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旅行是如何失败的

       虽说吃完了菜就骂厨子确实有点缺德，但是截止到现在，跟我姐和三姨出国旅游应该是我这辈子做出的最亏本的壮举了。在这半个月里，我腰缠万贯，疲于奔命；花着英国货币、过着中东日子、享受印度待遇、模拟中国包工；身带移民家当，享受难民生活。一句话来总结的话，就是“游戏体验极差”。游戏体验差，盗版可以删除，正版可以退款；但是旅游体验差，为了旅游而付出的便都成了沉没成本，我就这么目送我的后半段假期被凿沉在了时间这条奔流的大河中。吃了这么大的亏，这趟旅游的意义还是有的，它让我摸清楚了一趟华丽的旅行是怎么糟糕地失败的。

       我们国际间的飞机几乎都是深夜起飞，终点英国，经停迪拜，迪拜到伦敦的飞机也是大半夜。有趣的是我们在迪拜的一天没有任何住处，所以我们必须在迪拜的大街上打发掉一天的时间。在灯红酒绿的奢侈之都从白天流连到黑夜，听起来是挺华丽的。我们凌晨抵达迪拜，先是坐车，然后是走路，然后是坐车，然后是走路，然后是坐车，然后是走路。到这没完，应该还这么玩了大概两三个来回，也不算坐地铁。我们没细查，但是据查当天迪拜气温是四十多度。忘了提了，我们这伙五个人算是三家，一共整理了五个旅行箱，我记得每个的重量都超过二十公斤。我们就在这种条件下长途奔袭，从凌晨开始，到半夜结束。我不知道行程是谁安排的，我猜是我姐，也可能有我三姨的事吧——全队就俩男的，我姐体弱（但是这趟旅行让我确实开始怀疑了），我妈身体状况糟糕。当天半夜，每个人脚都是疼的，我妈连带精神恍惚，这就是义无反顾地冲向华丽的后果。

       到了伦敦后，旅行也超乎想象。我们五个人的队伍，一般情况下能拉开八到十米的距离——我姐看来在念完高中之后日子过得不错，发育得好了，把以前体弱多病的劣势彻底补了回来——我以为姐还像小时候隔三差五就骨折，原本还准备照顾照顾她。她在几天的步行中遥遥领先，留下速度普通的三姨和行动不便的我妈；只要我姐步子迈得大点，队伍中的其他人就得全力以赴，好不至于被彻底甩掉。客观地回忆，唯一一个时不时注意身后人有多远的就是我了。真正离开苏格兰的前一天，我与我姐共同行动，这下我没有后边的人需要等，便专门跟着了。我姐很是欣慰：“还是个高腿长好，轻松赶上。”我记得是这么说的。合着这位小姐在把整个队伍甩在后边大约半个月后，还希望别人能有朝一日与她齐头并进。幸亏她妈没跟着她一起来，不然我们或许就会以最直观的方式了解到我们这个团队是有多失败。

       有时候拉开的距离不仅仅是队伍之间的距离，还有心灵上的距离。“争吵时,人们的嗓门为什么那么大?因为心灵的距离太远了。”——接下来的事例仅仅作为事例——无论是误打误撞还是别有用心，我哥在伦敦的头一天晚上选了一家价格丝毫不便宜的正经西餐厅作为我们晚饭的地点；无论是怕不懂事还是怕花大钱，我三姨就这件事和我哥发生了口角，并马上转化成了争吵——在一个只有一桌别的客人的西餐厅里。虽然不厚道，但是我要是不在这里多写两笔，读者是不会了解争吵的具体情节的，也不会从中看出什么端倪：首先我三姨和我哥互不相让，声音越吵越大，后来我哥开始采取了防守的架势，三姨见状就猛虎下山，死缠烂打，有几次本来双方已经都不说话了，三姨又突然袭击，餐桌数次变成欢乐的海洋。不知道是考虑到我们还是自己不想玩了，我哥都数次想息事宁人，三姨一看更是以杀人灭口的势头横冲直撞，力图用另一种方式息事宁人；未遂，便带着一脸妇人的怨恨拿着包走出了餐厅。过了一会依然一脸妇人式抑郁地走了回来，在跟各位交谈了一会后又哭着给各位道歉——依然是杀人灭口的架势，生怕我们再敢多说一句，这回她终于成功了。这算是全面战争，之后的擦枪走火也有几回，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就是这么拉大的。

       在伦敦呆大约七天，这段时间我收获了只属于自己的惨败：在这七天里，两天都在逛购物街，我开始对行程还没上心，只知道跟着走，于是帮一干女士拎了两天包，我在伦敦就是五天旅游两天拎包，还不算我给她们拎二十多公斤的旅行箱。我完全可以了解行程后申请单独行动，但是我并没有，于是贝尔法斯特号被我错过了，还我两天英式男款名牌无聊体验。

       随着无聊体验的结束，伦敦旅游收场。现在让我们浅谈一下这个旅游是怎么糟糕的失败的。

       首先必须让旅行看起来华丽，华丽到让人忘记他们遇到糟糕的旅行的可能性。我们的目的地数量又多，名号又响，我当初看了一眼清单就被镇住了，也忘了问具体情况。其实忘了的事情才是重要的事情，因为这是任务目标之外的一切可获取的情报，没有它们的提示人们将对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事一无所知——人们都对最后会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却对接下来要面对的事一无所知，人类老是犯这种毛病。这次的计划便是旅行的失败的开始。这个计划的门槛极高，这是一看就能看出来的，我们之间都是亲戚，谁体质如何是一想就能想出来的，这个计划却还是一意孤行地诞生并生效，这说明计划拟定者根本没把我们所有人都考虑到，结果就是我们都领受了没有人情味的照顾。

       自己走得快可以理解，行程安排紧可以理解，行程安排的既紧，自己走得又快，在深受其苦的同伴面前还对此一声都不吭，这个不好理解：要知道我姐高中念的是好班，大学念的是好大学，工作也是体面，按理说已经踏入了文明社会——也就是说，她应该不会出现缺乏教养或者修养不足的情况。其实还就真不一定，可以用拿破仑和希特勒来举例子。抛开这些可能引起深刻广泛讨论的猜想，如果是最简单的情况的话，本来长点同情心和眼力见就能解决上面提到的问题。

       至于“杀人灭口”的那位女士，其实一开始是对的。但是女人们（起码我母系的女人们）都有一种奇怪的心理，就是在胜利已经到手后炫耀自己的成功。吵架的时候没有听众，便用蹂躏的方式向失败者炫耀自己的光辉灿烂。养成这种手法的心态要么是极度自卑，要么是极度自大，那位应该是自大。太把自己当回事就没人真把你当回事了。

       在无聊购物体验这里说两句一家之言。简而言之旅游的目的是追求愉悦，但是既然有一次不寻常的旅游，要追求的愉悦也要是不寻常的愉悦。很多人花很大的成本去追求的是用不着付出那么大本钱就能获得的愉悦，这是一种旅游的肤浅。举个例子，如果只是想要照片的话，上网去找肯定比自己拍好得多，至于照片作者这种问题，等人们看自己的照片看厌的时候，注意力自然会转移到照片质量上去。到了英国，所要追求的愉悦自然是了解英国；到了伦敦，要追求的愉悦就是了解伦敦——了解其风景，了解其历史，了解其文化：格林威治天文台、伊顿公学、贝尔法斯特、莎士比亚环球剧院、巨石阵、市政厅、诺丁山、伦敦地牢……堂堂伦敦，一个月都逛不完的地方。

       点到为止。体验差心情就不好，心情差文笔也好不到哪里去，写着写着好像还跑题了。那干脆就不谈旅行是怎么失败的了，这论点还可以拿好多论题上去套呢，比如说一个人是怎么讨人厌的、一个领导者是怎么不得人心的、或者一个本来和睦相处的团体是怎么变得乌烟瘴气的啥的。

注：本文章原发表于2017-8-24。因为涉及到一些“外交问题”，在发表几天后被我家中发现并勒令删除。所幸原本还在，而且这些话确实想说你们还治得了我？所以在这个还没被他们发现的“地下”重新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