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玧其】枯叶不凋零(44)

第四十四章
文 | Misakey
两年时间,能改变些什么?
从香港过境回到大陆,美咲销毁了手机里与这边有关的所有信息,包括照片、视频、短信、APP等,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按下“删除”和“恢复出厂设置”。
回国后感受家人地接风洗尘,晚上坐在一起吃饭,她根本笑不出来,落寞的表情被一旁的哥哥看在眼里,饭后散步的时候,哥哥询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是亲人,她的一颦一笑哥哥都能很迅速的判断出,自己的妹妹是不是在韩国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除此之外,美咲回国很干脆,打完电话第三天就说已经订好回国的机票,所有的事情都十分顺利,回来的过程也没有想象的那般复杂。
她笑着摇摇头,说道:“能有什么事,就是回来了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身边没有那个人的日子,不习惯再也看不到他们在舞台上表演的身影,不习惯没有化妆刷握在手中的日子。离开已经有几天了,她还没缓过神来,也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国,已经脱离了他们的轨道,再也不可能回到正轨。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失恋了呢!”哥哥打趣地说道。
“哪来的恋啊!失业倒是真的。”她笑了笑,保持沉默。
“话说,在韩国这段时间,没追帅哥啊?你之前不是可喜欢那个什么……什么防弹……什么鬼的吗?”
她再一次沉默,脸色和天空一样黑。
失落,崩溃,绝望,甚至还有点不甘心。一年半,五百多天,日子像流水一样,过去了就过去了,什么留恋都没有,什么痕迹也都抓不到。走的时候把家里打扫的一尘不染,也是为了掩饰她存在过的痕迹。她笑自己在演一场独角戏,享受的过程中也害怕着,做糖醋排骨的时候几乎哭到断气,可是她也只能感动自己。
在飞机上醒来,广播里说还有一个小时会抵达,她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夜景,又一次哭了起来,黑暗里看不到太阳,但能看到人类的智慧,回想起和他一起的时光,她仍然很感谢,也很知足,
他将永远是她心底的白月光,照亮了她孤单的世界,同时也是她心口的一道伤,是永远挥之不去的暗色流年。
“我忙死了,哪来的时间追星,搞偶遇?”
“可惜了可惜了……还想让你给哥哥介绍韩国美女呢!”
“去你的吧!”
有时候也很感谢有一个这样可以打打闹闹的哥哥,即使心里还痛着,却也因为身边有了牵挂和寄托,变得没那么脆弱。
回来后,生活再次回到正常的轨道。
不需要考虑语言不通的障碍,也没有租房的压力,更没有紧张的工作行程,日子倒是变得平淡无奇,却也更加轻松舒适。但仅仅只是一瞬间罢了。在客厅里看电视,突然听到电视里放着他们的歌,心里忍不住一颤。
妈妈端着水果盘从厨房走过来,坐下来的一刻扶着腰,脸上也显露出了难受。她仍然没有忘记回来的目的,父亲生病,母亲和哥哥两个人轮流照顾,母亲的腰疼也是前阵子落下来的,头顶的白发逐渐清晰,看出有染过的痕迹,却藏不住岁月的流逝。
人老了有多可怕。身子骨不在硬朗,疾病说来就来,皱纹明显,面色苍老发暗,整个人看上去也不再有精神;哥哥的头发长了许多,脸上也多了一些憔悴,想必是最近照顾爸爸一个人扛下了很多。这一年半,她感受到了太多有关时间带给人的压力和痛苦,
“我回来了。”
是带着对另一个国家的告别,也是对现在踏入的土地的期许。
她回来了,以后不用再一个人扛着了。
她回来了,所以,一起加油吧。
她回来了,对他再也没有任何牵挂了。
“回来就好。”哥哥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又将她箍在腋下,笑起来。
夜幕真正降临,天空呈现出雅致的黑,白云也变得黑里透白,悠闲地再天空浮动。经过一家便利店,美咲突然想吃冰激凌,其实也不是突然,就是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想起了很多事,双眼有些朦胧,心情也很低落,所以她想吃冰激凌。
哥哥走进去,打开冰柜里面散出一丝凉气,打在身上微微颤抖。她挑了一个香草味的冰激凌,等哥哥选好后,两人一同走到收银台。
时间是世界上最有效的良药,不苦不甜,不咸不淡。秒针一点一滴,分针缓缓而过,她花费了一年的时间,才将心底的伤口慢慢缝合。
不就是遗忘吗?只要眼不见耳不听,她就可以做到,并且能够很快的把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从心底里剔除。
很显然,她高估了自己。离开的时候有多决绝,在之后的每一天里,她都带着沉重的梦魇度过。
他的笑容,他的温柔,他的声音,他的气息,只要她躺在床上,就能听到看到,好几次夜里被惊醒,好像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又或者,是自己再找他,对方大步向前走,根本就听不见他的声音。
她意识到,她和他没有好好告别,也就无法重新开始。
带着思念后的自我折磨,带着爱情里的遗憾,带着生活里的不甘心,她终于把自己消耗尽。
回来半年时间里,她的身体接二连三出了毛病,先是食欲不振,患了胃炎,而后是精神崩溃,检查出了中度焦虑症,得知自己的病情后,更是变得消极悲观,没事的时候会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吃不喝,夜里会频繁的看手机,翻出那些被她偷偷留下,藏在床底的照片,记忆库被打开后,人才会感受到真正的崩溃。
她将这一切都归于自己的惩罚。不声不响的离开,她无法想象他的生活会怎样,就像从未想过,原来自己没了他,真的很难活。
最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夏琴将她从深渊里拉了出来。如今虽然半个身子还陷在泥潭,但总比完全陷入要好得多。
面对亲密发小,她仍旧对韩国的事情守口如瓶。就算保护得好,也没能抵过梦里的一声呼唤。夏琴知道这个名字,但仅仅在于他是好友喜欢的歌手成员,只是曾经贴在墙上装饰的海报人物。她从未想过,她在韩国这一年半,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也许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原因,默契也互通。她一有空就会过来陪她聊天,哄她入睡,每每睡着后,她嘴里总会喊着那一声:“玧其……”她不是很确定,但还是趁着那天她心情好,问出了一直想问的答案。
是夏琴所没想到的经历,也是夏琴从未想到她认识的女孩居然会为了一个人,如此隐忍。美咲还在韩国时,她们常常会通电话,后期偶尔会听到陌生的男声,会好奇那栋宽敞的房子,会疑惑她每次说的不明不白的行程。
因为长时间不回消息,夏琴跟她生过气,现在回想起来,她似乎庆幸自己对她的包容,庆幸自己没有在那一刻因为冲动,而幼稚的说出绝交二字。
夏琴是美咲回国后第一个亲近的人,这里的亲近指的是她的那段经历。焦虑症恢复后期,夏琴开着新买的车带她去踏青,这么久了,从毕业开始到现在,两个人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的聚过,也许是青山绿水相伴,美咲好像也释怀了很多事。
夏琴提到他们的时候,她猝不及防地哭了,周围没有人,她哭得撕心裂肺,在焦虑症发作最严重的期间她都没有哭过,唯独那一天,她好像把身体里所有堆积的痛苦都一并宣泄出来。
这个故事很长,长到连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这故事也很短,短到让她还没做好决定就被迫离开。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这么久以来,夏琴是第一个和她说,想做什么就去做的人。
“我可以吗?”
她不断反问自己,她可以吗?现在的她什么都没有,没有目标,没有期待,没有想要继续走下去的决心,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化妆师吗?当她看到桌子上那些化妆刷就会想起每天和他们的日子,柔软的刷毛在他脸上划过,被他嬉笑着拉倒幕布后的亲吻,唇边似乎还能感受到他若有若无的气息,仿佛在说:“不要尝试躲我。”
夏琴走到另一边的透明柜子,打开并取出封尘很久的单反相机,转身看着床上的人笑着说:“还可以吗?”
美咲张着嘴,说了一声:“什么?”
“我记得大学的时候,你帮大家拍了不少好看的照片,现在重新拿起来,你可以吗?”
“摄影吗?”
她竟然忘记自己还有这个爱好,还有这个能力去记录别人的瞬间,好像比起在别人脸上去创作,记录是她一直最想做的事。
摄影吗?
是甲板上田柾国举着相机对她连拍,是那晚差点被表白前收到的圣诞礼物,那本装满了她背影的相册,如今还安静的躺在闵玧其书房的书架上,忘记带走。
“如果不确定,就别想了。”
“我想拍。”
下午的阳光热烈的就像此刻的心脏,金黄色的光从玻璃床照射进来,洒在淡紫色的床单上。
她微笑着,是回国后所拥有的难得的安宁。夏琴的建议她听进去了,她想拍,想从这些圆形镜头里,这些能够折射出真实世界的取景器里,找到一丝自己存在的价值。
“那就去做吧,无论最后怎么样,我都在。”
夏琴的话给了她极大的安慰和动力,就像头顶的雾霾被一双干净明亮的玉手拨开,犀利的太阳照进来,瞬间消灭了滋生在阴暗角落的细菌。
断断续续的拍摄只是练笔,夏琴会把她的照片放到网上,也获得不少的好评。两个人平时都有看杂志的习惯,某天夏琴看到SQ杂志上写着招聘摄影师,于是她没告诉她就擅自投了简历和作品过去。
美咲知道的时候有些生气,一个是不喜欢别人替自己做决定,另一个是觉得自己的能力根本达不到人家一个时尚杂志的审美需求。
直到她收到SQ面试的通知,所有的轨迹都跟着改变了。
面试前一晚,她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清晨被闹钟叫醒,梦境也随着大脑逐渐清醒,她隐约记得梦里的场景,有熟悉的练舞室,工整明亮的工作室,演出后台的忙碌,他从舞台上走下来气喘吁吁的身影……仅此而已,只是一些画面,一些零碎的片段,至于那个梦里经历了什么,她一点也不记得。
说不想是假的,从医生口中得知病症好转的一刻,她才开始正视自己的回忆。
离开这么久,她也逃避了很久。她压抑自己的好奇,从未打听过有关他们的情况,也不去接收那些可能和他们有关系信息平台。就好像真的将那些随时能揪住心脏的记忆从大脑剔除,强迫症将她的决绝捍卫到底。
某天,哥哥拿着手机走进来,躺在她的床上漫不经心的说:“诶,我今早看到你喜欢的那些家伙,好像要去参加格莱美了。”
正在收拾房间的她整个人停住,大脑神经就像起了膝跳反应瞬间连接到心脏的暗处,又一次将记忆给唤醒。她也想过,离开后的他还好吗?一定恨死自己了吧?在他心里,自己就是这份感情里的逃兵,是个懦弱的胆小鬼。
他,还好吗?她真的太想知道了。
美咲离开后的一周,闵玧其被叫去方时赫的办公室谈话。
金南俊和郑号锡不太放心,偷偷跟在身后结果被崔浩范发现,方时赫干脆把他们也一同叫进来。
两天后是新专辑音源上线,所有人都在忙碌在准备工作之间,只有闵玧其魂不守舍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他的状态差到极致,仿佛整个人失去了灵魂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他每天一回到公司就把自己关在工作室,不排练不作曲,不吃饭只喝咖啡,要不是Dog哥说找不到人,成员们也不会擅自闯入他的工作室。
打开门被眼前的画面所震惊,闵玧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头上戴着头戴耳机,周围全是是吃剩的零食外卖盒,还有无数杯被他喝光的美式咖啡。
金南俊走过去想要喊醒他,却意外地发现旁边打开一半的外卖盒里,有好几根燃尽的烟头。金南俊下意识拿纸巾堵住不让金硕珍看到,还特地扭头跟金硕珍说:“哥,麻烦你帮忙收拾一下茶几,我来收拾这边。”
金硕珍说好,然后拿起一个空袋子开始装垃圾。
他开始抽烟了。
在没有来大黑以前,在闵玧其还是地下rapper的时候,抽烟喝酒他都接触过,那个时候瘾头不算大,只是烦闷的时候会和朋友抽上几根喝上几杯,后来加入了大黑,成为了艺人,所有的坏习惯都慢慢改掉了,或者说,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合格的偶像,他都被迫戒掉了。
这些金南俊都知道,就包括他为什么会在外卖盒里发现那些烟头,他也知道。
金硕珍很快打包好垃圾,走到桌子旁拍拍桌子上的人,喊了一声:“玧其啊?”
“他睡着了。”金南俊也收拾好工作台上的垃圾,在一旁说道。
即使睡着了,他的耳机里还放着不知循环了多少遍的纯音乐。
金南俊特地摘下耳机放在耳边听了听,又失落的放下淡了口气。金硕珍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摇摇头,说没事。这首曲子他听过几次,这是闵玧其和美咲在一起后,他突然说想要创作的一首曲子。为了这首歌能够顺利的出来,他常常跑到金南俊的工作室和他探讨,高潮的beat要怎么打,前奏的rap该怎么写,有些需要用英文的地方,也常常会请教他。
金南俊看他这么认真,还夸下海口说,到时候会帮他,结果事情一多,这件事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做音乐的人可以记不住别的事,旋律一定会记得,他听到那些熟悉的旋律,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闵玧其过得并不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自那天后,闵玧其变得更加沉默。最后一次从家里回来,手里托着行李箱一声不吭的走回宿舍。金硕珍作为他的室友,每天过得都很压抑,一方面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另一方面是不知道如何解救他。
没有人敢去打扰他,敢去站在他面前狠狠打他一拳,将他唤醒。
因为他们都不是解铃人,也永远都解不开他心里的那个结。
金南俊说过,闵玧其是个很奇怪的人,他越是觉得这件事没什么,越是喜欢和大家吐槽。相反,越是让他难以忘怀的事情,他就会永远藏在心里,只字不提。
是不是听上去很矛盾,但金南俊知道,这就是他,无论大家怎么努力逗他开心,无论做什么有趣的互动,他又一次成了角落里那个对所有事都不感兴趣的人,失去了原本就昏暗的光芒,浑身散发出崩溃又绝望的气息,像是一片被风干了很久的枯叶,随着尘土堆积,腐烂在泥土里。
训斥的原因无疑是他最近懒散而颓废的状态。尽管方时赫是知情人,但是他仍旧没有给他太多的空间和时间去让他为所欲为,在他心里,闵玧其是个及其自律并且是大家公认的追梦人,所以在得知他是第一个出现恋情的人,多多少少有些震惊。
方时赫看到那封邮件很快冷静下来,回想最近闵玧其的状态,似乎并没有因为恋情而拖后腿,也没有因为恋爱而放下自己的热爱,总的来说,他并没有很担心。因为他知道,闵玧其不是那种为了感情而不顾眼前事的人,只是令他意外的是,美咲的决定很唐突,也很大方。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这件事持续下去,只会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被迫公开,成为全民公敌,防弹在近几个月好不容易维持的努力可能会白费;第二个就是瞒下去,不论用任何方法,当然这样做是有些铤而走险,也会让他们两个人长期处于一种水深火热的环境中,矛盾迟早会加剧。
他想得再多都不如看到他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刻,也是那个时候他意识到,这个他以为像个铁人一样有着制作人梦想的男孩,也会有被打倒的一天。
乱糟糟的头发被他塞进了毛线帽,嘴角边是许久未清理过的胡茬,整个人看上去像是经历了一场春夏秋冬,仅仅一周的时间里,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闵玧其,你怎么回事?”
“PDnim,那个……”
“我在问他!”
方时赫一声制止住想要替闵玧其回答的金南俊。
“对不起,我给大家添麻烦了。”闵玧其说话的时候第一次没有看人。
“麻烦?你还知道自己添麻烦了?你是不是不想做了,你可以直接说,别拖累大家。”方时赫说话很直接,一点也给没他任何面子,即使他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对不起。”闵玧其又说了一句,声音比刚才的还要小。
“我现在打你一拳,再跟你说句对不起你觉得有意思吗?最近是什么日子你是不是不知道?是第一次做专辑,还是需要我再次提醒你?闵玧其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方时赫起身朝他走来,郑号锡下意识想要拦着,被金南俊拉住了。
“PDnim……玧其哥最近确实有点事,您可不可以先不要逼他。”郑号锡支支吾吾的解释,却被方时赫投来令人生疑的目光。
“你们出道几年了?”
“五……五年。”金南俊和郑号锡异口同声的说。
“五年时间,你们经历了什么不需要我说了吧。”
“嗯。”金南俊点点头。
方时赫意味深长的吐了一口气,继续说:“玧其,我今天不是来骂你的,我可以理解你有情绪,有自己的心事,但是我希望你能清楚,你所在的是一个团队,不是你一个人单打独斗。你口口声声说你想做音乐,你热爱音乐,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最近的状态,从上两个月开始,不是负面新闻就是情绪上的状态,你耗得起,大家耗不起啊!”
方时赫压着怒气,把这段话变成了一段真诚的对谈,当初从他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一个背负梦想的少年,看到了倔强和勇气,可是现在,他剩下什么,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幼稚无知。
“我不管你发生什么事,三天时间,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你给我把状态调整好,时间不会等人,大家也不会等你。”
所有的事情都像一块巨石一样,毫不犹豫的压在他胸口,喘不过气。
他抬起头,一双无神的双眸里带着层层晶莹,看得出他忍了很久。此时此刻,他多想固执地抛开这一切,抓住面前的人问上一句:“她去哪儿了?她回不回来?可不可以帮我把她找回来。”
他知道这样的自己很幼稚,很不可理喻。但是没有人会理解他,没有人会体谅,这也是他人生只有一次的相遇。
所有人都在给他灌输焦虑,不停地催促他快点好起来,告诫他不能丧失理智,必须振作起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不能只为一个人活。
凭什么,连发脾气的权力都没有?
凭什么,她可以一声不响的就离开?
凭什么,所有人都在指责是他?
凭什么。
也是过了很久,那些无数个与焦虑内心做斗争的日子,他逐渐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因为自己拥有了别人无法拥有的东西,而这些看上去本应该是正常人该拥有的美好,都成了一种奢望。
于是,他开始学着改变。
开始装作什么都不在意,为了公司,为了他们,为了偶像身份,唯独不能为了自己。
他被迫压抑住内心的思念和不甘,努力让自己融入这个被她所称作,音乐人的世界。
她说过,她爱他的音乐,也爱爱音乐的他。在她眼里,他是属于音乐的,而她属于他。
这些承诺突然之间分崩离析,像一缕轻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恨过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恨她。
恨她的决绝,恨她的懦弱,恨她的逃避,恨她的不辞而别,但恨她的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有多爱她。
第一次哭,是在田柾国的生日。
那天田柾国无意识的穿着前年生日美咲送给他的卫衣走出来,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朴智旻好心上去提醒,闵玧其很快接了一句:“我很饿,到底走不走。”
就这样,大家掩耳盗铃般的将这件事自动忽略。
晚餐时分,闵玧其坐在角落边喝酒边吃饭,除了点蜡烛唱歌的时候他跟着附和几声,之后就只是闷声喝酒,喝到烂醉,喝到不省人事。好在是熟悉人的餐厅,不然肯定要闹笑话了。
他趴在桌子上整个人跟着颤抖起来,是旁边的郑号锡发现不对劲,喊了一声:“玧其哥。”
闵玧其哭了,上一次哭是在MAMA大赏的舞台。
他从来没有哭到这般崩溃,因为喝了酒,他的情绪更加难以控制的发抖,所有人都保持沉默,朴智旻和郑号锡坐在旁边轻拍着他,时而会听到他嘴里说吐出的几句:“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是啊,为什么要这样?
他真的不明白,如果想要离开可以直接说,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
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她离开时的身不由己,但越是这样,他越觉得自己失败,越觉得自己为什么没有多问一句:“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很累。”
他什么都没做,所以她走的时候,才连一句合理的告别都没有。
第二天,得知自己失控后,闵玧其还特地去找田柾国道歉,说自己破坏了他生日的气氛。
没想到田柾国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主动拥抱了面前这个向来都很傲娇的二哥。
“哥,我不会安慰你的,我才不会安慰我的情敌!”田柾国又笑着说:“但是,哥难过的时候,我的心里也很难过,比起你是我的情敌,更多的,你是我的哥哥,防弹不能没有玧其哥,所以,哥可以尽情的难过,可以尽情的发泄,但是不可以丢下我们。”
“我没有丢下……”
“哥,想扳回一局吗?”
“什么?”闵玧其一脸疑惑,他不太明白田柾国的意思。
“看定影的时候看到过一句话,如果你想报复一个人,最好方式,就是让你成为她只能仰望的人。”
“柾国,你在说什么?”
闵玧其有些震惊,平时看上去什么都不懂的弟弟,居然也会跟他说出这种好像只有金南俊辉说出来的话。
“我不需要被仰望。”
“那就让她看到,只有站在最高处的人,才能被所有人看到。”
“你怎么回事?干嘛跟我说这些话?”
“因为我……”田柾国突然卡住,想了一下继续说:“我的胜负欲又开始了呀!”
说完他自己笑起来,闵玧其被逗笑,说了句无聊就笑着走开了。
看着被闵玧其带上的门,田柾国才恢复了沮丧的表情,上扬的嘴角缓缓落下,嘴边失落的说:“因为我也很想找到她。”
站在山顶的人,才能看到山脚的风景。只有站的越高,才能确保自己被注意,他找不到她,那就让她的生活里处处都有自己。
他从未想过报复,也不可能去报复。如果非要说这是一种反击,不如说这只是他最后的筹码。
她没有留下线索,那他们可以留下痕迹,即使漂洋过海,也会找到她。

身体被理智唤醒,记忆却不行。
那是一段对她而言如一片汪洋的深沉记忆,如今她能够有勇气的说出:“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不会选择遇见你。”证明她已经成长了,她已经学会如何更加理智的面对一段不属于她的感情,也学会抛开一切感性的杂念,去和眼前这个她曾经以为能共度一生的男人,说一句:“好久不见。”
既然所有的结果都出乎预料,那不如就坦然接受。
接受他们相遇的事实,也接受他们一开始的距离,更要接受他们之间只能存在甲方和乙方的客户关系。
一顿饭吃出了几个世纪的深仇大恨,也是她万万没想到的。离开饭点前往采访录播间的路上,美咲被迫和他们一辆车,这种巧合就像和李成美一起上了他们的车,她坐在最后一排,感受着两个人倾斜的重量。
好在,这次旁边坐着的人并不是闵玧其,而是田柾国。
“怒那?”田柾国小心翼翼的喊了她一声,美咲微微侧过头,应了一声:“嗯。”
确实是变了。曾经也有过亲密无间的朝夕相处,喜欢看身旁人的笑容,喜欢她每次工作时认真的神情,曾经也是有过喜欢的,所以再次看到,心依然有余悸。
“怒那回国开心吗?”田柾国换了一个态度,笑着问道。
“还行吧。”美咲态度变得冷冰冰的,和以往亲切的她有了很大的反差。
“怒那……”
“柾国,你还是叫我名字吧。”美咲转过头,很勉强的笑着,“在中国没有这些礼节称呼,况且我不是你的怒那,我只是这次负责你们的摄影师……”美咲又自嘲的笑了笑,说:“还被迫担任翻译,所以,你叫我美咲就好了。”
还记得她总爱冲他喊着,不要没大没小,要叫她怒那,现在她让他叫她名字,并不是以更亲密的关系,而是陌生的隔阂。
“美咲。”
他多想叫她的名字,从承认自己喜欢她那一刻就想叫这个名字。如今对她的感情早就封尘心底,也已经变成了一种淡然,但呼唤他名字的那一刻,仍旧心有悸动。
车子快要开到酒店的时候,田柾国再次看向旁边的人,故意把声音放到最大,笑嘻嘻的说:“美咲,你早上答应过我,说要带我们吃四川火锅,还能兑现吗?”
“火锅!哪里有火锅?”坐在后座的金泰亨凑过来一个脑袋,俯身看着面前的人继续问:“美咲,我想吃火锅很久了!”
“我也是我也是!”金硕珍突然也来了精神,果然美食能够唤醒所有人。
“我不行,我吃不了辣!”郑号锡摆摆手,主动拒绝。
“我也……”金南俊想了想,也摇摇头。
“额……”
好像真的被问到了,美咲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坐在副驾驶的Ricky听到身后的嘈杂声,也扭过头看着美咲问道:“美咲,怎么了?”
“没什么,他们说想要吃火锅。”
“现在吗?”
“也不是,就是问之后可不可以。”
“反正曼姐说,尽量满足他们,你看看怎么安排一下?”
“啊?还真的要啊!”美咲脸上瞬间露出为难的神情,不过这确实是自己答应过他们的话,反悔的话好像真的不太好。
“那……我安排一下吧。”她看着满脸期待的田柾国,支支吾吾的说。
“哦也!”
“玧其哥来不来!”金泰亨看向旁边的闵玧其,却发现他的眼睛一直盯在前面人的身上,从未离开过,金泰亨退回自己的座位,戳了戳闵玧其的胳膊,又问道:“哥,你看的太入神了。”
闵玧其朝他翻了一个白眼,说道:“不来。”说完将目光投向窗外,移开了刚才紧盯她的视线。
其实在上车前他有过期待,她若是能坐在自己身边,他一定会主动牵起她的手,告诉她,他不会放过她。
可是他犹豫了,在她选择好座位的时候,他却下意识地往后走,这种“擦肩而过”的遗憾,他把自己主动塞进这种“擦肩而过”的遗憾。
听到他说不来的时候,她反倒舒了一口气。
不来也好,她也不至于那么尴尬,不至于要去想那么多该如何跟他相处的方式,再次相遇后,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以前会乖乖听从他所有想法的那个小女孩,她成熟了,知道看人脸色做事,也知道,学会用怎样的方式,去面对他。
把他们平安送回酒店,已经是晚上九点多,美咲和Ricky下车安排好所有事,把他们送去电梯口,电梯门刚打开就看到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崔浩范、熊彬还有他们同行的翻译。
“哦!美咲!”熊彬激动的招招手,看到旁边的成员也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熊彬你来的正好,他们突然说想吃火锅,你不是吃货吗,你帮我推荐一下!”美咲拽着熊彬的胳膊走到一边,小声地说着。
“火锅!诶!你这算问对人了。”熊彬一副掐指一算的表情,然后说:“回头我找几家把地址发给你,你看着选吧!”
“你可真是我的大恩人!”说完,她习惯性的把头靠在他胳膊上顶了顶,又拍拍他的肩膀说:“到时候你也一起来,熟悉一下客户,后面工作会更顺手!”
“要去要去的!”熊彬打了个响指,笑着笑着突然表情凝固住,美咲顺着他的表情看过去,对面那张阴沉的脸一下子将两个人的氛围降到冰点。
“他怎么每次都是这个眼神看着我?”熊彬咬着牙似笑非笑的说着。
美咲猜到他心里又在想什么,索性也向他投去目光,脸上微笑着,一边点头问好一边对着熊彬笑着说:“大概……是看你不顺眼吧。”
“什么鬼!”熊彬指着自己,又问道:“我又没惹他!”
“你小声点!”
“哥,走啦!”
要不是郑号锡喊了一声,闵玧其还没发现自己发呆发过头,所有人都进了电梯,就剩下自己一个还傻傻的站在门口。他立即收回刚才的表情,对着电梯里的人说:“来了。”
电梯门关上的前一秒,他依然紧盯门口的那个人,刚才她和熊彬的互动他都看在眼里。好笑的是,时隔这么久,只有有她的范围里,他还是那么小肚鸡肠,明明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心里头还是有一种强烈的占有欲。他闭上眼舒了一口气,直到旁边的人推推他,说道:“玧其哥,你真的不来吗?”
田柾国似乎是故意问的,两只圆圆的大眼睛正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闵玧其沉默的深呼一口气,整个人似乎变的更通畅了。
他带着那双冷静又明确的眼睛看向他,嘴角难得地上扬,一字一句地说:“当然去。”
—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