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在脱离机舱后，以拉希德将军为首，突击队员们纷纷启动了背在身后的设备，强烈的气流随即从多个小型二维矢量喷口中涌出——这些突击伞包的技术源自于旧纪元的喷气式飞行背包。虽然因为推重比和续航能力不足等原因，当年的喷气背包使用价值不高、更接近于一种特殊工艺品与玩具，但光复军的工程师们却以此为基础，制造出了用于辅助空降的喷气降落伞包。在低空伞降时，这些可以重复利用的装备比传统的降落伞更加轻便、也更容易操纵，熟练的使用者甚至可以做到分米级别的准确降落——比如说，率先跃出机舱的拉希德将军，就准确地落在了巨兽的一处呼吸孔的边缘。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索何夫 | 科普作家、科幻作家，江苏省科普作家协会成员。2014年起在《科幻世界》《科学Fans》《科技日报》等刊物上发表小说、文学评论和科普文章。曾获2018年全球华语科普优秀奖，多次获得银河奖、星云奖。

我们的奥德赛

第三章 奥德修斯与提议

全文约11300字，预计阅读时间22分钟

光复历210年6月1日，东地中海战区，当地时间1810时。

好痛。

真的好痛喔……

虽然当我还和姐姐一起住在烈属孤儿院里时，负责照顾我们的教官就反复强调，忍耐痛苦是一种美德，而接受苦难能够锤炼人的灵魂，但当我浑浑噩噩地从昏迷中醒来时，从身上传来的痛楚还是让我下意识地呻吟了起来。

呃，我当然知道，要是被别人听到的话，这会显得很不光彩。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除了姐姐之外，我现在身边没有别人——至少我没看到就是了。我们目前所处的地方是一片狭长的沙滩，混着泥土的灰褐色粗糙沙地上到处都是从海里冲上来的死鱼、海草、浮木、贝壳和别的垃圾，而我和姐姐就躺在一大段浮木两侧、仰面倒在泥沙之中。

欸，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们又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在刚刚恢复意识时，由于一时半会暂时无法起身，双眼也充满了混乱的色彩、看不清五米之外的任何东西，因此我只能无所事事地躺在原地，同时努力整理一片混乱的回忆。就像孤儿院的教官说过的那样，虽然无人能够改变过去，但对经验的良好总结至少有可能改变未来……前提是如果我们还有未来的话。

所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在仔细地在脑子里搜索一番之后，我大致想起了早些时候所经历的一切：作为姐姐的助手兼护卫，我们来到了曾经被称为“小亚细亚”的那片土地的西部，参与制作一部关于“银色方阵”的勇士们打败“超级带原者”的宣传纪录片。当然，说实话，拍摄这部片子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还要奇妙得多。以前曾有人对我说，古代电影里那些总是吓得我捂住眼睛的可怕场面全都是在后期制作中用“电脑合成”这种手段制作出来的，但没想到，那些特技演员居然能直接演得那么逼真……欸，事实上，他们的演技逼真得都快让我以为是真的了，不过我还是相信姐姐，别往这方面想得太深吧。

总而言之，在一系列逼真得简直就像是真的特技表演之后，那座预定要被破坏的“定居点”被完全毁掉了，而拉希德将军指挥的“银色方阵”的部队也在这时赶到，并用非常厉害的手法打倒了那个大怪物……呃，那时候我原本以为，一切就这么结束了。但没想到的是，在那个大怪物的尸体内却爬出了更多的丑陋生物、并向“银色方阵”的人发起了袭击……

当然啦，就算是遭到了那么可怕的怪物的突袭、像拉希德将军这样的大英雄也不会就这么轻易被打败。虽说一开始损失了几个人，但其他人还是立即反应了过来，并展开了凌厉的还击，将那些从“超级带原者”的巨大尸体内爬出来的牛鬼蛇神统统当场击毙……呃，要是这样那就好了。

很可惜，就算是英雄也是有极限的。

虽然袭向拉希德将军的几头怪物全都被他用带有链锯的动力镰刀（这件武器原本是被用来劈砍四处挥舞的伪足的）漂亮地斩杀，而其他战士也迅速消灭了对他们发起攻击的变异生物，但还是有一小群这种东西没有试图不自量力地与“银色方阵”的突击队员交战，而是张开长着巨大翼膜的前肢、朝着各处四散飞逃。当然，“银色方阵”的炮艇机中队也做出了反应，在下降高度的同时用六管机枪击落了一些逃跑的怪物，但仍然难免有漏网之鱼的存在。

或许纯粹是由于巧合，或许是靠着某种方式发现了我们的掩体，总之，在这些漏网之鱼中，有两头直接飞向了我和姐姐所在的位置。

当然，作为已经接受过全部训练的光复军正规士兵（虽然我的训练成绩都只是勉强合格而已），我立即与掩体内其他带有武器的人一道朝着那两头怪物开了火。虽然与“超级带原者”相比，这两头怪物看上去似乎算不上什么，但当必须亲自面对它们时，我立即意识到了这种错觉有多么危险——再怎么说，这些怪物的强壮程度和灵活度也远远超过了普通人类，甚至在其中之一被一发8毫米步枪弹击中胸口后，仍然只是打了个趔趄、便继续朝我们扑来。当然，这也可能只是我命中的次数不够多……但没办法，当时我实在是太过紧张，以至于连及时更换弹匣的事都忘掉了。而当我发现这一点时，那两头怪物已经冲到了很近的地方。

值得庆幸的是，就算这样，我们之前综合考虑各种可能的突发情况、并针对性设下的防范手段还是派上了用场：在离我们不到十米的地方，这两头怪物突然撞上了半空中悬着的某些东西、并在猝不及防之下摔倒在地——由于预料到可能有别的变异怪物出来搅局，我们事先在掩体周围布设了好几道由高强度聚乙烯材料制成的透明阻拦网。虽然这些设施只是稍稍拖延了那两头生物的脚步，但却已经足以让我取下一枚破片手雷，并朝它们投去了……

……好吧，至少我当时真的是想要用手雷对付它们。至于那东西居然会在那种关键关头脱手，纯粹只是个不幸的意外而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手雷掉在我背后时，姐姐及时地发现了危险，并一脚把它踢了出去……但可惜的是，她的动作还是慢了一点。我记得之后的爆炸，也记得有什么东西打在了我头盔的后面，然后……

“我想，我们当时应该是在爆炸中失去了意识吧？”就在我还在忙着回忆时，姐姐似乎已经取回了意识，并把我从沙滩上拽了起来——虽然脑门上肿起来了一块，浑身上下也有好几处擦伤、划伤和淤伤，但她看起来只是有点儿虚弱，而没什么大碍，“要是那玩意能晚爆炸半秒钟就好了，在半空中爆炸的手雷其实更危险一些。”

“唔，对不起……”我对着手指，用蚊吟似的声音说道——或许是因为更靠近爆炸点的缘故，我的右侧小腿和右臂上各有一道弹片造成的显著划伤，在湿润的泥沙中洇散开的血液虽然不算特别多，但却把我之前在沙滩上留下的人形凹痕整个人染成了殷红色，看上去简直就像是邪恶宗教的某种黑暗仪式似的……除此之外，我随身携带的背包上也扎着好几块破片，要不是我之前按照惯例往里面塞了一块陶瓷防弹插板，这些锋锐的弹片没准就会刺进我身上某些很不妙的地方……呜，真的是光想想就觉得后怕，“我那时没有保护好……”

姐姐抬手打了我一记耳光。

唔，说实话，姐姐的力气其实并不大——尤其是当她使用未经改造的右手的时候，但这一下子还是让我懵住了。在我的记忆中，姐姐上次打我还是六……不对，七年前。当时我因为一时嘴馋，利用食堂值日的机会偷吃了四个人份的水果。但这次，她的怒气显然——诶，姐姐哭起来了？

好吧，更准确地说，姐姐并没有大哭出声，她只是维持着一张扑克脸，同时一言不发地流下了一滴眼泪。到了这一步，我大致已经猜出是为什么了：“我真的真的很对不起……当时的其他人……”

“恐怕全都凶多吉少。”姐姐伸手抹掉了沿着脸颊流下的泪痕，叹了口气，“不，其实我刚才不该对你生气……大多数人第一次面对生命危险时，总是难免会手忙脚乱的。而且死了的人，无论怎么说也回不来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的射击命中率也实在是有点儿……你不是特等射手吗？”

“诶嘿嘿……”虽然脸上被打的地方还在疼，但我眼下也只能用傻笑来答复这个问题了：毕竟，当时那两头怪物既没有（当然，它们也不可能有这个意识）寻找掩蔽物，也没有通过不规则机动干扰瞄准，完全是直挺挺朝我们扑来，而我打出的三十发子弹才命中一发，这成绩实在不怎么样，“那个……其实新兵训练营里去年把原来的射击水平评估体系修改了一遍，不再分等级，只算合格和不合格。所以每个完成训练的人，姑且都算是特等射手……”

“唉……”姐姐又长叹了一声，也不知是对我、还是对那些负责制定新兵训练标准的人感到遗憾。但只过了几秒钟，她脸上的愁云就消失了——这种迅速把忧愁抛到脑后、在不受情感左右的情况下思考问题的能力，一直是姐姐的长处，“总之，在手雷爆炸之后，有一头那种……怪物把我们抓住了。它似乎是打算带着我俩逃跑，但没飞多远就落在了海面上。幸好我当时还有意识，找到了这个——”她瞥了一眼与我俩一起被海浪推上海滩的那段浮木，“看来，运气至少还没完全抛弃我们。”

“哦……”我耸了耸肩，“那我们……我们现在到底在……”

“从海流和风向判断，大概在之前那座半岛的西北方。我认为，这里应该是小亚细亚附近的某座岛屿，”姐姐一边抖掉头发里的沙子，一边思考着，“当然，小亚细亚附近的岛屿本就很多，在终末之年后，海岸线的变化又制造出了很多新的岛屿，其中只有南方的极个别岛上是有光复军前哨或者同盟定居点的。至于这里……嗯……啊……”

“这里怎么了？”虽然在看到姐姐欲言又止的表情后，我已经意识到情况多半不妙，但还是抱着微渺的希望问道。

“嗯……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这里也许只是一座荒岛而已。毕竟，光复军的人肯定已经开始着手搜寻我们了……他们应该会来搜寻我们的！应该是这样没错！”姐姐不断下意识地抓挠着胳膊，拳头一会儿攥紧，一会儿放开——根据我过去和她长期共处的经验，这种行为意味着，她正处于惊慌之中，只不过表面上还在佯装镇定而已。

这可大大不妙。

当然，考虑到目前的状况，姐姐和我确实有惊慌的理由：我俩现在又渴又饿，身上都受了不少的伤（虽然没有真正非常严重的伤就是了），正被困在某个荒无人烟的荒岛上，完全摸不清自己的具体位置、以及周围到底有没有危险。除此之外，更糟糕的是，在搜索了周围的海滩后，我们只找到了为数不多随身携带的物资——姐姐的大衣里带着两条压缩口粮棒、半壶运动饮料和一把多功能军刀，而我虽然保住了自己的背包，却把步枪和其它东西都弄丢了。更糟糕的是，由于嫌背着全幅行头太重，我之前在掩体里把大多数背包里的东西都擅自取了出来，现在仍然留在里面的只有一块备用防弹插板、一只个人杂物携行袋、我的刺刀、急救包和五个装满子弹的弹匣，还有一本特别厚重、简直可以当武器砸人的《光复军进阶战术手册》……大致而言，并不是我们目前很需要的东西。

呜！要是知道会落难的话，至少我也不该把睡袋和滤水器这些东西给落下啊！

“这里的情况果然不太好。”就在我清点背包里的东西的时候，姐姐却非常奇怪地举起了被替换成仿生义肢的左手，做了个“举手发言”的动作……当然，她这么做肯定是有意义的，“我们最好离开这里，找一个位置更高的地方。”

“离……离开这里？”正用急救包里的消毒绷带包裹伤口的我问道，“为什么？”

“因为很多原因。你该不会想留在这儿晒日光浴吧？”姐姐双手叉腰，反问道。

“日光浴啊，听起来好像挺不错……呃，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用力摇了摇头，然后取出那本《光复军进阶战术手册》，迅速翻到了写着“落单与掉队状况下的应对”的那一页——虽然每个加入光复军的人都能拿到一本，但就我所知，大多数人（甚至包括我遇到的那些老兵！）似乎都对这本非常有用而且很有道理的书不屑一顾！相反，虽然在大多数科目上不尽人意，但与《光复军基础手册》和进阶战术手册相关的笔试科目可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呐，姐姐你看，这上面说，一旦落单，除非遭到敌人攻击或者有必要的理由，否则应该留在原地不动，并设法恢复联系。在不能恢复联系的情况下，应该在开阔地上创造出图画、标识或者篝火等能够从空中发现的标志物，以此求援……”

“你最好别试着那么做，”不知为什么，姐姐似乎对书上说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她只是用力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什么很想说出来、但却不太好说的话，“这个……呃……总之，我认为我们最好还是赶紧离开。别问为什么，相信我就行。”

诶？

由于姐姐的表态，我一下子陷入了迟疑之中：我当然是相信由同盟的专业人士编写的指导书籍的，但至今为止，我也一直很相信姐姐。但姐姐的意见居然和书上写的完全不同？这种事我之前真的是想都不敢想。

该……该怎么办？

“快点，秋！我们必须立即离开！”姐姐捡起了一根木棍，又用从我的个人物品袋里找到的军用胶带把刺刀绑在了上面，做成了一支怎么看都非常不可靠的短矛，然后朝着位于海滩尽头的树林指了指，“不能在这里留太久了！”

“但你说过，光复军会来搜寻我们……”

“没错！但至少我们到时候要能活着才行！”姐姐的语气变得越来越惊慌了，看来，她似乎正在害怕着什么，“秋，你应该也不想被装在裹尸袋里运回去吧？就算到时候会追赠烈士头衔和慷慨就义勋章，这样也很不妙呢。”

“唔。”我点了点头。虽然孤儿院里的教官说，光荣的牺牲是一件可以接受、值得庆幸的事儿，但要是死了，我可就不能和姐姐呆在一起了。这实在是很不妙，真的超级不妙！“但为什么呆在这里就活不下去呢？”

“因为……糟了！已经来了吗？！”就在姐姐打算回答我的问题时，一阵低沉的嚎叫声已经从一条通往林地的小道中传了出来——虽然由于生活空间和生活资料的有限配给，我们长大的避难所城市里并没有宠物，但我在过去留下的影片里见过会发出这种声音的动物：通常而言，那些被称为“斗牛犬”、总是流着口水龇牙咧嘴的好斗生物不但完全不符合我的审美标准，而且在电影里，只要它们冒出来，就准没什么好事。

但这次，从阴翳的丛林中走出来的东西，甚至比斗牛犬还要令人不快。

就像之前袭击我们的两足生物看上去有那么一点像人一样，这三头动物看上去也有那么一点像是狗——至少它们确实和电影里的斗牛犬差不多大，也有四条腿和尾巴。只不过，斗牛犬的脑袋上肯定不会长出一根螺旋状的弯角，也不会在肩部冒出两对毒蛇一样的鞭状触肢。当然，更不会有竖着裂开、还不断流着鹅黄色半流质液体的嘴。

虽然书上也说过，“太岁”制造出的变种怪物多如牛毛，其中绝大多数种类都尚未被发现和记录过，但我觉得，像这样的家伙恐怕在所有怪物中也可以算是最糟的那一类了吧？

“秋，到我后面去！”在做了个深呼吸之后，姐姐拽着我的肩膀，硬是把我拉到了她的身后。虽然按理说，现在应该由我站出来保护姐姐，但是，现在我们手里唯一的武器——那把绑在木棍上的刺刀——在姐姐手里，我总不能用背包里的弹匣去和那些生物战斗吧。

“以圣父的蛋蛋的名义……看来它们是嗅到了我们之前散发出的血腥味儿，这可不妙，”当第一头怪物一边抽动着满是肉瘤的鼻子，一边低吼着朝我们走来时，姐姐小声说道，同时端起临时拼凑的“短矛”、摆出了一个标准的突刺准备动作——虽然看上去文静而不好动，但在孤儿院举行的季度刺刀术比赛中，姐姐其实好几次都在同龄人中获得过前三名的好成绩、甚至还打败过比她大一岁的人……不过，就算这样，我也实在不确定她能不能用刺刀对付这些怪物，“听好了秋，待会儿等我缠住它们，你就赶紧逃跑！可以的话，在安全的地方用淡水洗掉血腥味，否则也许这些东西还会追过来。”

逃跑？姐姐是要我丢下她吗？虽然我大致上能了解她的意思，但这样做是不行的吧——且不说作为她的助手兼护卫，我要是抛弃职责逃跑，没准会因此被送上军事法庭。就算没有这种后顾之忧，我也不可能丢下姐姐不管啊！但话说回来，如果要保护姐姐的话，那我就得做好战斗的准备。但现在我该用什么去进行战斗？难道……

就在我还在傻乎乎地琢磨着这个问题时，其中一条“狗”已经发出了连串咆哮，第一个朝着我们扑了过来。姐姐就像训练中那样将一条腿连带身体重心稍稍倾向前方，同时不做任何多余动作、只是专心地戒备着。一直等到对方跃向空中、无法改变方向时，才用刺刀的刀锋对准了那头怪物。就这样，无法收住前冲之势的怪物被刺刀直接穿透了咽喉，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很可惜，当然没有这么结束。

“呀啊！”

纵然那头变异生物已经受到了致命伤，但就像很多被“太岁”改造出来的古怪东西一样，它的生命力顽强得就连蟑螂也得退让三分。即便颈动脉和气管被不锈钢刀刃同时切断，这生物仍然靠着自身的重量撞倒了姐姐、将她压倒在了沙滩上。更糟糕的是，这次冲击也同时折断了那根本就不牢靠的“短矛”，让姐姐变成了徒手状态。

“可恶，滚开！快给我滚开！”被扑倒的姐姐拼命踢打着压住自己的怪物，试图把对方从身上弄开——但实在不太成功。纵然血液正随着心脏的泵动从这头生物的伤口中有节奏地喷出，它仍然在竭力挣扎着，同时用背后那些危险的触肢试图攻击姐姐。由于被对方的前肢牢牢压住，姐姐现在很难躲闪，再这样下去的话可是真的会非常糟糕……

于是我也冲了上去。

或许是由于太紧张的缘故，直到用手里的东西狠狠地打中了对方的脑门（这是一切还有脑袋和脑子的动物的共同弱点）、让这头本就受了致命伤的怪物彻底趴下后，我才注意到自己使用的“武器”到底是什么——那其实是包着硬壳封面的《光复军进阶战术手册》的书角……

……欸，原来故事里描述的用书角砸人的威力是真的啊。不过，现在似乎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虽然率先攻击姐姐的怪物已经彻底玩儿完了，但它的两头同类还在。一开始时，或许是由于群体内存在某种等级关系的缘故，它们并没有跟随第一头一起发动袭击（否则姐姐可就真的危险了），但当之前那头已经毙命后，这两个家伙就变得跃跃欲试了。

不，不对，它们可不仅仅是跃跃欲试而已，而是真的直接扑上来了——这下怎么办？对了，卡在那头怪物身上的刺刀！可它好像刺进脊椎骨的缝隙里了，我拔不出来……

就在我拼命和仍然绑着半截木棍的刺刀较劲时，一头怪物已经扑——不对，应该说是一头栽到了我的脚边，整个脑袋随即以非常难看的姿势扎进了沙滩，活像是传说中的鸵鸟（虽然鸵鸟其实不会把脑袋埋进沙子里啦）。当然，因为“太岁”导致的失控变异而步履蹒跚、行动困难的生物，在这个时代并不少见，但这些怪物既然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种群，那么身体结构应该不会不合理到这种程度吧？而且刚才的那一头看上去也移动得很敏捷啊……

接着，我就看到了插在这怪物后颈上的一支箭……不对，虽然我没射过箭也没摸过弓，但书上和电影里出现的、用长弓发射的箭应该要比这长一些，也更粗大才对。事实上，这东西更像是那个……什么来着？十字弓矢？是叫这个的吧？

算了，名字什么的怎么都好。但很显然，就算“太岁”再怎么神通广大，像箭矢这样的人造物体也肯定不会凭空从动物身上长出来。换句话说，有人正在对我们进行援护射击！是光复军的救兵吗？但我没听说过光复军有装备十字弓这样的古老武器的说。那就是路过的正义的伙伴咯？不过话说回来，真的会有正义的伙伴来营救我们吗？按理说，这附近应该还没有同盟的定居点，会在这一带游荡的只有住在本地的变异人。当然，就我所知，变异人并不一定就是坏人，但他们大多也对同盟没什么好感，至少不会有多少人乐意对我们这样的人伸出援手……

“呜嗷嗷嗷嗷嗷嗷——”

第二支箭矢射出后，另一头怪物也遭受了重创——只不过，它没有被直接穿透脊椎神经，因此没有像之前的同伴那样瞬间倒地毙命。而是狂吼乱叫着转过身去，试图对朝它射箭的人发起反击。不过，它只冲着箭矢射出的方向跑出了几步，一个披着深色斗篷的人影便主动冲出了丛林，以我的双眼只能勉强捕捉到轮廓的速度冲向了这头受伤的野兽。

两秒钟后，野兽在发出最后的呜咽后断了气。而它的脑门上则多出了一把有着银色握柄的短刀。

“我……我们……呃……谢谢您，先生。”虽然从来人的装束上看，他显然不是光复军的成员。但孤儿院的教官一直强调，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对心怀善意的人表现出礼节。而既然这人救了我们，那我有理由认为，他至少应该是没有恶意的……吧？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正从被杀死的变异怪物身上拔出刀子的男生的打扮好怪哦：他披着一件满是陈旧的血迹和污秽、缝缝补补的丛林迷彩色斗篷，但在这件斗篷之下，却只穿着一件非常简单、似乎是由某种粗糙的植物纤维编成的短上衣，腰间则围着一条挂满工具和皮革小包的腰带、以及一条灰色的肮脏缠腰布。由于四肢和头部几乎全部暴露着，我可以确认，他身上的大多数部位都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变异，“刚才真的好危险啊……”

救了我们的男生没有搭话。在从死去的怪物身上拔出刀子和十字弓矢，并用皮囊里的水清洗了上面的血迹后，他大踏步地朝我俩走了过来。接着，还没等我来得及做出反应，一双有力的手已经抓住了我的肩膀，同时夺取了刚才被我当成“武器”的手册。

等等，难道这人根本就不是我们这边的？！虽然我也从没傻到以为敌人的敌人就一定是朋友，但他看上去应该不像是坏人……吧？“我，我……谢谢你帮了我们，”我再次说道，“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救了我们的人仍旧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在迅速打量了我一圈，确信我身上没有武器之后，他将一只手伸到唇边，吹了一声口哨。接着，随着一阵灌木和花草摇动的窸窣声，又有几个人出现了——和这个苍白的高个子男生不同，那几个人全都有着明显的变异。其中一个人在脑门上长着一只似乎不能用的畸形眼睛，另外几个则有着多出的手指、或者在似乎是由角蛋白形成的硬质尖角与爪子。看到这些人出现之后，姐姐惊讶地低呼了一声。但她现在被那头死亡的怪物牢牢压着，因此没法做出别的反应。

“奥德修斯阁下，您干得很不错啊。”在看到被杀死的怪物后，其中一人说道。他使用的语言听上去有些古怪，但我勉强还能理解——毕竟，虽然各地的地方性语言尚未消灭，但世界上的大多数人的语言都来自终末之年前传播最广泛的英语。因此纵然有些差异，也不会非常显著，“天哪……三头恶魔犬，这么容易就被解决了……”

“不，我只干掉了两头。”被称为奥德修斯的年轻人答道。好吧，原来他不是听不懂，也不是不能说话，刚才只是单纯不想和我交谈而已！这……看不起人也得有个限度啊！“这一头在我来之前就死了。”他将短刀插入腰带上的刀鞘中，然后将压在姐姐身上的怪物拽了下来。总算得到解放的姐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并没有试图道谢，而是慌张地后退到了一旁。

我知道她在怕什么。

在孤儿院的历史课上，我们被告知，在终末之年之前，全世界人口一度接近八十亿——是目前同盟公民的五百倍以上。即便“太岁”失控后的肆虐和之后的社会崩溃杀死了绝大多数人，但残存者仍然数以亿计，而其中只有不到百分之五的人通过了“圣父”的检验、被允许躲入极地地区的避难所城市内。

其他的人则被抛弃在了崩坏的故土。

在光复军开始重新在低纬度地区设置定居点、展开光复世界的活动之后，同盟也曾经与这些变异人群体接触过。虽然整体上已经倒退回了前工业社会，依靠挖掘先祖废墟里的遗产度日，但根据同盟的调查，变异人们确实仍然保持了一定程度的文明——许多曾经是城市或者肥沃农业区的地方都出现了变异人聚落，其中一些的规模还相当不小。不过，由于对过去遭到抛弃的历史感到愤恨，这些人通常把光复军视为入侵者、并带有强烈的敌意，根据已有的记录来看，纵然是那些不会主动攻击光复军的变异人群体，也不会善待落入他们手中的同盟公民。虽然刚才那个救了我们的男生看上去似乎比较特别，但之后出现的这些人无疑都是货真价实的变异人，再这么下去。

“秋，快跑！”在能够自由活动之后，姐姐立即抓住了我的手，拉着我朝着海滩的另一头奔去——但她只跑出了几步，就突然双脸潮红、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接着便无力地跪倒了下来。

“姐姐？！”

“是恶魔犬的体液么？真不幸。”之前那个男生发话了。他的语气非常冷静、毫无波澜，就像是由机器自动合成的声音，“那是一种轻度神经毒素，只要渗入循环系统，就会导致心律不齐和高血压……不过只是暂时的。”

“暂时？”我抬头望向那个男生。

“对，糟糕的话，大概三四天吧。不过很多人在几小时内就能恢复，也有很倒霉的人会躺上一两个星期，”那男生耸了耸肩，然后将目光重新转回了身后的变异人，“根据约定，骚扰你们镇子，偷走牲畜的恶魔犬，我已经替你们消灭了。我要的报酬……”

“这我们明白，您要的食物、子弹和树脂，我们都会派人送到您的船上，”一个看上去像是首领的变异人点了点头，“而您要求作为报酬的信息，我们现在就可以支付。”

“拿来。”年轻人不带丝毫情绪地抬起一只手，从那个大个头变种人长着七根手指的畸形左手中接过了一张似乎是印刷品的东西。在展开看了一眼后，他面无表情地将这片纸张重新折好、塞进了衣兜，“看来你们也许提供了有效的信息。我感谢你们。”

唔，要是他说这话时，语气中能真的带上一点感谢的情绪就好了……不过目前可不是在乎这个的时候。“那个，我、我们怎么办？姐姐她动不了了。”

“那可不关我们的事，”一个戴着一顶锈迹斑斑的铝锅当帽子的变异人哼了一声，“你们是光复军的人吧？小姐？”

“诶……是。”

“你们的祖先在两百年前，可是很冠冕堂皇地把我们的先人拒之门外了啊，”另一个变异人环抱着长着鳞片的胳膊，用简直能冻死人的目光瞪着我……等等，话说他眼睛里的那东西是什么？爬行动物的瞬膜吗？“说实话，你们的运气还算不错：我们灰石镇的人起码不是东边的那些蛮子，不会把你们切成片儿卖进肉店。”

诶诶诶？！这世界上真有那么野蛮的人吗？！难道我从那些资深军士那儿听来的恐怖故事都是真的吗？！

“我们回去吧，各位。”

在确认三头被称为恶魔犬的怪物都死透了之后，那个带头的变异人用短刀割下了它们的一部分肢体，然后与其他人一起扭头便走，对我和姐姐完全不屑一顾，仿佛我们不过是两堆被扔在海滩上的垃圾——考虑到这些人至少没有加害我们，我也许该为此感到庆幸才对。但现在姐姐的情况实在是很糟糕：她不但气喘吁吁，脸颊涨红，大汗淋漓，而且似乎连自己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虽然奥德修斯刚才说，这种情况也许只会持续几个小时，但如果我们运气不好，姐姐需要一两天甚至更久才能恢复，那就糟糕了。毕竟，我不清楚会不会有更多的怪物嗅着我们之前留下的血腥味朝这里接近，如果真的发生那种情况的话，现在的我是既保护不了自己，也没法保护姐姐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等等！奥德修斯先生！”

见奥德修斯也打算离开我们，情急之下，我连忙冲向了他、试图抓住他的胳膊——结果却被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这个人不但力量大，而且动作也非常快，除了感觉到手腕被抓住之外，我甚至没有看清他做了什么，就已经被毫不留情地扔在沙滩上了。

“呜……好痛。”

“离我远点。”奥德修斯说道，“突然靠近的话，我说不定会把你当成敌人。”

“那个……奥德修斯先生，您……您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虽然刚刚遭受了粗暴对待，我还是努力试图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毕竟，以前有人说过，有恩于你的人比曾经接受你恩惠的人更有可能帮助你……虽然刚才他似乎也不是特意为了救我们而来的就是了。

“什么忙？”

“姐姐现在受伤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们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这附近一定有安全的住所什么的，对不对？”

“不对。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真正安全的地方。”奥德修斯摇了摇头，“所有那么想的人都死了。”

“那相对安全一点的地方呢？继续留在这里的话，我们会……”

“这种地方确实存在，但我没必要带你们去，”奥德修斯冷冷地瞪了我一眼，“我有自己的使命。”

“那看在您良心的份上——”

“我没有良心。”奥德修斯说道，“当然，要我帮你们也行——任何不打算阻碍我的人，只要愿意提供我所没有、但却需要的东西，我就愿意以相应的助力作为交换。”

咦？看来有戏？“那……那你需要什么东西？”

“更好的武器，修理船只的材料，旧纪元的高性能护具和其它可以让我更有效战斗的装备，当然，我也欢迎忠诚而且有优秀的战斗能力或者其它技术与知识的同伴，”奥德修斯答道，“如果是与圣血会的人有关的信息，尤其是他们持有的所谓‘圣遗物’的信息，那我更是非常需要。”

“可这些我们都没有……”我沮丧地说道，“不过我接受过光复军的全套步兵战斗训练……”

“我一个人可以同时杀死两个光复军的士兵——如果徒手战斗的话。而假如允许我利用一切有利条件、以及我擅长的武器，一次对付八到十个这种家伙也不是不行，”奥德修斯哼了一声。虽然这话听上去像是吹牛，但从他的语气、以及之前的表现来看，我认为他应该是认真的，“你没有用。”

呜！这么说话真是太伤人啦！“我……我会做饭哦，也能做针线活或者照顾人——”

“那你以为我就不会吗？而且生活得太舒适会让警惕性钝化，对于完成使命而言并非好事。”

“我……我……我……”这下我彻底傻了。毕竟，除了这些之外，我好像也没什么特长了耶！当然，我也学过必要的计算机操作知识和编程基础，但这种荒郊野外肯定是没有那种东西的吧？！

“等等！”

就在奥德修斯又一次想要丢下我们时，仍然躺在地上喘气的姐姐发话了。“我有充分的理由，可以要求你协助我。”

“哦？！”

“我们之前是否认识？！”姐姐问道。话说问这个是为什么啊？

“当然不。”奥德修斯耸了耸肩。

“我们、或者我们的家族之间，是否存在着宿怨和血仇？！”

听到姐姐的问话，之前那些本打算离开的变异人全都转身返回，开始用好奇、甚至是期待的奇怪眼神看着我们。而奥德修斯仍然摇了摇头：“没错。我和光复军，以及你们的同盟有仇。但我并不认识你和你的家人。”

“我……我……我……你觉得我是否有严重的疾病，以……以……以至于……”姐姐的脸突然涨得比之前更红了。

“小姐，我看你身上倒是没病，但这儿大概有，”奥德修斯显然对姐姐的问题感到相当莫名其妙，于是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你问这些干什么……唔？”在注意到那些变异人开始露出兴奋的神色、甚至有人开始窃笑之后，他的声音开始结巴了起来。

“因为我要——和——你——结——婚！”姐姐立即作出了如此具有冲击性的发言。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啊啊啊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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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环球卫士》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