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日志(十七)《河道的轰鸣》
人物视角:伊莉丝·斯塔曼
夜里的篷船在河上荡漾,所经过的水面被激出条条的波纹,似有千百条蓝斑鱼在水中游动,和风拂过面容,卷起我一侧的棕发使其在风中飘曳。
“小姐,别靠水太近。”一旁的侍卫阿克利·杜森爵士提醒道,他的剑悬在腰侧,就跟他说的话一样冰冷。
“这与你无关,爵士。”我别过卷动的头发,“要是我真掉了下去,你穿着那么重的一身盔甲,估计会沉得比我更早。”
“我的职责是保证的您的周到,同时也是您祖母海伦娜夫人的执意。”船身摆动,而他仍安身稳妥。
“我说了这不关你事!”
“可…”他见我咒怨地凝视着他,便断下语句。
沿途的礁石之多,犹如一只只巨大的垂死的手掌屈伸着五指,想把我们拖下水去。月光打在无色彩的河上,但河水却依旧是死寂的灰。
“得亏我们的船吃水浅、宽度够窄,不然就早早搁浅或卡在某处了。”一声温和的自语在河上回荡。“小姐,您的家乡可有这样的河流?”
这男声没那俩双胞胎孔武有力,也没驰劳特爵士和老芬茨那般粗犷,更不可能是祭司或艾莲修女。
“小芬茨…”我脱口而出,稍回过头去。但夜色已晚,我无法确定是他。“你怎么没和他们一起去睡。”
“无聊咯,毕竟有个美人也没合上眼啊。”他有些调情地说道。
“哦,那边那个骑士是美人?”我指向一旁的阿克利爵士,爵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瞧了小芬茨一眼,随后侧到一边不敢直视。
“不是啦,是你啊。”他愈加贴近,我感到一些不自在。我想着:“从这跳下去应该还能游回船上来,但愿水里够干净。”
“我来帮你…”他伸出手贴向我的脸颊,别把嘴凑过来,我求你。出乎意料,他只是将我飘扬的发缕顺到耳后。
“这下好多了。”他好像感觉有些失礼便腾到一边,我的后脚跟终于地方着放了。
“我…父亲说过,对女孩要温柔点,我的修女老妈也经常因为我失礼而拍我的后脑。”他的脸不自觉地发红,手抓弄着领口。
“我母亲也是一样,只不过她会在事后才拎起我的耳朵教育我。”河水流过船侧,发出悦耳的声响。
“那您父亲呢?他身为西域公爵应该更注重礼节吧。”他的睫毛比一般男孩的要更长,面色也更加皎亮。
“嗯…对,的确。”我清楚我刚说了句违心话。
“听老辈们说,流向帕萨尼斯的河布满秽物:浓雾、河盗、礁石,还有最可怖的"灰民"。”
“那是什么?”我有些不解,灰土的人个个灰头土脸,传闻他们血都带着掠夺的臭味,他们被叫做灰民再适合不过,但有东西却在他们前取用了名字。
“灰民呀,他们对城里富商来说就是得了一种皮肤病的病人,但对于河道的人来说简直是噩梦。传说他们受到了诅咒,因而浑身布满鱼一样的鳞片,鳞缝之间会吐息出灰雾,从而诞出河面上的浓雾。”他说着,我半懂地应和着。
“那他们…会因为未得到医治而仇视、袭击渡河的往人吗?”我有些担忧,渐渐远离水面,一路上的那些礁石指不定有几个就是它们。
“与其说是仇恨驱使他们的意志,倒不如说是对生存的欲望。而且他们可能并无恶意,只是想向路人求助而已。”他整理衣角时,一枚徽章掉落在地,并未回弹犹如一块沉重的巨石。
“这是什么?”我俯身想捡起,徽章在月的照耀下发出金银并呈的色泽,未看清其形状,徽章便被一只迅捷的手一把夺下。
“这么晚了,你们也该睡了!”起夜的老芬茨嚷道,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徽章,宁愿手被徽刺扎破,也不愿露一个角出来。
父子二人的发色都是偏红的,但应该是长年累月的操劳,老芬茨的杂发带有些灰白,而小芬茨的头发深色得像是乌木。
“真扫兴,切。”小芬茨有些不悦,随即便是他父亲的紧瞪,见此他便无了那股嚣张的气焰。
“爵士,请问…”话音刚落,他便将视线转向了我,“我可不是爵士,姑娘。我只是个拿脏钱办臭事的佣兵罢了。”他好像喝了酒,嗓音混浊又粘腻。
“那,请问您知道…灰民是什么吗?”他闻此咳嗽了起来,似乎唤起他不好的回忆。
“别管它们,传说而已。但记住别在我们穿过迷雾的时候发出声响,河盗的耳朵可利了。然后要拿帕子捂住口鼻,一刻都不要放下去。”
“为什…”
“我说过了,别多管这些。”

清早,河上仍旧死般的寂静,我们绕过可至使船沉的礁岩,漂过支离破碎的石桥,船身已浸满了水,我们有打到几条鱼,但鱼的样貌太过奇特,我们不敢下口。
“圣母慈悲…”艾莲修女在胸前比划着,她虽已到中年,但身材未走样,脸上也少有皱纹。
“把这可怜东西丢回河里去吧,它看起来也不像能吃的样子。”修女屈伸着手想要拣起鱼尾,但每次都因为鱼的摆动而吓退。
“让我来,母亲。”小芬茨上前用匕首挑起鱼,随后翻动着手柄,将那畸形鱼抛入水流。
“没得吃,我们现在可比灰民还要受更多苦。”小芬茨抱怨,他用粗皮来回擦拭匕首,但近了闻还是有腥臭。
“别开灰民的玩笑,小子!”他父亲老芬茨在舵前吼道,驰劳特爵士也在一边附和:“听你父亲的,孩子。”
“真不知道这些人咋想的,也不派卫队驻守河道,要是旅人被河盗侵扰,来的人不就少了。”小芬茨看着四周破败的石屋咒道。
我微微低头,用手背遮掩笑容,解释道:“那是因为多数人是坐大帆船直接在海港登陆的,来河里摆舟的人还没河盗们多呢。”
“切,我们本来也是坐得起大船的人,要不是因为……”小芬茨的话语未落,就被他的修女母亲打断。
“行了,少说点。该巩固一下你所学的知识了,芬茨。”修女手里多出一本册子,封皮有点被浸湿,但用作教材并无大碍。
听闻修女语气的坚定,他摆出一副厌倦的神情,细语着:“恶心的东西刚走一个,现在又来一个。”
舱内狭小但精致,两匣子里满是累累书籍,即使被翻得起褶发烂,可艾莲修女认为其中的知识必须反复琢磨,方才可以增长智慧。
“伊莉丝,好孩子。能帮我把你们的家族史写在这本书里面吗?”她递来一本泛黄的书册,里面有写些别的东西,但翻过去几页就又是空旷的纸张。“斯塔曼家族的历史,我听歌手说过,据说青绿之地里有一半贵族流有你们先祖的血脉。”青绿之地,显然是指灰土的西部区域,但后面的话可带有神话色彩。
“行…吧,夫人。”我勉强答应,顿时感到头重了起来。修女亲了我的额头表示感激,我取过羽毛笔后便开始回忆儿时莱文学士的讲解。
那时的他还好年轻,头发还未经过岁月的洗礼,身材略显肥大,但鼻下黑棕色的胡子遮盖住了颌下的赘肉。
他亲和说着:“斯塔曼的先祖——"园丁"梅戈在他风华正茂时使得世间万物欣欣向荣,歌手们都记得他到处播种,然而他用于播种的可不只是手……”虽然我们当时并不大懂,但只要知道先祖使各地的人诞下不同家族的建立者,他便会得意地笑笑,温柔地抚摸我们的头。
“杜森家族的创始人——"青鸟"吉特,葛蕾浦家族的创始人——"绿藤"兰斯,维竼尔家族的创始人——"红蛛"莉莉丝,韦斯曼家族的创始人——"海鸥"曼勒,艾培家族的创始人——"猎手"哈德……”我在纸上写着,而其余二人在另一侧探讨其他历史。
“这个你拿手,沙地最大执政党,象党诞生的缘由?”艾莲手指页上的某一处,小芬茨叹了口气。
“这是第六次问了,古时沙地中的贵族权势过于强盛,为避免不必要的战争,各个贵族派出家中的管事进行民主参政议会,从而延生成为如今的象党。”
“那…象党的——”艾莲修女的指头移至别处。
“那些管事议员都是坐象轿或象拉的舆车来参加议事决策的,所以叫做象党,别问了啊…”
“不错,记得很牢。”修女嘴角勾起,有些欣慰的神色。“那…”她翻过一页,“沙地的第一任女皇是?”
“南希科萨女皇!”我脱口而出,意识到时捂住了嘴。“对,是她。没想到你也是个历史迷。”
“好了,孩子们。咱们接着来,夷地的……”

已而是黑夜,夜色笼罩了天空,我摊倒在书页中半睡去,食指连带着虎口因酸痛而不止地抽搐,芬茨父子待在甲板上谈话着,我意识模糊,听不清他们的对话。
一声沉闷的巨响将我震醒,我心口一下紧张起来,“从甲板传来的,是河盗劫船吗?”我不安地想着。
迷迷糊糊走上甲板,两眼昏茫看不清东西,脑袋里好像被灌了不少水,世界似在我眼中不断晃动,手指愈发得感到僵硬。
强撑着靠向船头边,水中的波纹随船行一路扩散,像一群无头的灰色飞蛾在水中盘旋,我改变主意了,还是躺在船舱里更舒服。
当我回过头去,一道灰影隐约现出,“那人是谁?”我呢喃道,左手右手两侍卫没那么矮,芬茨父子正站在船尾,也不会是他们,费歇尔爵士、艾莲修女和红袍祭司先前同我一起在舱中休息,也可以排除…
正当我思索之时,位于船尾的老芬茨嚷着:“别让它碰到你!”话后他一下冲了过来,用身躯护住了我,手攥着火把,在火光的照明下,我看见了:一具皮肤满是裂隙和疮痍的尸体挪移着,它的腿在从桥上砸到船板时摔折了,棕血从中汩汩流出。
“父亲!”小芬茨喊话道,“我也能帮忙,我会使剑!”但那两位侍卫在老佣兵的执意下将小芬茨强押入船舱中。
佣兵挥舞着火把,径直插入那石人空洞的眼眶中,它连忙托举僵直的手臂扑灭脸上的火,来不及拔剑,佣兵抄起脚边的船桨,捅着咽喉将石人推入水中。
甲板上顿时被灰雾笼盖,河风窸窣吹动火盆中的红焰,谢天谢地,火没灭掉。
“拿着!”佣兵从衣裳撕下一块布,示意我掩住口鼻,我照做了,他也把下半脸埋在衣袖,防止被灰雾中的尘埃感染。
“我需要火把,爵士。”我为照亮回舱的路而求取道,他全速拉我到火盆,折断木桨又撕下衣服,急忙制出一根简易的火把交付给我。
刚接过手,又是一声令人窒息的响动,整艘船似乎都随之摇摆晃荡,“你们两个快!来火盆这儿,送小姐回舱!”芬茨厉声吼道。
“怪物到哪儿了?”我不禁困惑道,转眼便瞧见一座城堡般的身躯挡在去路。
“快,先走!”佣兵一把推开我,后退着抽出剑,两位侍卫也拔出了剑,他们似乎也遇上了怪物。
河道上霎时间充斥着剑击时的铿锵和落水的轰鸣声,雾缓缓散去,阿克利爵士将剑置于石人的左肩,一下划过胸膛,利剑与石鳞磨擦溅起了不少火星。
阿德里爵士的剑不慎掉落水中,他便效仿起佣兵,举起撑篙重重打在石人的脊柱上,随后将缓慢起身的石人一把扫下甲板,击落水中。
我摸索着甲板,舱门在哪儿?又一个石人屹在船上,屈伸着手掌,嘴似被岩块嵌合无缝,像是在求救,但发不出一点声音,拼尽全力也只是发出一阵无意义的呜咽。
它左手的前臂断开了,与后端仅依靠着参差不齐的断骨连接,向外突出的白骨吓得我尖叫连声。
阿德里爵士上前夺过我的火把,试图驱赶它,而它却一把捏紧火把焰心,一把折断了。随后将未熄的火把头抛入水中,发出一阵使人绝望的焦熄声。
佣兵见状调整桅杆,一根木桩结结实实地狠拍在它的脸上,把它弹到几步之外,它脸上的皮肤分崩离析,火盆被它打翻,火焰把它浑身引燃了,它不断左右跳动,但都无济于事。
“让开!”阿克利爵士猛地冲了过来,一下用肩撞在石人身上,那声音跟撞上面石墙一样沉闷不吭,在石人跌入水中之际,它断开的的骨头勾住了爵士的胸甲,二者一同坠入河中。
“挺住!”佣兵二话没说跃入水中,在河中翻腾着四处搜寻。
阿克利爵士,我收回我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