。
臂如合作搬运行李时,有的人会故意偷懒。
别称:“社会式的出工不出力。”
正当我望窗外秋意渐浓的校园风景时,一个意味深长的名词传入耳际,根据教授所说,工蚁也和人类一样,会有偷懒的时候。
“将砂糖放在蚂蚁的附近,然后用定点相机对它们搬运食物的轨迹进行观察。过去虽然也曾有过类似的实验,但这次,每个个体将被涂上颜色,通过抽样得出更精确的数据。”
蚂蚁们大概也感到很困扰吧。当它们为突如其来的粮食而庆幸之际,怎料到自己的工作姿态被当成是否偷懒的观察数据。观察结果显示,勤勤地工作的工蚁大概有百分之二十,它们几乎完成了全部工作。有趣的是,对剩下那百分之八十的偷懒家伙进行同样的实验后,发现同样勤悬工作的也只有其中的百分之二十。教授粗略地讲解了总结实验的幻灯片后,铃声响起。
“今天的课上到这里。下周要提交小组课题的研究进度。”
中午时分,教室一阵哗然。我收起活页本后,放在桌面上的智能手机屏幕亮了,有新通知——是“社会心理学”的群组消息。我环四周,这个群组的成员似乎只有我一人
“刚起床。死。”
“刚下课。”
“有点名吗?”
“没有。”
“太好了。”
“课上没发讲义吧?”
“发了哦。你要一份吗?”
“要的!谢谢!”
“没事。对了,下周的小组课题报告,谁来写?”
屏幕上明明显示了好几个人已读信息,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我早就料到结果会是这样了,只能竭力抑制颤抖的手,发送了早已输入对话框的那段话。
“大家轮着写吧,我先来。”
“这样山浦会多写一次啊。”
“没关系。”
“收到。”
何必大费周章做什么蚂蚁实验呢?这种聊天记录就是能上派用场的范例了。
“还在装老好人吗?”
我背后响起一道声音。声音的主人是披着一头中长发的女生,随着那稍稍内卷的茶发的晃动,她从桌子那头探出身来。
“Kami”
“为什么要自告奋勇揽下这种苦差事啊,大志同学是受虐狂?”
在梳得整齐的刘海后方,Kami那睁得圆圆的眼睛正诧异地看着我。我和她不是同一个专业的,但是在上公共选修课的时候会见面。
我们在小组的迎新会上认识,那时候已经有人叫她Kami,于是我也跟着大家一起这么叫了。
“大家互相推托的话会更麻烦吧。”
“好吧,你说得对,大志同学的大完美了,完美到让人讨厌。”
“谢谢。”
“我还是重申一下好了,这可不是在夸你。”她一脸弃地站起身来。
“去吃午饭吧?”
“我吃什么都行。”
“嗯,那就吃意面好了。”
随后,她那双皮鞋的鞋跟就“噔噔”地响起来了。
“到外面吃吧。食堂的培根芝士鸡蛋意面总是会煮过头。”
走出礼堂后,我们在校园中穿梭,走在银杏树的林荫道上。背后的风有点朝骨,已经染上秋色的枝头在秋风的吹拂下摇着。
“大志同学的暑假是怎么过的?”
“一直在补习班打工。”
“存钱去国外旅行吗?”
“不是。”
“什么啊,太无趣了。”
“那Kami呢?”
“我在实习呀。”
我们大三学生迎来了实习期。在这个时期,我们得为升上大四后开展的求职活动预先打下基础、做好事前准备,从而确定自己人生的方向。Kami追求的似乎不是工资或是年假天数,而是让自己满意的工作。
“工作价值和工作环境更重要。只要足以应付日常生活,我不奢望高薪厚职所以,我找的是合我要求的公司。”
Kami有点娃娃脸,平时多是少女风的打扮,但意外地有主见。而且很执着。
她那可爱的外表吸引了不少狂蜂浪蝶,但最后好像所有人都被无情地拒绝了。“穿的衣服和欢的男生类型完全是两回事”——本人倒是一副满不在平的样子,她有一位已经有工作了的男朋友。在校园里,她几平总是独来独往,仿佛本来就没将大学生放在眼里。
“不过,大志同学应该不需要实习,应该早就被录用了对吧。”
“没有啊。”
“啊,是吗?”
“不过我也没打算找实习。”
这没有别的意思。我和Kami的追求不同,从另外一种意又上来说,只要到手的工资足以应付日常生活,我觉得什么工作都无所谓。
“咦,完美主义同学是这样的吗?”
“都说了我不完美啊。”
我一边反驳,一边走出校园。我不擅长迈出校门这个动作,因为每次经过这里,都会生出一股自责感——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地方呢?
要是没有在考试中失利,也许就不用被这种事了吧。
在高中的最后阶段,我的成绩一直处于瓶颈期,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当看到第一志愿学校的合格名单中没有自己的考试编号后,我像是事不关己一般冷静,为了避免名落孙山,暮气沉沉的我当即选择了报考私立学校。妈妈提出的复读建议被找拒绝了。要说不后悔,自然是骗人的。但是比起后悔,意兴阑珊之感似乎更胜一筹。
“这毕是你自己的人生……”
看着失望的妈妈,我无言以对,也回绝了家里给的生活费,像是要离一切似的来到了东京。自那之后过了足足两年半,我一次也没有回过老家,走进附近的咖馆,店员把我们带到了靠窗的位置,窗户绕着常春藤Kami点了一份玛格丽塔比萨的午市套餐,我吐槽了一句:
“说好的意面呢?”
“对了…你又搞了啊。平时明明脑子那么好使还老教我学习,没想到也会有变成笨蛋的一天
啊。”
“你怎么——”
“知道啦。你太一本正经了。”
她打断了我的话,一边说着,一边挠了挠脸颊。
“我就知道大志同学肯定不会那样说。因为你一直都在留意着周围,就算是麻烦的事情,也不会置之不理。我觉得你真的很厉害。”
以前,也有人曾经对我说过类似的话。苦涩的记忆被唤醒了。
夜晚的河床边,那个人的声音……
Kami继续说道:
“相反,有时让人看不透你在想什么呢,你不是偶尔会摆出一副‘放空’的表情吗?”
事实上,我自己也很清楚,那只是对任何事都不抱期待的表情罢了。
这样一来,就不需要为了回应那份期待出努力,绝不会让任何人失望。
“啊,不过——”她竖起了手指。
“刚才聊到找工作的话题时,我就在想,大志同学对于自己的事情意外地不在乎呢,口头禅也是无所谓,你就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就算被她这么问,我一下子也想不出来。我一边思索着,一边把肩膀压在常春藤上。她把脸贴近窗户,看着急忙摆正身体的我说道:
“这个,是仿造品啊。”
她用指甲弹了弹低垂的树叶,响起像塑料被弹到的声音。我定睛一看,其他植物似乎也是仿造品。即使不浇水也不会枯萎,真是便利的生活装饰品啊。对其他人来说,我也是这样的吧。
“啊,来了来了。”
看着眼前的玛格丽塔比萨和肉酱意面升起的白烟,Kami兴奋地双手合十。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问道:
“Kami我举一个例子。”
“嗯?”
久违地,我想跟别人诉说那个人的事情了。其实这样没有任何意义,我甚至觉得自己的性格真的很糟糕。我的目的只是想否定那个人罢了。
“比如一个一直对你很好的朋友,有一天突然爽约,然后再也联系不上了,你会讨厌她吗?”
“是什么朋友?男生,还是女生?”
“那就当是女生好了。”
“这是一个严肃的话题吗?”
“嗯。”
“这样啊。”
她把辣椒酱放在桌上,紧接着皱起了眉头。
“应该是。灰色吧”
“灰色?”
“对啊,因为我不认识她嘛。说不定她是连夜搬家了,或是得了急病进了医院,不能否定这些可能性。不过,嗯,这种事情也是万中无一的,大概是偏黑色的灰色吧。”
她一口气说完,然后将一块比萨塞进嘴巴。听到她的答案后,我捏紧又子的手放松了力度。
的确,她所说的也有道理。回想起来,与我一起走夜路的她,和那个跟我道别的她,感觉判若两人。说不定她不辞而别的背后,隐藏着一些我不知道的秘密。
——你就是你
我想起写在照片后的文字... ...
如果能再见她一面,许多事情都会水落石出吧。那个人的真面目也好,自己错过事情也好,要是原地踏步,一切都只是残缺不全的状态。
“怎么了?味道不好吗?”
“没事。超级好吃。”
“什么啊。”
Kami忍俊不禁,我也以笑,然后大口大口地将意面吞下,事到如今才去追两往事,已经为时已晚。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地现在身在何方,又在做些什么,我无从得知。现在也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我眼前摆着名为“求职”这个更加现实的问题。
吃过甜品后,我们离开了咖啡馆。
“吃得好饱啊!”Kami一脸满足。这时,我向她询问了实习的感想。
“大志同学果然很认真啊……”
在揶揄了我一句后,她详细地跟我分享了实习的经历,包括那里有怎样的学生,哪家公司更好等情况。
那天晚上,我们专业组织了聚会,我一反常态地喝了很多酒。
在第三场聚会的卡拉OK包房里,我靠在沙发一角醒酒,然后登录了一个可以上传照片的网站。刚入学的时候,跟朋友一起注册了账号,之后就没有登录过。从烤松饼到世界遗产,任何人都可以在这里上传照片,数量庞大的照片杂乱无章地分散在画面上我漫不经心地浏览着色彩斑斓的光之窗口,突然被一张格格不入的照片吸引,停下了划动屏幕翻页的指尖。
那是一张小鸟的照片,整体呈现橙色色调。鸟的剪影犹如融化的细点一般,它在如火般的夕阳的映衬下展翅飞翔。我滑动滚动条,这个账号里上传的都是小鸟的照片。没有任何留言,也没有任何粉丝。尽管如此,账号的主人还是淡然地持续着一周一次的更新。
我还处于醉酒状态中吧。
当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用颤抖不已的指尖输着信息。
“照片拍得好。”
发送之后,我冷静下来了啊,我在干什么啊,要是没发这段话就好了。
然而,我马上又觉得怎样都无所谓,随后关掉了手机,不会有人注意到这种信息吧。我的眼皮沉甸地下垂。
“只要祈祷,就会实现……”
我一边听着热情的歌声,一边平静地进入了睡梦中。
在那之后,一周过去了我正准备起床上学,突然看到手机弹出一条陌生的信息。
那个账号的主人回复我了。
“谢谢您的留言,我很高兴。”
side. 后藤文香2013-10-04
教室里一片混乱,与秋日和煦的阳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人头和眼珠子散落一地,场面异常诡异, 就像在上演猎奇电影一般,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为了迎接文化祭,我们二 年六班正如火如荼地制作着鬼屋。
"后藤,还有‘血浆’吗?"
"储物柜里还有最后一点。优先涂在显眼的地方哦,拜托啦!”
"喂,后藤,仓库里已经没有纸皮箱了!"
“教学楼后而应该还有一点,动作要快啊,不然会被别的班拿走。”
“看什么缺的请大家写在黑板上吧,我明天买回来!"
我一边指挥,一边走出走廊, 然后刚好碰上开完委员会会议回到教室的润同学。
“文香,理科教室的人体模型的使用许可下来了。"
“真的吗?太好了。这边血浆不够用了。”
“不会吧,之前不是买了很多吗, 是不是浪费了不少啊?”
我和他被大家推举为文化祭的执行委员, 而这份工作比想象中忙碌。包括材料采购,预算管理等, 有数之不尽的杂事。
“就剩两周了,一起加油吧。 我们一定能做出超级棒的鬼屋。”
“是啊。”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眼尾处起了几道褶子。 他实在太耀眼了,我不由得定睛凝视。教室里出现一阵骚动。我诧异地回头张望, 原来大家都被慰问品给吸引住了。看到站在人群中间,拿着超市塑料袋的身影后,身旁的润同学瞬间从我身边消失了。
“千奈美,今天来学校了啊。”
“嗯,一直没帮上忙,很抱歉。”
“没事。啊,我能拿一块巧克力吗?”
“随便拿吧,我买了很多。啊,后藤同学! 后藤同学也来吃零食吧?”
那家伙正朝我挥手,我觉得心中有一股刺痛感。
为什么要回来啊?只要那家伙不在,今年的文化祭就会完美无瑕的。
她是在六月左右转到这所学校的。
“我叫伊藤千奈美,请多关照。”
她鞠了一个躬,露出干净的笑容。她美丽可爱, 有一头齐肩的亮泽秀发,还有一双大大的蓝色眼眸, 那出众的外表让我不禁看得出神。 女生尚且如此,班上的男生对她感兴趣, 自然也不足为奇。

“千奈美为什么总是带着相机呀?”
“拍照是我的兴趣,在学校也想拍呢。”
“你经常搬家吗?”
“嗯,所以可能不会在这边停留很长时间。啊, 抱歉,等一下再聊。”
她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单手勾着相机的带子一晃一晃地走出教室。她总是这样。明明大家跟她聊得正欢, 但随心所欲的她根本不以为意,完全没有搭理大家的意思。
“千奈美真是一个神秘的女生啊。”正在缝制白色衣服的优子说道。然后,正在捏黏土的小珑也停下了动作,倚在墙边附和了一句:“的确如此呢。”
优子和小珑是我升上高二的时候认识的朋友, 一个是现役的读者模特, 一个是年级屈指可数的优等生。水平如此高的这两人与平庸的我意外地意气相投, 弄得我像是进入了一个格格不人的圈子一般。
“那么可爱的女生,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原谅吧。她比我的朋友们都要好看。”
“而且还很聪明呢,之前我还拜托她教我数学。”
就算在班里的风云人物看来,她也是不可忽略的存在。 虽然她偶尔会迟到,但果然成绩好就是免死金牌, 老师们也不会发火。这么任性妄为的人,大家也会原谅吗? 正当我闷闷不乐的时候,润同学已经结束了和其他班级的讨论,回到了教室。 确认完用来做过道的黑色墙壁的情况后,他便在那家伙旁边蹲下。 那家伙正在教室一角剪纸皮箱。优子越过人群看到这一切后, 露出了苦笑。
“话说回来,润那家伙太容易被看穿了。”
“大概全班都察觉到了吧,除了千奈美。”
润同学沉默地开始了自己手头上的工作。然而, 从他的眼睛不时瞄向千奈美的举动看来,他对她的心意自然不言而喻了。
“不过我们还是先担心自己好了。篝火晚会要和谁跳舞呢?”
“优子的男朋友不是隔壁班的吗?跟他跳就好啦,还担心什么啊。”
“那样很麻烦啊。小珑,要不我们一起跳吧?”
“优子对我来说没有吸引力啊。”
“你这家伙!"
文化祭一共举行三天,在最后 一天的闭幕仪式上,全校的学生会在校园里围着篝火跳舞。 以前只是跳普通的民族舞蹈,不过不知从何时起跳舞的方式也变得不受限制, 在舞会上邀请意中人一起跳舞也成了学校的传统。
“文香的目标是哪个男生啊?”优子坏笑着问我。
“没有目标啊。”
听到我的谎话后,她一脸失望地嘟起嘴, 晃动着缝制完毕的衣服袖口。
“什么嘛,还想着给你加油打气呢。”
“不可能的啦~。”我含糊地笑着回答。因为,我喜欢的就是润同学。
“还剩一周啊,开始紧张了呢。总之, 现在需要胶带和二十张画纸,还有……”
润同学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笔记本上做记录。 放学后,我们在家庭餐厅里, 为了最后阶段的冲刺整理目前的情况。
“话说回来,时间真的挺紧张啊。 还要通到视听教室去,真的太难了,希望最后能顺利完成吧。”
“没问题啦,明天开始也不用去社团活动了。”
“的确啊。这阵子因为社团练习,我有时没能兼顾这边 ,抱歉啊。”
“没事,不用在意。我的时间比较多。"
润同学真的很帅气。 细长的单眼皮就不必说了,最吸引我的是他那凡事认真努力的性格。明年, 他大概就会当上篮球队的队长了。
“文香,你要喝点什么吗?”润同学拿着空空如也的玻璃杯站起身来。
“啊,那就姜汁饮料好了。”
我顺势伸出的手碰到了润同学, 随即又条件反射地缩了回来幸好他并未察觉, 看着他朝着饮料区走去的背影, 我捂着脸颊开始暗自思索。
我也该习惯了吧。最近我们独处的机会增加了, 但这一切都是为了文化祭,绝对不能让他察觉到我的感情。
润同学两手拿着饮料回到位置上。 他看着夕阳映照下的街道景色,无意中说道:“最近好冷啊……”这个侧脸,果然是我喜欢的类型。
“千奈美,有没有喜欢的人呢?”他小声嘀咕着。
我的思绪也和碳酸饮料的泡泡一起崩裂了。
“为什么问我呢?”
“因为文香和千奈美是好朋友嘛。”
那家伙明明不想融入班集体,为什么偏偏要缠着我呢? 因为不想辜负大家的期待,所以我也不能对那家伙置之不理。连同这种麻烦的地方在内,都是我讨厌千奈美的原因。
“她好像,没有男朋友吧。”
我尽量压低声音回答。 尽管如此,润同学还是回了一句:"这样啊!"
他像是在自我暗示一般, 细细斟酌着我的回答。
“我打算在篝火晚会上向千奈美表白。”
虽然我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但听到他亲口说出这番话,果然还是很难受。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呢?不过,要是向他坦白心迹,毫无疑向,我们的关系会变得很尴尬。 大家为了文化祭努力了那么久,怎么能在最后关头给大家添麻烦呢?我努力抑制住快要溢出的痛苦之情, 回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这样啊。”
教室的布置与我的心情如何毫无关联, 现在已经俨然是一副鬼屋的模样了。优子试着画上了特殊的妆容, 化身为可爱的小幽灵;小珑制作的道具手腕也达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高水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要数打算悬挂在出口天花板处的妖怪了。 在美术社成员的带领下,大家制作的纸模型的成品质量奇高, 与其说可怕,不如说帅气。虽然有点偏离主题,但只要大家高兴就好。 这时,正在贴纸的女生回头看向我,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双手合十对我说道:
“后藤,我们还有经费吗?材料不太够。”
“信封里的经费还剩一点, 其他小组的材料已经够了,花掉预算应该没关系。”
“那我去买回来。只要日本纸和竹签就可以了吗?”
“钱还有剩的话,麻烦买一点油漆吧。”
要我自己一个人把这些东西搬回来似乎有点勉强。
"有人跟我一起去吗?"
我吆喝了一声之后,只见千奈美顺势举起了手。
“我的工作基本完成了,接下来也没别的事。 我去帮忙拿东西,可以吗?”
"嗯,那你跟我来吧。"
我快步走出教室,生怕被别人看到我那眉头深锁的脸。
我们在文具店买了竹签和日本纸,在百货店买了红色和黑色的油漆。 走出店铺时,太阳已经西斜,吹起了清凉的风。
"后藤同学,我来拿重的那一袋吧,毕竟我是来帮忙拿东西的 "
"不用了。"
回绝她后,我迈步向前。 千奈美有点难堪地跟了上来,她两手拿着几乎空无一物的袋子, 空得连里面物品摩擦的沙沙声都能听见。
“鬼屋的成品应该会很不错呢。”
“是啊。”
“后藤同学太可靠了,干活又麻利, 大家都很信任你呢。”
“谢谢。”
“还有三天就到学园祭了啊,我第一次参加, 非常期待。”
“既然这样,那筹备阶段你也来帮帮忙啊。”
我微微发了一下牢骚。千奈美明明很闲, 但在做准备工作的时候却老是不见踪影。
“抱歉,我有事要忙。”
“你说的有事要忙,就是拍街道的照片吗?”
我在购买材料的返程途中, 曾经看到她在神社拍照。明明大家利用社团活动 和补习班的时间见缝插针来帮忙, 她却在没心没肺地玩。拍照什么的,随时都可以拍吧。但是, 文化祭就只有这么时间了啊。
“你说得有道理。 不过,对我来说那是很重要的事情。
她这种含糊的回答像是要博取别人的同情一样,让我不禁怒从中来。
“为什么千奈美这样的人 ”
我不自觉地说出了这句话。他是这样, 大家也是这样,为什么会原谅一个性情不定的人啊?
“后藤同学喜欢润同学吗?”
那家伙的话让我措手不及。
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以此来掩饰自己屏住了呼吸。
“为什么这么说?”
“不是吗?”
“不是。”
“但是… ...”
“这件事你没跟别人说过吧?”
“果然是这样吧?”
“都说不是了。”
“但是,后藤同学一直在留意润同学吧。”
“我没留意他。”
“是吗?”
“我不是说了没留意了吗? ”我情不自禁地大喊。
“为什么你老是会让我如此恼火啊?适可而止吧, 润同学喜欢的是千奈美 -不要逼我说出这个真相。”
我向着她那似乎因为太过惊讶而僵住了的脸, 饱含怒意地说了个痛快。
“你能不能好好动动脑筋啊,老是给别人添麻烦。”
那家伙似乎很难过地苦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说:
“不必担心。抱歉,总是让你感到不愉快。学园祭结束后,我就要转校了,不会再给后藤同学添麻烦。 像我这样的人出现在后藤同学眼前,真的很抱歉。”
千奈美要转学的消息传出后,大家都非常难过。 因为想着“一起来为她留下最后的回忆”, 一股新的团结感将班里的人凝聚起来了。不知何时,完成鬼屋又多了一层别的意义。
“好壮观啊。”
小珑环顾教室后小声嘀咕道。为了完成任务, 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在埋头苦干。
“有点青春的感觉呢!”
优子一边说,一边继续着手中的工作。墙壁立起来了 ,灯笼挂起来了,装饰也摆起来了。关上窗户后, 站在开关前的润同学高声喊道:“关灯啦!”
灯光渐暗后,欢呼声四起。
以文化祭的展品标准看来,这个完成程度堪称完美。 无论是小道具的真实感,还是营造的氛围都无可挑剔。在所有人看来, 明天成功正式登场己成不争的事实。大家都对成品赞不绝囗。然而。为什么呢?明明已经拼尽全力了, 但我总感觉无法高兴起来。
“现在时何还早,不如一起去庆功吧!”有人提议道。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响应, 然后大伙都麻利开始了收拾工作。我正在关窗户, 突然看到了润同学在向那家伙。
"千奈美要一起去吗?”
"嗯,我想去。"
“太好了!你马上就走了,大家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大家吵吵嚷嚷地离开了教室。润同学停下脚步, 回头对我说道:
"文香也会去吧?"
看着眼前这张放松的笑脸, 我深刻地体会到他有多喜欢千奈美。
“抱歉,我等一下再去。这边还有一点东西要收拾。”
“就剩一点了,明天再弄也来得及吧,跟大家一起去吧。"
"不,我还是收拾完再去吧。”
"那我也来帮忙吧。”
"不,你们先开始也可以呀。两个执行委员都不在, 大家也兴奇不起来吧。”
润同学点点头,再三叮嘱我工作做完后一定要去之后就离开了
黑暗中只剩下我独自一人,我将剩余的材料塞进了垃圾袋。埋头收拾散落一地的废弃材料时,我突然感觉脸颊上有泪珠滑过。
我想做的到底是什么呢?
一直以来,我一味压抑自己的情感, 然而最后只是痛苦罢了。
既不能坦诚地和大家分享喜悦, 和润同学的距离也依旧原地踏步。
付出了如此多,却没有任何回报, 那这个文化祭对我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我破罐子破摔般将木板向地板砸去。 被撞击后的木板反弹到了墙壁上,随后有东西掉落。啪嗒一声, 背后传来了让人不悦的声音。
"啊…!”
掉落的是出口处的妖怪纸模型。 纸模型的鼻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那被毁了一半的模样看上去无比可怜。 大家充满自信的作品被我毁了。
“后藤同学?”
一个声音传来,随后出现的是返回教室的人影, 那人有着一头亮泽的头发。
“为什么千奈美会在这里?”
“我忘记拿东西了咦?”
那家伙注意到被压得扁扁的纸模型, 一脸诧异地向我走近。
“那个是…。”
“停下,别过来。”
但是我不想让千奈美再向我靠近一步, 但她的眼睛里分明写满了拒绝。 什么啊,偏偏在这个时候装什么正义之士啊。
“都是千奈美的错。”就是这样。
“要是千奈美不在,所有事情都会顺利进行。 鬼屋也好,润同学也好,我明明已经拼尽全力,就是因为你的肆意妄为, 我才会控制不住自己。"
我毫不犹豫地将垃圾袋向着千奈美扔去。 紧接着传来了油漆罐的低沉声音,那家伙按住了肩膀。 我揪住了她的领口,尽全力将她按在墙壁上。
“每当千奈美在我眼前出现,我就会觉得自己是一个笨蛋。明明我一直先人后己,把班里的事情放在第一位考虑,但大家都只在意你。我越努力,就越痛苦,这种滋味你懂吗?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脑子都变得不正常了。”
一直珍惜着大家的人,一直想着润同学的人,明明都是我!
但是,为什么大家总是离不开千奈美啊?
“你就这样,随意践踏别人的感情度过一生好了。”
我抓起书包从教室飞奔而出。 无论我怎么擦拭,眼泪还是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溢出。
那些被我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思念也好,大家的努力也罢, 都在一瞬间毁掉了。
一切都结束了……
文化祭,我自己,一切的一切。
我一夜未眠,早晨如期而至。虽然想过请假不去学校了, 但今天老师要来作最后的检查,我必须到场。 我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迈过校门,心惊胆战地一步一步走上楼梯,然后看到教室门口聚集了许多人。
“啊,文香来了。”
优子看到我。我害怕得两腿发软。 她一脸严肃地向我跑来,语速飞快地说道:"你快过来,没时间了。"
她牵着我的手跑进教室, 只见已经先到一步的同学拆除了一部分通道,以此腾出空间, 在那里重新制作纸模型的脸部。
"我一早来学校就看到千奈美在忙活了,她说自己撞在纸模型上,把它弄坏了。"
“也许是天花板的钉子松了呢。早知道应该好好检查。”
小珑拿着装了溶解糨糊的容器走了过来。 千奈美趴在地板上,一本正经地把报纸贴在模型上。
是千奈美弄坏的?
“吹风机借回来了!”润同学喊道。
他站在我隔壁,一边将插头插在插座上, 一边指挥着男生们。
"文香也来帮忙吧。我们分成三部分制作, 最后连接起来。”
“肯定来不及的。”
“总比坐以待毙好吧。 我们在文香的带领下坚持到现在了,大家都不想放弃。”
润同学看着大家说道。 眼前的一切让我坐立不安,于是我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奔出教室。
“文香?”
“我去拜托老师,让他最后再来检查我们班。 一定没问题的,所以大家继续手上的工作吧。”
我终于恍然大悟,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愚蠢。
尽力而为吧。
相信大家吧,然后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虽然不能恢复到跟原来一模一样, 但纸模型的修复奇迹地赶上了最后检查。幸好过道的灯光昏暗, 连接处的痕迹并不明显,要是不定睛注视,应该难以察觉。 我们班的鬼屋大受欢迎,每天都大排长龙。虽然应接不暇,但我们也会忙里偷闲, 跑到其他教室转悠。
我看了小珑的乐队演奏,还和优子一起看 了捧腹大笑的单口相声。
回过神来,为期三天的文化祭转瞬即逝。
闭幕的铃声让人伤感。我们一边沉浸在世事无永恒的悲伤中,一边前往操场。文化祭即将迎来高潮。 太鼓响起,一名举着火把的男生来到了木架前方。在一片欢呼声中,他用火把点燃了木架,将近傍晚时分的天空中火花飞舞。
“终于到这个时刻了啊。”
小珑的话音刚落,随即响起了欢快的音乐声。渐渐地, 我们便在木架四周围成 一个圆圈,形成了一对又一对的组合。
“喂,看那边。”
我顺着优子指的方向看去, 原来是映着火光的润同学和千奈美。
同班同学注意到互相凝视的他们后,都纷纷停下了脚步。我们走了半圈终于追上了大家, 然后在圆圈的边上注视着他们。
“那个……"
润同学似乎很紧张,还舔了舔嘴唇。
“我很喜欢千奈美。虽然接下来我们不能经常见面, 但是可以请你跟我交往吗?”
润同学气势十足地伸出手。 男生们都在起哄喝彩,女生们则一脸不安地面面相觑。千奈美 一直凝视着他,其间只眨了一次眼睛,然后沉默地低下了头。
"谢谢你的心意。但是,很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话音刚落,她就跑起来了。 她毫不犹豫地向着我的方向跑来,然后在擦肩而过之际牵起我的手。
咦?‼(•'╻'• )꒳ᵒ꒳ᵎᵎᵎ
我们无视一脸困惑的众人,旁若无人般跑了起来, 从人群中穿梭而过。我们一直跑,最后在圆圈的中心位置停下, 那里散发的热气几乎能把人融化。她笑着说道:
"一起跳舞吧, 我一直都希望能像现在这样跟你说说话。”
我一边感受着掠过脸颊的摇晃感, 一边在千奈美的带动下踩着小碎步。高昂的情绪凌驾于害羞的感情。
“为什么千奈美要替我隐瞒呢?”
她考虑了一会儿,回答道:“我能做的,只有这点小事了。"
千奈美注视着火苗,她的侧脸有别于平常,似乎有一个影子。
“拥有这种性格的我,是搞砸各种事情的罪魁祸首。 我承担相应的责任也是理所应当的。”
“是这样的吗?”
“后藤同学之所以会先人后己, 是因为你觉得润同学和班里的同学都很重要。你能如此直率地喜欢身边的人, 所以这种程度的回报,你受之无愧。"
她的话没有半点含糊,让我不明就里。
“千奈美太纯粹了。”
然而,那种表里如一的性格才是她的人格魅力吧。 她一直都率真坦诚,有着贯彻自我的优点。 我们十指紧扣,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是那样的,我更想成为像后靡同学这样的人”
“但我很羡慕下奈美呀。”
她说道:“因为,如果能像后藤同学那样, 守护比自己更重要的人”
我说道:“因为,如果能像千奈美那样,为了自己而活……”
“我就能更加昂首阔步了。”
我并不是认可她,而是真心羡慕她的生活方式: 我不可能成为千奈美。但是, 我会用自己认为正确的生活方式追上她的脚步, 甚至超越她。
“已经到尾声了啊。”
千奈美抬头仰望夜空。
我们将自卑感以及只属于我们的秘密暗藏心底,一直跳着舞,我们没有将内心的感情写在脸上。 只是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
叔叔:
小千一直想过的“学生生活”到底是怎样的呢?因为太在意,不知不觉就停留久了。
牵起后藤同学的手后,我体会到了生活不易。那里, 果然不是适合我的地方。
为了守护重要的人和物,有时谎言也是必要的。 善意的谎言,有时也是一种善良。 我有点明白叔叔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那天,如果我也说个善意的谎言就好了。
那天,我对他说的话,不过只是自我满足罢了。
千奈美
二O一三年十月二十九日(星期二)
side. 武佑太郎2015-12-15
午后,我走出家门,坐上了百合海鸥号 (注:连接东京市中心和临海城市中心的新交通工具)。我很想看海。 大概是因为呼吸新鲜空气的机会减少了,我对季节的敏感度也变得迟钝, 只穿了一件大衣,感觉有点冷。
从公司辞职,转为自由职业者已经过了两个月。有工作, 也有时间,生活变得宽裕了。我再次体会到, 若只需要朝着属于自己的未来奋斗,日子原来会变得如此轻松。
我一边眺望着飘着雪的东京湾,一边想着棍谷的事情。 他是我的好朋友,同时不知不觉间成了我的工作伙伴, 我不在办公室的日子里,他在想些什么呢?窗户玻璃因为我的吐气结上 了一层白雾。
过去,我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但现在, 我连他的内心世界都无法想象。
“我们一起创业吧!”
大学三年级的那年冬天,棍谷来我家做客时, 对我说了这句如漫画台词一般的话。我的眼睛没有从电视屏幕 上的年末特别节目中挪开,我回答道:
“你他丫是撞坏脑袋了吗?”
“不是啦,笨蛋。我明明在认真说话,你才撞坏脑袋了吧。”
“既然是认真的,你就拿出认真说话的态度啊。”
那家伙自说自话地一口气喝光了冰箱里的牛奶,然后钻进了被炉。他哗啦哗啦地翻起了桌上的漫画 ,我等得不耐烦了,向他发问道:
“那你想开什么公司啊?"
“网络应用程式。"
“你说认真的啊?”
“那当然。”
那家伙的眼睛炯炯有神,他指着我说:
“你在编程这一块是天才啊,我又会网络设计, 所以绝对能成功。那些面面俱到的家伙, 反正最后就是当一个平平无奇的公司职员罢了。"
的确,梶谷有着高超的网络设计能力,高超到我一度怀疑他为什么不去考艺术大学。虽然编程技术比我稍逊色,但是他有丰富的审美能力和发散思维来弥补。如果和他一起创业,一定会十分有趣吧。但是——
“求职活动怎么办啊?”
“肯定不去啊,我们要开公司嘛。”
"我的工作已经定下来了。”
我通过了早期录用,获得 了外资公司程序员一职的内定。
“你果然很厉害啊!”
棍谷先是赞叹不已,然后皱起了眉头。
“不可以拒绝吗?”
"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机会白白流失。"
“嗯,也是啊,也许会是很好的经验呢。”
那家伙呈大字形地躺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他会就这样睡过去吧,我如此想着,然后将视线转向了电视屏幕,忽然听到他小声嘀咕:
"那么,你可以等我吗?"
"什么?"
“我自己开公司。然后,迟早要把你挖过来。 要是那时候你觉得可以跳槽了,就辞掉现在的工作吧。”
“嗯,反正对我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你这家伙还真冷静啊。哈哈哈~。”棍谷笑着转过身去。
“约好了!”他背对着我说道。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无人烟的堤坝上。 远处是弥漫着白雾的彩虹大桥,海鸥正在空中飞舞。
在开始工作后第三年的某一天,谷来办公室找我。 他的来意,我早已心领神会。工资不高, 员工也都是一些经验不足的年轻人。
对比我现在的工作环境,那里绝对算不上好。然而, 看着那家伙闪耀着光芒的眼睛后,我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去辞掉工作!(爷不干了!)”
与其过着别人安排好的每一天, 不如和谷一起探索新的未来。
那天的我,只是单纯地这么想着。
我坐在长椅上,眺望着翻滚着灰色波浪的大海。 和梶谷认识十四年,一起工作了七年。这份一直持续到三十二岁的友情, 其结束的方式让人觉得太过莫名其妙。
“那个,您要来点咖啡吗?”
随着声音响起,一个纸杯突然映人眼帘。 我抬头一看,是一个拿着照相机的少女。她的另一只手上,拿着与气温不相称的奶售,
“店员弄错了我下的单, 所以把这杯咖啡也送给我了。我想把它送给第一位见面的人。”
“抱歉,我不需要。”
"就当作是我的一份心意,收下吧。 您好像很冷的样子。"
她一脸不悦,而且并不打算善罢甘休。接着,还笑着说:
“啊哈哈,您是觉得有可疑,所以不喝? 要不我先喝一口吧。”
"好吧,我收下。”
我抿了一口后,黑咖啡的苦涩就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少女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坐在我隔壁,没等我发问,她就告诉我她的名字是千奈美,因为一个人在旅行,所以很想找人说说话。从她那爽朗的声音看来,她的年龄是十几岁,充其量也就是大学生吧。话说回来,除了工作上的事情,我好像很久没跟别人说过话了。
“武田先生从事什么工作呢?”
“我是一名程序员,现在是自由职业者, 在做应用程式和网站的编程。"
我一一罗列了具体的网站名称后,她瞪圆了眼睛。
“好厉害,我也听说过那些网站的名字。”
“不过,有一半功劳是我以前的搭档的。”
她似乎对“以前”这两个字有什么误会, 一脸尴尬地道了一声歉。我哼笑了几声。
"别误会,他还活着,只是我们的方向有点不同罢了。"
梶谷和我并肩作战, 运用丰富的愿象力开发了多个应用程件,经过了多年的反复摸索和多番成功与失败后, 械了我们多年心血的应用程序终于完成了。
那是一个名叫“PHOTOMENO”的方形照片上传网站,应用程序简称为“PHONO",受众群体主要是年轻人,在推出市面后,它势不可挡, 就连国外的使用者人数也,上升了。若再加以努力,离PHONO成为一个具有世界性规模的平台就指日可待了,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事情发生了。
四个月前,有一家公司向我们提出收购方案。对方是国内IT界的龙头企业,他们要求买下PHONO的经营权, 并希望我们在品牌创建方面提供协助。
我们立即前往其总公司。经过了几个小时的讨论后, 我切实地感受到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对方提出的金额比我想象中多了十倍,
而且那边聚集了众多优秀的员工 ,这样的话我们的梦想就能实现了!
在出租车上,我正兴奋不已地构想着未来, 却听见那家伙的叹气声,似乎流露出一丝可惜之感。
“这件事大概要泡汤了。”
他的理由是,对方提出员工改革的条件。总的来说, 就是对方希望裁掉没有实力的家伙。
我认为这也是无奈之举, 但梶谷不忍心,于是拒绝了这个条件。
“公司能成长到现在,都离不开他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成功了就翻脸不认人,这样也太过分了吧。"
“但是,如果和那家公司合作, 我们就能开发出更棒的东西了,而且且开发资金也很充格, 运营方面根本不需要操心,这难道不是个充满自由度的建议吗?“
"话虽是这么说 ....."
梶谷用中指不停地搓着眉头, 这是他烦恼时的习惯。
那之后的两个月,我们一直都在和对方协商,然而在栽员向上对方始终不肯让步。最后,收购方案也陷入了僵局。我忍无可意于是在会议室里向棍谷发问:
“喂,是时候做个了断了吧。 到底该怎么做,你最清楚不过了吧。”
随着PHONO上市, 公司也取得了让人骄傲的成长,我们租下了整层楼作为办公室。 然而,我们也确确实实地感受到,要是继续安于现状,始终会有遭遇瓶颈的一天。 现在,打破这个瓶颈的机会,就在我们眼前。
“你想让全世界为之震惊吧?既然如此就不要原地踏步, 要进行改革啊。你到底在犹豫些什么啊! ”
“那你去说啊,跟员工们说‘因为你们的工作能力不足, 公司不需要你们了’。别老是让我唱白脸啊。"
“好啊,那我来说吧。 我是想跟你一起开发出新的东西,才辞掉原来的工作的。那些无聊家伙的人生, 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你个混蛋,你刚刚说什么! "
“找茬的人是你吧!"
他无言以对,只是攥紧了拳头,最后挤出一句话:
“这是我的公司,大学那时候,你也没接受我的邀请一起创业吧。这三年,都是我一个人努力熬过来的,你没资格指责我。”他的这句话让我感到异常难受。
占据内心的慎怒急速地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空虚感。
我意识到,我们多年的友情中间架起了一道高墙, 而此时的我们已经无力翻越。
“我懂了,既然如此…我离开。”我低下头,只听见那家伙平静地“嗯”了一声。
我当然不会将这一切对初次见面的少女和盘托出,但她似乎已经觉察到了。她缩了缩围着围巾的脖子,一脸心照不宜的表情。 我们在一片迷雾中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观光船, 最后都看了看已经空了的纸杯底部,不约而同地以此作为分别的信号。
那次之后,她便消失在我的记忆深处。所以, 当我的工作用手机响起,听到那句“祝你新年快乐”时, 我以为是对方打错电话了。
“哎呀,真是的,不要忘了我呀。 我不是还请你喝了一杯咖啡吗?”
如开玩笑般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 她应该是把印在名片上的电话号码记下来了。
“有空的话,陪我去一个地方吧。”她说道。
我不太想去,所以有点犹豫不决, 但最后为了还那杯咖啡的人情,还是答应了。
我们约在动物园里碰头。她拿着传单走进动物园时, 我问她为什么要选择这里。她笑着回答:
“我想看看冬天的动物们。”
她把脸靠近栅栏,只见动物们都在尽情地嬉闹着。 她那天真烂漫的样子, 让我不禁想起过去的梶谷。
那时,并肩作战三年的同事们,都对我的跳槽表示不解。
“这么突然啊。怎么了? 应该没有什么特别不偶意的地方呀?”
“没有不满意。程序员们都很优秀, 在这里工作也很开心。”
“太可惜了,你明明被寄予厚望, 肯定前途无量的呀。”
"别说那些了。"
我并非自己创业, 而是跳槽到一家不知名的应用程序公司,同事们眼里,我大概是一个异类。 但这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
我遵从自己的意愿,选择了履行和那家伙定下的约定。
“说实话,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了呢。"
辞职那天的深夜时分,我和梶谷把新桌子搬到办公室时,他低声说:
“这也很正常吧?一边是大公司的软件部门领导,另一边是公司的代表者。对你来说,这明显没有任何好处。”
"世上所有东西都是从无到有的,对吧?"
梶谷能将自己的决心付诸行动,我打心底敬佩他。 与我在公司里看到的那些朝气蓬勃同龄人相比,梶谷也许算不上天才。但是,我很喜欢他的设计,同时也很羡慕他通过不懈努力而累积起来的声望。他有着肩负起其他人的一生的觉悟和炽热的激情,既然这样的家伙已经多番邀请我,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兑现和他的承诺呢?
"梶谷比我厉害多了。"
总有一天,你会站在更加闪耀的地方。
我就是为了见证那一刻,才来到这里的。
“是吗?”
梶谷挪开了脸,定睛注视着窗外的景色,抽了抽鼻子。
“接下来,去咖啡馆好吗?"
我跟着她吃了蛋糕,看了电影, 她兴奋地跑到我跟前说,
“新工作还顺利吗?"
“还好,毕竟工作内容跟之前差不多,"
旧公司的客户给了我很多委托, 而且也不用照顾和教育下属,工作进展很顺利。每天的生活和过去一模一样, 不同的只是现在只有我孤身一人。
“我也让你帮忙做一个网页好了。"
“我收费很贵的。”
“啊!”
她吃惊的反应很夸张。她特意邀请我出来也好, 情绪高涨也好,都是为了让我打起精神吧。 她背对着我。将镜头对准寒风中的樱花树。 我看着她的背影问道:
“你怎么一直在拍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呢。”响起按下快门时干涩的声音。
“要是没有相机,我就一无所有了。 只有通过取景器取景的时候,我才感觉到 ‘原来这就是我的工作啊’。所以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我沉迷拍照。”
“原来如此。”
“武田先生为什么还在继续原来的工作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呢 ....”
只要足以维持日常生活, 明明做什么工作都无所谓才对。
我缓缓地竖起手机,镜头对准了僵硬的花。
“你在做什么呢?“
“在用PHONO 拍啊。"
“那是什么啊?”
她似乎很感兴趣,于是我便给她看了PHONO的应用程序。通过滤镜进行色调修正后, 樱花树的颜色变得均匀和谐。她发出一惊叹。我告诉她,可以将照片上传到这个网站, 然后她就开始下载应用程序,并开设自己的账号。 PHONO的技术核心部分基本是我在负责,现在我退出了,它的前景会怎样呢? 复杂的怀旧之情占据了内心,我只能看着在操作手机的她。
"等等,这个ID是公开的,所以最好不要使用真名。"
“咦?”
“给我看看。”
我删除了她输入的一行文字,然后在另外一栏重新输人姓名。如果我没有记错,她的全名为——伊藤千奈美。
我按下“展示”键。 在我输完她的名字时,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对不起,请再输入一遍。”
“嗯,名字错了吗?”
“没错,但是,拜托了,请再输入一遍, 只输入名字就好。”
从她催促的声音里,我感觉到了一份莫名的认真感, 于是我再次触碰液晶屏幕。
Ti,千。
Na,奈。
Mi,美。
这时,她突然“啊”地大喊,然后蹲下身子, 像是丧失理智般一边摇头,一边抓自己的头发。
"怎么了?"
"抱歉,没事了。”
她抱着膝盖低声呻吟,然后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
她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我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宛若假象。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在雪花纷飞的大街上。明明车站前面的野外市场人头攒动,稍有不慎就会撞上别人,但我们仿佛与周围格格不入一般。
“我一直以来都是为了自己而活。”
她压抑着自己的音调低语道。
这是她平常的声音吗?听起来有种自嘲感, 跟她意外地相称。
“我一直拍照,是因为觉得在这段旅程里,会找到答案。 但是,我发现自己一直信奉的原则,原来一切都是徒劳。”
“你不是说过,只要有照片就可以了吗?"
“不是这样的。”
她的声音变得低沉。
“并不是只要能拍照就足够……通过相机,与别人发生连接,只有这样,照片才有价值。 如果照片里的人展露的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这些照片最后只会成为我自以为是的产物罢了。 ”
在她扭曲的容颜背后,是无人知晓的孤独感。突然, 一个像是要寻求某种依靠的声音透过围巾传出。
“武田先生,你独自一人的时候都想了些什么呢?”
“我为什么要工作呢?”
就像之前在公司工作那段日子一样, 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工薪族,度过一生。平平淡淡地赚钱, 偶尔休息一下,最后走向人生终点。
如果没有和梶谷相遇, 我大概只是一个普通的程序员。
“大概……被某人需要这件事本身, 对我来说就是不可或缺吧。”
听到答案后,她平静地回答了一句“这样啊” ,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那模样像是在对自己做某种忏悔一般, 我感到有点不安,于是问道:
“让你后悔的事,已经无法挽救了吗?”
“是啊。”
“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因为我不可能遇到那个人了。”
她的声调沉重却冷静。她一定是经历了无数次思想斗争后,才决定了要接受过去的一切吧。
“所以,趁还来得及,武田先生要尽力去弥补。"
“我知道了。”
我突然感觉到旁人的气息消失了。回头一看,才发现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停下了脚步。
“抱歉,我想起还有点事,就在这里道别吧。"她的笑容有点僵硬。
我回答道:“你在说谎吧。”
她大感诧异,表情有了破绽,抑制不住的悲伤满溢而出。
“为什么要勉强自己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也许我帮不上忙,但是当一个聆听者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的生存信念到底是什么呢?"
这然,她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平静地开口说道:
“我有一个请求。能拜托你吗!”
清晨的阳光洒在柏油路上, 路上的雪都融化了。小溪的水流量增加,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
我倚着栏杆,低头看着手表。 明明提出邀请的人是我,却不禁紧张起来了。
"抱歉,我来晚了。"
梶谷提着手提包从对面走来。我们在桥梁的正中央碰头,上一次见而已是三个月之前了。
“工作辛苦了,要喝咖啡吗?”
"不了,最近在控制咖啡因。"
"这样啊…。"
我拿着无处安放的罐装咖啡, 缓缓拉开了易拉罐的拉环,梶谷抱着手臂看向了别处。
“对了,为什么要在旧公司附近碰面啊? ”
“因为这里离我们的家都很近啊,在上班前的话还能挤出点时间。"
“什么啊,你好像也挺忙的嘛。”
“托你的福。”
我们一直重复着无足轻重的对话。 明明不是想跟他说这些的,但为了让紧张得快不听使唤的喉咙冷静下来, 我拼命挤出一句:
"抱歉……"
梶谷沉默着,看向远方, 后脑勺那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短发摇晃。
“我考虑了很多种可能性。我们就算不合作, 也一定能各自活出精彩的人生。就算放任不理, 结果也不会太差吧。”
“但是这样就失去意义了。无论取得什么成就,要是你不在我身边, 对我而言那就只是一份工作。我还是想和你一起迎接挑战。”
“如果你勉强自己回到公司,我也不会高兴的。”
"梶谷……"
“啊,所以——”
那家伙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罐装咖啡, 抬起头来一口气喝光。
“我一直相信你的才华。如果在我的公司, 你不能全力发挥自己的才能,那就是我的责任了。”
他一边粗声粗气地吼着,一边擦了擦下巴。要是我说, 这是他在掩饰害羞时的习惯,他大概会很生气吧。
“收购的事怎么样了?”
“对方也很坚持啊。不过,也只好随机应变了。”
他抿着嘴,开心地笑了。
看到他的表情,我就知道我们已经重修旧好了。
“又要请你多关照了。”
“嗯,”
眼前有堆积如山的问题需要解决, 但是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就会拥有强大的力量。作为朋友, 作为工作伙伴,前方还有应该完成的目标在等着我们。
一定可以实现的。
只是,要证明这一点,还要花上一点时间。
“不过你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了? 你明明是异常顽固的人。”
“和一个女孩子聊了一下,就想通了。”
“谁啊,女朋友吗?”
“怎么可能,只是跟她聊了一下而已, 才见过两次面。”
“啊?”
“嗯,发生了很多事呢。”
“总之,要找时间跟那个女孩好好道谢呢。”
“是啊。”
我没有告诉梶谷,这已经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了。
我衷心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叔叔:
一直以来,我凡事都以自我为中心, 给大家带来了很多麻烦。
所以,我在想,如果能为别人付出时间, 应该算是一种赎罪。
原来这是很天真的想法。叔叔的愿望, 并不是这种陈旧的东西吧。
我还有未完成的使命。
已经不会和任何人扯上关系了,这是我自作自受的结果。
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尽管总是会犯错,然而这也是我的存在意义。
千奈美
二〇一六年一月十七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