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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笑了-王草人

2022-10-01 21:33 作者:bili_69827606381  | 我要投稿

第五章 入狱

01.

侍卫统领快疯了。他保持住最后一丝理智,妥善地安排了两件事。一是派手下马上去找帝姬,活要见人,一定活要见人。为了自己的脑袋,侍卫们格外卖命。此时,侍卫们的命运与帝姬牢牢绑在一起,更确切地说,他们的命运一直与统领牢牢绑在一起。

二是统领疾奔回家,安排后事。然后整理衣冠,深夜进宫,准备到皇上面前彻底崩溃。

可能人精神紧张到一定程度,体内的潜能就会激发出来。统领在路上一路后悔,思维从没这样发达过,和四肢一样发达。

当初就不应该收那两万两银子,不收那两万两银子就不会去藏娇阁这种高级会所,不去藏娇阁就不会爱上小云雀,不爱上小云雀就不会想帮她从良,不想帮她从良就不会收更多的银子,不收更多的银子就不会全投资到小云雀身上,不投资到小云雀身上就不会看见起火着那么大急,不着急就不会挨揍,不挨揍帝姬就不会跑,帝姬不会跑自己就不会如此悲惨。小心肝已经快承受不住了,照这样下去,不等皇上杀头,自己先吓死了。

 

02.

皇上这几天心情不错,因为他刚刚办完自己的个人艺术展。为了这个艺术展,皇上忙坏了,但他感觉很充实。展会地址选在离皇宫主殿最远的最东边的大殿里,对此几个念过点儿书的太监互相讨论,一致认为它的寓意是“紫气东来”。皇上对这些净了身的知识分子非常失望,因为它的寓意明明是“艺术远离政治中心”。

这个主题为“思无邪”的艺术展,展出了皇上迄今为止成就最高的人体彩绘作品。《华容道》自然在展览之列。另外还有《上智下愚》,两个光腚太监,一个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身上画成了象征读书人的白色长袍,另一个蹲在地上,身上画的是贩夫走卒的短衣打扮,而两人的脸部都画成了木头的形状,表示这两种人的脑袋都像木头一样顽固。

还有《思无邪》,这个作品规模最大,十几个宫女赤身裸体排成一排,组成画布,身上画了大树、小草、野花、长颈鹿、猴子、狗熊,等等等等,拼成了一片原始森林,而宫女们身上的三个重点部位点墨未沾,全部保持了最原始的状态。这个作品的展出效果很好,因为皇上觉得,这里没有一个男人,参观者不是宫女,就是太监,真正的思无邪。

其实皇上错了,他何曾想到,只有一个男人的偌大皇宫,万千女人该如何度日。既然找不到男朋友,就只能找个女朋友了。所以参观者中一定不乏同性恋者。

艺术展非常成功,没有演出任务的宫女太监们换了服装,打扮成社会各个阶层的人士,三五成群地陆续走进展厅,停在某个作品前指指点点,不时发出惊叹。一些因为留恋几缕漂亮胡须而不小心打扮成学者的太监,还得主动找到创作者,和他当面探讨他才华横溢的问题。一切的一切,真是戏中戏。

展会胜利闭幕那天,举行了盛大的晚宴。皇上饮酒乐甚,不知东方之既白。第二天早上,皇上沉沉睡去,生命中不知第多少次错过白天。

夜幕降临,皇上醒来,心情愉快。蔡金大人已求见多时。

蔡金向皇上作了关于驸马大选筹备工作的阶段性汇报。时间紧,任务重,皇上只给了蔡金三个月的时间。对此蔡金曾表示异议,结果是不许有异议。蔡金只好天天加班到深夜,工部、礼部、刑部等各部门负责人也只好跟着加班,很辛苦,很辛苦,甚至把一些属下感动了。而大选现场的泥瓦匠、木匠们不需要加班,因为一个工作日就是从早上鸡叫到深夜叫鸡。

事实证明,以皇帝命令指导工作,效率就是高。皇上对蔡金的工作非常满意。一直以来,皇上一边管理国家,一边搞艺术创作,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如今这大好局面简直是双硬。

皇上问,邀请各国代表的国书发出去了吗?

蔡金说,回皇上,已经派使节了。

皇上伸出龙爪拍拍蔡金肩膀,张开龙嘴哈哈大笑,露出一排龙上牙,此龙地包天。皇上说,一定要让天下人看一看,到底哪国是老大。

蔡金马上说,不用比,天下人都知道,当然是陛下的大软大。

皇上说,不,要比,一定要比,到底谁的大,掏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蔡金忙说,掏出来看看,掏出来看看。

皇上今天心情好得很,加上官场老家雀儿蔡金的添油加醋,快要燃烧了,干柴烈火熊熊兮。顷刻,冷水驾到。统领一进门就跪下了,哆哆嗦嗦地启奏皇上。

眼看要挑选驸马了,帝姬却丢了,皇上这回算是被结结实实地给启奏了。他像一根漏了水银的温度计,彻底降温。

根据礼仪规定,臣下不许直视皇上的脸,只能看到皇上的鼻子。统领只能根据这个部位判断皇上的表情,龙准歪了。

统领彷徨之际,一句呐喊飞出皇宫,笼罩整个京城上空。

快——给——朕——找!

禁军、刑部,加上蔡金手里的情报系统,一共出动了几千个便衣,人手一份帝姬画像,对全城进行地毯式搜索。这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一旦曝光将造成极其恶劣的国际影响,所以规模庞大的搜索行动在秘密进行。世人全然不知,仍然在吃饭、睡觉、赚钱,顺便期待盛会到来。

 

03.

帝姬非常喜欢草泥马,可是京城只有沙尘暴,没有绿草地,拥挤的交通让她不能施展骑术。所以她急需回到皇宫里的御花园,在一片希望的田野上践踏花草。

可是她却忘记来时的路,不知怎么回去。

于是帝姬差小柱子找个人问路。

吴都头这阵子是真的辛苦。在衙门当差,忙时忙死,闲时闲死。吴都头手下有九个衙役,平时正好每两人一组,分成五组,每组上六天班,一个月悠然过去,日子美好。如今要迎接驸马大选,工作多得不得了,必须每天全员全勤。

今天吴都头刚刚到街上收了一堆过期作废的条幅回来。片区大,条幅多,人手不足,吴都头只好亲自动手。吴都头抱着那一大团布条,一边走一边摇头叹息,基层工作真不是人干的活。

叹息间,路过一条街,看到路旁小范在卖菜。吴都头走到小范身旁。

小范冷眼瞟了一下吴都头,鼻子里喷出一团冷气,哼。

吴都头说,有印信吗?

小范又喷出一团,当然有,哼。

吴都头说,拿来看看。

小范一边掏出印信,一边撇着嘴直视吴都头,把印信和一团更大的冷气一同送给吴都头。

哼——

吴都头把乱布条放下,打开印信,仔细地看了又看,又看看小范,想了想,然后将印信对折,咔咔两下,撕掉。

吴都头拍拍手,说,你还有吗?

小范大感意外,一下愣住,气地说不出话,两个攥起的拳头微微颤抖,眼神激动地逼视吴都头。

吴都头也大感意外,对群众的愤怒有点陌生,慌乱了一下,马上恢复镇定,喝道,你难道要打我?你难道要打我?你知道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

说着,吴都头俯身向那一大堆条幅,两手乱翻,翻出一张条幅,扯了扯,把上面的大字展示给小范看。他说,你知道不知道……

吴都头一根手指指着上面的字,一字一顿念道,殴、打、捕、快、是、违法的!

小范被彻底激怒了,他已经忍无可忍,酝酿很久的愤怒突然爆发,一个健步上去,气势恢弘地飞起一脚——

把装菜的筐子踢翻,蔬菜们无辜地洒了一地。然后小范把全身的压强集中到脚上,狠狠地踩,踩,踩。踩烂了。

吴都头为这愤怒而震撼,正看得有些不忍,突然一个黑的东西猛地出现在眼前,把吴都头吓一跳。

一个讲文明懂礼貌的声音传来,请问皇宫怎么走?

刚才小柱子沿着这条街连续问了好几个人,包括腆着肚子晒太阳的绸缎庄老板、背着药箱的郎中、推着小货车的货郎、把布鞋穿成拖鞋的乞丐,等等。听到皇宫两个字,市民们眼里均显出一片茫然,看看小柱子,感觉莫名其妙,把头摇了又摇,摇成拨浪鼓。

搞得小柱子在某个瞬间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世上是否真有一个皇宫存在?而市民们显然没有这个苦恼,因为从没考虑过如此遥远的问题。一直以来他们被告诉的东西,都有明确的答案,比如大软万世、皇帝万岁,突然一天有人提出一个没有预备答案的问题,这让人很不习惯。所以在小柱子迷糊的时候,市民们也迷糊了,连答案都没有,问它干什么?大家想了一会儿,就不想了,太费脑筋,徒劳,徒劳。

帝姬也莫名其妙,这里是京城吗?

就在小柱子动摇的刹那,一身象征百姓福音的捕快制服映入眼帘,坚定了他的信念。赶紧过去问,请问皇宫怎么走?

哦?吴都头职业敏感度很强,警惕性马上提高,上下打量这一男一女一兽。

皇宫?

就是皇上住的地方。小柱子看到希望,赶紧解释。

你们去皇宫干什么?

我们……

小柱子一下卡壳,总不能说帝姬出来遛弯,想回家找不着家了。

吴都头说,哦——

这个“哦”意味深长,长到一口气的尽头,吴都头点点头,说,跟我走,我送你们去。说着俯身收拾起那一堆凌乱的条幅,头前带路。

帝姬、小柱子、草泥马随后。

再后面,小范蹲在地上怜惜地抚摸着一把烂青菜。

吴都头带路,一路越来越繁华,帝姬、小柱子和草泥马从繁华走向更繁华,最后停在了最繁华地的所在。一座衙门口,吴都头说,到了。帝姬和小柱子抬头看,草泥马也装模作样地抬头,匾额上三个大字金灿灿,它们是……

咩——咩——咩——

草泥马突然仰天长叫,一蹬后腿,挣脱帝姬手中的缰绳,撒腿就跑。草泥马的爆发力很强,这体现在吴都头身上。因为草泥马的起步没有起好,后腿不小心刮了吴都头的裆部一下,疼得吴都头身体一下瘫软,仰天长叫。这可是真的蛋疼,不带任何小资情调。

帝姬欲上前擒住草泥马,却被身边的吴都头强忍着蛋疼反手擒住。小柱子早已如离弦之箭,发射出去,可惜两条腿的马力终究和四条腿的马力无法媲美,小柱子无奈,只能望羊兴叹。草泥马逃之夭夭。

帝姬被反擒着双手,眼望空空的街巷,无暇理会吴都头的无礼,心中生出一股凄凉的哀叹,于是想起一句古诗。帝姬声情并茂地说,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呃……东风无力呀。然后帝姬决绝地一甩头,长发飘飘而拂面,被吴都头带进衙门。小柱子也咚咚咚跑了进去。留下大牌匾在阳光下无语闪耀,顺、天、府。

帝姬和小柱子被带进一个空房间,房间很大,陈设简单,一张大方桌,桌上笔墨纸砚,几把椅子,墙上是成语、成语、成语、成语。他们不知道,这里简约而不简单。

帝姬和小柱子坐定,桌子另一头是吴都头。吴都头右手执笔,左手放在桌子下面,不停地揉疼痛的那个地方。他头也不抬地说,姓名?

帝姬说,不是带我们去皇宫吗,这算什么?

吴都头抬起头,除了左手的动作以外,全身威严,说,回答,姓名?

帝姬不耐烦地说,环环。

小柱子说,小柱子。

吴都头说,姓名,姓名,你们有名没姓吗?

帝姬说,你把我的宠物都弄丢了。

吴都头说,老实回答问题,一切弄清楚了,丢的给你找回来,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帝姬不情愿地说,国姓。

小柱子说,国姓。

吴都头记下,继续问,性别?

帝姬的神情流露出她拒绝回答如此弱智的问题。而小柱子的神情流露出他无法回答如此粗暴的问题。

吴都头说,性别!?

帝姬说,女。

小柱子顶着极大的精神压力,十分紧张,最后叹了口气,抱着一副姑妄由之的态度说,唉,男吧。

吴都头说,家庭住址。

帝姬说,不知道。

吴都头说,家庭住址!

帝姬说,不知道!

吴都头说,没问你!然后冷冷逼视小柱子。

小柱子沉默冥思,然后开口,昆仑山下马架山口往里走四十里小北沟。

吴都头神情过度得不太自然,差点肃然起敬,哦,您是外国友人。那么,有何冤情?

帝姬和小柱子睁大眼睛异口同声,冤情?

吴都头说,兄弟我在衙门上行走十几年,每年来京城告御状的不计其数。不过外国人告御状还是第一次遇见,兄台,但说无妨。

帝姬说,我看你有四十了吧。

吴都头说,哈哈哈哈哈哈,贤弟,但说无妨。

小柱子说,没有冤情。

吴都头说,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小柱子说,我是她家下人。

帝姬说,不是,兄妹。哦不,夫妻。哦不……

经过良久的审讯,吴都头终无所获,唯一的收获是蛋已恢复,不再疼痛。这一对男女太狡猾,一个少言寡语,一个胡说八道,对关键问题闪烁其词。吴都头感觉事情棘手,他当差多年,斗争经验丰富,还是第一次如此毫无头绪。审讯期间,吴都头望、闻、问、切,但这男女表情自然,不见慌乱。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无懈可击的疑犯最大的疑点就是无懈可击。可是又不能轻易动刑,搞不好弄出场国际纠纷就麻烦了。

吴都头甚至一度想要放两人走,但他想起前一阵子上面传达下来的一条精神。这条精神是,驸马大选临近,一定不能出乱子,任何乱子,对于寻衅的、滋事的、乱告状的,一律拿下,宁可错拿千人,不可漏掉一个,哪怕事后道歉。

于是吴都头将帝姬和小柱子暂时分别关了起来,然后去请示府台大人。此事引起了府台大人的重视,他的判断是,要好好啃一啃这块硬骨头。

带着指示,吴都头去啃帝姬。是真的啃。

 

04.

衙门发生的一切在帝姬眼里如同儿戏,吴都头简直是一头大叔级别的蠢猪,想想此猪一本正经的表情,感觉好笑。以前周围的人对帝姬毕恭毕敬,在帝姬眼里,他们谦卑、诚恳、善良,如今帝姬见到了另外的动物,自然乐趣无边。但是当吴都头把小柱子带走,然后门外响起哗啦啦的锁门声的时候,帝姬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好玩了。

夕阳西下,衙门下班。吴都头到外面吃了顿晚饭。吴都头家不远,但他懒得回家,因为家里有老婆。

此糟糠之妻嫁过来二十余年,与夫君相濡以沫,举案齐眉,见证了吴都头从青葱少年到成功大叔的成长过程。年龄、官职、俸禄、人脉,男人的一切逐渐成熟,看在眼中,乐在心上。但不幸而永恒的是,在取向上男人矢志不渝,那就是,十七八岁的漂亮姑娘。

吴都头吃完,为帝姬点了一份饭菜,打包带走。至于小柱子的晚饭,自己解决吧。外国友人被忽略。因为根据府台大人的判断,此人是个昆仑奴。昆仑是哪里,吴都头不甚了解,但是他了解,奴,意味着什么。不起眼简直是罪孽,不是别人看不起,而是根本不会看。

吴都头回衙门,自愿加班。走进关押帝姬的房门前,他门边放了一个“闲人免进”的牌子。

吴都头进门,关门,把饭菜放在桌上,推给帝姬,开始审讯。

帝姬心里一直在打鼓,一边打鼓一边吃,吃了几口,扔在一边。

吴都头说,想好了吗?我劝你还是招了吧,他已经招了。

帝姬说,谁?

吴都头说,那个黑的,昆仑奴。

帝姬说,他招了什么?

吴都头说,放老实点,他全都招了,我们已经完全掌握了你们的情况,现在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

帝姬说,好吧,我坦白。

吴都头满意地点点头,笑眯眯看着帝姬。

帝姬说,我们去皇宫是因为……

吴都头说,什么?

帝姬说,回家。

吴都头说,回家?

帝姬点点头,回家,我家就是皇宫,我,我就是帝姬。说着帝姬调整出一副胜利的姿态,准备迎接吴都头的跪拜。

吴都头露出喜悦,帝姬?哈哈哈。

为了获得信任,帝姬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如何别别扭扭的出宫,浩浩荡荡的游行,大内侍卫和防火班打架,趁乱逃跑,想回宫却迷路等一系列传奇经历。

吴都头认真听完,站起身,踱步到帝姬身边,将一只大手稳稳扒在帝姬的香肩上,说,小姑娘,你是作家吗?

帝姬一下打掉吴都头的手,恼怒地说,离我远点儿,你才是作家!

小姑娘可爱而刚烈,吴都头开始绕着屋子踱步。臭老爷们可恶而可恨,帝姬面带愠怒,威坐不语。整个屋子陷入僵持的沉默。

良久,帝姬打破沉默。她略带羞涩地说,我要……出恭。

吴都头严肃地说,审讯没有结束,不能离开屋子,就地解决吧。

然后吴都头补充道,无论大小便。

帝姬愤怒地说,不拉了。

又过了一会儿,帝姬开口说,有一个方法可以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吴都头说,什么方法?

帝姬脸涨得通红,说,小柱子是个太监,你去检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吴都头点点头,说,有道理,但是我离开之前,得先把你绑起来,不然你一定会跑掉。

帝姬说,锁门不行吗?

吴都头说,锁坏了。

帝姬想了想,为难地说,好吧。然后背过手,迎接老男人的捆绑。

吴都头从桌子后面神奇地拿出一捆麻绳,从帝姬雪白的脖颈开始,一圈一圈认真地绑起来,帝姬身上散发的芬芳钻进了吴都头的鼻子,让这老男人觉得恍如隔世。窗外夜色撩人,吴都头想要撩裙。此情此景,也是吴都头人生的第一次,吴都头自己也搞不清,审女犯和耍流氓是否真的只有一线之隔。吴都头缓缓地来回缠绕麻绳,精心地编织着一个完美的捆绑方式,力图让傲人的更傲人,丰满的更丰满。吴都头越来越紧张,他的手开始颤抖,于是不知害臊为何物,就连小姑娘忍着恶心而发出的厌恶声音都感觉那么美妙——快点儿!

由于缺乏经验,一切摸索着进行,吴都头情不自禁地摸索了小姑娘一把,姑娘啊啊大叫,吴都头赶紧抓一把桌上的宣纸,团成一团塞进姑娘嘴里。一切的一切都在向着SM的方向发展。

渐渐地,吴都头开始神智不清,乱花渐欲迷人眼,让人欲罢不能。在只剩下双腿没有绑的时候,吴都头看到小姑娘的两只乱蹬的可爱小脚,是那么诱人,召唤着他伸出了手。他蹲下身,心跳快得要静止,嗓子眼一阵干渴,张大嘴吞咽了一口唾沫。他血脉喷张,全神贯注,伸出双手,捧起一只可爱迷人的小脚。绣花鞋,白袜子,端详着,抚摸着,凑到鼻尖上嗅一嗅……这时,帝姬放了一个无声的屁。

响屁不臭,臭屁不响,即使屁的主人是一个少女。

吴都头的脑神经系统瞬间崩溃,他摸索着站起来,扶着桌子,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以此恢复神志。

这时,房间的门发出一声巨响。

 

05.

小柱子被吴都头关进另一个房间以后,才想起自己要时刻不离帝姬左右的使命,于是变成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万分。他此刻急切地要冲出桎梏,回到帝姬身边,不惜一切代价,不惜一切代价。

房间的门由上好的木料制成,所以造成小柱子撞门之后一个肩膀脱臼。让人欣慰的是,小柱子聪明地想到,不能再用另一个肩膀撞第二次了。

于是费了很多时间和力气接上肩膀之后,他改变策略,卸门。小柱子证明了勤能补拙是一个多么大的谬论,不管他多么努力,门板依然毫无人性地无动于衷。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出现了最有价值的灵光一现。小柱子想起靴子里藏着一把匕首。这是他被派到帝姬身边第一天得到的御赐之物,一直没用,被忘却了。此匕首轻薄短小,精美便携,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小柱子把它缝在了靴子的夹层里,所以取匕首的过程不够便携。宫里的靴子面料结实,做工精良,针线细密,小柱子在桌角磨了半天终于磨破。他抽出匕首,刀锋闪亮。他自言自语道,削铁如泥。然后小柱子公公满屋子找铁。

门是木头的,但窗子是铁的。小柱子三下五除二,砍掉窗子,顺畅无比。月光透进,小柱子差点落下激动的铁窗泪。然后小柱子飞身跃出,凭借记忆寻找帝姬的所在。记忆惊人,因为就在隔壁。小柱子急于登堂入室,一个木头牌子却映入眼帘:闲人免进。

小柱子公公撞门而入,可谓真的猛士。唯一的瑕疵是一条腿被牌子绊了一下,进门之后直接摔倒,面部触地,从哪里跌倒,在哪里晕厥。

帝姬嘴里塞着纸团,惊得大叫了一声,喔!

小柱子给吴都头的感觉是,来得突然,晕得麻利。吴都头定了定神,恢复正常,走到小柱子跟前,伸手掏向其裆部。

帝姬害羞地一闭眼,又惊得大叫一声,喔!

吴都头冷静检查,结果抓了一把空气,回身到帝姬跟前,抽出纸团,纸团湿漉漉。帝姬喘着粗气,带着哭腔说,知道了吧,知道了吧,他是太监,我是帝姬,你是流氓。

吴都头漠然地说,他不是太监。然后他回手抓一把更大的纸团塞到帝姬嘴里。吴都头已经别无选择,于是下定决心,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耍流氓。这流氓耍得真是悲壮,人类史上空前绝后。

帝姬带着绑在一起的椅子,挣扎着后退,后退,后退。吴都头冒着胸中的欲火,前进,前进,前进进。帝姬已退无可退,吴都头一个饿虎扑食。可怜的帝姬只好运用唯一能自由活动的双腿,全力一踢,踢在了下午时候草泥马的足迹上。

这一踢的力度验证了,这是结结实实的以石击卵。作为卵的一方,吴都头两腿像麻花一样往一起纠结,双手捂着双蛋,身体晃荡,脚步无力而散乱。最后倒下了,倒下之前,他喃喃道,碎了。

本来吴都头只是面临了一次休克,可惜倒的太不是地方。他倒在了小柱子附近,而小柱子手中的尚方匕首一直在傲然矗立。于是,碎了成为临终遗言,随血泊飘散。

帝姬受到强烈的刺激,剧烈的心理变化快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忽略之后,帝姬晕了过去。

而小柱子公公的情况是,被砸死了。吴都头被刀插后,正在死的瞬间,脖子痛苦地抽了个筋,一甩头,正中小柱子的后脑。这是一次死磕。

 

06.

这起发生在衙门里的命案,引起了府台大人高度的重视,但是他不希望引起高层的重视。当时天光即将微晰,案发现场点起了很多根大蜡烛,大人、师爷、仵作、一干衙役,阵容整齐,挤在一起侦破案件。

两具尸体已经僵硬,曾经汩汩的鲜血已经干涸。大家看到一把匕首把两个死人联系在一起。一个姑娘昏死在一张椅子上,昏死得应该很不舒服,因为被绑着。身上的衣服像她的头发一样,被蹂躏得一塌糊涂。应该不是自残。

此情此景,有些衙役愤慨异常,忍不住咬牙切齿,禽兽啊。

一个衙门的工作人员,我们的都头,百姓的儿子,数十年如一日,勤勤恳恳办案,清清白白做人,可惜老天瞎了眼,好人一生不安,竟然惨死在一个区区黑鬼手里。情何以堪,情何以堪?这个丧心病狂的黑鬼啊,真恨不得让你碎尸万段啊,可是——可是我们不能啊。我们不能啊因国法在,只能隐忍啊内心剧痛,等待一个公道啊公正判决,让你个黑鬼啊得到惩罚,让你个黑鬼啊罪有应得。

一个年轻的衙役开始回忆起吴都头生前的点点滴滴。记得有一次,我由于在忙一个强奸的案子,搞得晕头转向,因为工作实在是太忙了,所以有一天上茅房大便忘记了带草纸。正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吴都头走进了厕所,细心的吴都头发现了我的情绪不对,于是他亲切地和蔼地询问我有什么困难。当得知我的问题之后,吴都头义无反顾地先去给我拿了草纸,都没有顾得上他自己的小便。我的难题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最搞的解决,哦不,最好的解决。吴都头全程都在无微不至地关注我擦屁股,等到我完全解决了问题,他才放心地去撒尿。我清晰地记得,他在尿尿的时候打了一个冷战,霎那间我们目光交错。我从他凝重的眼神里,读出了同僚之间的关心和友爱,那不仅仅是一团草纸啊,那是一大团关爱啊。所以我说,草纸虽糙,但是体贴无限。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位好领导、好同事、好大哥,竟然,竟然……

此衙役一指小柱子的尸体,说不出话,他哽咽了。

府台大人比较冷静,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发挥情感的时候,他脑子里只有四个字,赶、快、结、案。于是他召集大家分析一下案情,看怎么结案合适,处理此案的大原则是,快、准、稳。

这时蹲在尸体旁检查的仵作报告说,吴都头的蛋碎了,两个都碎了。

师爷说,吴都头生前是能吏,死后必然是烈士,尸检报告要突出重点,这些小伤就不要体现了。

府台大人沉吟半晌,说,依本官看,吴都头当时是在审问两个嫌犯。

所有人说,大人英明。

府台大人问,他们是什么案子?

一个衙役报告说,似乎他们要告御状。

府台大人连连摆手,说,不好,告御状不好。他背着手,边来回踱步边说,依本官多年的经验,他们应该是,贼,夫妻联手作案,被吴都头一个人英勇地擒住。然后审讯期间,这两个贼人非但不坦白,反而辱骂不停,还扬言要殴打吴都头。吴都头没有办法,只好把他们捆起来,可惜只捆了女贼,而这个男贼,这个男贼却暴力反抗,经过英勇的斗争,吴都头英勇地被杀害。

一个爱动脑的衙役问,如果是这样,那这个男贼怎么死的?

众人大脑短路。

府台大人顿了一下,继续说,手上沾满吴都头的鲜血之后,这个丧尽天良的贼人幡然悔悟,终于良心发现,所以——

爱动脑的衙役反应敏捷,惊喜道,所以自杀?

府台大人不悦地蔑视了一眼这个抢戏的属下,然后缓缓地说,所以自杀,对,他一定是自杀。

一众人用头捣蒜,抢着说,对对,自杀好,自杀好。

府台大人不理他们,继续思索,至于他自杀的方式嘛……

这时仵作报告说,这个男贼是个阉人,连蛋都没有。

府台大人如获至宝,说,有了,杀人之后,良心发现,悔不当初,挥刀自宫。

众人大悟,自宫死。

正在记录的师爷停下来,手里捏着毛笔,说,那个女贼怎么处理?

府台大人说,先收监,过了驸马大选之后,报刑部。

师爷舔舔笔尖,一一记下。

府台大人说,对了,你们找找之前吴都头记录的口供。

一个靠近大长桌子的衙役,翻了翻桌上那些宣纸,都是空白。然后他在地上发现了一些浸湿后又干掉的纸团和纸屑。他把这些东西聚拢起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说,启禀大人,这里有犯人的口供,请大人过目。

府台大人说,都碎了,过目个屁,女贼收监,收拾现场,结案。

众人收拾,一个衙役过来问师爷,要不要把这女贼弄醒?

师爷抖抖手上的案卷,说,弄醒?她万一翻供,我可就白写了,弄走弄走,让她上大牢里去清醒。等等,先弄过来,按个手印。

 

第六章 英雄

01.

卖了草泥马,谢绝回到有家客栈,有家客栈正在开会,研究当钉子户的事宜。客栈不大,几十人凑在一起十分拥挤,不过虽然立足之地有限,只要人们肯降低标准,还是能够各自调整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姿势。谢绝进门,加入这个城市化的进程。

人们围着一张方桌,形成了好几个圈层,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谢绝来的晚,属于边缘人。

谢绝看到,卖烤红薯的老大爷也在其中。

李二娘清了清嗓子,说,大家安静,安静,请大家安静。然后大家安静。

李二娘接着说,今天把街坊邻居们请到小店,没有别的事情,就是想和各位大爷、婶子、兄弟们商量商量梅大官人让咱们搬家的事。

话音还没有落净,人们中有一位邻居甲怒吼道,真是个奸商啊!

紧接着,邻居乙说,缺了八辈子大德啦!

邻居丙说,这“梅毒”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哇!

接下来,是邻居丁、戊、己、庚、辛、任、癸的发言。所有发言都围绕着愤怒和不满进行诉苦,这些发言花样翻新,表明汉语的生命力在民间。你一言,我一语,大家越来越愤怒,从梅大官人今天强占大家宅基地,追溯到以前梅大官人如何欺负别人,纷纷倒出了心里积压已久的苦水。除了卖烤红薯的老大爷诉错了苦以外,整个诉苦会的气氛空前热烈,爆发了,爆发了。

卖烤红薯的老大诉苦的内容是,有一次他卖红薯给某丫鬟,无奈丫鬟鬼机灵,老大爷想占便宜没占着。他一口咬定此丫鬟是梅府的。

谢绝看到,大家的情绪完全地互相挑逗了出来,他自己也很激动。

李二娘不停地敲桌子,费了好大劲才让大家再次安静下来。李二娘努力克制着激动的心情,说,“梅毒”要毁掉我们的家,是把大家往绝路上逼,事到如今已经火烧眉毛了,只有大家一条心,才能保住我们的家。今天把大家聚到一起,就是想找出个法子,解决这个事,大家出出主意吧?

大家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邻居甲说,哎呀,这个事情啊……

邻居乙试探着说,要不还是搬了吧,好歹还有二十两银子,要不然闹起来——这狗日出来的“梅毒”,还真他妈不好惹!

邻居丙非常生气,推了邻居乙一把,完蛋!然后向大家说,要是依我看啊,这件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丁戊己庚辛任癸表示,从长计议吧。

李二娘急了,说,人家都把屎盆子扣到你脑门上了,还要从长计议?

邻居丙说,那你说怎么办?

李二娘说,我的想法是,推举出一个代表,和“梅毒”谈判。

邻居乙说,对,就算搬也得多给些银子。

然后大家开始推举代表,推来推去,半天也没有推成功。大家都很谦让,因为没有人当过代表。

这时邻居甲提议选李二娘去谈判,李二娘非常诧异,说,我一个女人家,怎么能让我去?

邻居甲说,你看,会议是你召集的,主意是你出的,当然你去。

李二娘说,我不愿意。

一位谦谦老者说,二娘啊,同意吧,以后你就是我们大家的英雄。

李二娘说,凭什么让我当英雄?我不当。

几乎所有人都一下子活了,人们坚决支持,不行,不行,你必须当英雄。

人多力量大,李二娘拗不过,只好说,既然大家选我,就得听我的,大家必须行动一致,要守一起守,要搬一起搬。

大家一致同意,然后响起经久不绝的掌声,哗哗哗。

就这样,谢绝眼睁睁地看到,李二娘被活活地逼成了英雄。

 

02.

梅大官人从右丞相府出来,心情很着急。

刚才梅大官人是给表姐夫送字画去的。李承彦大人最喜欢收藏字画,而且和别的收藏家有所不同。李承彦大人最喜欢收藏自己的字画。

众所周知,李承彦文名满天下。其实自古书画不分家,李承彦的画也画得非常好,但是天下没有几个人知道。李承彦尤善丹青,但是深藏不露,只在闲暇之时画上几幅,自娱自乐,从不肯拿给同僚们看。一生酷爱荣誉的李承彦大人,竟然放着大画家的名号不要,这其中定有玄机。

玄机是,左丞相李承彦摊上了个当画家的皇上。

李承彦把自己的画作全部盖上“白头翁”的印章,暗指自己郁闷得白了头。然后他把画作放到一家字画店里代卖。朝廷的人识货,李承彦的画很快被买走,并且价格不菲。收下卖画的银两,李承彦让管家把每笔画的收入都记清楚,形成账目。不过几天,就会有久闻李承彦大人钟爱“白头翁”的人带着画作前来拜见。李承彦对来人赞赏有加。李承彦大人一向求贤若渴,此等慧眼识珠的人才必定得到重用。

当然了,才能有高下之分,比如,这个人才三万两,那个人才五万两。

久而久之,“白头翁”让大家如雷贯耳,那家字画店门庭若市。如此风雅之事,朝臣上下,传为美谈。

李承彦收下画之后,梅大官人陪文豪大姐夫聊天,陪得很辛苦,因为梅大官人没什么文化。终于聊到驸马大选的事情,李承彦告诉他届时将有二十八个国家的使团前来参加,其中小国十三个,大国八个,超级大国七个。

按照大软的算法,所有国家分为四等。按人口算,人口在一百万以下的是小国,一百万到二百万之间的是大国,二百万以上的是超级大国。还有一个等级不按人口计算,就是大软,是顶级大国。

得到这个消息后,梅大官人的神经像被谁揪了一下,匆匆告退,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一路上,梅大官人在轿子里有点坐不住,在心里忍不住地呐喊,商机呀商机呀。二十八个使团,平均每个使团五百人,二十八个就是一万四千人。按男女比例八二开,男的有一万一千二百人。再刨除一成的太监,还有一万多人。驸马大选半个月时间,加上前后观光游玩的时间,大概一个月,按三十天每天每人次嫖妓半次算,客流量十五万。加上本地有效客流量三十五万,总共五十万。京城合法的大小妓院总共三十八家,在籍注册过的姑娘八百六十二人,加上非法卖淫的窑子大概五百多人,按行业一般标准每人每天接客八次,休例假三天,一个月可以消化客源三十五万。也就是说,也就是说,还有整整十五万的市场缺口。

梅大官人喜形于色,激动得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掩饰自己的激动。没多久他想到了,自己那新妓院连拆迁还没拆完呢。

就算拆完了房子,还得盖起新房子,还要进行室内装修、招聘姑娘、请名人给牌匾题字等等,而离驸马大选仅有两个月的时间。谈何容易,时间真是太紧迫了。

回到梅家大院,梅大官人叫来管家问话,管家报告说,我们的人被李二娘喷了回来,还喷瘸了一个。其他人家也没有搬。

梅大官人闻言,拍案惊奇,真是一群刁民啊。每个人一百两银子都不肯搬,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吞了象的管家说,老爷,世道不好,人心太坏。

梅大官人想了想,当机立断,吩咐管家多带银子、多带人,每人再加二十两,还是不肯搬的话,直接派人拆房子。无论如何,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三天之内,必须拆完。梅大官人说,时间紧迫呀,时间紧迫呀。

管家说,好嘞,老爷,我这就去召集家丁。

梅大官人骂道,猪脑子,这种事怎么能叫自己家人去干?花钱雇几个地痞流氓。

管家应诺,退出来,小声地自言自语,咱们的家丁不也是地痞流氓嘛。走了几步,一拍脑门,笑了,档次不一样。

然后,梅大官人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新妓院的其他事宜,相当繁忙。

管家出去转了一圈,一时没有找到那么多地痞流氓,苦恼于流氓用时方恨少。没有专业的流氓,只好顺便找了些水货凑数,这些水货是一帮待业青年。这些待业青年中,有科举科不上的,种地不会种的,养牛养不好的,做买卖赔本的,总之都是一些潜在的变革社会的力量。

 

03.

第二天早上,管家把流氓们召集起来,做了一下思想动员,要求一切行动听指挥。为了以防打草惊蛇,管家特别嘱咐,要悄悄地上街,出声地不要。流氓堆里有人提问,既然要秘密行动,为什么不把时间选在昨天晚上。管家愣了一下,反问,你为什么不在昨天晚上告诉我?那人很羞愧。然后管家就带着这只铁锹、镐把林立的队伍,无声地出发了。

临近李二娘那条街的街口,管家止步,一挥手,所有人散开,埋伏了起来。一个早起出来倒马桶的老大娘见此情景傻了,以为农民起义了,赶紧回屋,关门闭户,马桶也不倒了。

管家带着两个手下走进街里,那两个手下抬着一只大箱子,里面是沉甸甸的银两。这里刚拆了十八家,空地有的是,管家找了块合适的地方,然后叫手下去召集人们。

人们从各自家里出来,爷们儿们和娘们儿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嘀咕,并不过去。一会儿,李二娘和谢绝在人们各异的眼神的关注下出来了。大家簇拥着李二娘,朝管家走来。

管家叫手下捡几块砖头,搭成一个小台子,站了上去,开始和平演说。管家说明来意,晓以利害,并提醒人们,阻碍重大工程建设可是要蹲班房的呀。班房两个字让人们受到了震撼,因为管家的话在理,非常在理。李二娘这边有点军心动摇。

然后管家话锋一转,说,当然了,我们梅大官人是大善人,这次你们算是捡着了大便宜,咱家梅大官人发话了,只要马上搬走,搬家费每个人多加——

管家为了吸引注意力,故意一顿,看了一眼身边的钱箱子,伸出两根手指。

人们被吸引。

二两。

人们开始交头接耳,互相叽喳,这说明军心又稳定了一点。

这时,李二娘上前一步,坚定地说,我们要见梅大官人。

于公于私,管家都没有答应的道理,于是说,有什么话跟我说。

李二娘坚持说,你说话不作数,我们要见梅大官人。

人们中也相继有人说,对,见梅大官人。

管家最敏感的那根神经被刺中,所以条件反射地厉声呵斥,胡闹,你们简直是胡闹!没想到李二娘更加厉声地动员说,我们让他带我们去见梅大官人!李二娘上前一把揪住管家,然后,大家把管家围了起来。

管家非常害怕受到伤害,这种情形发展下去,不是人们伤害他,就是梅大官人伤害他。正在神经紧张之际,不慎,不巧,而不幸的是,出现了推搡。管家情急之中,大喊一声,兄弟们,拆啊!

街口这边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群众,由于都是事发地附近的居民,所以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十分明了,只有一小撮不明真相的群众,忙问这是怎么了。

管家的声音很有穿透力,就像上天的召唤,潜伏的队员们穿过围观人群,一窝蜂冲了过去。期间还撞到了几个群众。围观群众中产生了轩然大波,非常愤怒,这叫啥世道?还有没有天理?

李二娘这边看见对面冲过来数不清的镐把铁锹,邻居们一边血气上涌一边心惊胆战。只见李二娘随手捡起一块砖头,助跑几步,用尽全力猛地扔了过去。

正中一个小兄弟。

邻居们见状,也马上反应过来,纷纷抄起了砖头。于是砖头漫天飞舞,犹如黑云压顶。

刚才说到,管家临时组建的这支队伍里,大部分不是正规的流氓,很多甚至没有战斗经验。那个不幸的小兄弟也在此列,他哎呀一声,我负伤了!扔下武器,掉头就跑。带动了一批人,然后一批人带动了所有人,呼啦啦,全部撒丫子撤退。当然了,小兄弟跑在最前面,头上的血和步伐一起狂飙。

管家要是之前在大后方安排一批行刑队就好了。

街口的围观群众非常振奋,一个大妈解恨地说,砸死这帮王八羔子!突然大妈看见自己儿子捂着脑袋,是逃跑的第一名。她拉住儿子,又气愤又心疼,恨铁不成钢,急得大骂,我白养了你,你还有没有良心,伤天害理呀!

此儿子捂着脑袋,非常疼,他说,娘,给的银子多。

大妈说,多少?

儿子说,二两。

大妈的怒气马上消了一半,一边絮絮叨叨地埋怨儿子不注意安全,一边拉着儿子回家包扎。

管家比较不幸,先是不幸被人推倒了,后是不幸被人不小心踩了几脚,不幸中大幸,是他趁大家战斗的时候,从人缝里爬了出来,安全地跑掉了。跑路时,管家的潜台词是,我还会回来的。

李二娘这边,不分男女,人们带着胜利的喜悦,破口骂街。不用脏话无法表达此时痛快的心情,你妈他妈你他妈,大浇胸中块垒。然后,欢呼雀跃,人人都夸二娘是英雄。

 

04.

一夜无话,转天早上,天气是情深深雾蒙蒙。李二娘烧水煮饭。谢绝起床下楼,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看着李二娘忙前忙后,感觉过意不去,不忍看见。所以就不看了,转身出门。

谢绝走出客栈,天气潮湿,略微沉闷,空气压得很低,东边刚出生的太阳在缭绕的雾气里躲猫猫。街上非常安静,远远看去,高高低低的房子连成了一大片青砖灰瓦,低矮的烟囱自顾自冒着炊烟,全都袅袅的。深吸一口气,精神爽朗。悠闲地踱着步子,时间静默,一切美好。这感觉就如同身处一副水墨丹青之中,淡淡的,轻轻的,独自陶醉,无人打扰。

谢绝感觉自己爱上了这里,不禁给予身边那一处浸染着岁月的民居深情的一瞥。这一瞥把谢绝瞥傻了。不瞥不知道,一瞥吓一跳。大门敞开,里面凌乱不堪,破板凳、旧炕席、碎茶杯,一片狼藉,被外国侵略者洗劫了也不过如此。谢绝快步跑进去,四处查看,没有人。非但家具摆设一概不在,连锅都被摘走了。

谢绝忙出来,站在街上数了数,从有家客栈算起,这是第五家。谢绝跑进了隔壁的一家,这家连门板都没留下。然后,下一家,下一家,下一家,谢绝跑遍了十八家,得到一个印象是,大家似乎在比到底谁家被洗劫得更彻底。一个人也没有见到,一夜之间,他们好像突然被黄袍怪黑熊精或者不明飞行物之类的东西卷走了一样。谢绝努力回忆昨天晚上,自己是否听到有什么异常的动静,一点儿也记不起来。悄悄地,他们走了,一粒老鼠屎都没有留下。

谢绝出来,看看远处的水墨画,再看看眼前,感觉毕竟水墨画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还是这个更真实。真实得让人搞不懂。好像真实就是意外的意思,而且,好像一直在发生意外。谢绝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丝闪念,由于是闪念,所以没记住。

寻找闪念的时候,谢绝隐约察觉到,似乎不远处有一双眼睛在直勾勾盯着自己。不禁毛骨悚然,幸亏是白天,不然这个桥段就太聊斋了。缓缓地一回头,四目相接,竟然是草泥马。草泥马站在墙角,直直地看着谢绝,没有表情。谢绝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看,又一个意外。

谢绝左顾右盼寻找了半天,一无所获,扭过头看着草泥马,不知道该叫它羊羊还是马马,谢绝耐心地询问,环环呢?

草泥马还是直直地看着它。

谢绝更加耐心地说,说话呀,告诉爸爸,你妈妈呢?

草泥马眨眨眼睛,似乎是白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踢踢腿,跑了起来。谢绝说你别跑啊,追了过去。当然是追不上的,不过谢绝还是坚持了三条街。后来谢绝实在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地看着草泥马的身影逐渐变小,最后消失,情之所至,突然想起了一句什么诗。谢绝喘着说,相见……相见……唉,东风无力百花残呀。

 

05.

谢绝回到有家客栈的时候,发现那里聚集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一定是出事情了。又出事情了。

在这一大堆人里,大部分是围观的群众,谢绝不知道为什么永远有那么多围观的群众,怪只怪这世上好人太多,心肠太热。谢绝沮丧地感慨到,这么多人来帮忙,真让人受不了。因为他是一路从外围挤到里层的,一边挤一边说,帮帮忙让一让,帮帮忙让一让,费了不少劲,搞得焦头烂额。

里层有几个衙役在维持秩序,把围观的群众尽量远地隔开,一个为首的头头挥舞着手臂指挥,嘴里叫着,疏散人群,疏散人群。客栈的大门紧闭,门前的地上,散着一个摔碎的坛子,是装臭豆腐的。坛子旁边坐着一条汉子,大褂上沾了一大片臭豆腐块和臭豆腐汁,有两个人捏着鼻子,在帮他脱大褂。汉子哭丧着脸说,这个臭娘儿们,砸了我一身。说着,伸出一根手指蘸了蘸衣服上的酱汁,放在嘴里尝了尝,咧着嘴说,可真臭哇!

说着又蘸了一点塞进嘴里。

梅府的管家正在给手下们训话,这些手下里有一位头上包着纱布的兄弟赫然在列,非常醒目。

谢绝不顾一切闯过衙役的封锁,冲向客栈大门。在即将成功的霎那,被两个衙役顺利地抓捕,带到头头面前。谢绝定睛一看,是你?

头头说,什么意思?

谢绝说,你不是在把守城门的伍长吗?

头头说,认错人了吧?

谢绝说,衣服和表情都挺像,不会吧?

头头说,少废话,我们衣服和表情都一样的。

这时管家一声令下,跃跃欲试的手下们挥动起铁锹镐把,开始拆房子。因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所以大家干得热火朝天,痛快淋漓。况且,从人类的角度来说,在同等合法的条件下,搞破坏永远比搞建设更起劲。

楼顶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声音非常难听,是一种大劈音,比喊破嗓子还刺耳。

不许动!

所有人抬头向楼顶看,发现李二娘站在那里,她两手高高举起了一个更大的坛子。

拆房子的勇士们马上不动了,因为万一这次不幸砸在自己身上,就不只是臭豆腐的问题了。

然后大家看到,李二娘缓缓放下坛子,站起身,对着底下喊,管家,我要见梅大官人。

管家也喊,他很忙。

李二娘说,放屁!

管家委屈地喊道,可是他真的很忙,是真的。

李二娘说,那我就死在这里。说着往前迈了一步。

地上的人们哗然一片,发出了整齐划一的“啊”——这集体的感叹传到天际,从这感叹里,老天爷听出了些许期待。

人群里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你说她敢不敢跳?

另一人说,说不好。

这人说,那好,咱们打赌,我赌她敢跳。

谢绝着急地大喊,二娘,不要跳啊。这一句话带动了一些人,人们跟着喊,不要跳!不要跳!

人们喊了一会儿,发现李二娘似乎没有要跳楼的意思。

这时突然有一个愤青喊了一句,跳啊,跳下去,让他们知道咱小老百姓也不是好惹的!马上有人响应,对,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接着,人们分成两派,开始互相叫板,要跳,不要跳!要跳,不要跳!

李二娘在楼顶上看着这一切,感受到乡亲们太热情了,有点不知所措。

谢绝灵机一动,小跑几步,站到正对着李二娘的地方,两只手护到嘴边,竭尽全力地喊叫,二娘,千万不要跳啊,摔不死的!

李二娘一只手放到耳朵边,侧着头,仔细分辨谢绝的话,然后诧异地说,谁说我要跳了?说完,李二娘低头看看自己,用两手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摸索。摸索了一会儿,转过身,扶着屋脊爬走了,消失在楼后。

底下的两派都很入戏,正吵得不可开交,抬头一看,发现李二娘没了,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全部默不做声,暗下生闷气。刚才打赌输了的人一拍大腿,沮丧地一声叹息,哎呀。

一会儿,李二娘又从楼后面爬了上来,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对大家说,不好意思啊,刚才忘了带火石,我告诉你们,我从没想过跳楼——我要自焚。

下面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马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喊声,要焚,不要焚!要焚,不要焚!

伴着大家的吼声,李二娘抱起刚才那个坛子,打开盖,然后举过头顶,汩汩汩的液体浇在了身上。一个衙役喊,是火油!

衙役的头头见状大吃一惊,心说这可不行,自焚影响不好。他对身边人说,快,绝不能让她得逞。几个衙役马上撞开客栈大门,冲了进去。

李二娘全身湿漉漉的,一股风吹来,有点儿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她从腰里掏出火石火镰,开始打火。没打着。于是侧过身,调整到一个背风的方向,没想到突然脚下一滑,顺势摔倒,身子往下滚。她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屋檐,结果连瓦片带身子一起掉了下来。速度很快,声音很小,摔在地上。死掉了。

大家都安静了,人群缓缓地围过来,有些女人不敢看,为了表达自己的怜悯之情,搂着自己男人的腰,小心翼翼地看。人群后面的人伸长了脖子,把自己的头架在前面两个肩膀中间。一会儿,人们发出啧啧的声音。

谢绝推开人们,冲到李二娘身边,伏着尸体,却半天没有哭出来。衙役的头头伸手拉谢绝。

这时楼顶上传来声音,头儿,人又没了?

大家抬头,看见几个衙役在楼顶上东张西望。

头头说,滚下来。

几个衙役从客栈大门跑出来,一路小跑到头头面前。头头低声吩咐了几句,衙役们上来,七手八脚地抬起李二娘的尸体,飞快地离开。谢绝挣扎了几下,被死死地拿下,然后也被带走了。

谢绝被衙役带着穿过人群,有人小声问,这男的是谁呀?

另一个人神秘兮兮地回答,姘头。

就此,一个崭新的谣言诞生,并将与李二娘的死一起发扬光大。

梅府的管家大手一挥,对手下说,开工。然后向那些恋恋不舍的人们说,都散了吧,散了吧。

人们散了,留下的空地上露出一滩污血。

 

 

第七章 囚犯

01.

帝姬清醒过来,发现竟然在牢房里,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继续昏迷过去。

墙角有一堆干草,又潮又湿,并且发霉。整个空间里,充斥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气味——腥臊刺鼻,而且还呛眼睛,保证能把世上最重口味的人熏个跟头。

后墙上,接近屋顶的地方有一扇小窗,光线微弱,仿佛这里永远停留在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

墙面上,能隐约看到前辈们留下的乱七八糟的涂鸦,是用碳条画上去的,都是些不堪入目的内容,这让帝姬想起自己那个当画家的父皇。帝姬想,我的父皇啊,你就不能把牢房盖得舒服一点儿吗,谁想到哪天你女儿会住进去?

在这个让人欲哭无泪的鬼地方,除了哭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可干。于是帝姬掉下了眼泪,掉了一会儿,热爱思考的毛病就犯了。

帝姬从没想到过世界上还会有这样不同凡响的地方,谁知道前面还会有多少千奇百怪的地方、千奇百怪的东西等着自己。

这时帝姬听到脚步声,由于三面是墙,只有前面是栅栏,帝姬什么也看不到。来人每走几步就稍微停顿一下,然后是细细碎碎的声音。待脚步停在帝姬的栅栏前,才知道,原来是牢头送饭。

帝姬扑过去,几乎把身体挂在栅栏上,把牢头吓了一跳。

帝姬说,冤枉啊冤枉。

牢头把饭碗放到地上,说,你竟然觉得自己冤枉,你新来的吧?

帝姬说,可是我是帝姬。

牢头摊开两手,说,这里每个人都是帝姬,还有,公子、世子、王子。然后牢头扭头大声问了一句,是不是啊?

响起很多男人和女人的声音,众口一词,是啊。中间还夹杂着吃饭吧嗒嘴的声音。

帝姬大开眼界,怎么还男女混住?

牢头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帝姬向牢头要一个马桶,牢头说你连贞操都没有了,还要什么马桶?

帝姬说,贞操?

牢头说,女人进了这里,就相当于没了贞操。

帝姬指指那碗饭,说,有饭碗就应该有马桶,我想,我应该有这样的权利。

牢头挠挠脑袋,想了半天,说,你应该有什么东西?

就这样,帝姬只好在牢房里住下来,而且,她需要试着融入这个集体。因为牢头告诉她,如果你改变不了环境,就要改变自己。但是很快,帝姬觉得自己和环境并不兼容。

帝姬觉得牢里的这些犯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生活像这间牢房一样暗淡无光,没有自由,没有希望,没有马桶,如此悲惨,如此可怜。

然而事实是,帝姬的人生观受到了打击。

尽管帝姬很诧异,但是她不得不接受是自己错了,而且大错特错。帝姬发现,这些犯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悲伤抑郁,恰恰相反,他们似乎统统对自己这样的生活很满意。帝姬每天都听到洋溢在牢房里的欢声笑语,她能够感受到,即使生活在天堂,那幸福也不过如此,他们很快乐。

 

02.

为了迎接驸马大选,监牢里搞了一项评比,“三十天无异味,干干净净迎驸马”。只要能在驸马大选前的三十天内,保持自己的牢房没有难闻的味道,空气清新,就能被授予“卫生勇士”的光荣称号。还有特殊奖励,京城最有名的煎鸡馆的一只外焦里嫩的整鸡的鸡腿的腿骨一块。

知道这个消息后,犯人们沸腾了,群起响应,踊跃参与。为了能够在评比中胜出,大家马上开始练习。监牢里条件有限,没有扫帚,没有抹布,没有马桶,没有空气清新剂。但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犯人们争相坚持少吃、少喝、不尿、不拉,一个个兴高采烈。

每天大家互相叫喊,争先恐后地展示自己的成绩。这个说,我已经两天没拉了。那个说,这算什么,我已经四天了。这个说,我要超过你。另一个插嘴说,我有便秘,你们输定了,哈哈哈哈。

由于人定胜天,所以吃这些苦不算什么。唯一的问题是,大家住牢房久了,嗅觉有些失灵,不管憋了多久,也分辨不清到底还有没有异味。大家需要一只有辨别能力的鼻子,来检验成果。

这只鼻子,非牢头莫属。

对于牢头检验成果这件事,犯人们觉得牢头很辛苦,心里过意不去,但是大家又都需要他。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犯人们管它叫爱。

有些犯人虽然憋得排泄物快要从嘴里蹿出来,但是牢房依然臭得能把牢头打一个跟头。牢头遇到这样的情况,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鼻子,于是就抽犯人的嘴巴,或者踹犯人两脚,以示鼓励。

被鼓励的犯人认为自己犯了错误,非常惭愧,从此更加积极地要求进步,并且宣布自己需要更多的鼓励。

在所有人都憋得就算死去也觉得享受的时候,帝姬却照旧该吃就吃,该拉就拉,犯人们觉得她很可耻。大家都希望有一天,牢头能当众宣布,她没有前途。

帝姬觉得这一切无法理解,这不是犯贱吗?但同时觉得这些犯人竟敢不拉屎不撒尿,确实很有勇气,终于明白为什么连搞个卫生都能被封为“勇士”。

 

03.

有一个犯人实在憋不住了,他在排泄系统崩溃之前,想出了一个创新的办法。就是拉完之后,挖个深坑,掩埋起来。从此身心舒畅,屡试不爽。为了保密起见,该犯人每次都是偷偷地进行。

他觉得这是一个伟大的发明,应该首先上报给牢头,然后牢头会把此方法当作先进经验,组织全体犯人进行学习。而他作为发明家,当然能够顺理成章地到各个牢房去做报告。

该犯人怀着激动的心情,把这个发明报告了牢头,果然牢头大加赞赏,犯人们普遍也很支持,只有严重便秘的几位有些不悦。于是发明家信心满满的,开始构思演讲。可是等了好几天,牢头还是没有指派他做报告。发明家有点儿不高兴,认为学术没有受到重视。

这时发明家深深体会到,憋着话不说要比憋着屎不拉难受得多。所以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牢头。第二天,牢头来到发明家门前,还没等他提醒,牢头就哗啦哗啦开了门,把发明家一把揪出来,当众胖揍了一顿。

揍完发明家,牢头向大家宣布,发明家的方法立刻禁止使用,因为上头认为这么多犯人挖深坑,有集体越狱的嫌疑。

那几位便秘的犯人非常拥护,认为这才符合公平竞赛的原则。他们激动不已,属于他们的时代又回来了,命运又重新掌握在自己屁股上了。

帝姬也受到了启发,眼前一亮,越狱。

帝姬想到了一条妙计。用一把小锤子敲墙,为了避免被发现,每天只敲一点点,直到把后墙敲破,重获自由。可惜不知道要敲多久,万一到时候没等把墙敲破,房子先塌了,就太浪费感情了。

后来帝姬又想智取,先躺在地上装病,等到牢头把她弄去看郎中的时候,再见机行事,趁机逃走。不过想想眼前犯人们的福利,估计牢头不会把她带到郎中那里,而是直接送太平间了。

无计可施,帝姬开始发呆,逐渐发展到发神经,帝姬决定不想了,再想就该发疯了。帝姬自言自语道,我的父皇啊,难道你女儿只能傻傻地等着牢房失火了吗?

可是牢房一直不肯失火。

 

04.

犯人们依旧热情高涨,每天憋得欲仙欲死,帝姬则只好继续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之中,帝姬结识了一个声音。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来自隔壁。

帝姬发现这个声音很有磁性。帝姬想也许死去的驸马就拥有一副这样的嗓子。当然了,她没有听见过。

牢房里没有时间,帝姬便随时和这个声音聊天。这个声音很体贴,帝姬找到了一丝安慰,开始知道自己并不孤单。聊天的时候,帝姬背靠着墙坐下,两只胳膊环抱着膝盖,感觉很好。那种感觉是,懂你。

帝姬说,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叹了口气,悠悠地说,我没有名字。

帝姬说,那我叫你什么?

声音说,就叫无名吧,老子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

帝姬说,太酷了,真有意思,无名、无名、无名、无名。

声音笑了,好了好了,我听到了。

帝姬来了兴致,伸了个懒腰,唉,好无聊啊,你给我唱支歌吧,无名。

声音说,我不会唱。

帝姬说,那我给你唱吧,可惜,身边连把古琴都没有,我每次唱歌都弹古琴的,要是能有把琴该多好啊。

声音说,小妹妹,别傻了,这是牢房呀。

帝姬听到“小妹妹”三个字,心里一颤,倾心地说,我不只会弹琴,我还会画画,要是能有一套笔纸该多好啊。

声音说,小妹妹,你又傻了,这里是牢房呀。

帝姬对这种触电的感觉上了瘾,说,我还会……呃……要是能有本书读该多好啊。

那声音马上说,有,有。接着,帝姬听到那边稀里哗啦翻书的声音。

帝姬说,怎么会有书?

声音说,牢头发的。

帝姬很是诧异,在一个连马桶都不发的地方,竟然会发书。

帝姬说,是什么书?

声音说,是皇上的雄文,叫《朕的奋斗》。

帝姬让无名念给她听,后来又叹口气,说算了,这里光线这么暗,又不允许凿壁借光,会把你眼睛看坏的。无名说没关系,有蜡烛。帝姬说,又是牢头发的吧。无名说,小妹妹,你真聪明。帝姬很高兴。

听了几天皇上的风流史,帝姬萌发了一个梦想。

一天牢头送饭来,帝姬问牢头,为什么没发给我书和蜡烛。牢头说,你也没有提出要求嘛。接着帝姬向牢头说出了自己的梦想,她愿意用自己的那份书和蜡烛换一只鸡腿。因为是梦想,所以牢头没有让它实现。

隔天牢头送来了一本书和一根蜡烛,并关心地说,好好读书,不要有非分之想,哼。

帝姬继续让无名给她读自己爹爹的奋斗故事。无名读起书来字正腔圆,可惜内容不够严肃,是武侠加言情。帝姬问无名可不可以不要朗诵得这么滑稽。无名说,读书人是讲原则的。在爱情面前,帝姬没了原则,痴痴地笑了,说讲原则,我喜欢。

听着听着,帝姬感慨道,我的父皇啊,同是出来玩,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无名听了这话,停了下来,纠正道,是我们的父皇。

帝姬说,好好,我们的父皇,这有什么好抢的。

无名有些生气,说你太让我失望了。帝姬赶紧好言相慰,表示自己错了,因为我们的父皇我们爱,我们的父皇爱我们,然后求无名继续读下去。

无名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声音,你怎么能这么没有原则?接着,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隔壁那边不但无名,而且无声。

帝姬又求了一会儿,可是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帝姬心情不大好,只好自己点上蜡烛,翻开牢头送来那本书,开始自娱自乐。

烛光昏黄,烛影在帝姬轻微的呼吸下摇曳。书皮上用厚重的黑体字赫然写着八个醒目的大字——《朕的成功不可复制》。帝姬微微发呆,开始思考什么样的成功可以复制。

帝姬想,假如自己能够找到一种可以复制的成功,等出去之后,就把这种方法讲给人听。讲课当然是要收钱的,更何况讲的是教人成功。听说过点石成金这个故事的人们,谁都想拥有一根点金的手指,所以愿意听自己讲课的人不会少。所以把价钱定得高一点儿也没关系,因为,在渴望成功的人类看来,值得。

培训的人越多,赚得也就越多。

帝姬还可以告诉蔡金,让他命令各个衙门在大门口贴上关于讲课的告示,知道的人就会更多。到时候,全天下的人都接受自己的培训,孔子他们就也得靠边站了,因为自己才是最大的老师。

帝姬决定把这个赚钱的方法命名为成功学。

帝姬内心产生了一股强烈的事业感,事业感让人感觉很累。帝姬觉得还是轻轻松松地过生活更舒服一点儿,所以决定不给天下人讲成功学了,而是在没事的时候直接自己点石成金,轻轻松松赚钱,何必劳心费力挣那点儿学费。

回过神来,帝姬意识到自己偏离了父皇的思路,于是从头开始,努力前往那不可复制的方向。

 

05.

点着蜡烛,看了一天《朕的成功不可复制》,她又豁然开朗地想到了越狱。这一次是蜡烛给了她启发,她想既然牢房不肯自己着火,那么她就帮牢房一把。

后来帝姬还是放弃了,她觉得这么做有点儿悬。因为一旦火烧起来,如果牢头只肯救火不肯救人,那么帝姬就惨了。帝姬还年轻,她只是想逃狱,还不打算直接逃出人间炼狱。况且就算活了下来,再给她加一条纵火罪,也是得不偿失。

帝姬对隔壁说,喂,无名,如果在自己家里放把火,算不算纵火罪?

无名说,不清楚,我没有读过《大软律》,你问这个干什么?

帝姬说,没什么,我刚才想把我这边点着了。

无名说,你疯了?

帝姬说,不是,我想越狱。

无名说,越狱!

帝姬说,你小点儿声,你没有想过越狱吗?

然后隔壁的这个叫无名的罪犯说,那是犯罪!

帝姬感觉沟通起来有点儿困难,不说这个了,说点儿别的,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隔壁沉默,沉默是金。

帝姬说,你是怎么进来的?我进来得莫名其妙。

隔壁依然沉默是金。

帝姬说,无名。

隔壁不再攒金子,无名终于开了口,这一开口就没有停下,帝姬沦为听众。

无名告诉帝姬,他生在一个书香门第。他的父亲德高望重,是一位非常博学的老先生,曾经编写过一部非常有名的专著——《最八股》。顾名思义,刻苦研读此著的人,将会成为最会写八股文的人。

此书一出,广大寒窗学子群起追捧。无名得到了父亲的真传,加上天资聪颖,十二岁就通过了本地的官学考试,成了十里八乡的八股神童。

无名的父亲告诉小无名不要骄傲,因为骄傲使人落后,有一个叫仲永的叔叔就是因为不够谦虚,最后一事无成。无名不敢懈怠,寒窗苦读,这一读又是十二年。

无名家乡那个地方,年年闹蝗灾,偏偏今年风调雨顺,无名的父亲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于是决定让无名进京赶考。

到了京城,无名依然每天手不释卷,等待金榜题名。有一天,有人来邀请无名,来人说是家乡的知府刘大人派来的。原来刘知府也是人在京城,专为表奏大获丰收而来。

虽然辖下喜获丰收,但是刘知府觉得自己做得还很不够。碰巧他从一个胡僧手里得到了一只瑞兽,所以决定献瑞,这才觉得够了。而邀请无名,正是为了让他写一篇祥瑞赋。

刘大人特意拉来了其他几位大人,一起欣赏瑞兽与神童。神童果然名不虚传,大笔一挥,立等而成。刘知府很高兴,叫无名当众念给几位大人听。结果念完以后,刘知府的脸色沉成了锅底灰,刘知府告诉无名他写的不是祥瑞赋,而是绵羊赋。刘知府认为此赋高度不够,而无名坚持认为此赋实事求是。

于是当着几位大人的面,无名和刘知府吵了起来。刘知府的问题是这篇文章到底是不是祥瑞赋,无名的问题是那个东西到底是不是绵羊,两个人各吵各的,谁也没有接上对方的话茬。后来刘知府厌恶地看着无名,说,你闭嘴,烦死了。无名这才惊出一身冷汗,惴惴不安地回到客栈。

没想到,第二天来了几个衙役,直接把无名从被窝里抓走,以盗窃罪投入了牢房。衙役说,昨天晚上祥瑞被人偷走了。

无名对一个细节提出了质疑,既然大人们认定他偷了祥瑞,为什么给他定的罪名不是偷了一只祥瑞,而是偷了一只绵羊?

提完了这个问题,无名的故事就结束了。

无名说,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我是对的。

帝姬说,别傻了,你认为他们用了大半年的时间都还没搞清一个动物到底是什么吗?

无名执着地说,那么,也就是说,他们现在一定很惭愧。

帝姬唏嘘地说,神童,你真是传奇啊。

无名说,什么?

帝姬说,你是传奇。

帝姬又说,真可惜,本来是来赶考的,却没有赶上。不过别灰心,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

无名马上激动地说,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今年没赶上,复习三年,三年后再考。

帝姬说,支持你。可是你生在书香门第,又是进京赶考的神童,怎么会没有名字呢?

无名说,有名字,但是我觉得不够特别,我是特别的人,应该叫个特别的名字。

帝姬说,那你叫什么?

无名说,免贵姓侯。

帝姬说,侯什么?

无名说,侯世仁。

帝姬说,猴是人?

无名说,侯世仁。

 

06.

盼望着,盼望着,驸马大选的日子近了,帝姬只能从牢头那里零星地听来一点儿消息。起初,看着犯人们为了庆祝给自己选驸马,帝姬很是感动,感动之余,又不免为他们惋惜。帝姬都失踪了,还选什么驸马?

她不忍想象,等到大家知道驸马大选取消的时候,这牢里会是怎样一个惊天动地的景象。

这次帝姬没有提醒狱友们,因为没有人会相信她。作为帝姬,不打扰世人的白日梦,是最大的恩典。她只坚信事实说服一切,等待时间来临。

有一天,牢头来了,鼓励大家,为了最后的胜利,一定要挺住。牢头还告诉犯人们,所有人都是时代的宠儿。在这个伟大的时候恰到好处地住进牢房,是何等的光荣。要知道,这场卫生大比武,将是这座牢房史无前例的最辉煌的大事。大家鼓掌。

帝姬开始可怜牢头,毕竟也是个小角色,还不知道驸马大选会取消。

最近,牢头带来了最新的一个消息。当时牢头表情沉痛,众人迷惑不解,帝姬满怀期待,觉得马上要真相大白了。

结果牢头说,驸马大选的准备工作一切顺利,顺利得不能再顺利,只是中间出现了一个小插曲。两个民间的教派为了恭祝帝姬千岁而大打出手——双方都认为对方恭祝得不如自己的好——结果是两派的人安然无恙。一个过路的乞丐被打死,他不能亲眼看见驸马大选了。

听了这个消息,大家都很惋惜。

这样一来,帝姬懵了。

一切都不对劲,最近一段时间,连侯世仁也开始有点儿五迷三道。

在侯世仁这边,烛光下,他正在阅读和沉思,他感觉燥热,因为身体里已经爆发出了太多思想的火花。于是他开始脱衣服。一件一件,耐心地脱。脱得一丝不挂之后,他开始跳一种奇怪的舞蹈。

主打动作是,一手捂住后脑勺,另一手捂住前面的中央,然后前凸后翘地耸动腰部。有时有节奏,有时没节奏。

耸着耸着,侯世仁开始唱歌,歌词逐渐突破人类的语言。

中午的黑窝头

我们早上吃

吃啊吃

手上和脚上

有马子和桶子

咿呀咿呀呦

咿呀咿呀呦

侯世仁唱完歌,拿起半截蜡烛在墙上画画,画了很久很久,墙上一个线条也没有。侯世仁突然很紧张,好像画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似的,紧忙抓起一把干草在墙上擦。擦了一会儿,他又并拢双脚,抬起双臂,平托着干草,直直地跳了几步。跳的过程里,他开始撕扯手里的干草,塞到嘴里大嚼大咽。

后来侯世仁安静了下来,光着腚坐在地上发呆,当一名思想者。

帝姬听到隔壁的异常,叫了几声,没有反应,于是大叫牢头。牢头来了,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突发事件。看看侯世仁安静了,也就打算离开。

可是侯世仁的身体突然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弹得太矫捷,以至于牢头都没有看清他是怎样做到的。侯世仁叫住牢头,跟他要一个大弹弓。这一回牢头没有驳斥无理要求,而是愣头愣脑地问,你要它干什么?

侯世仁告诉牢头,他想把自己放在弹弓上,自己把自己发射出去。

侯世仁说,我是愤怒的小鸟。

 

07.

犯人间开始流传,牢里有人疯了。听到的人马上忘却屁眼的痛苦,疯了,真的?所有人眼睛里都发射出光芒,汇聚成这座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唯一的光明。大家开始激烈地讨论,侯世仁的知名度直线上升。

但是也有人产生了异议,此异议人士非常纳闷,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发疯呢?

还有人提出,现在正是为帝姬摇旗呐喊的盛大时期,侯世仁在这个节骨眼上疯掉,是在跟时期唱反调,他疯的不对。

帝姬没有参加讨论,觉得一群疯子在讨论另一个疯子,时期有点儿不靠谱。同时又为侯世仁暗暗伤心。

帝姬试着跟侯世仁说话,结果得到的全是重复的七个字,我是愤怒的小鸟。

帝姬苦口婆心地引导,你不是愤怒的小鸟,你顶多是愤怒的青年。

侯世仁扒着栅栏说,我是小鸟。

帝姬又说了很多话,企图勾起他的兴趣和回忆。

可惜,他只是说,我是小鸟。

帝姬叹口气,只剩下四个字了。

帝姬想让牢头想想办法,或许还有点儿希望。

帝姬喊,牢头……

侯世仁突然激动地打断她,不要叫,不要叫。

帝姬说,怎么了?

侯世仁说,我怕。

帝姬说,没关系,不用怕,牢头……

侯世仁同时说出口,他是色狼。声音瑟瑟发抖。

帝姬吓一跳。脑海里突然闪现吴都头那张猥琐的脸庞,心里像被谁紧紧攥了一下,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侯世仁接着喃喃地说,这牢里所有女人都被他糟蹋了,都被他糟蹋了,我怕,我好怕呀。

帝姬自己还没缓过劲儿来,又虚弱又着急,你怕什么呀,我怕才对呀?

侯世仁马上声音平静,幽幽地说,因为,我是女人。

帝姬说,你不是小鸟吗?

侯世仁说,小鸟依人。

 

08.

这天,牢里如往日平静,男犯沉稳,女犯无声,一切波澜不惊。

接着,夜幕来临。接着,牢头来临。

牢头边往里走边大声地说,今天,根据上头的要求,需要审查一名女犯人,我们要好好地,慢慢地,多多地,审查她,开发她,改造她。

帝姬正在研究排比句的含义,嘴里嘟囔着,审查?意想不到的是,刹那间,她的话被此起彼伏的排山倒海的呼喊淹没。

我要求接受审查!

我也要求接受审查!

我要求!

我也要求!

我要!

我也要!

虽然看不到,但是听着所有女犯人异口同声的呼喊,帝姬能想象到周围壮观的景象,无数女人,扒着无数栅栏,伸出无数只挥舞的手。

牢头来回缓缓踱步,仔细地打量着、挑选着。这些女人搞得她很为难——真的很难抉择,全部又脏又丑。正在踟躇之际,眼前一亮,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庞映入眼帘。有这张脸在这摆着,其他的女人更没法看了。牢头快步朝小白脸走过去。

几步跨到跟前,定睛一看,牢头觉得受到了侮辱。因为此小白脸是个男人,他清楚地记得他的名字,叫侯世仁。

不知道侯世仁怎么把脸弄得那么干净,头发用一截小木棍挽起来一个整齐的发髻。见牢头过来,他开始搔首弄姿。

牢头受到调戏,喉结一紧,噎得说不出话,转头就走。侯世仁急了,说不要走嘛。说时迟,那时快,侯世仁以雷和闪电的力量伸出双手,捧住牢头的脸,用力往回一拉,同时把脑袋探出栅栏,撅起两片大嘴唇子。隔着栅栏,侯世仁向牢头奉上了一个狂热的吻。

而且持续的时间特别长。

天下都凝滞了。

牢头如此真实地体会到,被人夺走贞操后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他又羞又愤,毛毛躁躁地掏出钥匙,哗啦啦拉打开牢门,一头扎进去,揪住侯世仁,一顿暴风骤雨般的殴打。

一边打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你他娘的残忍!你他娘的舌吻!

侯世仁一边挨揍一边舔着嘴角回味,无比享受地说,打呀打呀,用力打呀,打得我扭曲,打得我扭曲,这是爱,这是爱!

牢头打累了,停住手,气喘吁吁地指着地上的侯世仁,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白净?

侯世仁鼻青脸肿、面带桃花,伸出双掌仔细端详了一番,幽幽地说,我尿手上了。

牢头当场吐了。

 

09.

驸马大选,终于来到。

这天是一个黄道吉日,犯人们被带到一座小广场上,参加普天同庆。广场已经很久不用,因为除了过节,狱方不知道它还能用来干嘛。此次驸马大选,狱方特意修缮了一番,犯人们有福了。

出来重见天日的男男女女把脖子扭了一大圈也没找到太阳。此黄道吉日竟然是个大阴天。

犯人们稀稀拉拉地凑成几堆,交头接耳,互相传达彼此的喜悦。牢头哭丧着脸,站在最前头,指挥大家站队,直到队伍横平竖直。

然后牢头郑重宣布,接下来的内容是,等待。

犯人们没有时间概念,不知道等了多久,总之,直到队列里几个老弱病残站军姿站得晕倒以后,终于等来了结果。结果是,上级驾到。

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头,总之,大于牢头。

牢头的脸马上绽放,指挥大家拍手,热烈欢迎。不知道是什么的头摇手说不要不要,等到鼓掌鼓得差不多了,牢头示意停止。不知道是什么的头还是一直摇手,说,不要,不要停。牢头马上又挥起手,下面的掌声连绵不绝于耳。

然后不知道是什么的头开始讲话,他告诉犯人们,此时此刻,在皇宫,伟大的盛大的弘大的驸马大选,即将开始!

牢头又一次挥起手,下面的掌声连绵不绝于耳。

帝姬一边举起双手做做样子,一边和旁边一个激动不已的大哥聊天,帝姬选驸马,你高兴个什么劲儿?这个大哥身材短小精悍,一边踮起脚尖激昂地鼓掌一边说,当然了,帝姬选驸马嘛,大软的喜事。由于掌声雷动,只能隐约听见。

帝姬低头向斜下四十五度角说,每天都有人成亲,你高兴得过来吗?大哥向斜上四十五度角说,这怎么能一样呢。

帝姬说,一样。

大哥说,不一样。

帝姬说,你分的清什么是大软的,什么是你的吗?

大哥说,需要分吗?都一样的。

帝姬说,不一样。

大哥说,一样。

两个人吵了起来,就忘了鼓掌。大家都看他们俩。牢头很生气,为了不破坏气氛,不问缘由,把两人统统关了起来。大哥特别委屈。

处理完不和谐的小插曲之后,牢头请示不知道是什么的头,接下来的内容是什么。

不知道是什么的头说,接下来的内容是,等待。

等待驸马大选的时刻。

牢头表示,等待是必须的,只怕等得久,气氛就不热烈了。

不知道是什么的头表示,不能热烈,那就严肃。

牢头表示,有一个办法,可以既热烈又严肃。

不知道是什么的头表示,太好了。

于是牢头安排犯人方阵绕着广场,进行队列整齐地游行,口号震天响。游行了十来圈,时刻还没有来临。不知道是什么的头吩咐再绕几圈,于是犯人们继续兜圈子,口号震天响。

时刻终于来临,不知道是什么的头激动无比地宣布,驸马大选已经开始了!

底下一片山崩地裂的欢呼!

欢呼完毕,大家充满期待,不知道是什么的头,却清了清嗓子,宣布仪式结束。犯人们解散,回到牢里,该干嘛干嘛去。

帝姬这边,两个人被分别关进自己的牢房,大哥被关进帝姬的隔壁那一刻,帝姬才万念俱灰般地意识到,这位娇小玲珑的大哥就是侯世仁。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见光死”吗?

 

10.

驸马大选就这么举行了,普天同庆,一切正常。

帝姬觉得这是活生生的骗局,可是骗局又是赤裸裸的现实。帝姬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帝姬,难道这一切都是某人的小说,全部纯属虚构吗?

迷迷糊糊度过了几天,牢房里陆陆续续抓进来很多人,囚犯的数量陡然增加,牢房的数量捉襟见肘。原来的犯人们再也不能享受单间,有些不满,但是转而想想,凑合着也能过,反正大家都在凑合。

大家又都快乐了,翘首期盼“卫生勇士”颁奖大会。

新来的犯人带来了外面的消息。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驸马大选的场景,他还说,他亲眼见到了帝姬。

帝姬听完就绝望了,日渐憔悴下去。

直到有一天,一群人闯进牢房,把她莫名其妙地救了出去。

 

 

第八章 国乞

01.

李二娘摔死那天,谢绝被抓走,很快又被放出来。审问的结果是,他和刁妇李二娘没有任何关系,谢绝有些感叹,人生天地间,他们把他抓来抓去抓着玩。

谢绝所有的钱都交了罚款,原因是他在李二娘尸体前掉下了眼泪。谢绝一再强调,我没有掉眼泪。然而他们说,如果你没有掉眼泪,我们干嘛抓你进来?

于是谢绝上缴了眼泪滞纳金。

出来以后,谢绝沦落成了乞丐。当天夜里,在京城的某个墙根下,谢绝仰望星空,强迫自己忍住泪水,可是还是有一滴漏网了。这滴迟来的泪水,算是弥补在李二娘尸体前没有掉泪的亏欠,也算是对自己仅有的财产的悼念。

乞丐谢绝悲伤地感叹,自己本想干一份事业,结果只干成了一份职业,而且是一份有了自由没了活路的职业。

第二天,谢绝终于可以不再悲伤,因为他失业了。

为了迎接驸马大选,整个京城在整顿市容。最新颁发了一条禁令,不准行乞。在这之前和之后很长一段时期里,“驸马大选”四个字简直是一句万能的咒语,能化腐朽为神奇,能解决一切不可解决的难题。比如,成立了上百年的丐帮差点因为这个而解散了。

万般无奈之下,谢绝想起了王胡兰。毕竟他在京城呆的时间长,下岗再就业应该会比自己这外来人口容易很多。况且,他是有组织的,那个叫,哦,运动会。

谢绝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准备成为一名运动员。

 

02.

大街每天都经过仔细打扫,一根乞丐毛都见不到。谢绝沿着街道,一路向西,一路打听,终于来到城隍庙,失落地发现自己找不到王胡兰。因为城隍庙已经被拆掉了。

谢绝站在城隍庙的废墟上,阳光照耀,烟尘飞舞。他肃穆地呼吸着那历史的尘埃,动情地唱了起来。他唱的是,敢问路在何方。

谢绝随便找了条路,一切漫无目的。谢绝想,假如是王胡兰,他会说,路在脚下。这是多么欠揍的回答。

谢绝走着想着低落着迷糊着,惊喜地发现路边有一个硕果仅存的老乞丐在晒太阳。谢绝一片欣喜,想要过去打听下,他知不知道王胡兰的下落。

这时,前方一阵喧哗,谢绝抬眼看去,一大堆人簇拥着过来,打着条幅,喊着口号,帝姬仪态芳,驸马本领强,相携入洞房,国祚万年长。

谢绝自言自语,这个国家怎么这么喜欢喊口号。

话音未落,身后又非常配合地响起一通口号,天下齐盼望,帝姬选老公,百姓有信念,一定能成功,一定——能——成——功。

谢绝满怀敬仰地循声望去,又一大堆人簇拥着,从另一方向过来,打着条幅,条幅大得离谱,上面写着“运动会”。

撞上组织了。谢绝马上抛弃老乞丐,快步来到组织中,寻找王胡兰。很好找,因为王胡兰是领头的。王胡兰以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看谢绝,一挥手,把谢绝拉进了队伍。

谢绝跟着组织推进,对面那一堆也毫不示弱地前进,团结一致,步调坚定。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

谢绝马上意识到,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堵死了。

两堆人终于碰在一起,路终于堵死,口号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混杂不堪,并且互相不服。

天下齐盼望……相携入洞房……国祚……能成功……一定……万年长……

王胡兰大喊一声,停!

双方所有人都住嘴。

对方领头也赶紧补了一声,停!

王胡兰说,我们运动会正在进行庆贺驸马大选的游行,麻烦你们让一让。

对方领头说,我们百老汇也正在进行庆贺驸马大选的游行,你们让。

王胡兰说,原来是文艺界的朋友,让一让。

百老汇领头说,凭什么,你们让。

王胡兰说,阻挡我们就是阻挡驸马大选。

百老汇领头说,放屁。

运动会里有人说,王头领,我们丫的揍他。

一场大规模的群殴一触即发,双方都摩拳擦掌,群情激昂。谢绝也感觉到自己热血上涌,人多的时候,自己总会出现力量无穷大的幻觉,到底是群居动物。

王胡兰没回头,向身后摇了摇手。然后对百老汇领头说,你凭什么要我们让?

百老汇领头说,驸马大选,我们有功。说着,左右看看,看到了蜷在路边的张着嘴巴仰视着这边的老乞丐。他走过去,揪起老乞丐,噗地打了一拳,说,驸马大选,整顿市容,你看,这是正义的拳击。

王胡兰一看,三步并作两步上去——噗噗,踢了老乞丐两脚。说,我踢的多,我们功劳大。

百老汇领头气急败坏,说,看谁功劳大。噗噗噗,连击三拳。

老乞丐马上翘了辫子。

王胡兰收住正欲踢出的脚,一把夺过了老乞丐的尸体,探一探鼻息,真的挂了。他拥着尸体,面对众人,说,整顿市容的关键是要驱逐,暴力不是目的,我们运动会一向不提倡暴力,现在,我们要彻底地驱逐这乞丐——的尸体。

谢绝心说,我服了你。又一个废物利用的例子。

百老汇领头急得大叫,不行,说着伸手去抢。然后双方就打了起来。这场大规模的群殴,还是不可避免的爆发了。

 

03.

群殴的结果是,双方都取得了胜利。谢绝跟着王胡兰一行人来到一所书院,这是运动会的大本营。他们兴奋地告诉大本营里的所有人,运动会威武,把百老汇打得落荒而逃。大家鼓掌。

可是后来有一次,谢绝听到百老汇的人回忆起这件事,说,百老汇神勇,把运动会的人打得落花流水。

谢绝只好沉默,因为你没法解释,为什么一场群殴,双方都能胜利。

而打死老乞丐的后果是,没有后果。先是有谣言说,老乞丐是运动会派去假扮的,后来运动会出来辟谣,然后百老汇出来反辟,最后终于成了一汤浑水。

几天以后,谢绝加入了运动会。让他诧异的是,他加入了运动会,却不是一名运动员。还有,王胡兰自始至终没有想起他是谁,谢绝不止一次地提醒王胡兰,无奈王胡兰的忘性实在太好。

加入运动会的程序很简单,只需要填写一张单子。单子上有一道题目。他们告诉他,只有答对了才能入会。题目是:

你的人生你做主,以下选项,你当哪种人?

甲、疯子  

乙、哑巴

丙、残疾  

丁、正常人

谢绝感觉非常搞笑,这是搞什么,侮辱正常人的智商吗,当然选丁。

他们说,恭喜你,答对了。

谢绝说,那么我需要干什么?

他们说,你以前干什么的?

谢绝说,乞丐。

他们说,成为我们运动会的一员以后,组织上会给你安排新的工作。

谢绝很感激,说,是什么?

他们说,乞丐。

于是,谢绝非常郁闷地又变回了乞丐。

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之后,谢绝才知道,此乞丐非彼乞丐。原来乞丐被整顿了以后,虽然市容空前的整洁,但是朝廷觉得偌大个京城缺少一种职业也不妥当,好像我们大软人不会要饭似的。所以有朝臣别出心裁,建议雇佣一批乞丐,每天到大街上进行文明的乞讨,以此填补这部分产业结构方面的空白。

运动会作为拥护驸马大选的先进团体,争取到了一部分名额。他们告诉谢绝,虽然吃的是皇粮,但是你要弄清楚,这份工作是组织上给你的。谢绝郑重地点点头。

谢绝开始了天下最幸福的乞丐生涯。每天穿得干干净净,衣服为统一缝制,胸前和后背各印着一个大圆圈圈着的赫然的“乞”字,旁边居然还有工号。

每天四个时辰的工作制,早中晚三班倒。谢绝们被要求,遇到施主要立正,有礼有节地作揖行礼,施主离开时,要恭恭敬敬地伸出右手恭送,行注目礼,注目时间以客人走出五十步为最低标准。

这条规定导致的一个古今奇观就是,往往这边乞丐正在一边注目一边心里默数着施主离去的步子,那边已经等候着好几位施主,搞得施主们不得不排着队给乞丐送钱。

另外还有一条重要规定,并且专门给谢绝他们进行了严格的训练,专门应对外国人来施舍的情况。一旦有外国施主过来,谢绝们一定要看准时机,以一副懒洋洋并且不耐烦的态度抢先说话。

台词是,麻烦你让一下,你挡着我的阳光了。

谢绝的要饭生活安逸自在,充满优越感。人们看到这些要饭的比自己穿的都好,没有产生义愤已经算是很大的仁慈。

有一天,过来了一位施主,是个雄赳赳的老头。

谢绝站起来拍拍屁股,然后用拍屁股的手打拱作揖,说,老先生有礼了,最美不过夕阳红,可怜可怜我吧。

老头作揖还礼,然后伸手向怀里掏,掏了半天。

谢绝很期待地望着。

结果老头掏出来半块冷馒头,随手扔进了谢绝面前的青花瓷的碗里。

谢绝说,怎么是馒头?

老头瞪起眼睛说,馒头怎么了?

谢绝说,要钱,不要馒头。

老头义愤了,充满正义感地说,你不是要饭的吗?要饭的给饭不要,就是给脸不要。

谢绝也义愤了,心想刚才就感觉来者不善,果然,原来是个老侠客。

谢绝说,我可是吃皇粮的,你不要多管闲事。

老头突然撒了癔症,呼朋引伴,大喊大叫。快来看哪,多新鲜,连乞丐都吃皇粮了,咱们平头百姓连口粮都没有,可是乞丐都吃上皇粮了!乞丐吃皇粮!大家来评评理,大家来评一评……

由于年迈,所有的能量都献给了正义之后,老头捂着胸口咳了起来。

谢绝赶紧上前搀扶,叹了口气,老人家,你就不要白费力气了,谁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有人理你的,咳坏了身子怎么办,侠客不是这么当的……

谢绝惊奇地发现,周边迅速地聚集起了围观的群众,很快组成了一大圈,并且数量正在增加,甚至透过人缝还能看到一位瘸子先生也在不远万里地赶来。

大家对着谢绝指指点点,群众舆论很不利,谢绝头皮发麻,不知所措。

老头看见人来的已经差不多,立刻晕倒在地。

留下谢绝一个人,通过眼神测量众人的不满增加到了什么程度。

 

04.

之后的几天里,对于这件事的议论,在社会上开始蔓延。运动会内部也在热烈地讨论。谢绝本以为就算自己不幸被打假了,就算引起舆论不满了,事情也不是很恶劣。因为比这恶劣千倍百倍的事情太多了。就算老头晕倒了,那也仅仅是年老体衰的征兆,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何况,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然而事实证明,只有最恶劣的事情才是最安全的。

谢绝已经成了大街上的名人,经常有过往的群众对他指指点点,谢绝心里不是滋味。每当舆论的波澜即将消失,总会有人重新提起它,并且发掘出新鲜出炉的小题大做的重大深远的警示意义,就像从不同角度往水里扔大把的石头。

所以,提升了高度以后,从谢绝身上折射出来的道德罪恶,就可想而知了。

最后,由王胡兰出面,代表组织,在人流密集的大街上发表了一次演讲,解决这个事情,平抚民愤。

处理的结果是,谢绝又失业了。

谢绝很崩溃,不知道自己到底被谁玩了。命运吗?

组织上找到谢绝,告诉他不要因为这件事而产生心理负担。他们告诉谢绝,他以后的主要工作可以是,为驸马大选做准备。搞得谢绝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将要参加驸马竞选。

他们说,不是的,癞蛤蟆,服从命令,参加各种运动。

谢绝说,我的名声已经这样了,还怎么出去见人?

他们说,没关系,人们早就忘了。

果然,再没有人咬住这件事不放,所有民愤烟消云散。谢绝想,多可爱的一群人哪。

从每天增加的新会员数量上,可以看出,运动会博得了大众的好感。准会员们人手拿着一张单子,纷纷说,这么简单,正常人当然选丁。

王胡兰变得非常忙碌,每天忙着去街上进行公益性的讲座。谢绝和其他一些会员则被安排在人群的各个部分,负责带头鼓掌,起到一个引诱的作用。

演讲通常以驸马大选的意义讲起,以大软的美好明天告终。而中间的所有内容则是,拥护驸马大选的运动会如何努力做出重大贡献。

王胡兰的演讲能力的确出众,谢绝从他那逻辑清晰的演讲里,多少能找到当初在衙门口那个哲学少年的影子。谢绝曾一度产生错觉,觉得乞丐王胡兰和运动会王头领不是一个人,此时眼前的这个王胡兰,让谢绝脑海里的两个身影开始逐渐重合。

谢绝每天在人群里听他的演讲,他想,这也许是两个身影最终重合的过程。

然而,身影没有机会重合,没几天,所有公开场合的活动都被禁止了。

因为朝廷觉得,虽然百姓们为了帝姬和驸马亢奋得需要聚在一起讨论,但是外国使团已经陆续到来,这么多可爱的百姓,热烈地聚在一起,跟讨薪似的,被人家误会就不好了。不要忘记,胡人只会说胡话。

接下来的一些日子里,人们只能在穷街窄巷,偶尔看到一些善良无害的家禽,比如母鸡、鸭子,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混着时光,集体散步。

谢绝他们基本上歇菜了,他们唯一能做的是,酝酿激情,等到驸马大选的时候,到现场去呐喊。

只有王胡兰还是很忙,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忙,他们说,领导是不能停的,王头领,以及比王头领大的头领们,一个也不能停。

听了这话,无所事事的谢绝产生幻觉,眼前仿佛出现了数量不明的旋转的陀螺。

谢绝问,比王头领大的头领们都是谁?

他们说,不清楚。

 

05.

驸马大选越来越近,皇上已经停止了他的人体彩绘创作,专心梳理朝政。

对于这一不寻常的举动,朝臣们议论纷纷,朝臣们说,皇上是一位伟大的父亲。然而李承彦表示,作为一个皇帝,把自己女儿的事情当成头等大事来梳理,是不是值得钦佩?朝臣们沉默不语,进行反思,然后纷纷交流意见,皇上是一位伟大的父亲。

李承彦感觉自己快麻木了。

皇上也感觉自己快麻木了,因为一直没有帝姬的下落,那位侍卫统领也突然没有了下落。万分焦急之间,皇上第一次感到这皇宫那么让人不舒服,就像一口世界上体积最大的热锅,可是他是真龙天子,真龙是不会承认自己是一只蚂蚁的。然后蚂蚁找来蔡金商议。

蔡金的眼皮还是抬不起来,他表示,驸马大选迫在眉睫,虽然天佑我朝,但朝中大事不是演皮影戏,万事要做最坏的准备。希望陛下不要指望在最后一刻帝姬会奇迹般的出现。

蔡金的眼皮抬起来,所以,为今之计,我们应该再有一位帝姬。

皇上差点没从龙书案后面跳出来,再生一个?

来得及吗?

蔡金笑而不语。

蔡金缓缓地说,没有真帝姬,可以找一位假帝姬。

接下来,皇上日理万机地开始了假帝姬的严格挑选。皇上心想,这是什么事啊,为了一个不知道是阿猫阿狗的姑爷,要先拼死拼活预备出来一个女儿。

同时,皇上吩咐蔡金,蔡爱卿沉稳老练,总是能有深谋远虑的韬略,寻找真帝姬的重任就放在你肩上了。

由皇上亲自把关,经过严格的海选、面试、面试和面试,终于选出一位仪态万方的宫女扮演帝姬。皇上很满意。

没过几天,负责侍奉假帝姬的大太监紧急来报,假帝姬有孕在身。

受精的假帝姬让皇上受惊,帝姬怀孕了,这是谁干的?

后来皇上醒悟了,在皇宫这个千山鸟飞绝的地方,只能是自己在面试的时候干的,于是下令,假帝姬由备选的女二号扮演。

蔡金又成竹在胸了。帝姬的角色已经不必担心,一切已经准备妥当。雇佣乞丐文明乞讨的举措也进展顺利,虽然出现了一点小波澜,但是民间一只不和谐的小跳骚是跳不了多高的。

几天之后,情报系统报告的一点线索,引起了蔡金的注意。有一个叫做运动会的小团体,演讲聚会异常频繁。蔡金认为,不怕顽劣的跳骚撒欢,就怕听话的跳骚聚堆。所以立即下令,取缔一切聚众活动。

蔡金暗下决心,等到驸马大选顺利结束,我要代表朝廷消灭你。

 

06.

梅大官人的“大规模集成式多功能妓院街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建成了。梅大官人开心地要死,对这个速度特别满意,差点忘乎所以地直接给这妓院起名叫“迅雷”。然而管家觉得这个名字虽然足够威猛,但是速度太快,恐怕是个不吉利的隐喻。

梅大官人说,对对,客人最担心这个。青楼是个美好的地方,名字应该唯美一点才好。

梅大官人吩咐管家,不是请名人题字了吗,直接让名人自己想个名字提上去。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请个名声好点儿的。

管家面露难色,这个恐怕不太好找,文艺界之外的写字都比较难看,而且还有不少文盲。

梅大官人说,胡说,我就不信全部都被腐蚀了,我们的力量没有那么大。

管家鼓着腮帮子想半天,说,倒是有这么一位,是个大诗人,写过一首《像驴一样》。

梅大官人跟文人接触的比较少,没有见过像驴一样的诗人,于是产生了兴趣,他说,像谁一样?

管家情绪饱满地说,像驴一样。

梅大官人说,怎么写的?

管家清了清嗓子,挥一挥衣袖,开始声情并茂的朗诵:

《像驴一样》

作者:彪子

我独自走过你身旁,并没有话要对你讲,

我看着你绳子上的萝卜,像驴一样。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萝卜的方向,

你拿出草纸画张饼,这是希望。

你带我走进你的磨坊,我无法逃脱豆花的迷香,

我饥饿的眼睛发出了,绿色的光。

你说我世上最坚强,我说你世上最善良,

我不知不觉已和驴子,一模一样。

你要我留在这地方,你说天下的驴都一样,

你像乌鸦那样抖抖毛,哀而不伤。

我想离开这地方,想吃饱了走在大路上,

可我离不开萝卜,像驴一样。

梅大官人听完以后热泪盈眶,激动地说,我终于看懂了一首诗了。

他又说,只是这个叫婊子的,哦,彪子的,他说我像乌鸦一样。

管家惊喜地说,老爷,您真的看懂了。

梅大官人说,找这种摇滚诗人题字,不合适,太暴躁,有没有不暴躁但名声好点儿的?

管家沉思了半天,最后抬头说,那只能请大师了。

梅大官人说,怎么不早说,就要大师。

管家立即携带重金去拜见大师,泣血含泪恳请大师润笔。大师不亏是大师,毫不含糊,一挥而就,题的每个字都有斗笠那么大。

不久以后,这几个唯美的斗笠就挂在了妓院的大门上,它们是,林黛院。

林黛院开业这天,梅大官人带领着管家、前聋爷、大师一干人等,来到楼上,意气风发,凭栏远望,外国人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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