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陈往事.孤舟(4)
陈回收完孤舟之后回到医院,发现白色的病床上已经空空荡荡了。明媚的阳光照在褶皱的被单上,陈狠狠捏紧了双拳,指甲嵌入肉里,疼痛顺着挺直的手臂深入骨髓,直达内心。一股纯粹的愤怒在燃烧,似乎自己立刻就要化为轻飘飘的灰烬飘散到寂静的空间里。要走就走好了,关我什么事。
门外的医生想看见陈就那样一言不发地杵在那里,本来想要走进来说明状况的,终究胆怯起来。而此时的陈似乎已经不再气愤了,只感觉无力。
陈走出医院大门,有些头晕,赶忙扶着墙,有点反胃。门外停靠的救护车旁,一个小女孩儿正在吹一个红色的气球。她捂着嘴靠着墙慢慢蹲下,就那样蹲了很久。然后她摇摇晃晃地起身,去强迫自己吃点东西。现在已经中午了,她作业忙着监督回收孤舟的工作,一夜未眠,滴水未进。她往街边一家酸辣粉的店铺走去。但就在跨进店面的一刻改变了主意。只是转过身,也不知往哪个地方走。走了很久,她才猛然回过神来,她来到了河堤边。
“我是来这里找东西吃的。”她忽然大声说了句话。但随即一股恶寒流遍全身。是赤霄在作祟。她反应过来,它在控制我的心智。它刚刚甚至想要我的命。不对,我只是在欺骗自己,我刚刚脑子里一直在想星熊,都没停过。陈颤颤巍巍地点上烟,继续沿河堤走着。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别忘了。我和她首次见面时也将其当作了棋子。我就是这么下贱的人。陈咬着烟头,心里剧痛无比,两眼昏黑。
下贱,自视清高,狂妄。陈开始疯狂贬低自己,只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但自己的堕落就能够成为借口吗?我现在仿佛在受着惩罚。这不会是我的良心在作祟?陈几乎笑出声来。不要忘了自己的本性。。。但我真的有本性吗?人真的有自己的本性吗?或者说,人的本性难道真的各不相同?
“倘若凶杀,防火,投毒,强奸;还没有用它们那可笑的素描;点缀我们可怜的命运这副平庸的画稿;那只是因为我们的灵魂还不够大胆。”陈喃喃自语道自己背诵过的诗句。但立刻她又不愿意再多说哪怕一句话。自言自语是一种毛病,我病了,都是赤霄惹的。。。但星熊确实只是胆怯而已,但她这样胆怯的善良才是诗怀雅口中拯救我的良方。但诗怀雅又知道什么,她们什么也不知道。
最终她找到一家中餐馆,要了份回锅肉,填了碗米饭。她强迫自己吃下去。服务员和周围的顾客时不时会撇她一眼。陈只觉得很气愤,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具墓碑,里面居住着死去的灵魂,手持娇艳欲滴的玫瑰,跪倒着失声哭泣。她只是用鲜红的眼睛将旁人的目光瞪回去。
我明明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却依然实施了我的计划。我明明料想到了这般后果,却执着地放手豪赌。陈吃完饭打车回了酒店。星熊的东西已经全部收拾一空。她只是凭空出现,然后凭空消失,如此而已。陈想要这一点,内疚又顺着肠胃涌上来。她的肉体似乎已经无法背负这样的情感。她强迫自己上床躺了会儿。她实在太疲惫了,便顺着自己的内疚滑入了梦乡。
她梦到了雪,故乡的雪。
但她从没见过故乡下雪。
所以她惊醒过来,一种流泪的冲动抑制不住。她拿起手机,诗怀雅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很长,似乎要溢出手机屏幕。但陈没有打算看,就在这时,陈看到诗怀雅把消息撤回了。整整一页的文字瞬间消失成空白。陈看着电子屏幕,想到自己参与过的战争,想到那天在树林里的漫天白雪,战友被烟火熏得漆黑的脸,乌萨斯的战靴踩在自己头顶的积雪上发出的响声。陈点上烟,想到世界的残酷与温暖,想到二者在自己漫长又恶心的人生中所占的比例。
想到星熊。
诗怀雅又发来信息,这次很短。
“回来吧。想喝酒就叫我,随叫随到。”
陈收拾好了东西,直升机来到楼顶接她。她提着包,一摇一晃地走过长长的走廊,进了电梯。楼顶狂风呼啸。她乘上直升机,离开了这座城市。群楼灰暗,林立在淡蓝色的暮色中。赤霄和孤舟则在另一架飞机上,受到严格的保管。
回到龙门的家中已是夜晚,大雨磅礴。陈进门便看见自己放钥匙的柜子上已经有了一把。她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随即开始自嘲,自己难道在进门前还抱有什么希望吗?屋子里,出了气味还在弥漫,星熊的一切都已被抹掉了。踢掉鞋,她简简单单地安置自己的物品。不知是不是因为夜深人静,她听着自己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移动,发出令自己心惊肉跳的响声。她上床,困意再次袭来。她便再次沉沉睡去。
但还不到三点的时候,她便清醒了,如同风油精抹在了太阳穴上。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聆听着窗外浠沥沥的大雨,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次入睡。她有那样的预感,梦靥必将再次光顾自己,拖着粘湿的脚步,走进自己的阴影。她起床,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拉开柜子,摸出一瓶药,下面赫然是星熊的个人档案。她金黄坚定的双眼和面容出现在陈的眼中。陈坐起身来,犹豫许久,放下手中的药瓶。披上外衣,掏出警徽放在门口的架子上,伞也没带就出了门,低着头,独自步入汹涌的雨夜。
酒吧里人还不算多。陈浑身湿漉漉的,摇摇晃晃地走进酒吧。有几人撇了她一眼,但也没怎么在意。来这里喝酒的人还有看起来比她更落魄的人。陈走到吧台前,撩起滴水的长发。这一举动倒是吸引了一部分男性的目光。龙门老歌在播放着:
“悲哀因有他,快乐也有他,跟他受苦也罢,他啊他,哪日归家。。。”
陈要了杯伏特加。她确实是来喝酒的。但也并非完全来喝酒的。她知道,一定会有男人来找她搭话。她故意喝得很快,以加快自己的计划进度。。。
现在就走来一个。陈本来想等对方先开口,但自己内心的躁动已经快要炸裂开来。所以抢在对方开口前便抢先说道:
“我本来是想要等你先开口的,但我实在等不及了。我实在是不想听你们那套为了满足自身欲望而将自己伪装得道貌岸然的说辞。”陈咬牙道。
“明人不说暗话,那你想怎样?是想喝完这杯酒先,还是。。。”那人话没说完,陈便喝完杯中的酒,给那人脸上狠狠地来了一拳。她爽快地感受着鼻梁碎裂的手感。那人捂着鼻子踉踉跄跄地地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
“真不敢相信,我当初拼了命在战场上厮杀,竟为的是你们这样的废物,竟是这样浮躁虚伪的社会。连自己肉体最真实的欲望也不敢直面。”陈悲愤地面对着即将向她袭来的众人嘶吼:“来啊!”
整个酒吧随即乱作一团,陈的酒劲渐渐上来了,反应渐渐迟钝下去。她只能感受到对面人数众多,自己挨了多少拳已经数不清了。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嘴唇已经被打破了,牙口也松动了一些。但她依然奋力反击,一会儿提着凳子胡乱挥舞,一会儿抡起酒瓶四处砸去。她没注意去听门外的雨声,我什么时候就听不见外面的雨声?外面还在下雨吗?塔露拉那边也在下雨吗?塔露拉。。。陈感觉自己心里一阵绞痛。塔露拉。。。
在打倒五人后,她被三个大汉围攻,终于被打倒在地。他们两人把快要丧失知觉的陈架起,疯狂地殴打陈的腹部。然后丢下陈,让她蜷缩在地上终于起不来了。一伙人终于散开,坐在地上喘息不已。那些被打倒的人个个鼻青脸肿地站起来,想要再给陈一点教训,然后带到最黑暗的角落去满足自己的欲望。
酒吧的音乐依然在轻轻地放着:“在每一天我在流连,这心漂泊每日每夜,多么想找到愿意相随相伴,使这心莫再漂泊。”
这时陈倒在地上,朦朦胧胧地听见有人闯了进来:“住手。。。警察!”那黑影走了过来,“这不是。。。快叫救护车,去通知诗怀雅警官!”
她彻底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