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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契阔重逢(下)【羡忘】

2022-03-06 12:46 作者:萤火染尘埃  | 我要投稿

本章预警:羡忘,双儿文学,HE,其他详见前言。

两个人的午膳也摆了有五六道小菜,鱼、肉、蛋、禽都是重油重色,作为主食的饺子也裹了齁咸的馅儿。风餐露宿、饥饱参半了近三载,早治好了蓝湛挑食的毛病,只是他这具身体却依然是金贵的主。一口饭菜要灌下一杯茶,怀桑前脚刚出去留他在屋内小憩,他后脚对着痰盂吐了个一干二净,还忍着胃部的不适,悄悄溜出去将秽物倒去茅房,用井水将痰盂冲洗干净了才呵着又冻破了的双手回屋躺下。

锦缎绒衾柔软舒适,安神香香味轻轻浅浅,可他还是睡不安稳,骨子里透出的寒气令他躺在五尺宽的床上也不得不蜷缩起来,闭目浅眠了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就被外头忙碌的声音吵醒了,再没了睡意。

离晚宴还有好几个时辰,当朝第一武将,应是比他兄长还大上好多的官儿了,定是要好生款待的,聂小公子大约也去忙着监督、布置了。蓝湛恐冲撞了来人不敢随意走动,站在回廊数完府里挂起的红灯笼,便请人引了路去找他的小兔子。等它努着三瓣嘴吃完了一堆菜叶子,等他抱膝坐在石阶回忆完了姑苏一年又一年的春节,日头已悄然偏西,肩头落了一片人影。

“抱歉,午后送来的年货出了些差错,刚刚才解决了。无聊了吧,怎么一个人坐这儿闷闷不乐的?”怀桑搂着蓝湛的肩扶他起身,瞥见他粗麻下摆上沾的灰尘,不由皱了皱眉,捏着角儿给他轻轻抖了两下,“太单薄了……我给你做了身新衣裳,已经送到屋里了,你去试试?若是合身,一会儿晚宴咱们就穿它好不好?今夜要守岁的,得穿暖和些。”

怀桑的话已尽可能给他留了体面,蓝湛垂眸看了看毛糙的袖口,默默点头应了。

 

新做的衣裳是一身暗红锦缎,内里缝了白狐袄子,外头以玄色丝线绣了聂氏宗族的宝刀图文,玄色皮革腰带上套着几枚银扣,既凸显节日的喜庆,也不失会客的庄重。这是作为聂家新妇,符合为人妾室的规制下,最华丽的款式了。

蓝湛轻叹了一口气,抚过亵衣襟口处青羊给他缝的暗袋,犹豫半晌仍是舍不得换下,只将雪白丝缎亵衣当中衣多裹了一层,再穿上那身华服,套上了新做的绒靴。

“喜欢吗?”从屏风后走出来时,聂怀桑的眼睛便亮了,痴迷和心动通通外泄,直白热烈,“好看,你穿这身真真是太好看了!”

好看吗?蓝湛望了眼铜镜中的自己——这一身,根本远不及他魏哥哥送他的典雅,也不及他与魏哥哥大婚那日的吉服喜庆。

原本他还未过门,是不该穿着聂氏的衣服的,可聂小公子既让他穿,他也不想拂了他的意,反正只是待在聂府里而已,新身份也就是元宵之后的事,他又何必矫情呢。

“嗯,喜欢的。”蓝湛微微笑了笑,思绪又飘远了,想起那一身碧色牡丹,想起那一声忸怩的“还行”,想起那一声欢快的“好看”。

“那就好……我给绵绵也准备了一身,水粉色的小袄子,上面绣了芙蓉,你瞧瞧?没能仔细量到尺寸,我就比划了一下让裁缝照着三岁孩子的大小做的……”

“能穿,很好看,谢谢。”

“嗐,这要谢什么~谁家小孩儿新年不穿身新衣裳,讨个吉利呀?”聂怀桑抡起折扇往蓝湛的榆木脑袋上轻敲了一下,继而故作正经地展开扇了扇,遮挡自己泛红的脸,“往后我…我也是绵绵的父亲,这些都是我应当做的。”

明明是窝心温暖的话,蓝湛听了心房却如同被重锤击中,一阵钝痛。纵然他本就是想为女儿寻一个庇护,可他却又似乎听不得绵绵唤旁人父亲。他又一次感受到那种临近窒息的悲哀,那种误入了无边沼泽一点点深陷的窒息感,像垂暮之人望着风中残烛那般悲哀。

额头贴上了温热的唇,他想弯弯嘴角,却是忍不住先闭上了眼。他绷住呼吸,努力适应这一份亲昵,努力接纳这一份宠爱。

可他没有想到,当他试着别别扭扭挽上聂怀桑的胳膊同他一道迈进正厅时,竟能在聂家大小亲眷之中,再看到那张与他已经真的以为他身陨了的那个人一模一样的面孔。

 

 

“魏哥哥……魏……魏将军?”错愕地望向那在看到他后也噌得站起身,满眼不敢置信的人,蓝湛睁大了双眼怔在原地,口中无声喃喃着。

是否是分别的时间太久,他记混了魏哥哥的长相;又是否是太过思念,他见谁都幻化出魏哥哥的模样?一颗心狂跳不止,蓝湛不自觉地从聂怀桑的肘间抽回了手,用力揉了揉眼。

“怎么了?眼里进东西了?别动,我看看~”

肩膀落上重量,视线被遮挡,直到聂怀桑的脸一点点放大,到近在咫尺他能从对方的瞳仁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脸,蓝湛才恍然惊觉自己的失态。过于亲密的距离让他下意识连连后退,却不想被聂怀桑好心地揽住腰搂回了身侧,氤氲热气就吐在他的耳边:“别慌,没事的。”

席上坐着的除了魏婴三人其余皆是聂家的兄弟妯娌,一众喜气洋洋的宝刀纹华服中,聂明玦并未发觉蓝湛这身有什么不寻常,只是对杵在门口的聂怀桑不满地“啧”了一声,催促他赶紧的带人过来见礼入座。

“什么时辰了还磨磨蹭蹭,一点礼数都没有。”聂明玦低声呵斥了两句,然后拍拍聂怀桑的后背,将他拉到早站起来“问好”的魏婴跟前,“舍弟散漫惯了,还请魏将军见谅啊!”

“哎呀魏兄哪有这么计较~再说了,我这就是为了见魏兄,特地穿衣打扮了一番,才耽搁了的嘛。”长兄如父,聂怀桑在他兄长面前是不敢造次的,只敢低着头嘟嘟囔囔。可对年纪相仿的魏婴就放肆了许多,偏头冲人挑了个眉,若非身形不够,该是胳膊都得架人肩膀上去了。

聂明玦心里门儿清这两个实为“同道中人”,魏婴脸上也没有怪罪的意思,便没再过多指责,目光扫落到一旁的蓝湛身上:“魏将军,旁边这位是…府上的琴师,蓝思追。据怀桑说,他琴技超群十分了得……哎正好,我这小小家宴也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歌舞助兴,你若是不嫌弃,一会便请他来演奏一曲如何?思追啊,你面前这位可是当朝骠骑大将军魏婴,魏将军也是爱好音律之人,等会你可要好好表现,请他给你品鉴品鉴,嗯?”

是魏婴不是魏远道,那人爱音律可魏哥哥当年并无耐心听他抚弦弄琴,可那一声“思追……蓝、思、追?”分明又是再熟悉不过的声线:蓝湛心乱如麻,一时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只仍旧一眨不眨望向魏婴,企图再找出些蛛丝马迹,自然也不曾注意到聂明玦渐渐沉下的脸色。

“兄长!思追擅音律是没错,可如今也不该还将他作府上的琴师对待吧?这一家人吃饭喝酒,偏叫他弹琴奏乐,何况还有那么多小辈在呢……这不太合适吧?”以为他那幅泫然若泣的神色是不乐意,觉得冒犯,心里委屈的聂怀桑急忙上前替他打圆场,一把拉过他的手握紧了高高举起,仿佛是想让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楚明白,“你…你答应我了的,过了正月半…正月十六便准我迎他进门了,所以我今儿才邀他来一道吃这团圆饭……是以我内人的身份,可不是为谁请的乐妓。”

“你内人?”

随着魏婴弯腰落座,腰间革带上摇荡的一抹碧色映入蓝湛眼帘。他几乎一眼便能笃定,那就是他当年也是一眼便相中的,龙石种雕刻的牡丹玉佩。耳畔“嗡”一声炸开,抬手攥紧了襟口,脚尖跃跃欲试地想替主人迈出那一步,脑袋却停止了运转,任由身体僵在原地,忘了行礼,也唤不出任何声音。

“你听他胡说八道,什么内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聂明玦有些愠怒,碍于情面不好发作,扭头剐了聂怀桑一眼,见一众亲友还在寒暄并未有多少人留意这边,便冷着脸向魏婴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他呀,不学无术,整日游手好闲就知道听曲儿。前段日子写信与我说,结识了一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貌双全的琴师,可怜见的吃了不少苦,性格好得很,觉得志趣相投,想收做房里人。我琢磨着他也及冠了,身边的确该有个人说些体己话,也能教他收收心,学着怎么疼人。反正只是纳小,家世什么的倒也无所谓,关键是品性要好……虽然双儿还是……但若确实是安分守己,知道长幼尊卑、礼义廉耻,能好好过日子的人,那收进来做个妾也无伤大雅,我就答应了。谁知这小子这会,酒还没喝脑子就不清醒了是不是,说的什么胡话?”

“我很清醒!虽然是妾,可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妻子,我……”

“你给我住口!心里想的就憋回心里去,这种有违纲常的话再让我听到一次,我割了你的舌头!”聂明玦厉声呵斥,巴掌挥起掀出一阵风,顿在高处颤抖不止,任谁见了都要生出三分胆寒。

像石块投进湖心,闲聊的人群纷纷望过去,一点点止了嬉笑。不知是谁家的孩子最不禁吓,“呜哇”一声哭得震天响,她爹娘捂都来不及,哄也哄不住,于是年纪更小的小孩也都跟着哭闹了起来——场面真是精彩。

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魏婴转过身从温情那里接过跟风干嚎的阿愿,让他坐在自己的腿面上,轻轻拧了拧他的小鼻头,给他喂了一小片糖渍西红柿。

“聂大人,这来者是客,孩子都饿了……”本想说的玩笑话,却不知怎么难掩其中的埋怨。余光又瞥见蓝湛与聂怀桑十指交扣的手,魏婴扯了扯嘴角,不知是冷笑还是苦笑,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昂,先干为敬。”

 

聂明玦又凶神恶煞地跟聂怀桑说了些什么他一概不知,踉踉跄跄跟着聂怀桑一道入了座,蓝湛望着对面的人,望着那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呼吸都是痛的,吸进的空气冷峻的如一截截冰棱戳刺他的肺腑。是他的魏哥哥,他鲜活的魏哥哥,却再不瞧他一眼,满目的温柔给了他怀里的“儿子”,给了他身后的“妻子”。而那个曾也会“教训”魏哥哥多多心疼他,曾送了他他与魏哥哥新婚贺礼的温情姐姐,取代了他的位置,对他视若无睹,偶尔目光交汇,也只有满眼的冷漠。

 

他的夫君还活着,但他不要他了。

他的老魏真的还活着,只是不要他了而已。

那人真的是他的魏哥哥吗?他真的…不要他了吗?

 

蓝湛机械地张口,吞咽,精致的摆盘被他搅得一团糟。他隐约能听见魏婴的柔声叮嘱,说这里的菜太咸,要涮过水再吃,说这里的酒太烈,不可贪杯。可他咬不到他仔细剔净了鱼刺的鱼肉,也喝不到他囊中自带的甜酒。

他失魂落魄地抓起酒盏,问聂怀桑是否需要给魏将军敬酒,不一会儿又揪着人的袖口,问何时需要他为魏将军抚琴。聂怀桑安慰他,说他不想弹便不弹没关系,说兄长和魏兄都不会为难他,要他别怕,不用勉强。可他置若罔闻,颠三倒四地追问,琴是用的哪张琴,曲魏将军爱听什么曲。

 

终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他坐到了大堂正中央,终于,魏将军也同众人一样,又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蓝湛闭眼深吸一口气,又恐停顿太久,那人失了听的兴致,匆忙起势,指尖叩弦,轻揉,慢捻:

“步帐摇红绮。晓月堕,沈烟砌。缓板香檀,唱彻伊家新制。怨入眉头,敛黛峰横翠。芭蕉寒,雨声碎。镜华翳,闲照孤鸾戏。思量去时容易。钿盒瑶钗,至今冷落轻弃。望极蓝桥,但暮云千里。几重山?几重水?”

曾经的初生牛犊,尚有一腔孤勇,他退一步,他便追上十步;如今是云泥之别,他最明事晓理,他不伸手,他如何敢上天梯。

暮云千里,几重山水……是相思相对,却不敢相认;是痛极怨极,亦不愿生恨。

 

弦断音绝,谁都对这晦气避之不及,转瞬便又各自三五成群高谈论阔,好似从不曾听了他这一曲杜鹃泣血。

曲终人散,他眼睁睁看着魏婴抱起瞌睡连连的爱子向聂明玦告退,带着温情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经过。

唇被齿咬破,他低头盯着地上绽开的一朵朵血莲,才明白原是十指连心。

他默默等着身后一道寒风侵袭,双眸尽湿,却听得魏婴的声音再次响起:“蓝公子果然琴技卓绝,一首《碧牡丹》弹得如泣如诉。只可惜选错了场合,这等欢聚团圆的日子,谁会对这凄婉感同身受?倒显扫兴了。不若与魏某一道移步,仔细说说,那晏同叔何时娶了赵夫人,又如何苛待了那歌姬。守岁无眠,长夜漫漫,你我同为异乡人,也算做个伴。”

脊背瞬间僵直,他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那人竟是在同自己说话。他急忙回身站起,毛手毛脚带翻了琴凳……他似乎瞥见他紧蹙了眉向他靠近了半步,然只有耳边悄然一声叹息。

 

或许是对蓝湛的逾矩无礼太过失望,又或是对他赤裸裸得紧盯魏婴不放的痴迷眼神反感至极,眼瞧他上赶着追随魏婴的背影而去,聂明玦将手中酒盏捏得咯吱作响,对着他那不争气的弟弟猛啐一口唾沫:“攀龙附凤之流,厚颜无耻之辈,给人做妾都不配,活该任人宰割供人玩乐。你究竟是识人不清,还是自甘堕落?趁早给我断了这念头!”吓得聂怀桑后仰脖子闭了闭眼,甩开扇子遮住脸,擦了擦并不存在的虚汗。

他兄长是个粗人,五音不全不识曲谱,纵然能看破官场的明争暗斗,也听不懂《碧牡丹》所唱情爱痴念。可他醉心谱曲作词,见多了缠绵悱恻欲说还休,最懂含蓄婉约不过,如何能不解这其中深意?

说来他好像还从未问过,这位突然出现在清河的琴师是什么来历,也从未细想过,绵绵既不是思追身边的青羊所生,那她的父亲又会是谁。

脑海中突然闪现出那张稚嫩脸蛋上宛若雕嵌的一双眼,笑起来时有如一泓春水盛着桃花瓣……聂怀桑手指微微蜷动,怔怔地透过那扇无人顾上关的门扉望向深黑夜空——

今夜无雪,皓月如钩。不满不圆,要赠谁盈手相思。


还是那一句话:小两口不会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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