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身为穿越者的舰长来到崩坏三(26)
云灰茫茫地在天上盖了一层,雨珠连绵不绝。
雨自身是广漠而冷的,如携上天的旨意无情地降临世间。但雨滴在屋舍、打在伞上,便混入了这舍中伞底的人间俗世之气——包括最悲戚的强颜欢笑和最愉悦的酸软呻吟,都发生在这望而无际的濛濛细雨中。
既然是细雨,自然不似前些日子风号雨怒的威势汹汹,而是一派烟雨江南的柔美细腻。
但同一场雨在不同的地方下起会有不同的感受,不同的人看不同的雨也会有不同的感受。
像林晓楼看这样的细雨,若在白日,多半会轻声哼唱一首《青花瓷》,若在夜晚,则在无人的地方清唱一段《长生殿》里的《雨梦》。
说不准,他心中还会有这等感慨:
“都说‘俗世与世外是两个悲喜不相通的地方,若能相同,便是圣贤’,但我这个魔鬼也把这两地悲喜相同了,那我该算作颜渊那类呢,还是盗跖那派呢?
“这雨从天上落下,通了世外的悲喜,也通了世间的悲喜,那这雨也算是圣贤。老子说的不错,上善若水。”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会有这样感慨,毕竟世间无完全一样的雪花两片。
车站出口檐下,二高一矮三个少女或站立或倚墙而坐,出那个在玩手机游戏的矮个少女以外,都是百无聊赖地看着檐外的雨幕,不知是在等人来还是在等雨停。那两名高个少女其实并不是很高,只是有矮个少女衬托才显得高。这三位少女虽然穿着普通的便服,但长相俱是不凡。
当然,都是如花似玉的美少女,不同的人看到自然会投来不同的目光,或惊叹或艳羡或嫉妒或猥琐。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每个经过的非单身男子都会被身旁的伴侣拧耳朵、拧腰间肉。
这样初具祸水之姿的少女三人组在搭配上也很奇怪,都是神州外的异邦人。白发蓝眸元气满满的欧洲少女,紫发紫眸温柔贤淑的大和抚子,银发银眸面无表情的三无毛子……正是琪亚娜、芽衣、布洛妮娅这“御三家”。
琪亚娜看着雨丝风片,觉得有几分困倦,打了个哈欠:“怎么还没来?”
“不知道,但是现在下雨,又刚过了神州交通早高峰,想来林舰长不会很快就到。”芽衣说。
“那我能借芽衣的肩膀睡会儿吗?”琪亚娜露出自以为足智多谋实则傻气十足的笑。
布洛妮娅刚想让重装小兔启动“反琪亚娜程序”,但她不经意的抬眼见注意到了一个人,她说:“不用麻烦芽衣姐姐了,林舰长来了。”
“来了?在哪儿呢?”琪亚娜以为布洛妮娅诓骗她,颇为不信看向门口,许多耳尖地路人也顺着她的目光朝门口望去,他们也很好奇,何人能让这三名初有长成的少女在此等候?
但见得濛濛雨色中行着一个身着年轻人。他穿着件白大褂,那是一种很旧的白,把农历七月的月光揉碎汰洗后,再揉搓捣练个上百遍大致就是这样的白色。这身白大褂软软的,穿在他身上有一种物我谐适的味道。
他相貌绝佳,虽年轻早已褪尽青雉,琥珀色的眼眸十分平静,像阅尽了人世沧桑。若是不看脖颈处明显的喉结,想来许多人会分不清他是男是女。
他虽在动着,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静。他平静得不引人注目,可一旦注意到了他,你的世界就静了下来。风歇住了步子,雨止在半空,车水马龙的喧嚣都被隔绝……整个世界都止了息,只有离地面较近的雨滴随他每一次落脚而落地。
他好看得让人遗忘了时间。
年轻人踏着顺台阶而下的雨水,拾阶而上,束伞,走到琪亚娜她们三个面前,笑了笑:“哟,久等了。”他的笑容潇洒温和,又有一番不妖的妩媚。这一笑,不知令多少春心萌动少女痴迷,自诩阅历丰富的女子见了心中都羞涩得像个怀春少女,哪怕是男人见了都脸红。
“平时都没发现,他居然还挺好看的。”琪亚娜在心中暗暗地想,而后她立刻摇了摇头,问他:“你怎么这时候才来啊?”
“是我来得不巧了?”林晓楼的笑里多了几分玩味,“我想我来得正好,正好撞破了某个笨蛋草履虫的小把戏。”他的目光多了几分狡黠,若有所指地在琪亚娜和芽衣之间来回,叫芽衣闹红了脸。
琪亚娜刚想说几句话来狡辩一番,但话到嘴边时又转念一想,觉得没什么必要狡辩的,倒也由他这么说了去。
“走吧。”林晓楼将夹在腋下的三把伞一一分给三人,而后往车站外走去。
林晓楼在一辆看着很平常的轿车前站定,跟在他身后的琪亚娜三人也一一站定,像跟着鸭妈妈的小鸭子似的。他敲了敲轿车的车窗,车窗缓缓降下,他说:“开门,我来开车。”
他又拉开后排的车门,对琪亚娜三人说道:“上车吧。”
琪亚娜她们上了车后,见林晓楼坐在驾驶位,一陌生的黑发女子坐在他旁边的副驾驶位。
“你什么时候有女儿了?”琪亚娜张口就问,这其实也是把芽衣和布洛妮娅心中的疑惑。因为这二人都是黑色头发,脸上的神情都很平淡,那个女子长得也很好看,所以她们没有理由不怀疑那个黑发女子是林晓楼女儿。
“啊?”林晓楼熟练地启动汽车,“我连媳妇都没有,哪儿来的子嗣啊?”
黑发女子转过头,向坐在后排的琪亚娜三人打了个招呼:“你们好,我叫程立雪,他是我师叔,我是他师侄。”她转而又向坐在驾驶位的林晓楼说道:“别开太快了。”
经程立雪这么一说御三家才恍然大悟,其实林晓楼和程立雪在外貌和气质上都是有很多不一样的,比如瞳色,一个是偏金的琥珀色,一个是偏灰的黑色;比如发色,一个是漆黑如墨,一个是铅云暗雪;比如气质,一个是“湖光秋月两相和”,一个是“也无风雨也无晴”……然而这番明悟之后便觉得一阵尴尬。
“废话,我知道。”林晓楼转而把话头扔到琪亚娜她们身上,“你们三个不介绍一下自己吗?”
“哦。”芽衣如梦初醒,“您好,我叫雷电芽衣,很高兴见到您。”
“我叫琪亚娜·卡斯兰娜,他们都喜欢叫我‘琪亚娜’,姐姐你叫我‘琪亚娜’就行。”
“布洛妮娅·扎伊切克。”
“芽衣的自我介绍十分礼貌,很正式,但显然有些拘束了。琪亚娜的表现倒是十分大方,也是,毕竟这位是个社牛。至于板鸭……嗯,很板鸭。”林晓楼一边驾车,一边在心中给御三家作分析评论。然而在四人各自自我介绍完后,就是一段该死的沉默。
“喂,不是吧。”林晓楼心里暗叫不妙,“这么沉默可不利于师侄交朋友的噻。别啊,别把目光放在我身上啊!平时都没见你们把目光怎么放在我身上,现在遇到尴尬冷场又要我来销金了是吧!?” (这里的”销金“只是个比喻,因为沉默是金)
“啧,咋这么沉默,你们没啥想问的吗?”林晓楼开口打破沉默,“没啥想问的我就先说了啊,就是你们到时候别跟别人提及立雪师侄。”
“为什么?”芽衣问。
“因为立雪师侄她是神州本地对抗崩坏的组织龙城的领导人。”林晓楼回答。
“还是曾经的天命A级女武神。”程立雪补充。
“A级!”琪亚娜惊呼出声,芽衣也是倒吸了口气,布洛妮娅的玩手机的手也是颤了那么一下。她们三个只是D级女武神,她们之前也和身为A级女武神的姬子切磋过,知道A级女武神在各自擅长的领域有多强。
“A级,还是主战斗的那种。”林晓楼说,“在十四年前她打得过姬子,十四年后的现在的话,不用若水,也不用我教的三两手段也能打倒姬子。”
“哈?”琪亚娜挠头,“这不是废话吗?”
“来个人给这个笨蛋草履虫科普一下。”林晓楼说。
“不准叫我笨蛋草履虫!”琪亚娜刚要发怒去打人就被身旁的芽衣按住了。面对如此易燃易爆的琪亚娜,芽衣也不由得苦笑:“好了,琪亚娜,别生气了。”
“大多数天命女武神会因为长期与崩坏能接触而导致自身身体状况持续下降,到最后只有变成死士的结果,通常她们在三十岁左右就要面对这样的结果。”布洛妮娅说,“十四年前程立雪就已经是天命A级女武神,所以她加入天命的时间可能还要推早一点。无论怎么说,程立雪现在大概在三十多岁,这个许多女武神身体状况差的不得了的年龄阶段还能打倒姬子,足以说明她很厉害。”
“三十多岁?”琪亚娜听得一知半解,只根据她能明白的部分去思考。她仔细打量着程立雪的样貌,“真的有三十多岁吗?”
“你这话就像问我是否真的走过了神州千年一样。”林晓楼说。
程立雪握了握拳头:“师叔……”
“啊,呃……”林晓楼挠了挠头,“红豆泥私密马赛。”
程立雪叹了口气,显然是对这个喜欢插科打诨的师叔已经习惯了。
“话说你们撒看我干甚?”林晓楼这问题问得漫不经心。
“林舰长今天是开了什么隐藏模式吗?”布洛妮娅问。
“啊?隐藏模式?”林晓楼想到去接御三家时那些路人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眨了眨眼,笑笑,“就没跟你们隐藏过,毕竟这样更好找乐子。”
“如果觉得我太美的话,那我就开个隐藏模式好了,比如……”他的笑容忽然变得诡秘,“这样?”
一只触手自其背后伸出,沿着座椅蠕行。这触手比蛇还粗,似乎长得没有极限,呈诡异的黑色,光滑的外皮层映射着黯淡的光。
这根本不是正常人人会有的东西!
琪亚娜下意识要护在芽衣身前,却被敏捷度更高的芽衣抢先一步,布洛妮娅则是让重装小兔双臂接触量子化,炮管和机械臂都做好防御架势,毕竟轿车的车厢并不大,若完全接触量子化起码会把轿车玻璃弄碎。
“不错,反应不错,”林晓楼背后又伸出一只触手,“如果我伸出两只触手阁下又该如何应对?”
“好了,不逗你们了。”他忽然笑了笑,那种诡异的神秘感却消失了,仿佛又是那个习惯插科打诨的林晓楼,“放心,我林晓楼虽说从生物学上来说不是人,但我个人认为我还算个人的,大家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必担心。布洛妮娅,把你那炮管啥的都收了,赶紧的,但凡走火咱都得玩完。”
“虽说我长得很好看,但我有非人的触手,这怎么说来着?人无完人。”林晓楼一边说着,一边控制一只触手从车门的的边槽里拿出一袋薯片,两只触手合力撕开包装袋,从中卷起几片薯片递到林晓楼嘴边。
“人无完人,懂吧?虽说我不能算正常人,但还请不要把我排除到人这个范围以外。”林晓楼咔哧咔哧地嚼着薯片,“师侄,不来点?”
“哦。”程立雪从袋子里摸走几片薯片。
触手伸到后排,在盘空中奇异地比划着,大致意思是“伸手,接薯片”。琪亚娜试探地伸手,而后就见到卷着薯片袋的那只触手十分灵活地旋转,把薯片到了一部分到琪亚娜手里。
“你们两个不来点吗?”林晓楼问,他问的是没接薯片的芽衣和布洛妮娅。
“你的脑袋后面是长了眼睛吗?”琪亚娜疑惑,“你都没转头,怎么知道我们这后排的情况的?”
“很简单。“林晓楼抬右手指了指后视镜,“我曾经黑道白道都混过,其中也干过情报工作,习惯在坐车时关注车里的动静。尤其是你,布洛妮娅,把火炮收起来。”
“对了,”林晓楼补充道,“记得我有触手这事儿少跟别人谈起,告诉你们也只是因为你们现在姑且算是自己人。”
“你……”琪亚娜有些迟疑,“既然有那么多触手,为啥平时不见你用。”
“因为别人会觉得可怕啊。”林晓楼随意地笑了笑,“再说了,我不想被拉去切片研究。毕竟向来都是我切片研究别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切片研究我了?!”
这样的混账话都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是他没跑了。
清楚状况的御三家各自放下戒备,伸手接了点薯片来吃。
轿车在高楼大厦间穿行,窗外是细雨和微风。渐渐的,天黑了,路边房舍里也亮起了灯光。车里的气氛竟然活跃,虽说有程立雪这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在,但按林晓楼的说法,程立雪也是和大家一条绳上的蚂蚱,算是“革命同志”,所以御三家倒也放心下来。这并不是信任程立雪,而是信任林舰长,信任那个老是在她们执行任务出岔子时把《指挥官理论》丢到不知何处(其实是拿去当飞镖用),而后自己拿着根黑色手杖来支援的林舰长。
因此,在林晓楼的调节下,琪亚娜她们渐渐与这个大她们好几岁,看起来不爱说话实则比不爱说话好一点的程立雪姐姐熟悉起来,四个姑娘聊得风生水起。
似是在专心开车的林晓楼已一言不发过了五分钟,这个喜欢插科打诨的林晓楼已一言不发过了五分钟。他沉默的余光不时看着后视镜,看着镜中的白发女孩和黑发女孩,车窗外的细雨蒙蒙似乎来到他眼中,那种隐藏起来的心绪叫人看不真切。
虽说也没谁在这时会关注他的眼神。
一钩残月孤凄地悬在茫茫夜空,雨已停了多时。
林晓楼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高楼和高楼下的车流。
吃完饭他让琪亚娜她们三个在程立雪那儿住下了,这样他就以“没多余的房间”为由出来住酒店。
说是没别的房间出来住酒店,倒不如说是他想寻个安静处一个人呆着。
出来时表现的是挺无奈的,实际上还是只有自己知道……应该是“仓皇而逃”才对。
他现在不想见到她们,尤其是琪亚娜和芽衣。
因为在面对未知的突变时,琪亚娜的第一反应是保护芽衣,虽说被芽衣抢先一步护在身后。但他笃定,若他不及时解释,琪亚娜绝对会用数据实体好的水妖精I型朝他脑袋开火,不论他是什么非人存在、有多么强大。只要敢对芽衣不利的,不论是上帝是如来还是阎罗,笨蛋草履虫都会毫不犹豫地开火。
这真的令他很嫉妒,这真的令他很喜欢。
嫉妒带来心痛,喜欢也带来心痛。
一如他在这个世界的五百年前那样,甚至更痛。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旧愁未去,又来新愁。
暗恋某个人的情感不会有立锥之地……
暗恋两个人的情感的立锥之地更小。
他本可以一走了之,但他终究是个疯子。
戏没演完,刀没断尽,他不能走。
他还想看看,伤能痛到何处,愁能深到几重。
程立雪的住所是一间公寓,里面的陈设十分平常,甚至有些老派,为数不多的奢饰品可能就是那个摆在客厅的彩电以及房间里的那台电脑。
相当拮据,这对于一个大组织的领导人来说,但这和程立雪的性子倒是十分相配。
看着好奇得满屋子乱窜的琪亚娜、老实地坐在沙发上打量四处地芽衣和布洛妮娅,程立雪不禁有些疑惑:“你们这是……”
琪亚娜窜完一圈,把能动的东西差不多懂了个遍,最后往沙发上一坐,笑道:“鉴定结果是贫穷,立雪姐姐是个大大滴好官啊!”
得亏在座的各位都对林晓楼的语言系统略微熟悉,不然还真理解不了琪亚娜这番话的意思。程立雪有些哭笑不得:“好官不一定是贫穷的。还有,那不叫好官,叫‘清官’。再者,我不是什么官员,虽说我是龙城的领导人不错,但我没受现神州政府承认。”
“为什么?”芽衣问。她知道崩坏有多么危险,光是那些汇集如潮的崩坏兽和死士就足以让她们三人小队废不少气力,若有林晓楼帮忙的话就另说,可面对崩坏的人却不被承认,这属实有……荒谬。
“因为神州政府不知道龙城的存在。”程立雪把玩着一绺头发,“因为师叔不让,师叔说要等世人都知道崩坏等时候,龙城的存在才会被公之于世,但现在没有足够好的机会告诉世人崩坏的存在……言归正传,若论起居所清减,师叔胜我许多。”
“哈?他那也不算什么嗯……贫穷吧。”琪亚娜努力回忆程立雪用的那个最为恰当的词语,但显然失败了,但对于笨蛋来说反正都差不多,大差不差,“我去过他的实验室哪里看过,里面很多东西欸。”
“但那是实验室,不是住所。”程立雪说。
“但他就住那个实验室啊,床都摆那儿了。”琪亚娜说。
程立雪以为不明地笑了笑:“不是东西多就一定清减,因为清减是一种感觉。”她这暗含深意的话叫琪亚娜三人似懂非懂。
琪亚娜说:“那立雪姐姐,你给我们说说,林舰长以前的住所长什么样的?仙人的住所不该挺豪华的吗?怎么听你说似乎很贫穷?”
布洛妮娅默默点了点头,心中给草履虫点了个赞。她对程立雪表示亲近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从对方口中套点关于林晓楼的事,她若直接问的话,没有适当的时机就会显得很突兀。程立雪能当上龙城的领导人多半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的心思自然很容易暴露。
但琪亚娜不同,她是笨蛋,对很多东西都抱有好奇心八卦心的笨蛋,由她来问程立雪也很难联想到什么,毕竟笨蛋草履虫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为什么要探究林晓楼?因为他太过奇怪了,这是一种很没来由的理由。若直接问林晓楼,他多半不会回答,会说些真假难辨的谎话也说不准,毕竟他不曾向她们说过他的曾经,只有那么三个字摆那儿——摆渡人。
程立雪想了想,在心中提醒自己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提醒了大概三四遍,她才缓缓说道:“其实你们是想知道师叔的过往吧?但很抱歉,我只跟着师叔呆了三个月,而后师叔就不知所踪到现在,所以你们愿意听吗?”
布洛妮娅一惊,她刚才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程立雪是怎么知道的?一看琪亚娜和芽衣,她明白了。
程立雪其实并不知道布洛妮娅的想法,但她知道也想探究林晓楼过往的琪亚娜的想法,毕竟笨蛋草履虫那些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要。”琪亚娜说。
“行吧。”程立雪点了点头,“我只能说些可以说的,不能说的是因为那涉及到了龙城的机密。”
“放心好了,立雪姐姐。”琪亚娜拍着自己那略略发育起来的胸部,“林晓楼说过,该打听的你可以大厅,不该打听的一个词都别记住。”
“嗯。”程立雪点了点头,开始了讲述,“我和师叔相遇是在十几年前,那时候我在执行任务时受了重伤,观测到我大劫已至的师叔早已在附近等候,将昏迷的我带到神州疗伤。”
“他那真不是骗人的?说什么自己能看到过去和未来。”琪亚娜依旧感到离奇。
“不是,”程立雪摇了摇头,“关于这一点师叔跟我说的时候我也不信,但他随即展现了短时间的观测,观测了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里,他总能说出十秒后发生的一些事情,每件事情都在他说出口的十秒后发生了。不过按师叔的说法,观测是有代价的,于是他接连五天脸色都很苍白,似乎随时会吐血倒地一样。
“说远了,师叔以前得住所现在还保留着,是一处宅子,不知有多少年历史。师叔在他宅子用了很多心思,比如那棵在院中央很高的枇杷树是用他的独门术法养的,院子四周的花终年不谢,因为师叔用生物科学的杂交和变异培养成那样的,院子里的一年四季与院子外是不同的,是由师叔布下的阵法调节的,小木楼看起来并不是很大,但里面却给人很大的感觉是因为师叔施了壶天之法……”
“停,”琪亚娜揉了揉太阳穴,“怎么还真的有法术啊?”
“当然有,”程立雪说,“术法就是对于崩坏能和精神力的使用。个人精神力驱动崩坏能,使崩坏能按指定方式运作,表现成不同形式的能量,比如雷电、火焰、寒冰……不过大多数方士的术法都是用来增幅自身的,就像你们看动漫里的那些什么祝福、增益法术一样,毕竟要想直接表达为雷电之类,对精神力的要求颇为严苛。”
“那术法能让人死而复生吗?”芽衣问。
“想来是不能的,”程立雪说,“师叔说,用崩坏能作为干涉外在世界的能量也好,用精神力作为干涉外在世界的力量也罢,哪怕补好了死者的身躯,让死者重新有了心跳,那也只是身体的心跳,而非灵魂的,死者的意识早已消散。师叔说:‘补全了那副空壳子不如不补,毕竟只是补了个壳子,补了个人偶,没有灵魂的,不是活物’。
“那也只是‘想来’,不是‘事实上’,师叔道行比我高深得多,他……应该也没法子,不然的话也就不会……呃,好像是病句了。”程立雪差点把一些绝对不能说出嘴的东西说出来,但她跟林晓楼混了近四个月,学到了点对方的口才,将不对劲的地方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好晕。”琪亚娜抱着脑袋,一副随时准备倒下的样子。
“既然如此,详细的你们到时候问师叔吧,我们继续说他的过往。”程立雪看着琪亚娜的摇头晃脑的样子,想到当年那人教自己术法时自己也是这般模样,不由得笑了笑,“师叔的宅子有个规矩,就是未经允许不能随意弄开地面,想来是因为地底刻了什么阵法……
“还有个规矩,就是不能擅自打开二楼的那扇上了锁的房间……
“师叔很晚才睡觉,但起床却起得很早……
“师叔没事的时候基本都会一个人呆在房间或院子里,也不和谁说话……
“……”
关于几乎不睡觉的林晓楼是否晚睡早起这一点尚不可知,但可以肯定,姑娘们聊得很晚……
林晓楼不知道姑娘们昨晚聊了什么,但他能猜到她们昨晚聊了什么。
当然,林晓楼若足够不要脸,是可以偷听姑娘们的谈话,或用占卜之类的手段得知姑娘们的谈话,但混乱阵营的他终究是最混乱的那个,思维在正常人与疯子之间摇摆,道德底线也没有统一标准。
但对于习惯求稳的林晓楼来说,他还是会担心想程立雪这种对自己过去有所了解的人会泄露一些威胁剧本“照常”运作的事情,所以他花了点时间在大脑里将姑娘们的谈话模拟出了上万个版本,而后从中筛出最可能的那个版本。这种手段他之前就在用,无往不利。
毕竟身兼“戏中人”和“戏外人”双重身份的他对每个角色都十分了解,自然能模拟出最贴近现实的版本。
其实光是看姑娘们的表现就知道她们晚上很晚睡……不能看程立雪的。
毕竟程立雪在林晓楼的帮助下成了长生种,她也没少半夜出任务,所以她很精神,不然林晓楼也不会放心让她开车。至于御三家嘛……虽说都是精力十足的年轻人,但睡眠时间还是太少了,再加上刚爬完山下来,自然个个在车上倒头就睡。
坐在副驾驶的林晓楼用手机给后排三人拍了张照片,而后继续看窗外的山青水秀,程立雪也不跟他说话。二人的相处是这样的,没什么师叔师侄间的架子,也不会显得很亲密,想聊天的时候都有些话痨,不想聊天的时候各组做自己的事情,互不干涉。
坐在驾驶位上开车的程立雪忽然有些恍惚,一种熟悉的感觉再度漫上心头,这种感觉来自十四年前。那时林师叔还没有继续不知所踪的云游,还在那个宅子里。他不说话的时候,经常坐在那棵巨大的枇杷树下发呆,或看她练剑练拳,或到顶楼的房间里发呆、写字、画画。他不说话时偶尔会笑,但也不常笑,他笑时往往是想到了什么捉弄人的点子或想起什么乐子的时候,比如现在这样——
他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嘴角勾起动人的弧度,双眼明澈如月华。
照片里,融融霞光透过车窗,共婆娑树影落在少女们的脸上,坐在中间的白发少女脑袋偏到旁边的黑发少女的左肩上,呼呼大睡,甚至嘴角流着哈喇子。黑发少女的头偎着白发少女的头,与白发少女的豪放派睡相比,她的睡相更婉约,但也没端庄到哪儿去。坐在白发少女另一边的银发少女则是抱着平板电脑,枕着椅背入眠,睡相竟是最安稳的那个,安稳得像个小孩——虽然从体格上看她比小孩高不了多少。少女们的手里各自攥着一张纸条,纸条上是她们在山上寺庙里抽到的签文,从清逸的字迹上看来应该是林晓楼写的。
林晓楼看着照片里的奇特构图,心中快要笑疯了:“哈哈哈哈哈……鸭鸭太可怜了,莫得女友希尔只能枕着椅背睡……哈哈哈哈……布洛妮娅姐姐,没车就不要泡妹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得不说,林晓楼是个喜欢在日常小细节上下功夫的人,不用超凡能力去直接得知姑娘们昨晚聊了什么,但愿意用精神力去篡改女孩们抽到的签文。琪亚娜和芽衣的自然是在意象上一一对应的,而暂时没伴的布洛妮娅的签文则是“情海有舟,缘续十六”,很简短、很符合布洛妮娅寡言少语的特点,其中“十六”是指布洛妮娅和希儿再相逢时是十六岁。
啧,太细了(非物理意义上)。
被林晓楼说了句“专心开你的车”的程立雪拧过头去,一副认真开车的样子,但喉咙传来的笑声和略略上扬的嘴角还是反映了她的心理活动。
“笑什么?”林晓楼不咸不淡地问。
“没什么。”程立雪正色道。
“是吗?”林晓楼笑了笑,笑得有些轻蔑,“论偷笑,你还差得远。”
“只是想到了开心的事。”程立雪被戳破了,但也不慌张。
“什么开心的事?”林晓楼笑吟吟地说,“说来让我也开心开心呗。”
“师叔很好看。”
“我天天都这么好看,这个不用你说。”林晓楼收起手机,从脑后牵过一缕头发在手中揉搓,“你知道的,这个借口我不满意。”
“师叔刚刚说‘专心开你的车’,我想歪了。”程立雪淡定地打发着。
“这样啊……”林晓楼笑了笑,“没想到啊没想到……
“立雪师侄,你是知道什么东西该说,而什么东西不该说的,对吧?”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森冷,一种威严与狠恶在文静的外表下油然而生。
程立雪只觉得汗毛倒竦,手脚发冷发颤,浑身的血都要从毛孔中溢出一样。因为旁边的男人在看着她,那对琥珀色的眼眸在看着她,威穆与狠厉侵袭了她的大脑,还有冰冷的与疯狂像冰冷的手指划过她的骨骼与脏器……一个魔鬼在看着她。
“你知道的,对吧?”他的声音及其优美,像是在朗诵诗歌,但吐字间已有森然冷意坠入程立雪心中。
程立雪这才记起,他的另一个身份——厦金刚。
“厦”通“煞”,“金刚”指狠厉的金刚手段。
他是温和的人没错,但他越温和,也就越可怕。
人心与太阳不可直视,狮子与恶魔不容侵犯。直视人心的人往往会迷茫于善恶,直视太阳的人大多瞎眼于炽光。侵犯狮子领土的人往往丧身狮口,侵犯恶魔爪牙的人大多受尽咒诅。
程立雪虽依旧在开车,但失措的余光却死死停在他脸上。他抬手往脸上一抹,骇人的诡异于森冷的威势尽数敛去,他温和地笑了笑:“师叔相信,你是知道的,毕竟你不笨,甚至十分聪明。但是啊……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没事,知道就知道吧,你知不知道倒也没那么大所谓,只要你不说出去……懂了吗?”
程立雪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师叔相信你,你能做到的,毕竟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林晓楼从衣袖里取出一个比人脸大点的木匣子,用触手放到程立雪那边的物品槽,“这匣子交给你保管了。”
“里面是炸弹吗?”程立雪尝试缓和一下气氛。
“不是,”林晓楼摇了摇头,“你可以打开来看,可以去摸,但不能让里面的东西有严重的破损。还有,到时候帮我把它送出去。”
“什么时候?”程立雪问,“送到哪里?送给谁?”
“等事情够大的时候,到时候你就知道送到哪里、要送给谁了。”
程立雪不再多问。
林晓楼靠着椅背,默默四处打量,先是后视镜上的御三家,而后是窗外向后退去的景色,再到程立雪——他的师侄,一个听话懂事的女孩。
日薄西山,仍未坠下,尚有霞光满天。她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衫和一条黑色短裤,浅黑的长发学他用发绳束到脑后、搭在肩上,被冷汗浸湿的衣服隐隐露出纤细的腰肢,还能看到马甲线,大半个身子披着霞光,白皙的皮肤也染上了霞红,脸上的神色倒是平静,还隐隐透着一股倔强。
几个月前他刚穿越回这个世界,他特地花了点时间将龙城的状况彻查一番,顺带看看程立雪的状况。这丫头很坚强,脾气也挺倔,一个人讲一个巨大的地下组织管理得井井有条……太也太孤独了些,没心腹没朋友,也少与人往来。
他介绍她给琪亚娜她们认识就是想让她有几个朋友。毕竟是他把龙城扔给她,是他救了他,是他管她叫“师侄”,而她管他叫“师叔”……既然师叔救了你,你个当师侄的就该好好或者,当个正常点的女孩,有正常点的生活。
谁叫你叫了我一声师叔呢?——我。
所以身为师叔的小师侄就该好好活下去,开开心心的,心满意足的——像我当年许诺你五师姐的一样。
“师叔看我做甚?”程立雪被林晓楼看着,不由得在心中胡思乱想起来,脸色略略发红。
林晓楼面色如常地收回目光,笑笑:“垫了。”
“混蛋!”
林晓楼笑了笑,看向窗外地最后一丝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