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晨宇水仙文】《七月带给我的》飒卷(上)
“七月的最后一天到来了,克莱因蓝透过天空,莫奈崖径旁,所有人都消逝了,一去不返。”
华卷在他十七岁的一天跳湖而死。彼时华立风正坐在餐厅里吃早餐,窗户开得很大。风吹进来,他闻见湿漉漉的香气,心想花园里的迷选香丛该修剪了。
葬礼没能在定下的日子如期举行。
母亲夜不能寐,终日以泪洗面,向来素雅的衣服也变成一块深黑色的丧布。父亲看起来一如往常,然而倘若有人刻意去窥探,便能看见他的手一直牢牢抓着华卷曾经嬉笑着天真拽过的衣角。
最后还是华立风代表他的父母出席,站在殡仪馆里和每一个来吊丧的人交谈。
等到追悼会结束,他走进安放着弟弟的房间,凝视着华卷那张被鲜花包围的、安宁而苍白的脸。直到死去的时刻,华卷都像是被命运可笑地眷顾着:除了死亡,湖水没有能够给他留下更多痕迹,就像安稳地睡在一个冰冷而舒适的梦,甚至与往常无二无别。
华卷很爱读书,也爱分享读书心得,更爱写作,华立风还记得他是如何抛下书本狂喜着冲进自己的怀里,开始口若悬河,一颗有生气的心怦怦跳动着。
他又看了一眼冰棺里的华卷,想到再过一天,这具躯体就会被推进火葬场的炉子里,被烧成细细的飞灰和嶙峋的碎骨……华立风猛地打了个激灵,殡仪馆里的冷气开得太足,他感到一阵透骨的冷风吹过自己的后背。
当晚,华立风便梦见华卷。
十七岁的华卷,手里拿着眼镜,推开阳台的门,浑身湿漉漉地就这么站在那里。水珠扑簌簌从他苍白的皮肤和衣服上坠落,滴在打过蜡的木地板上。华立风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眉头微蹙,问拧着衣服的华卷:“你去做什么了?这一身水。”
“哦,我刚刚去跳湖了。”华卷毫不在意,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悠然自得地开始吃早餐:“哥,你都不知道,湖水有多凉……”
华立风盯着华卷走过来的地板上那长长的一道水痕:“所以这就是你的结论?去感受湖水凉不凉?”
“嗯...我是觉得我应该告诉爸爸,让他把湖水排干,在湖底装一排加热器。” 华卷笑起来:“到时候哥你也不用去山那边游泳了,和须须他们一起。”
他故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须须,”半晌,华立风揉了揉眉心,有些不解地对他说:“印象里他好像没有得罪过你?”
“是呀,他目前还没有得罪过我。” 华卷苦恼地回答,或者说,他又开始自说自话:“那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呢?说真的,哥,我也不知道。”
华立风没有指责他,又道:“而且他今天和十辰于一起来参加你的追悼会,看起来还挺难过,我是说,不排除装的可能,但是看起来确实很伤心。”
华卷没说话,他从椅子上转过身去背对着华立风,试图用垂下来的桌布擦擦自己的衬衫下摆。等到华立风说完的时候他突然转过来,一脸疑惑: “哥,你在说什么?”
“追悼会?谁死了?他俩有人死了吗? ”华卷饶有兴致地开始考虑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给须须写篇追悼文,但是十辰于…唉,那就算了,我写不出来。”
“没有,谁都没死,"华立风沉默了一下,抬起头来:“如果你真的很讨厌他们也没关系,你和我出去的时候,我就不邀请他们,只有我们一起。”
“好啊!” 华卷欢呼起来。可是过了一小会儿,他忽然从盘子里抬起头,狐疑地看着华立风:
“可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这有什么玩笑的必要吗,华立风捏了捏鼻骨,但还是说:“问题倒是不少,想知道答案就上楼去把自己擦干,当心一会儿受凉。”
“我不要。”华卷赶紧低下头假装自己没听见:“那…那就明天出去吧,不带须须和十辰于,也不带别人,就我们两个。”
“嗯,”华立风点头应允,又说了一遍:“就我们两个。”
深夜,狂风大作,吹乱梧桐树的树枝劈上窗户,华立风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拿起一旁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正是凌晨三点钟,他本想下楼去给自己热一杯牛奶,好去继续睡觉,但是打开门的时候,他望见对面华卷的房间紧闭着的房门。楼下的灯光隐约亮着,母亲的啜泣声从灯光里传上来,间或交杂着父亲低沉沙哑的说话声。
灯光像是还烧着的烟头一般,华立风的双脚蓦地被烫了一下,他返回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睁着双眼一直到天亮。
天亮,意味着要出发去火葬场了。
如果今天永不到来…那么便永不到来。他望着虚无,做些无用的假设。
可惜还是来了。
松柏静谧,一层一侧围着台阶逐级而上,这是华立风第一次来火葬场,他打量周围。大厅里的人比他想象的要多很多,像一尊尊黑铁塑像,神色肃穆地立在原地。
流泪,做父母的都是止不住的,而华立风没有哭,他已经忘了自己应该摆出怎样的表情,只是两眼空空,仿佛自此以后,这双眼睛里不再有需要长久注视的那个人。
死亡证明已经递交,手续已经办妥,华卷最后的模样也永远不再能忘掉。可他撇下众人,快步走到暂时存放冰棺的房间,问一脸疑惑的管理员:“能让我再进去看看我弟弟吗?”
管理员愣了一会,犹豫再三,上下打量着他,最终还是给华立风打开了门:“行吧…稍微快点,马上就要火化了。”
华立风认真地点点头,走进房间。
他像昨天在追悼会末尾那样,走到冰棺旁,微俯下身,静静地凝视着华卷的脸。
“你躺在这里了。”华立风喉结滚动,先下了断言。
“其实我不害怕死亡,真的,你躺在这里,也没关系,我有一天也会躺在这里的。”
“所有人总会躺在这里,死亡就是这样,像飞鸟倦了,收起翅膀落到一节能托住它的树枝上,没有什么不可接受,万物终有时。”
他像是告诉华卷,也像是告诉自己。
“只是卷卷,我不明白为什么。”
不明白为什么会就这样跳湖而死,让所有人也一并死在这个夏季。
… …
“那么,下次见。”华立风深吸一口气,最后说道。
他拉开门,走出去,管理员转过头看到他,微不可闻地放松下来。
华立风回到父母身边,父亲看了他一眼,疲惫地问:“小卷…他看着还好吗?”
华立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没再开口说过话。
显示屏上的的字亮成红色的点,所有的流程依次进行。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过了几秒钟,他弟弟的骨灰已经被装进结实厚重的木头盒子里,又被母亲抱进怀中,紧紧地搂在胸前。
华立风沉默着、恍惚地,不知怎么便被送回到家里了。
在他看来,从那个存放冰棺的小房间出来之后,这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轻飘飘的梦。
雨下起来了。
父母再说不出一句话,有叔叔伯伯照应,以免他们陷入过度悲痛。华立风和他的表弟华绒一前一后,走在上楼的楼梯上。华绒犹豫了一下,问:“哥,卷儿真的没了吗?”
“你在说什么。” 华立风没回头,声音放得很低。
“我…我总觉得他没死,就像一只蝴蝶,只是累了,飞出去了,但是你总觉得它还会再回来……”
“我不知道,”华立风转过头,对他说: “我不知道,绒绒。”
他想,自己的疲惫一定尽数写在脸上了,因为华绒没有再说些别的什么话,只是在两人都踏上二楼的时候,拍了拍华立风的肩膀。他一个人,走过长长的走廊,在华卷的房间门口停了一刻钟,才继续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华立风机械地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雨滴落在梧桐叶上沙沙的声音。
这一晚,他没再梦见华卷了。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