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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15 16:19 作者:舞胎僊館門外灑掃僕  | 我要投稿

〇任子宮觀牒試之弊


古者不恃法以為治,懼天下之以法求我也;後世立法以聽人之自取,懼天下之相與為私也。慶賞刑威,聖人所以奔走天下之具,周官所謂八柄馭羣臣者,其操縱闔闢,無不自我,豈嘗立為定法,以聽人之自取哉!天下而有定法,則各執其成以要其上,如持券取償,患法之不合,而不患吾之無以堪此也;患求之未遂,而不患人之不以為然也;則天子之八柄亦褻矣。然人之私意無窮,而吾之立法亦未已,一人抑之,一人開之,抑之一說也,開之又一說也,互相是非而法亦不知所定矣。此其病不在法也,亦不在人也,病在夫立法以聽人之自取,而天下皆得執法以要其上也。

夫任子所以象賢也,非使夫公卿大夫得以私其子若孫也,曷為立法以聽人之自取邪?法可以聽人之自取,則子孫甥姪之念,誰獨無之?遺一人焉,則雖死而目不瞑也,何暇論其賢不肖哉!賢不肖所不暇論,則象賢之義安在?而任子所以為私恩耳!國家患官之冗,而後思所以抑之,法雖行而人不服,抑之未幾而復開之矣。立法以聽人之自取,而又立法以禁之,固所以起人之爭也。反其象賢之義,而操縱與奪之權一歸于上,則法行而人服矣。

宮觀所以均逸而優老也,非使士大夫得以自便其私也,曷為立法以聽人之自取耶?法可以聽人之自取,則便文自營之念,誰獨無之?一日家食,則雖妻孥亦笑其無能也,何暇論理之是非哉!是非所不暇論,則均逸優老之義安在?而宮觀所以為私恩耳。國家患財之耗,而後思所以抑之,法雖行而人不厭,抑之未幾而復開之矣。立法以聽人之自取,而又立法以禁之,固所以起人之僥倖也,反其均逸老之義,而操縱與奪之權一歸于上,则法行而人服矣。

至於取士之道,所以敬天之所付,而求盡天下之才也,非誘之以爵祿,而使之顛倒於是非榮辱之塗而不自知也。今也鄉舉里選,則使之自為保狀、家狀,以求試於有司,棘闥鎖閉,如防寇盜,封彌謄錄,如擲雉盧,一日之長,偶中有司選掄,雖屠沽不得不與,是果何法也?而又人無定數,而州有定額,人多額少,則僥倖求試之心,誰獨無之?而況開其塗而受其來哉!法網雖密,而竊貫冒親不以為疑者,固其勢之所必至也。將以盡天下之才,而立法以聽其自取,天下方顛倒於是非榮辱之塗,豈一綱一目之所可得而禁哉?壞天下之才,其原不起於牒試也。不思先王取士之大旨,而較今世尋常之法,則其弊未有底止,而法之在天下,其為可歎者不獨此三事也。

藝祖之初,法令寬簡,取士任子,磨勘考績,年勞陞轉,皆未有一定之法,而天下之人,盡心畢力以事其上,上之人視其勞佚能否,而為之黜陟進退,而不必盡拘於一定之法。故上易知而下易使,明白洞達,以開千百年無窮之基。自景德祥符以來,天下廓廓無事,天子登封泰山,禮百神,公卿大夫,從容法服,列侍左右,千乘萬騎,擁衛於其旁;父老百姓,歡欣鼓舞於其外;嘉與海內同此大慶,而橫恩四出矣。取士任子之法非復其舊,其後景祐有牒試之制,熙寧有宮觀之員,恩意日隆,法網日密,而天下亦不勝其多故。雖太平之餘,不可以開國舊事為例,而立法以聽人之自取,使之各執成法以要其上,則其流為甚可畏也。天下方爭論法以求精密,而愚獨以為當使法令寬簡,而予奪榮辱之權一歸於上。其說若甚迂矣,易所謂「化而裁之存乎變,推而行之存乎通」者,非隨世立法者之所能知也,盍亦反其本而求之?


〇人法

天下大勢之所趨,天地鬼神不能易,而易之者人也。自有天地,而人立乎其中矣。人道立而天下不可以無法矣。人心之多私,而以法為公,此天下之大勢所以日趨於法而不可禦也。聖人論易之法象,而歸之變通,論變通而歸之人,未有偏而不舉之處也。故三代未嘗不立法,而無任法之弊;三代未嘗不用人,而無任人之失;未嘗不以人行法,而無所謂人法並行之說。

自秦壞天地之大經,而天下之變始開矣。漢,任人者也;唐,人法並行者也;本朝,任法者也。天下之大勢一趨於法,而欲一切反之於任人,此雖天地鬼神不能易,而人固亦不能易矣。任人任法,與夫人法並行之外,又將何所出以正天地之常經耶?雖有聖智,安得而不病其難也!

然嘗思之:法固不可無,而人亦不可少。聞以人行法矣,未聞使法之自行也。立法於此,而非人不行,此天下之正法也。法一立而人主以用人為己憂,兢兢然懼任官之非其人,而法不能行也,故上當其憂而下任其責,天下所以常治而無亂也。病無其人而一委於法,此一時之私心也,法一詳而人君以用非其人為未害,纖悉委曲,條目備具,彼固不能盡出吾法之外也,故上無近憂而下不任責,天下之事所以常可虞也。故有以人行法之法,有使法自行之法。

今日之法可謂密矣:舉天下一聽於法,而賢智不得以展布四體,姦亦不得以自肆其所欲為,其得失亦略相當矣。然法令之密,而天下既已久行而習安之,一旦患賢智之不得以展布四體,而思不恃法以為治,吾恐姦宄得以肆其所欲為,而其憂反甚於今日也。然而任天下大勢之所趨,而聽其所至之如何,則無所責於人矣。人主所以當天下之責者安在?而大臣所以同國家之憂者又何為乎?故任法者本朝之規模也,易其規模,則非後嗣子孫之所當出也,盍亦於法而思之,則變通之道不可緩也。

法當以人而行,不當使法之自行。今任法之弊,弊在於使法之自行耳。儻能於其使法自行之意而變通之,則條目微密,得無有可簡者乎?關防回互,得無有可去者乎?大概以法為定,以人行之,而盡去其使法自行之意,上合天理,下達人心,二百年變通之策也。法者公理也,使法自行者私心也,恃公理而不恃使法自行之私心,則他日必有變通而至於不窮者,孰謂任人、任法、與夫人法並行之外而他無其道乎!天下大勢之所趨,苟得其人,可以不動聲色而易也。

夫取士任官之法,未有密於今日者也。然藝祖立法之初,糊名、謄錄未盡用,與其他所以防禁之嚴未盡舉,而進士高第多為時名臣;磨勘、年勞未盡立,與其所以陞轉之格未盡定,而當官任職皆有以自見。蓋取士貴得人,任官貴責效,立法以公而以人行法,未嘗敢曰無其人而法亦可行也。其後防人之多私而法日密,無其人而欲法之自行,蓋取士任官不勝其條目之多,而人愈苟且,豈非欲法自行之心有以取之乎!

治兵理財之法,亦未有密於今日者也。然藝祖立法之初,兵大較以嚴階級、慣馳驅為本,而苛碎之禁尚多闊略,使人得以自奮;財大較以裕根本、謹廢置為先,而隱漏之方尚多遺餘,使人得以取辦。蓋治兵貴制敵,理財貴寬民,立法以公而以人行法,亦未嘗敢曰無其人而法亦可行也。其後防人之多私而法日密,無其人而欲法之自行,蓋治兵理財不勝其條目之細,而事權愈輕,豈非欲法自行之心有以取之乎!

今儒者之論則曰:「古者不恃法以為治。」而大臣之主畫,議臣之申明,則曰:「某法未盡也,某令未舉也,事為之防,不可不底其極也;人各有心,不可不致其防也。」其說便於今而不合於古,儒者合於古而不便於今。所以上貽有國者之憂,而勤明執事之下問。而愚之說則曰:「天下不可以無法也,法必待人而後行者也,多為之法以求詳於天下,使萬一無其人,而吾法亦可行者,此其心之發既出於私,而天下之弊所以相尋於無窮也。使立法者得是說而變通之,豈惟弊源之瘳有日,而三代立法之意,藝祖立法之初,當自今日而明矣。詩不云乎:「無念爾祖,聿修厥德。」「惟其有之,是以似之。」愚不勝惓惓。


〇子房賈生孔明魏證何以學異端

異端之學,何所從起乎?起於上古之闊略,而成於春秋戰國之君子傷周制之過詳,憂世變之難救,各以己見而求聖人之道,得其一說,附之古而崛起於今者也。老莊為黃帝之道,許行為神農之言,墨氏祖於禹,而申韓又祖於道德。其初豈自以為異端之學哉?原始要終而卒背於聖人之道,故名曰異端,而不可學也。

夫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天資既高,目力自異,得一書而讀之,其穎脫獨見之地不能逃,而背戾之所亦不能以惑我也。得其穎脫而不惑乎背戾,一旦出而見於設施,如兔之脫,如鶻之擊,成天下之駿功而莫能禦之者,此豈有得於異端之學哉?其說有以觸吾之機耳。使聖人之道未散,而六經之學尚明,極其天資目力之所至,伏而讀其書,以與一世共之,當掩後世之名臣而奪之氣,而與三代之賢比隆矣。子房、孔明蓋庶幾乎此者也。賈生不得自盡於漢,而魏徵有以自見於唐,亦惟其所遭耳。

子房為高帝謀臣,從容一發,動中機會,而嘗超然於事物之外,此豈圯下兵法之所有哉?孔明茍全於危世,不求聞達,三顧後起,而倦惓漢事,每以天人之際為難知,管樂功利之學,蓋未能造此室也。天資之高,目力之異,卓然有會於胸中,必有因而發耳。賈生於漢道初成之際,經營講畫,不遺餘慮,推而達之於仁義禮樂,無所不可,申韓之書,直發其經世之志耳。魏徵於太宗求治如不及之時,從容論議,有過必救,有善必達,雖禮樂之未暇,而治體蓋亦略盡,縱橫之學,直發其遇合之機耳。豪傑之士,天資之高,目力之異,未可以一書而律之也。嗟夫!使聖人之道未散,六經之學尚明,而皆得以馳騁於孔氏之門,曲、賜、游、夏,不足進也。

昔者聖人歷觀上古之書,商周之典禮,斷自唐虞以下,訖於周,歎其前之不足為法,而傷其後之不可復知,所以塞異端之原,而使其流之無以復開也。而春秋戰國之君子,卒取唐虞以上不足存之說以馳騖於世,則孔子之慮誠遠矣。然而詩、書、執禮,乃孔子之所雅言,日與羣弟子共之者,而易、春秋不與焉,何以發豪傑不羣之志哉!子路以為有民人焉,有社稷為,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則深排而力斥之,以為作教人之常也。宜其律天下豪傑於規矩準繩之中,而乃上許管仲以一正天下之仁,下許顏子以四代之禮樂,是殆其他未有以當孔氏之心耳。賈生魏徵可也,吾是以三歎於子房孔明焉。


〇蕭曹丙魏房杜姚宋何以獨名於漢唐

「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聖賢之生亦有定理,而君臣相遭亦有定數乎?夫是以知天人之難合也。蓋至於吾夫子,有扶天下之道,有正四代禮樂之志,而時君方騖於功利,有道不合,有志不遭,而徒能歎鳳鳥之不至,周公之不復夢見,而定理之不應,定數之不驗。孟子所以復歎其未有疏於此時,而傷其數之過,知天下息肩之日尚遠,而聖賢相遭之期猶未也。時日愈疏,世變愈下,使其相遭,則君非昔者之君,臣非昔者之臣,徒以當方來之數,而無復三代之盛矣。孟子之歎,蓋歎此也。

自漢而言之,則蕭曹之遇高祖,丙之遇宣帝,蓋可謂漢家遇合之盛矣。自唐而言之,則房杜之遇太宗,姚宋之遇明皇,亦可謂唐家遇合之盛矣。其一時君臣之遇合,足以扶斯世而蘇生民,貽謀方來而光映前古;其所謀謨成就,後世皆莫之先也。而卒有愧於三代,豈其期運不接,源流不繼,而天人之際至難合歟!何治道之遂疏闊也!

周室之衰,以迄于秦,天下之亂極矣。斯民不知有生之為樂,而急於一目之安也。高祖君臣獨知之,三章之約以與天下更始、禁網疏闊,使當時之人闊步高談,無危懼之心。雖禮文多闕,而德在生民矣。曹參以清凈而繼「畫一」之歌,此其君臣遇合之盛,無一念之不在斯民也。魏相之奉天時,行故事,丙吉之不務苛碎,不求快意,以供奉宣帝寬大之政,亦不負君臣之遇合矣。唐承隋舊,其去隋文安平之日未遠,天下不能無望於紀綱制度之舉,而致治之隆也。太宗君臣獨知之,興仆植僵,以六典正官,以進士取人,以租庸調任民,以府衛立兵。雖禮樂未講,而天下之廢略舉矣。房杜謀斷相先,而卒與共濟斯美。此其君臣遇合之盛,亦無一念之不在斯民也。姚崇之遇事立斷,宋璟之守正不阿,以共成明皇開元之治,亦不負君臣之遇合矣。

自漢唐以來,雖聖人不作,而賢豪接踵於世,有如賈生之通達國體,董生之淵源王道,欲揭其君於三代之隆,其君亦既知之,而卒於不遇。而第五倫、李固之徒,亦班班自見於東都,而無復君臣遇合之盛,亦可為漢家天時人事之歎矣。有如陸贊之論諫仁義,李泌之惓惓古制,欲使其君為不世出之主,其君亦嘗用之,而終於不盡;而杜黃裳、裴度之徒,亦各有以自見於世,而無復君臣遇合之盛,亦可為唐家天時人事之歎矣。夫君臣之相遭,蓋天人之相合,而一代之盛際也,此豈可常之事哉?盍於易否泰之象而玩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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