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先代录 第四十四卷「东风谷早苗」

『想要飞上天空』这么说的话、『飞不上去的』别人就会这么说。
登上高处想要从那里跳下的话,周遭的人就会去制止。
他们认为从山崖上探出身子的行为无异于自杀。
所以,他们不会想要从高处飞。
因为自己不能飞,所以别人也不能。
可以从高处起飞之人也许也能飞上月亮什么的,他们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对他们而言,自己的脚下有地面是理所应当的。
所谓『常识』这一不动如山的安稳感。
倘若地动山摇,失去了安稳的他们便难以平静地存续下去。
所以一见到要离开大地的人,他们就会被不安俘虏。
如果真的出现了能飞到月球的某人的话,不会认可的他们会把那人击落吗。
被常识塞满的世界,阻碍着我的行动る。
我想要去往可以纵情飞翔的天地。
即便驰骋于苍穹也不会受阻挠的乐土。
可以飞舞的大地。
――我想,成为欲穷云海之人。
◆
「我、喜欢东风谷同学。那个、可以的话能跟我交往吗?」
我在放学后无人的教室里准备回家的时候,他突然这样对我说道。
我回头看向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面前的男生是应该同班的同学、远山君吧。后面的名字就不知道了,即是说,我们只是这样的关系罢了。
他直直地看着我,一副十分认真的表情。
这便是所谓的告白了,我痛切地体会到这绝非是玩笑或捣鬼一类的事情。
可是,我心中的的感动微乎其微。
更多的是搞明白了什么。
啊啊,是吗。从没有与我好好说过话的他,只有今天才来帮助平时留在教室里负责简单打扫的我就是为了这个啊。
原来如此啊。
我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后,向等待着回复的他反问道。
「为什么是我呢?」
那是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和往常一样的语气。
和平时一样十分的客气,反倒让我觉得有些对不起紧张到满脸羞红的远山君。
「呃、那个……因为、东风谷同学很可爱。」
远山君仿佛像是在面试中想要做出最合适的回答似的说道。
他是俗称的『帅哥』,是身为同班同学的我也知晓的。学习和运动双全能,是足球部的『帅气男生』。
倘若被男生说『可爱』的话,普通的女孩子会很心动的吧。
作为被告白的理由,会全然接受的吧。
我没觉得不好。
――可是,也没觉得怎样。
怎么说好呢?
直截了当而言,作为告白来讲,我不太能接受这样的理由。可爱的女孩子除我以外还有很多。
总之先说声『谢谢』就行了吧?
可是如果被误解成同意了倒也怪麻烦。
虽说如此,『只要外表好看就什么都可以了吗?』的,我也不想做出这么吊儿郎当的回答。
结果,我只得像是催促着他继续说下去一样,默默地回看他。
不知道他从我的视线里读到了怎样的意味,连忙继续开口道。
「还、还有我觉得你是一位非常温柔、非常好的女孩子。就像这样,你总是放学后留下来打扫大家使用后的教室,明明没有被老师这么安排过的。」
「这个,其实是我想这么做的啦。」
「就是这点很棒啊。而且我在前几天的星期天时候,看到东风谷同学跟老人们一起去打扫公园来着。」
「我只是去参加了志愿者活动。」
「我有看到啊,东风谷同学在炎热的阳光下也很努力的……那时的你看起来很美!」
远山君带着深受触动的笑容说道。
那份由衷的赞美一目了然。
我也没觉得哪里不好。
他或许是,当今少有的率真男孩吧。
可是,虽说如此,也没有什么让我心动的地方。
为什么他把区区的志愿者活动美化到那种程度呢。
那个时候,他自己也说了除我之外还有一些老年人也参加了,同样在他所说的酷暑之下努力着。
那些人和我,在他看来为什么不同呢?
我搞不懂这种地方。
「是吗。」
我只能随口附和。
他的回答并不能令我信服。
若问原因,我还是没有搞清楚他喜欢上我的理由。
可是,他自己已经全部都讲出来了吧。
然后一直在等待着我的答复。
我该说什么好呢。
感觉把从他的话语里发现的疑问一个一个地问回去最简单吧。
但是很明显,即便我没有要责备他的意思、这么做也会对他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吧。
他只是单单——从我的善行中感受到了美德,然后从中捕捉到了异性的魅力罢了。
因为只是偶然的,注意到了把同年级人不会去做的事情认作理所应当的那个显眼的我罢了。
然而即便把这种对我而言过于自然的事情说得极富魅力似的,我无法接受。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交往。」
结果,我只能想出来这么简单的回复。
他那期待与不安交织的面容因失望而崩溃了。
「是、是吗……哈哈,谢谢你、干脆地说出来了……」
拼命地用笑容掩饰,并且礼貌地回复,他毫无疑问是个温柔的人。
被男生告白的经验,我有过几次。
一般被拒绝的那一方都会问我理由,然后就因为没能充分地解释清楚,不知为什么又会被我拒绝一次。
跟那些人不同,远山君很关心我。
「对不起。」
所以我打心底想着可得好好道歉才是,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再待下去也只是空尝尴尬。
我一边拿起自己的包,放着呆站着的远山君不管,想从教室里走出去。
「……那个。」
正要穿过教室门的时候,我回过头。
「远山君,我的头发,看上去怎么样?」
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问他这种事情。
明明干脆地拒绝了他的告白。
不管他如何回答,我心中做下的决定也不会改变。
但是,他是一个很好的人――虽然没有什么理由,我依旧对他怀抱着淡淡的期待。
突然被我抛来疑问,他发了一会的呆,然后慌慌张张地挤出笑容说道。
「啊……啊啊、是很美丽的『黑发』哦!」
我是个任性的人。
听到他真心实意的回答,当时很是沮丧。
我随便回了一句『是吗』。
虽然想笑出来,自己却没有能否做到的把握。
我用手轻轻地摸着自己的头发。
「谢谢。」
这样说着,这次才从教室里走出来。
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但是,从明天起尽量不要接近他吧。
不只是因为伤害了他。
擅自地期待,擅自地失望。
然后擅自地,在与他之间筑起了高墙。
他果然同周围的人一样是『和我不同的人类』。
――直到今天也没有一个人能看到我的『绿色头发』。

◆
最近陷入沉思的情况变多了。
这天回家的路上也是这样。
或许我被她们轻易地堵到小巷子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我在像往常一样打扫完教室后走出学校,不知道因为什么契机开始了未来毫无希望云云的被害妄想。
都说21世纪是宇宙的纪元,然而现在却对像是保护环境啊、气候治理啊之类的事情特别上心,真蠢啊。我想,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人类定居火星的那天吧,那长大后也就没必要为了移民攒钱了吧――。
我脑子里满是这样子的消极念头。
消极……?怎么说呢,这算『消极』的范畴吗?
我觉得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日子,尤其是在青春期这种公认的情绪不稳定的年龄段。
在这种时候,我没有可以互相倾诉、抱怨、转换心情去玩的朋友。
就那样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走在熟悉的归途时,注意到了在穿过商店街的时候半路阻拦的一伙人。
那是两个男生和三个女生的组合,虽然身穿与我同样的校服,但我不认识她们。
貌似是同级的五人里的一个女生眼尖地发现了在接近的自己,她脸上露出了讨人厌的笑容跟其他四人说了些什么,接着那五人便笑眯眯地朝我走过来。
我发觉这明显是过来搞事情,为了不让对方察觉到这边的动摇,我没有停下脚步,马上转向一旁的岔路。
但在逐渐走进越来越窄的岔路死胡同后,我才意识到这是个多么失败的选择。
那时候,最糟糕的情况下也是慌忙转身逃走的为好,我是有多么的笨啊。
自己把自己引入了插翅难飞的境地。
听天由命了地回头看去,像是要堵住本就狭窄的小巷似的,五个人并排地朝我逼近。
以两名男生为首,女生三人在后面、她们更像是在指挥着男生的样子,五个人来到了我的跟前。
「你是,东风谷早苗吧。」
并非询问,那是在确认的语气。
看起来找我的是那三个女生。
是不是谁的无所谓的,照她们的说法是这么回事。
――应该是看我不顺眼吧。
虽然对我说了很多,其实最终都归为了一点。
好像以前就对我有很多想法,其中最关键的便是前几天的告白了。
更何况,她们之中有一人对那个远山君有想法的样子。
即便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但是我毕竟拒绝了他的告白。
说是那是不被允许的恶行。
说是要我受到制裁。
她的两个朋友也对此表示赞同。
「我明白了。」
好像少女漫画一样,我这么想道。
「但是,为什么我应该遭到指责呢?」
其中一名男生突然发出了异样的怪声。
那是多少带有威胁意味的举动。
也许是想吓唬在被堵得走投无路的情况仍旧保持冷静的对方吧,但我只觉得一个大男人突然发出奇怪的动静很滑稽。
己方处于压倒性的优势状况下,对方却没有表现出一丝的胆怯与动摇,那三个女生像是展开猛攻似的,从莫名其妙的角度开始骂我。
有说:周围人都夸可爱就得意忘形了、实际上是个丑八怪、总是向老师献媚之类的――嘛,对我进行外表与行为的辱骂。
然后,三人里的一个说道。
「说到底你啊、就是个到处宣扬神明确实存在的危险宗教女吧!」
听到这我有些动摇了。
虽然对她的脸完全没有印象,但好像是中学或者小学时代的同校生吧。
她认识以前的我。
「诶、什么?这女的原来这么危险吗?」
「是的啊,我没开玩笑。她之前很认真地跟其他同学说对神明的信仰很重要什么的,还有啊,也有人看到她对着没有人的地方自言自语来着。」
「什么啊、这也太那个了吧?」
「恶心死了!就是这种人会引发犯罪吧?」
仿佛找到了突破口似的,三个人笑着展开了攻势,另外的两个男生也加入了战事。
对她们而言,仅仅是身边人与宗教相关这点就足以构成她们诬蔑与回避的理由。
他们认为所有的宗教都是用奇怪的方法聚集教徒、搜刮钱财甚至染指犯罪的恶劣组织。
我明白想要改变他们的这种认识是徒劳的,所以就默默地听着她们的谩骂。
「呐,我说你。现在也会说神明真的存在吗?」
其中一个女生这样问我。
不论我的回答是什么,她们肯定会借着自己人多来打压我的吧。
何况对大部分人而言,神明的确是不存在的。
「说话啊。」
看着我没有马上回答的样子像是有了误解,她一副胜利者的模样笑着。
「……是呢。」
我平静地开口道。
「神明是存在的,至少这片土地上就有两尊神明。」
她们笑了。
他们也笑了。
五人听到了我的回答都开始嘲笑。
「啊、真假!?这家伙认真的吗?」
「所以我就说嘛,她很那个的!」
「什么呀,还以为是优等生呢,原来是个这么可悲的女人。我有点幻灭了。」
我对她们的反应并不失望,也没有感到焦躁。
就那么静静地,等到下次开口的时候。
「所以呢?」
一人接着问到。
「那个神明能做什么吗?会去拯救信徒?你啊,该不会以为神明现在会来救你?」
被五个人包围着、其中还有两个是身材比我高大的男生。谁也不会来救我、我也逃不掉的――又是一种威胁的说法。
然后,他们也在期待着我无法反驳只能懊悔地噤声不语的样子。
所以我把一开始就想好的话说了出来。
「神明是不会为我做什么的。她们倒是会听取你们这种喜欢乱发脾气之人的不满与抱怨呢。」
「……哈?」
面前的女生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其他四个人也是如此。
「中意的男人迷上了别的女人很讨厌啊;成绩、运动或者人缘方面有比自己优秀的人在接受不了啊――」
我一个一个地看着五人的脸接着说着。
「成绩下滑了啊、回家的时候被雨淋了啊、摔倒了啊、遭遇了事故啊、受伤了啊――」
我好像听到了谁小声吞咽口水的动静。
「那些时候,就可以去骂神明。」
「你……说什么。」
「对谁都没有责任的事情负责的,便是神明了。」
「――」
「如果有说不出理由的焦躁与不满的时候,可以归咎为神明的责任。这样不就是被拯救了吗?」
我说完了。
想说的都说了。
不指望她们理解,该说是肯定不会理解的吧,我知道的。
但是,如果要我说些『神明相关的』什么的话,我就会这么讲。
神明是存在的,而且我觉得当今的世界需要神,所以信仰也是必要的。
我是这么认为的。
也只是想这么说出来。
「……这、这女的在说什么啊?」
五个人看我的眼神,不知什么时候变了。
像是看着异质的、异常的东西一样,瞳孔深处寄宿着胆怯。
即便如此,现状依然没有发生改变。
我说完了想说的话,燃尽了最后的热情,冷静下来的头脑像是在想别人的事情一样思索着『下面怎么办呢』。
虽然她们没有了一开始的气势,但是总不会说一句『我要回家,请让一下』就放我走的吧。
反而,这样会再次点燃她们。
怎么办啊。
或许就不该说这么多吧。
我开始想着,干脆不吭声地放弃抵抗就好了。
虽说是小巷,但我觉得也不至于做出扒光自己拍照留存的事情来吧。跪下道歉应该能让她们满意吧。
自然,我不愿意做那种事情的――但总觉得各种事情怪麻烦的,很麻烦啊。
不论今天发生了什么,明天会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改变。
对我而言,没有什么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人。
这世上也不会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并且从今往后永远都是这个模样。
永远――。
「不好意思打扰了。」
一样――。
「请问你是东风谷早苗吗?」
突然五人回过头,我越过她们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有一个像是小学生的娇小女孩子站在那里。
在聚集了几个高中生的阴暗巷子里,她毫不胆怯地走了进来。
那是一位不可思议、不可理喻――并尤其不可小觑的少女。
看到她的身姿我不禁双眼大张。
这是今天最令我震撼的时刻。
少女的发色别说是日本人,那是人类不可能长出来的『桃色』,她的胸前有从全身连接着数根管子的『眼球一样的器官』。
「好远啊,有点听不清。」
奇怪的少女说的话也同样奇怪。
远?
那是什么意思呢,明明距离她够近了。
接着她朝着比自己要高大的五名高中生走近到差不多三米的距离。
并且,完全没有害怕的样子。
我不禁替少女担忧。
虽然不觉得她们甚至会对一个小孩子暴力相向,但还是有些危险了。
「但是、应该没错吧,那个『发色』――」
登时我的心脏突然剧烈地震动。
可是少女中断了话语,从我身上移开了视线。
她看向了离她最近的一名女生。
「什么情况,这个怪小孩――你在这么想吧。」
沐浴着五人剑拔弩张的视线,少女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笑。
「好恶心,好麻烦,高志赶紧把这个小鬼赶走吧――在这么想呢。」
听到少女的话,被看向的女生与另一个男生露出吃惊的表情。
高志――谁的名字吗?
莫非,就是那个男生的名字?
不会吧,我心想。
脑子里蹦出来一个大胆的设想。
简直是开玩笑一样的想法,虽然小女孩的言行很奇怪,但是首先想到这种可能的自己也不遑多让吧。
但是――难道她真的?
「怎、怎么回事啊这个小鬼!」
其中一个女生大声地喊道。
但明显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到恐惧的意味。
「吓人,怎么知道高志的名字啊,从刚才到底在――」
说着,少女轻轻地往后跳了一下。
突然的一个后撤。
「你这……っ」
下一秒,女学生的手挥空了。
她似乎一时冲动想要打那个女孩子,失手的样子在我看来十分的滑稽。
很明显,在她施暴之前那个孩子就先行避开了,导致她像是在挥打空气。
除我以外的五个人也被这匪夷所思的状况弄得一头雾水。
果然,那个孩子――。
「该不会,能读心吗――感到这样的疑惑呢。」
那是指我的心、还是别人的、亦或是在场的全员的?
少女的脸上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看来她又说中了。
「我让开道了。」
她说着移动到小巷的一角。
「走吧,不会追的。」
又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她究竟是什么人、到这里做什么,我根本看不出来。
能她身上感受到恐惧。
但是又无法移开视线。
我在对她『期待』着什么――。
「想起」
少女将双手放在自己胸前的只能说是『第三只眼』的物体上。
接着那个眼球发光了。
不,不能肯定是否真的放出了光芒,至少我与那五个人是这么感觉的。
光芒只有一瞬。
被晃过的视界恢复后,我所见到的光景与之前别无二致。
还是看着面对少女的五人组的后背,场地是小巷子里。
什么影响也没有吗?
不,不该是这样。
我知道的,那个应该是某种『力量』或是『法术』。如果没有直接的影响,多半是幻觉或者精神操作之类的吧。
我仔细地注视着少女的模样。
果然她没有什么变化的站在那。
有变化的是那五人组。
我这才注意到他们的身体在发抖。
他们像是在喘着粗气,沉重凌乱的呼吸声我都能够听得到。鼻子也闻到了怪味,视线向下可以看出来他们都失禁了。
显然不同寻常,也许那五个人看到了我看不到的某物。
而且,那一定是某种十分恐怖的东西。
『厉害啊,人类。』
冰冷窜上我的脊背。
刚才是那个孩子在说话吗?
声音确实是从她口中出来的。
但那声音实在是违和,既像是少女的又不像,听起来还像是低沉的男声,着实诡异。
『要是动用起平时用不上的肌肉的话,就什么都能做到哦。』
听上去就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准定是极其恐怖的存在。
「――你们五个也想过去『那边』看看吗?」
少女刚说完,五个人便尖叫着拔腿就跑。
强行拖着软掉的腰腿勉强跑走的样子非常奇葩,看得出来有在拼了老命。
五人爬过少女让出的空道后,就这样踉踉跄跄地从巷子里逃走了。
只剩下我与那个小女孩两人。
「不愧是她屈指可数的心灵创伤之一,以后也可以用的上吧。」
少女若无其事地念叨着什么,然后她再次把视线转向我。
果然,目标始终是我啊。
她慢慢地走近。
面对渐渐靠近的少女,我却连点防备都没有。
整个人半事发呆的状态。
我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虽然脑子里在敲着警钟,但心里却完全不这么想。
胸口小鹿乱撞,喘不过气,感觉脸热的发烫。
我好紧张。
为什么?
这个、怎么看都不是人类的可疑少女是敌人吗?
因为自己担心遭遇不测吗?
因为害怕吗――?
「那么、再问一次,你就是东风谷早苗没错吧。」
「……你是在找我吗?」
我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找你好久了。」
「请问有什么事吗?我只是个普通的学生……」
「怎么会,你是『特殊的人类』啊。」
她的话再次撼动了我的心。
「别以为能混过去,你那『绿色的头发』可藏不起来」
她误会了。
其实我并没有想要隐藏发色。
只是谁都没能跟我一样看的到『本不该不存在的存在』。
而她只是也能看到而已。
一样的。
跟我一样的。
「并且,我也知道你有着特别的力量这回事,狡辩也没用。你身为祭祀两柱神的『风祝』,也是具有『现人神』资质的人类。」
――嗯嗯。
――没错,是这样。
我拼命忍住了开口回答的冲动。
如果没能抑制住这外溢的情感,我恐怕会一边哭着一边对她的话点头吧。
其实应该去问的事情、应该怀疑的事情多如牛毛。
为什么初次见面的女孩子会知道我的个人信息呢。
知道了这些又想拿我怎么办呢。
即便不算刚才看到的那神秘的力量,眼前的少女仍是需要警戒的对象。
可是啊。
我觉得无所谓。
因为我甚是喜悦。
在我面前、打破了一成不变的枯燥日常――突然出现的少女令我激动不已。
「东风谷早苗,我没有加害于你的打算,只是找你有些事情而已,想要跟你交涉一……」
「我……我知道了!」
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紧紧握住了她的小手。
感动冲昏了头做出的下意识动作。
「请到我家里来!有茶、还有点心哦!」
现在这世上不会发生难以置信的事情。
今后也不会有对我而言特别的事或人。
本来是这么认为的。
本来是这样确信地、度过每一天的。
「所以陪我聊聊吧!!」
「……欸?」
――可是、终于那求而不得的事物出现啦!
◆
守矢资料馆――。
也许因为周围有很多民宅和自然景观,乍一看不像是资料馆。
在宽阔的场地内,有几名来观光或是参拜的外来游客踱步其中,而资料馆内部只有一名女性客人在。
从她精致的打扮和单手拉着的行李箱来看果然也不是当地人,应该也是来观光的吧。
只是,箱子未免太大了。
箱子大到足够装下在国外生活数日份的行李,她并没有将这么大的箱子放在住宿的地方,而是别扭地拉进资料馆里,那副模样在旁人看来有些奇怪。
她一边走一边眺望着灯光下的展品。
馆内展示的是动物的标本。
洩矢神也是狩猎之神,这些是作为向神明供奉的祭品的资料展示出来的。
狩猎的工具暂不提,被串起来的兔子、和七十五个鹿首排列起来的场景着实令人震撼。
虽说是标本,但这些尸体仍旧栩栩如生。
馆内有些昏暗,还有着古风建筑特有的湿气。
也可能是外部进来的空气影响的,女性想起了进馆之前看到的乌云。
根据事先查过的天气预报,这几天本该是晴天。
如果普通的人类可能会抱怨预报不可靠吧。
但是那个女人像是哪里有趣似的咯咯地笑了。
是对觉得哪里怪吗,她发出了不明所以的笑声。
「――有啥奇怪的东西吗?」
有谁问道。
应该没有人的空间里,响起了女性以外的某人的声音。
女性移动视线。
简直像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那里有声音的主人一样,自然地将视线移了过去。
「哟。」
一个孩子这么说着,朝女性轻轻地招手。
那是位少女。
她戴着一顶奇异的帽子。
帽子的顶部有两颗球体。
那是暴露在外的两颗眼球。
虽然看起来像是吓人的装饰,但马上就看出来并非如此。
眼球的表面裹着黏糊糊的水汽,并且骨碌碌地转动着把焦点对准了女性。
少女自己的眼睛因为被巨大的帽檐遮住了,仿佛是在用帽子上的眼球来代替一样。
若是普通人看到了这位少女都会不禁屏住呼吸,然而那位女性却没有丢掉嘴角的笑容。
「嗯嗯,因为展品非常有趣啊。」
女性对比自己小得多的少女用十分礼貌的语气回答道。
「也不是啥稀奇的玩意吧。」
「是这样吗?」
「至少,对你来说呢。」
「我是第一次来这里的。」
「不是啦,是说你看到的东西对你来说并不稀奇啦。」
「是指什么东西?」
「尸体啦。」
少女抬起头。
「比起标本,更加生动的那种你早都看到腻了吧。」
少女也跟女性一样的笑着。
「事到如今看着这种东西又能有什么感觉呢?」
「对神明的敬畏……之类的。」
听到女性的回答,少女登时笑出声。
仿佛青蛙的叫声一般。
「这笑话可太逗了。」
「听起来像玩笑吗?」
「而且性质尤为恶劣呢。你啊,到底来这里干嘛?」
「来参观的呢。」
「虽然是初次见面,也差不多别试探啦。」
少女说话的语气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而脸上却浮现出喜悦,仿佛与女性的对话很有趣。
薄薄的嘴唇一下子裂开,从那里滑出了粉色的长舌头。
那长度垂过下嘴唇、伸过下巴、挂到了胸口处。
绝非是人类的舌头。
「臭死了。」
少女用长长的舌头指着女性携带的包。
「带着『那种东西』来到『我的领域』干什么啊――」
少女释放出杀人般的视线,可是嘴角仍像是享受着什么似的翘起着。
也不知是在警戒着对方还是在欢迎。
她的眸子里寄宿着狂气。
与此相对的,那名女性却始终保持着不变的笑容。
她带着爽朗的笑容开口道。
「您好我叫霍青娥,此番前来叨扰请多担待――」
青娥说着。
「因为我有个请求,所以正在找您啊,『洩矢诹访子』大人」
被不该叫出来的名字称呼了,诹访子嘴角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
先代巫女在风中踱步。
壮硕的身躯裹在皮夹克里,头上的棒球帽压的很低。
虽然这里距她引发过骚动的街道很远,脸上的伤疤还是太引人注目了,虽然想避免被围观,自然这些努力都是徒劳的。
在风的吹拂下,先代把头发绑在身后迈步的身姿仍旧给旁观者们带来了强烈的冲击。
先代要去的地方是这里最具代表性的『诹访大社』。
诹访大社分为上社与下社两种。
先代巫女要拜访的是上社,选择这里只是因为离得很近。
在穿过鸟居之前抬头望向天空。
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的蓝天不知何时变得乌云密布,风也从刚才开始吹得更猛烈了。
如果只看天气的话。
然而先代有了某种莫名的预感。
走过鸟居,走进被自然环抱的神社境内。
奇怪的是,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平日里还是白天的话,应该有很多的参拜客,何况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也不在特殊的时间段。
如此有名气的神社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着实不对劲。
也许用一句偶然能够解释吧。
但这果然――。
先代只停滞了片刻便马上朝神社内部迈进。
然后她抵到了上社本殿之前。
在古老而威严的建筑前停下了脚步。
先代的视线微微上抬。
像是要看清视线前端的东西一样认真的看着。
那不是在看着无机物。
是在直直地注视仿佛隐藏于神社中的什么人。
「――『八坂神奈子』」
小声说出来的便是那人的名字。
『唤我者来自何方。』
本该无人的神社里,却有回应先代的声音。
先代的视线更加朝上。
在神社屋顶的更上方,有什么慢慢地飘下来了。
那是一位浮在空中的女性。
她在空中盘腿坐着,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另一只轻轻地托着下巴,然后她降到先代的面前。
女性的身后背着如同背光似的盘成圈的稻草绳,胸前戴着像是装饰品的圆镜。
从通常的感性来看是一副奇特的打扮,但并不能凭这就说女性的模样滑稽。
因为通常的感性即是人类的感性。
但眼前的女性明显在格上高于人类。
既是非人的存在,那其样貌便无所谓奇怪与否了,毕竟奇怪也是人类适用的概念。
而这位女性有着神明般的威严。
「那个名字好久没有被人叫过了」
浮在先代需要稍微仰视的高度,女性――神奈子――这么说道。
嘴上虽然笑着,但视线在毫不大意地观察着先代。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我被叫做先代巫女。」
「名字,我叫你报上名字。」
听到先代的回答,神奈子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嘴上说着神明的名讳却不能讲出自己的吗?」
神奈子把先代的沉默当做是回答了。
她嘴角上抬,又取回了笑容。
但,那脸上的笑却与先前的意味不同。
「无妨,反正也不是谁都想说出来。」
犹如厚重的刀子一样,神奈子挂着唇边的笑容十分的锋利。
「你明显是个不明底细的家伙啊」
「……我不是敌人。」
「总算开口回答了还以为能说些什么呢,就不能再机灵点吗。」
「希望你相信我。」
「你是不是在瞧不起我啊,你以为我是谁?」
「我知道,您是神明,我并没有对您无礼的打算」
「是吗,我也『知道』啊――」
神奈子慢慢地放下了托腮的手。
下身还是盘腿飘着。
但是,气氛为之改变。
她浑身上下爆发出剑拔弩张的恐怖压力。
周围的草木细嗦作响。
应该只是吹来的风罢了,却仿佛是神奈子在朝着先代放出自己的力量一样。
天空中的云逐渐聚集、颜色变深。
「最主要的是我自己能够感觉到啊,我能深刻地感受到你对我的『信仰』。
啊啊――你究竟是什么人啊。你并没有称呼我为『建御名方神』、也没有叫成『八坂刀卖神』,而是直呼『八坂神奈子』。
你啊,为什么能如此信仰我?为什么能如此完美地将我作为神明构想出来?既然在这个时代有着能看穿神明的不寻常力量,又为什么能如此地尊崇我的力量呢――」
即便先代的面部硬如钢铁,也露出了动摇的神色。
两人视线交汇,能看到神奈子的眼睛里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却浮现出了泪水。
贵为神明的她,在人类的面前流出了感动至深的眼泪。
像是觉得被看到流泪羞耻似的,她立马抬手擦掉了。
「――正因为如此。」
神奈子略红的眸子尖锐地盯着先代。
「你是不会懂的,在身为神明的我看来,你有多么的怪异啊。」
「你怎样才能相信我不想与你为敌?」
「倘若你是敌人倒好了,因为我不怕敌人。
所以才最难以『相信』,因为我无法听信你的一切。在这个人们逐渐丧失对神明的信仰的时代,为什么会有像你这样的人出现在我面前,真的难以置信。」
突然,神奈子释放出的压力倍增。
显然是专门对先代释放的。
那毋庸置疑是敌意。
「你我没有敌对的理由啊!」
面对不由得摆好姿势的先代,神奈子毫无收手的打算慢慢地回答道。
「因为我要搞清楚。」
「我不想和你战斗」
「就告诉你一件事吧,你那个升华自然体的呼吸法非常厉害。但是啊,由你的呼吸产生的下意识力量在这里很显眼。因为此处是神明的居所,你的那份力量好像波纹一样的在进犯着我的领域啊。」
神奈子这样解释道。
不知何时,嘴角又挂上了笑容。
那是看上去令人联想到蛇一般的湿滑浅笑。
「总之,我就以这个理由把你当成来历不明的敌人吧」
头顶乌云中炸裂的雷鸣响彻两人的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