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孝宗皇帝第二書 【南宋】陳亮.撰
臣嘗嘆西周之末,犬戎之禍,蓋天地之大變,國家之深恥,臣子之至痛也。平王東遷以來,使其痛內切於心,必將因臣子之憤,藉晉鄭之勢,以告哀於天下之諸侯,以大義責其興師以獎王室,其不至者,天下共誅之,則可以掃蕩犬戎,洗國家之恥而舒臣子之憤矣。然後正紀綱,修法度,親魯衛以和柔中國,命齊晉為方伯,以糾合天下之諸侯,文武之迹可尋,東周之業可興也。今乃即安於洛邑,雖周民 賴以粗安,宗祀賴以不絕,然使其臣子忘君父之大讎,而置天下之諸侯於度外,周之名號雖存,而其實則眇然一列國耳。當平王在位之時,世之君子尚意其猶有待也,及待之四十九年,而士君子之望亦衰矣。天子之命令不足以制諸侯,則其互相吞滅,蓋其勢之所必至也。天下不明於復讎之義,則其君臣父子相賊殺,習以為常而不之怪也。
孔子傷宗周之無主,痛人道之將絕,而作《春秋》。其書天王之義嚴矣:書其出入之地者,示天王不可置中國於度外也;書其有所求者,明天王之不可失其柄也。其書討賊之義嚴矣:賊不討不書葬者,明一國之無臣子也;一人討賊而以眾書者,示夫人之皆可得而討也。天子既不能以保天下之民,而一國各自有其民。其君之有志於民而閔雨者必書,無志於民而不閔雨者必書,土功必書,饑饉必書。孔子之心,未嘗不庶幾天下之民一日之獲瘳也。是君道之大端,而聖人望天下與來世者,可謂深切著明矣。
臣恭惟皇帝陛下厲志復讎,不肯即安於一隅,是有大功於社稷也,而天下之經生學士講先王之道者,反不足以明陛下之心;陛下篤意恤民,每遇水旱,憂見顏色,是有大德於天下也,而天下之才臣智士趨當世之務者,又不足以明陛下之義。論恢復則曰修德待時,論富強則曰節用愛人,論治則曰正心,論事則曰守法。君以從諫務學為美,臣以識心見性為賢。論安言計,動引聖人,舉一世謂之正論,而經生學士合為一辭,以摩切陛下者也。夫豈知安一隅之地則不足以承天命,忘君父之讎則不足以立人道。民窮兵疲而事不可已者,不可以常理論;消息盈虛而與時偕行者,不可以常法拘。為天下之正論而不足以明天下之大義,宜其取輕於陛下也。
論恢復則曰精間諜,結豪望;論富強則廣招募,括隱漏;論治則曰立志,論事則曰從權。君以駕馭籠絡為明,臣以奮勵驅馳為最。察事見情,自許豪傑,舉一世謂之奇論,而才臣智士合為一辭,以撼動陛下者也。夫豈知坐錢塘浮侈之隅以圖中原,則非其地;東南習安之眾以行進取,則非其人。財止於府庫,則不足以通天下之有無;兵止於尺籍,則不足以兼天下之勇智。為天下之奇論,而無取於辦天下之大計,此所以取疑於陛下者也。
三光五嶽之氣分,而人才之高者止於如此。經生學士既揆之以大義而取輕,才臣智士又權之以大計而取疑,陛下始不知所仗,而有獨運四海之意矣。故左右親信之臣,又得以窺意嚮而效忠款,陛下喜其頤指如意,而士大夫亦喜其有言之易達也。是以附會之風浸長,而陛下之大權移矣。尋常無過之人,安然坐廟堂而奉使令,陛下幸其易制無他,而天下之人亦幸其苟安而無事也。是以遷延之計遂行,而陛下大有為之志乖矣。
陛下勵志復讎,有大功於社稷;篤意恤民,有大德於天下。而卒不免籠絡小儒,驅委庸人,以遷延大有為之歲月。此臣之所以不勝忠憤,而齋沐裁書,擇今者丁巳,而獻之闕下,願得望見顏色,陳國家立國之本末,而開大有為之略,論天下形勢之消長,而決大有為之機,務合於藝祖皇帝經畫天下之本旨,然八日待命,而未有聞焉。夫匹夫匹婦不獲自盡,民主罔與成厥功。使天下之言者越月踰時而後得報,在安平無事之時猶且不可;今者當陛下大有為之際,陳天下之大義,獻天下之大計,而八日不得命焉,臣恐天下之豪傑得以測陛下之意向,而雲合響應之勢不得而成矣。
陛下積財養兵,志在滅虜,而不免與之通和以俟時,固已不足以動天下之心矣。故既和而聚財,人反以為厲民;既和而練兵,人反以為動 眾;舉足造事,皆足以致人之疑。議者惟其不明大義以示之,而後大計不可得而立也。苟又無意於臣之言,則天下愈不知所向矣。
張浚始終任事,竟無一功可論,而天下之童兒婦女不謀同辭,皆以為社稷之臣。彼其誓不與虜俱空,百敗而不折者,誠有以合於天人之心也。秦檜專權二十餘年,東南賴以無事,而天下之童兒婦女不謀同辭,皆以為國之賊。彼其忘君父之讎,而置中國於度外者,其違天人之心亦甚矣。陛下將以辦天下之大計,而大義未足以震動天下,亦執事者之所當蚤正而預計也。臣區區之心,皆已具之前書,惟陛下財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