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命运之轮 第一节(4)

堕天使之歌(4)
术脉的本质是神秘与人体共生的产物。魔法没有确切的形状,神秘也不可能无限制地随意抵达,因此上古时期的炼金术士们,付出了巨大的心血,经过无数代人的努力,最终找到了将神秘与自身融合的方法,将这样的媒介像烙印一样雕刻在了自己的身上——这种神秘在人体留下的痕迹,就是术脉。虽然术脉寄生于人体上,相互独立又相互依存,但失去了主体之后,它的能力就会立即丧失,因此即便甘夏能够通过复制获得术脉,但这样的术脉,其实一点用都没有。
然而现实却是,甘夏的确能够使用瞳术,其他的魔法也不在话下,那鹤一澄是如何做到让人偶身上的术脉通畅运转,这就是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了。
“羽兰,想必你们早就已经知道了,光照派在现实生活当中无处不在,大部分人都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过你们能够通过前人的文献和蛛丝马迹察觉到我们的存在,确实也让我有些意外,看来刻意的诱导并没有干扰你们的视线。长老们得知稳定装置失窃的消息之后,就把我派回国内进行追查,借助各地分会堂的力量,我倒是轻而易举地就追回了,不过中途倒是有很多其他的魔法师想要谋害我再把它抢走——想想也是,安放在防守严密的位置尚且有人打主意,更何况现在它是由一介炼金术士随身携带。”
“然后你就把他们都杀了?”
“可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们并没有那么心狠手辣,放心好了。只不过甘夏就会把他们都送到当地的会堂去,然后……虽然我承认这有些残忍,不过按照甘夏的说法,为了科学与真理,为了向神反叛,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
池谕佳想起了那天晚上,倒在教堂前的那几具极度腐败的尸体,她握紧了拳头,碰了碰身旁的宫羽兰:
“羽兰,他们大概是把那些秘仪师抓去进行研究了。为了保证术脉能够运行,那些魔法的原本持有者还要必须活着——当然,也仅仅只是活着而已了。”
“鹤一澄,你——”
宫羽兰对着远处的两人怒目而视,想要说些什么,但甘夏先她一步,将斥责的话语堵了回去:
“羽兰,这些为了科学和时代发展而做出的牺牲,绝不是你能够否定和指责的。魔法虽然是万能的,但它只是少数人的特权,而科学则是面向所有的人类,让更多的人能够体验到曾经魔法给那一少部分人带来的便利。所以我们做的只是破解魔法与神秘,抵达最终的真理,和你们做的事情,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差别——我倒觉得我已经挺仁慈的了,至少我没有按照当年组织里的前辈们的方案去处理那些实验品。”
“把结果的正当性当作恶劣行为的挡箭牌?这样也叫做仁慈么?当你们违背人类伦理进行那些实验的时候,就已经和科学的目的背道而驰了,人是目的,而不能是手段!康德的话你难道不懂么?”
“我并不明白你到底在激动什么,那些实验对象都好端端地待在会堂里,过得逍遥自在得很,根本没有你想的那样不人道。因此他们把驾驭自己术脉的能力借给我,也没有任何意见——毕竟,谁不希望能够活在一个不用厮杀就能获得便利的世界里呢?为了图方便而把数百人都给处理掉,这种事情,到最后都会酿成更加大的不便,这种事情,我们怎么可能会去做呢?”
两人间的气氛并没有因为这样的辩解而变得缓和,宫羽兰反而意识到了什么,更加地愤怒起来:
“所以你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背弃伦理,冒天下之大不韪,还要谋划那么多阴谋。完全想不明白,你们居然能够在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依旧藏得那么深。”
“如果要说是为了什么,我明确地告诉你好了,我们是为了科学与真理之光。从十八世纪以来,我们的目的就没有变过,两百多年来,我们所有的努力和牺牲,都是为了实现一个新的世界,以科学和理性为主导的世界。宗教使人愚昧,君主压迫着他们的臣子,他们曾经联合起来,控制着他们治下的人民,而我们想要的,是让一个没有君主、没有教皇、没有神灵,人人信奉科学,人人能够独立思考的时代降临。所以我们一直不断地从内部瓦解着这具腐朽世界的躯体,等到所有的旧体系土崩瓦解之时,就是我们所向往的新时代来临之日。”
甘夏顿了顿,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旧的时代就要结束了,神秘学在现代,只会不断式微,最后慢慢地被科学完全取代,人类终究会推翻神灵。而我正在做的,只是在用魔法来终结魔法而已。”
“反对愚昧也该找个正确一点的方向吧?你们从最开始就错了,神秘学和科学根本就不是敌人,人类的无知与傲慢才是!将太平洋小岛上的土著当作核辐射研究的实验体,拿幼小的孤儿进行语言学研究实验时进行刻意且恶意的引导,在自己国家毫无防备的公民身上使用迷幻药,甚至还打着治疗的幌子,对病人进行电击,企图根治他们的成瘾。你们做的这些,真的是为了科学的发展,而不是为了你们的娱乐么?”
出离愤怒的宫羽兰指向甘夏与鹤一澄,声嘶力竭地朝他们大喊大叫着,一旁的池谕佳轻轻抚摸她的肩膀,言语冷淡地说:
“羽兰,别喊了,你叫不醒装睡的人,他们不认为这是娱乐,相反他们认为自己是在做一件相当伟大的事情。在那些人看来,很多实验虽然残忍,却并非野蛮,甚至是文明的象征。夏虫不可语冰啊,他们怎么可能会对你这一番话产生触动?”
远处的甘夏听到少女的怒吼,却只是微微一笑:
“的确,正如你所说,我们也许傲慢和无知。但人类拥有这个世界上目前来说最高等的智慧,因而我们每个人都带着对其他生物的傲慢,又因为我们对太多东西一无所知,所以我们有时又极度无知。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去探索,一步步接近文明,最终获得数千甚至数万年以来人类苦苦追寻的真理,去亲手终结神的统治。在这个过程中,会有人名誉扫地,会有人为了实验牺牲,但这都是值得的,他们都是会被刻在科学纪念碑上的英雄。如果普通人无法理解我们,那就把我们当作是实现正义与良善道路上的必要之恶吧。”
“开什么玩笑……那些随意处置研究对象的科学家,他们对生命有敬畏之心么?他们的目的真的是善么?没有建立在道德基础之上的科学,就是罪恶的源头!人性本就经不起考验,更何况是打着伟大正确的旗号去违背伦理。”
“的确,如果你总是抓着这一点不放的话,那我们不可能真正达成共识。不过人们只会看到科学带来的便利,对这些技术进步从何而来,是否正当,是否符合伦理,他们一概不会过问。如果你不信的话,我举个例子好了,人体中的含水量是百分之六十到七十,这是常识了,但是你知道最初这个数据是从何而来的么?没人会在意这些,也不会有人刻意提及——人们总是能够对那些给予他们便利的事物以宽容。”
沉默许久的鹤一澄随意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杖,慢条斯理地反驳了宫羽兰的质问。
“而且话说回来,把其他人的术脉整合到甘夏的身上,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这也算是秘仪师之中的一大突破了吧,虽然我也是偶然间才完成的,没有办法重复。”
池谕佳的猜测是对的,甘夏的确不是魔法师,她的术脉则来自那些被关押的实验体,但是这样做的话——
“鹤一澄,我记得一个月多前,你执意要干掉那家伙的理由,就是为了不让神秘泄露吧?但是你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也能够被认为是在泄露神秘?如果你真的恪守这个信条,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对你做出类似的判决然后进行惩罚?看样子,你并不愿意对吧?更不要说你被驱逐的这几年,鬼知道你又学了些什么歪门邪道,黑魔法,死灵法术什么的都学得心安理得。既然是这样的话,你还真是有辱秘仪师这个身份,又是哪里来的勇气认为你自己有资格来接管羽山地区的灵脉?”
听完了宫羽兰的怒斥,一直面无表情的鹤一澄微微皱眉,刚刚那一番话似乎又戳到了他的痛处,让他觉得有些不悦。
“然而那天晚上差点走投无路的人是你才对吧?已经很多次都表明了,你不是我的对手,我已经给你留足了后路,但是为什么你硬要往枪口上撞呢?而且我要说明一点,甘夏和那只猫一样,也是使魔,我这么做并不构成泄露神秘,而且我想你大概忘了,我的专精是操控,使用的魔法必然会涉及到召唤术,如果这你也要来质疑我作为秘仪师的资格,那我们确实不需要再多费口舌——啊,不过我除了操控魔法之外,其他方面也都有涉猎,所以,我的召唤物里出现什么,你都不要感到奇怪。”
宫羽兰看着他握着的手杖,顶端依旧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大概是其中一部分以太正在以涓流的形态为某个东西提供支持。
“鹤一澄,我姑且问个问题,我祖父知不知道你要抢走灵脉的事情——或者换个说法吧,如果你真的把灵脉从我这里抢走了,我祖父会不会认可你?”
“这个就不需要羽兰你担心了,咱们的师父现在被我安全地保护在他的住处,我安排了好几个使魔守护在房子周围,确保在灵脉归属权交接时,不会有入侵者对他造成威胁——据我所知,有好些人想要对他的住处发动袭击,我这只不过是想要确保他继续活下去而已呢。”
鹤一澄用及其低沉的声调,冷冷地陈述事实。冷静的外表之下,他的笑容却显露出对自己曾经的老师那种急于展现自己以求得到认可,又对多年以前的决定心怀怨恨的复杂感情。
“话说回来,羽兰,你方才使用的并不是奇术对吧?刚才的攻击法的确十分强劲,但是,也只是使用了加强的防御法术就抵消掉了。看来你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使用那个全世界只有你一人能够启动的奇迹了。那么,其实你已经可以放弃反抗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善待你身旁这位小姐。当然,你想抵抗的话,我也乐意奉陪,不过那样的话,痛苦可就比现在要剧烈得多了。”
说着,鹤一澄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周围的树林当中响过一阵嘈杂,潜伏于黑暗之中的魂灵正在慢慢显现。它们踏着缓慢的步伐,一点一点地朝着两位少女逼近,脚步声悠长地回荡在空旷的雪原于深邃的树林。与此同时,甘夏也利落地从手杖当中抽出了利刃,指向了三十米开外的宫羽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