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卡兰】长夜行舟 下
*续上篇
【浪急】
1
是晴天呢。
摩卡将家里的家具都擦拭好，在本来就不大的小房子内，因为这么多年来帮助了许许多多不同职业的人渡过三途川，他们送来的赠礼已经将房子的各个地方几乎占满了。挂在客厅的书画、摆在一角的古琴、茶几上的石雕，各种各样的藏品摩卡都仔细地擦拭了一遍。
毕竟是神明的休息日啊。摩卡抬头望了望天空，唯有这一天小镇的天空会从纯黑变作夕阳橘红的颜色。摩卡推开窗户，狠狠地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眯上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大片光明的眼睛迎接许久没有见到的发亮的天空。
应该说是会选日子，还是不会选日子呢？摩卡翻了翻册籍，轻轻叹了口气。
上次是落魄诗人，这次又是音乐世家的千金吗？而且又没有在现世遇到心上人，神明真是会作弄人呢。
已经是第三次相逢了啊。摩卡将册籍丢在一边，把手撑在窗台上将头微微探出窗外。小镇里格外热闹，压抑了许久的摆渡人们带着此时有幸能看到这一刻的亡魂们在小镇中转悠着，平时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群的街道也难得地拥挤了起来，所有人都仿佛将自己当成这一日的主人一般。
这次见到兰，她要说些什么呢？摩卡在上一次把兰送过河流后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直到今天了都没有得出自己的答案。是要像上次那样诱导兰说出些能表示她们羁绊的话？还是和接待普通客人一样就好了？
“前前世的事情，要是记得了才奇怪吧”摩卡自嘲地对着窗外的空气自言自语，或许是到现在还在在意这么久以前的事情的自己才有些奇怪吧。摩卡不是什么诗人，也无法将这些事情往浪漫的方向想去，能保持平和，就已经是她能达到的最好结果了。
越想越不清楚了啊。
时间快到了，还是先等见到兰了，再去想这些事情吧。
摩卡穿上了平时少见的浴衣，推开门，挤入小镇街道上欢庆的人潮中。
2
摩卡独自往外走，向着欢庆的人流的反方向，渐渐走出小镇。
这里就几乎听不见人潮涌动的声音了，摩卡也得以有时间闲下来，认真在这个难得拥有光明的时间里看一看她一直居住的这个如同丝线般牵着人间与轮回的小镇。
好像稍微来早了些呢，就在这里等等兰吧。摩卡现在才真切地察觉到自己不知多少年来居住的小镇也不过是彼岸花花海中的一小块，明明她并没觉得自己走了多远，小镇就仿佛隐藏在了花海之后。亡魂在这里来来往往，神明也会因为功过收到提拔与贬谪，船夫也可以通过跳下三途河打破神明的契约，只有这片在绯红天空下如同燃烧着一般盛开的彼岸花花海才是这个世界永远的主人。
然后兰会穿过这片花海，与摩卡再次相遇。她会带着微笑，或许带着疑问的表情也不错，然后什么都不记得地再一次第一次称呼“摩卡”为“你”，摩卡再用一如既往的笑容与祝福将兰送到往生。对了，还要给兰端上精心准备的茶水和点心，还要把兰的那首歌再唱给兰听。
“那个……请问……？”
对于忘记了一切的兰，这样和对待普通人一样地去对待她或许是最好的吧。
“您好？请问您是……？”摩卡被熟悉的声音拉回了不知飘到了多远之外的思绪，她要等待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面前。
“我叫摩卡，是兰渡河的摆渡人，直接叫我‘摩卡’就好了噢～”
不像她们儿时第一次相遇充满惊喜，也不像她们的重逢充满喜悦与悲痛，这次是很平淡的，如同世间无数平凡到如同擦肩而过的重逢一样不温不火。
“接下来请多指教”兰做出了符合标准的礼仪的微微的鞠躬。
“教条般的礼仪什么的就先放下吧，把摩卡当做兰的朋友就可以啦～”太过于注重礼仪的兰让摩卡感觉稍微有些不习惯，兰不应该是个这么循规蹈矩的孩子呀。
“真的可以吗？父亲说过神明之类的人要认真对待”大小姐缓缓将弯下的腰直起，有些别扭地抛弃掉那些被要求严格遵循的礼仪，小心翼翼地问摩卡。
“小摩卡才不是神明什么的啦～”摩卡打起了兰大小姐的主意，突然伸手抓住了兰的手，“兰也不用这么拘谨，放开一些，可以吗？”
“呼……”兰长舒一口气，做出了完全在摩卡意料之外的反应。她顺着摩卡握着的力度轻轻回握，如同刚才做出那些礼仪的兰完全是另一个人一般。
“兰果然很讨厌那些烦人的礼仪吧？”摩卡松开了手，引着兰跟着自己的步伐向小镇走去。这样的节奏果然是最好的，就让兰重新认识一次小摩卡吧，“所以在这里就稍微放松些吧～”
“有些不甘心，感觉我在想什么一下子就被摩卡看穿了”兰变回了摩卡熟悉的那个兰，她稍微加快了步伐，跟在摩卡的身后。“接下来要去哪呢？”
“带兰去镇子里走走，先不急着渡河噢～”再次行在来时的小路上，周围的景色在摩卡的眼中早已显得截然不同，赤色的象征着往生的花朵充满生机地盛放，永不枯萎地铺满脚下延伸到天边。
“就在不远处，很快就到了～”
3
随着神乐歌渐渐奏响，盛大的祭典开始了。每年小镇中最热闹的一天，正好没有工作的居民会拿出自己最擅长的手艺，接待来往的神明与正好在这天来到小镇的人们。
“喔～感觉今年的人又变多了呢～”这样的场景摩卡其实见得也有很多次了，只是比起加入到祭典庆祝的人群中，她更喜欢买些零食之后坐在小镇边陲的山坡上，静静地看着祭典在烟花表演中落下帷幕。
“唔……人好多……”兰看着眼前拥挤的小镇街道，发出了为难的悲鸣。
“兰莫非不擅长应对人群吗？还是说没有参加过祭典？”
“也不是……”兰红着脸急忙否认，看来大小姐也有许多不擅长的事情，“去祭典都是为了表演节目去的，家里人不允许出去玩……”
“那兰今天就尽情享受吧～”摩卡掩饰掉了自己对兰这样压抑天性的一生微微的同情，话锋一转就带着兰往前走，“要先玩什么好呢？”
兰跟在摩卡的身后，害怕走丢又控制着两人间距离，于是就像刚捡到的内敛的小猫一样轻轻扯上摩卡浴衣的袖子。虽然生前有许多不满，但有人陪伴着真正成为祭典中享受的一员也不失为新鲜的体验，兰这么想着，稍微抓紧了一些这个名为摩卡的女孩的衣袖。
而且她还挺可靠的。
“兰要不要试试捞金鱼？”摩卡指了指街道旁的一家小店，一个女孩正好捞上了一条金鱼，放在袋子中展示给她的母亲。身后的另一位女性笑着看着欢乐的两人，那应该是母女两的摆渡人吧。
“我跟着摩卡玩就好了”
“兰不来玩就没有意义了”兰第一次见到如此正经的摩卡，看着摩卡为了自己变得认真了起来，兰有些不好意思地蹲了下来，看着摩卡拿起纸网，在水中追赶着金鱼。一条红色金鱼顺着摩卡在池子里推动的水流游入了纸网中，摩卡顺势将手腕一抬，金鱼就进入了纸网中。
摩卡将装着金鱼的袋子递给兰，鱼肚子在如同夕阳般绯红的天空下泛着一抹跃动的金光。
“兰也来试一下吧～”摩卡将纸网递给兰。
“诶？我也要吗？”兰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袋子和纸网，有些拿不定主意地向身旁的池子望去。
“兰不是没玩过嘛，试一下也是宝贵的体验噢～”
在摩卡半是鼓励半是怂恿的鼓动下，兰用有些颤抖的小手开始了她生命中第一次捞金鱼的尝试。兰仿佛是在进行着某种仪式一般，在心底对金鱼先生反复抱歉后才缓缓抬手，将手慢慢往金鱼身上靠去。被惊动的鱼儿在察觉到的瞬间俶然逃开，轻轻碰到了兰手中的纸网，兰被水池中小生命突然的反抗惊了一下，紧握的纸网顺势随着她的惊吓而抖动，破掉了。
“我都说不行的”
“老板再来一个纸网～”摩卡无视了兰略微的失落，拿出了什么东西向老板换来了一个新的纸网。
“摩卡不用这样破费……”
“没事的没事的～也并不是什么非常贵重的东西噢～”摩卡将纸网交给兰，然后转身绕到兰的身后抓住了兰的手腕。“兰能体会到才是最重要的噢～”
“兰的动作要稍微缓一些噢～”摩卡将注意力放在她的指尖，抓着兰的手捞金鱼比自己捞金鱼要难上好多倍，“兰要像这样，用比金鱼稍微快一些的速度轻轻推动水流，让金鱼在游动的时候顺着进入网里。然后侧着往上把网提起来，这样就行了噢～”摩卡抓着兰的手，一步步演示着。提起网的一瞬间金鱼轻轻跳跃，所幸有摩卡握着兰的手腕，不然纸网又要破了。
“感觉比想象中的要复杂许多”兰若有所思地望着手中被捞起的金鱼，又将捞起来的金鱼放回了水中。
“诶诶诶？兰怎么把金鱼放掉了”摩卡松开了抓着兰手腕的手，向兰抗议着。
“自己捞上来的才有意义吧，袋子里已经有一条摩卡捞上来的金鱼了”燃起了好胜心的兰在奇怪的地方一如既往地正经了起来，“摩卡不也说了吗，我也要自己试一下才算数”
“那兰就再试一次吧～”摩卡对兰浅笑了一下，她也分不清这是推心置腹的笑还是无奈的笑，毕竟正经起来的兰无论转世了多少次摩卡都是说不过的啊。再说只要兰认真起来的决心可是不能小瞧的呀，所以摩卡干脆在旁边默默看着，作为兰第二次尝试捞金鱼的见证者。
“这样……然后把手腕侧着抬起来，做到了！”兰再次复现了一边摩卡教她的动作，很快就成功学会了捞金鱼。另一条被捞起的红色金鱼带着黑色斑点，和肚子上泛着金黄的另一只金鱼在不大的袋子中左右游动，仿佛这里就是它们的一方天地。
“噢～”摩卡用刻意拖长的尾音鼓励着这个有些不谙世事的兰。看到兰变得开心了起来，摩卡顺势牵着兰的手站起，“那赶快去体验下一个项目吧～”
“诶？还有下一个吗？”
“呼呼～祭典可远远不止神乐表演这样古板的活动呢～”从还没开始享受祭典的迷茫到成为欢庆人群中一员的喜悦，从没捞到金鱼的失落与不甘心到凭借自己的力量成功捞上金鱼的欣喜，短短的时间里摩卡看着刚才相见时分还恪守礼仪的兰也露出了各种各样不同的表情，也不由得变得幸福起来了。
这样才像是兰的样子嘛～
自己此前没有成为享受祭典的一员，原来并不是因为自己本身就适合离群索居啊。
在夜晚来临前，就把这段最宝贵的时间，花在最重要的人身上吧。
4
“这里是小摩卡珍藏的地点噢～”
摩卡带着左手拿着苹果糖，右手提着刚刚捞到的金鱼的兰来到小镇边陲的溢出山坡上。如同夕阳的绯红渐渐被夜色吞没，燃烧火焰的街灯渐渐明显了起来。以点缀着一两艘点着灯的渡船的三途河作为背景，长条形的小镇如同一条系着星光的缎带，在三途河边留下一段如同生命般短暂的繁华。在这段喧闹的祭典结束后，小镇又会重归近乎永恒的夜色。等到最后的花火表演结束后，人们再次回到家中早早就寝，或高谈阔论，或抚琴长歌，或举杯辞别，特殊的夜晚结束后小镇又会恢复它原本的模样，一切都会如常，需要转生的人们仍将继续到来，离开，到来，离开。
“我们是不是走的有些远了？”看到摩卡在山坡上坐下，兰也跟着摩卡坐了下来，啃咬了一口手中的苹果糖。
“在这里才是最佳的观景位置噢～”摩卡将目光投向两人下方的小镇，没有人愿意错过的烟花表演将要开始，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了。
“感觉这个有些甜过头了……”兰将苹果糖放在眼前，看着上面覆盖的一层糖浆，有些面露难色，“摩卡想吃吗？”
“兰不想吃的话给小摩卡也可以噢～兰只要体验过了就行了啦～”摩卡其实倒也不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或许住在隔壁那位喜欢甜食的粉色头发女孩会喜欢吧。
“那我还是把它体验到底吧”兰看了看手中她并不擅长的食物，还是笑了笑接受了。仔细品尝的话兰觉得它的味道也没有那么不堪，至少还有酸酸甜甜的味道能够稍微掩盖纯粹是甜的那层糖浆，“偶尔吃一次的话，这个味道也不讨厌”
“这样子的祭典能够让兰开心起来吗？”摩卡突然问了个很直白的问题，让兰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虽然只有神乐歌的祭典也并没有那么无聊，但相比之下还是现在开心多了”兰认真地回忆起生前的事情，考虑了起来，“终于能够挣脱束缚的感觉很好，我想要是能早些遇到摩卡的话，我应该能更早体验到这种感觉吧”
“果然这样子玩的比较开心吧～”面对兰突如其来的直球，摩卡用悠哉的语气很自然地将它接下。
“虽然我并不是特别喜欢家族之类等级森严的东西，但摩卡也不能小看神乐歌了，要是没有神乐歌的话祭典也无法顺利进行的吧”，大小姐对自己一直投身的事业虽然谈不上喜欢，但情感中带的绝对不是对神乐歌本身的讨厌，“我觉得要是反过来摩卡也能体验过那样的祭典，说不定也能够有所触动的”
“说不定吧，毕竟摩卡体验过的生活也并不多呢～其实摩卡只是在想，兰被大家族什么的束缚着会不会过的有些不自在……”
悠闲的气氛里，在小庙中奏响的神乐歌正合时宜地奏响，如同想要刻意作为对话的背景音一般，不骄不躁很有穿透力的声音悠悠回荡在小镇上空，回荡在两人的耳边。
“但我并不讨厌音乐本身。其实摩卡对神乐歌什么的也不算熟悉吧？包括音乐什么的也是。”没听到摩卡的回应，兰继续向摩卡解释着，“不过我还是喜欢自由自在的音乐，至于那些为了什么目的生造出来的音乐，像是神乐歌之类的，并不在我喜欢的行列中”
“这点小摩卡赞同呢～”摩卡突然想起了那首想要再次唱给兰听的歌，那首歌最开始就是兰有感而发哼出来的，自由自在的音乐吧。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沉在了地平线下，那片原本就属于这里的纯黑的夜空再次显现。河边某处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声音后，一朵烟花在河畔的天空绽放，作为烟花表演开始的信号。
“兰～看那边，表演开始了噢～”虽然册籍上说兰最后渡河的时间是明天中午，但摩卡说着还是往兰的方向靠了过去，仿佛今夜的时间将在扎眼间结束，仿佛兰会突然从她身边消失一样。
“知道啦，又不是小孩子了……”已经和摩卡彻底熟悉了的兰嘴上说着抗拒的话语，身体却没有躲开让摩卡轻轻靠了上来。是因为摩卡推心置腹地在和兰相处吗？虽然接下来和摩卡相处的时间只有一天不到了，但兰总感觉自己有些放心不下这个话语中透露着些孤单的孩子。
“很漂亮呢～”望着盛放着烟火的夜空，摩卡靠着兰的肩膀有意无意地发出一句感叹。
“嗯，以前都没有认真欣赏过……”兰樱红色的瞳眸中倒映着五彩的烟花，感慨着焰火的美丽，却殊不知摩卡刚刚是在偷瞄着她感叹的。
来世的兰，只要能记得这场烟花就够了吧。但这大概也只能成为摩卡的奢望了吧，她甚至不求兰记得她的身旁有另一个女孩子靠着，她只想这场烟火能在某个人的记忆里持续到永恒，这样子就好。
作为牵着往生与来世的摆渡人，希翼的不是自己能留在他人的心中，有些怪吧？摩卡这么自嘲地想着。但她能做的一直都没有变，只有对兰的祝福而已。
さぁ宴のたけなわ超えて
（来吧 渡过酒宴的酣醉）
生きてみようか 今更
（如今 请试着活下去吧）
身为诗人的兰，是以怎样的心情写下这句话的呢？摩卡已经不得而知了，但如果这是兰当时的心情的话，轻轻哼唱着这首歌的摩卡也稍微能够懂一些了。
“摩卡，这首歌是……？”原以为烟花绽放的声音能够盖住自己的歌声，摩卡还是失算了，兰突然变得有些刨根问底，“摩卡是从哪里听到这个曲子的？”
“是很久以前的一个人唱给小摩卡听的，前前后后有快百年了吧～”摩卡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对兰陈述着那些她早已遗忘的往事，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小心让自己本来就有些脆弱的泪腺差点失控而已。
“我还以为摩卡连这些事情都知道了……”兰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有一晚做梦似乎梦到了一个很灵动的旋律，醒来之后我就赶快记下来了，所以这个旋律也算是偶然寻得的吧。那个旋律和摩卡唱的旋律很像，应该说是一模一样，只是我没有把词填上去，感觉怎么填都缺了点什么……”
兰接下来还说了什么呢？眼前的烟花太吵，摩卡没听清，但听到刚才的那个地方，摩卡就足以感动的想要抱着兰痛哭了。
“兰想听听这首歌的来历吗？”
“一定是某个很厉害的音乐家赠给摩卡的吧？”
“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人呢～”摩卡顺着兰好奇的询问，一点点对兰揭开这首只属于她们的歌的往事，“做事情很认真，很有音乐天赋，对朋友也很真诚。缺点也有很多，比如穿巫女服的时候会因为太过于可爱被摩卡捉弄而脸红，比如总是心口不一地顺着摩卡接受着摩卡的任性，比如有时候因为认真甚至会显得有些固执……这首歌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在渡河前一晚哼出来的，得到了这样的旋律把小摩卡都吓到了呢～啊，顺带一提，她的名字也叫兰呢～”
“怎么感觉……”兰口中剩下半句的“和我有几分像”被兰自己吞了下去，一颗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发出让沉默足以在两人间流转的声响，闪烁着光芒映照在摩卡依然微笑着面对着她的脸上，兰突然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被触动了，一阵微弱的窒息感袭来，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兰是摩卡的第一位客人噢～这首歌虽然是在兰渡河前失眠唱的，但正好唱给了摩卡作为临别的礼物，摩卡也好好地保留了下来呢～”摩卡青灰色的眼睛望向烟花掩盖着自己涌动的感情，七彩的烟花点燃记忆深处的灯火，在脑海与天空散下一片芳华。
“对不起我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而且还完全没印象……”看着自顾自说下去的摩卡，兰不忍心地打断。不知道如何接下去的兰说出了让摩卡会再次受到伤害的话，自己都开始后悔起来了。
“没事啦～兰还能对这首歌有印象已经让摩卡喜出望外了，而且谁也无法清楚记下前世的事情，兰不用自责啦～”
“但不管怎么说着都是对摩卡很重要的事情，但是我却……”
“兰没有必要道歉的噢～”，听着兰渐渐弱下去的语气，回避着兰视线的摩卡又将话题扯向了不远处的天空，“噢～这次又是七彩的烟花呢～”她将手指向烟花盛开的那一角天空，让兰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兰支持玉屋还是键屋？”摩卡说着她从其他客人那里学来的话。
“这是什么”兰让自己暂时忘记刚刚那些事情，毕竟摩卡原本似乎也没打算要提起这件事。她对摩卡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又或许是真的被突如其来的话逗笑了吧，“感觉是上个世纪的说法了，好老土的感觉……”
“诶？感觉最多也就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啊，时代发展这么快吗？”焰火闪烁的光芒中映出了摩卡因为意料之外变得惊讶的脸颊。
摩卡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因为喜悦而泛红的脸颊，都在烟花绽放的时刻暂时掩盖过去了。
这样的暂时，要是能持续到永远该多好。
5
转轴拨弦，悠扬的琴声便从兰的指间跃动而出。
正好今天摩卡把古琴擦过了，这把摩卡早已记不清是哪位客人送给她的、一直被她放在家中角落的古琴终于在烟火表演结束后回归平常的夜晚派上了用场。
“摩卡有纸笔吗？”兰转头问坐在兰身侧静听的摩卡，“我想把乐谱写下来，这样摩卡以后也可以演奏了”
“纸笔是有，不过小摩卡可不会弹古琴噢～”
“那至少，把谱子抄下来吧，这样还不至于遗失”
“写在这本本子上就可以了噢～”摩卡从抽屉中拿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线装的小册子书线已经软化了，明显是在主人的珍视中经过了岁月的洗礼。
“真的可以吗？”兰随手翻阅了一下，里面记下的大都是各种和式点心的配方，以及几个特殊的日期和一两句话概括的事件，除此之外，就是摩卡刚才给兰唱的那首歌了。
“当然可以，倒不如说只有记在这上面才合适呢～”
兰翻着那本并不厚重但感觉沉甸甸的小本子，找到了接下来要写的空白处，郑重地将本子放在古琴旁的小桌上，用她清秀的字体在发黄的纸张上写下她刚刚编好的乐谱。
摩卡看不懂乐谱，她至多只能仔细听兰的弹奏，然后用她的记忆去寻找古琴上的弦尝试着拨弄。至于这样弄出来的音色，即使是天才小摩卡也没有信心能够赛过兰的。所以比起使用这张琴谱，她提前做了个以后不碰琴谱的决定。
“这样就，差不多完成了”兰这么说着，用毛笔在本子上记下最后一个文字，将小本子递回给摩卡。
“这首歌终于完整了呢～”前前后后写了三个轮回，这首歌也算是写完了吧。摩卡接过那本小册子，仿佛完成了什么使命一般，郑重地将它放回了抽屉中，“感谢兰为它添上了最后一笔～”
“把曾经梦到过的旋律写出来，正好也是我想做的”兰将手放在琴上，随手拨弄了一下，歌曲的几个音就蹦了出来，零零散散地组成了大体的旋律，“和摩卡逛了祭典，写了曲子，抓了金鱼，看了烟花，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有意思的事情。感觉在今天这个晚上，自己才开始真正地活着”
“一开始见到拘谨的兰，小摩卡还吓了一跳呢～”摩卡回忆着下午还鞠躬与她相见的兰，如同想到了先前她可爱的巫女恋人一般笑了出来，“虽然时间很短，要是能让兰暂时忘掉受过的那些委屈就好了呢……”
“单是能和摩卡度过这样的时间就让我觉得不虚此行了”兰回忆了一下她上午还存在于人世间的生命，“我不知道如果不来到这里将会意味着什么。从出生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被逼迫着学习我不喜欢的音乐，一次次想要出逃都失败了，还要作为家族的工具与不认识的人通婚……”那些压抑的事情，即使兰用这样简洁的语言说出也让她感到浑身不适，“在结婚前如同被家人软禁了一般，选择了自缢逃避，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呢……但除此之外也想不到更好的出路了，也不算是后悔的决定吧……”兰搓搓碎发，像是在掩饰自己勉强的笑容一般。
“一直以来，辛苦了呢……”摩卡顺势将手放在了兰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兰的头。
这点微不足道的温暖，能让你稍微放松一些就好。
“摩卡也是，等待失去记忆的我回来也并不容易的吧？”
一阵沉默流淌，是摩卡给兰这一生的安慰，是兰给摩卡这段等待的犒劳。
“摩卡想来唱一段吗？”兰带着笑意邀请摩卡，端坐在古琴面前，轻轻抬起手腕。
“兰也可以一起唱的噢～”摩卡微微点头，等待着兰的开始。
指一勾一挑，唇一开一合，古老的小调，添上悠悠的琴声，从小屋飘到街道，向着遥远的夜空升去——
さぁ縁の垣根を超えて
（来吧 跨过因缘的篱墙）
貴方をもっと知りたい……
（让我更加坦诚地了解你……）
6
在河中央感觉还遥远的远山，如今变得高大了许多，那山下的渡口也已经清晰。小船在走完这段不长的路，说书人的旅行就结束了。
“这或许是您与兰相遇最好的结局了吧……”说书人回味着刚才的一段故事，露出了无奈的笑容，“虽然兰已经彻底想不起来了，但至少还有一首歌，见证着您和兰的羁绊，这大概是您最大的安慰了吧”
“因为是迟早要接受的事情，所以摩卡就不强求兰能够想起来了啦～”那个原先带着兰向命运抗争，在悬崖下接住兰的女孩露出了一个被磨去棱角的无力的笑，“严格意义上来说，摩卡从这一次开始就再也无法遵守和兰的约定了呢……”
“这个故事还有后续的话，大概只会变得越来越糟糕，越来越平淡吧……”说书人也感慨了起来，在神明的安排前，人们总是这么无力，如同兰会一点点忘记最后彻底忘掉摩卡一样，如同听到了故事的说书人渡河后登上望乡台后也会忘掉这些故事一样。
“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呢……啊，最重要的部分已经讲完了呢～”摩卡划桨的手渐渐慢了下来，这还是说书人第一次见到摩卡完全停下的划桨的手。
“您辛苦了”说书人为摩卡继续倒上一杯热茶，对摩卡的陪伴表示感谢，“让您会一起了痛苦的事情，实在是非常抱歉……”
“不必道歉不必道歉”摩卡拿起刚刚倒上茶的杯子，轻轻咂了一口，微苦的茶香在口中回甘，从喉咙滋润到心灵，摩卡逐渐理解兰对这种味道喜欢的原因了，“离到对岸还有一点距离，我就再讲一些之后的事情吧～”
【浪破】
1
摩卡揉揉眼睛，在床上翻了个身后，缓缓醒来。
挂钟静静晃荡着钟摆，望向它的人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匆忙从床上坐起，甩了甩头让自己强行清醒起来，简单的洗漱后就跑向厨房。
摩卡原以为自己会在重要的日子里能够自然而然地醒的更早一些，现在匆匆忙忙地在厨房里准备东西的摩卡用手忙脚乱的动作证明着自己的决定错误。还好昨天晚上提前把原材料都准备好了，否则现在的摩卡还会更加忙碌。
是因为这次的相遇与比前几次隔得时间都长了吗？果然还是因为看淡了吧……
热水壶里的水烧开了，盖子跳动着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把稍微发了一阵子呆的摩卡拉回了现实。她小心翼翼地将水壶拿起，继续投入到手上准备午饭的工作中。
主食就用饭团和面食吧，太油腻的东西和甜食之类的兰大概不会喜欢的吧。不过这些终究只是从兰性格的大致猜测，毕竟口味也是会随着生活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吧，摩卡轻轻叹了口气。即使她对灵魂再怎么敏感，摩卡手上有的仅仅是知道客人名字与职业的册籍，而不是掌握着生死册的神明，更不知道兰在世间过着怎样的生活。
就算是对兰，即使知道她此生干的都是佣人一类的活，也完全对她是一无所知呢……
感觉面团揉的差不多了，摩卡的双手便停了下来，自然而然地投入到了下一项准备中。
虽然想为兰做得再认真一些，但快有些赶不及了，看来是不能亲自去接兰了，而且还要稍微再做快一些呢。
摩卡第二次发出一声叹息，这次是略微失望的叹息。
看来只能给兰奉上一顿平常的一餐了呢。
2
哒哒哒——一阵不急不躁的敲门声响起。
“来了噢～”正好将午餐准备完的摩卡不用猜都已经知道了是谁来拜访，她一边回应着远行人，一边将家门打开。不出所料，一个短发女生站在门口。
“请问您是接应我的三途河的摆渡人吗？”兰的询问比起小心翼翼，更添了份毕恭毕敬。
“是的噢～兰先进来坐坐吧～”摩卡一边招待着兰进屋，一边趁着这个谈话的间隙，仔细打量了一下兰。她的手臂很瘦，手背上的血管微微凸起，手指上还有一些水肿，大概是不久前烫伤了。虽然穿着反而没有先前那个诗人那么破旧，但也能看出身上那身是有一些年头的衣服了。
“您知道我的名字？”
“每一位客人的名字都知道噢～”摩卡示意兰可以在桌子前的竹席上坐下，随即便端上茶具。
“我应该怎么称呼您？”
“我叫摩卡，直接叫摩卡就好了噢～兰想喝什么？龙井还是普洱？铁观音之类的小摩卡也有准备噢～”
“不用这么正式”兰慌忙摆手，想要拒绝她不习惯的好意，“不用麻烦摩卡了，我的话喝水就可以了……”
摩卡愣了一下，这次这个兰她实在是太不熟悉了……
“兰～来到了这里兰就是客人，接受主人的好意才是礼貌噢～”摩卡少见地一本正经地教育着兰，看见刚刚还很随和的屋主人突然严肃，兰在默默接受摩卡的说教中微微点头，“这个小镇的存在就是为了让所有人在最后一刻得到放松，所以兰就不用这么拘谨啦～”
“对不起……”做错事的小猫咪耷拉下头。
“兰知道就可以啦～话说回来兰想喝什么呢？”
“我其实不太懂这些……”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摩卡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摩卡看兰是真的不懂这些，于是从柜子中随手抓出一小袋茶叶，“那摩卡就随便选了～”摩卡向茶壶中加入三分热水，下了一把茶叶将热水注至七分。
“那个，我还是有些不明白，请问这个小镇在哪里？我应该怎么回去呢？”
“兰已经回不去了”摩卡早已习惯了将曾经难以启齿的事实直接挑明，“这个小镇，是兰人生旅途经历的倒数第二站”
“诶？摩卡是指什么？怎么说这都还不是最后一站吧？”还蒙在鼓里的兰很明显地慌了，想要立刻跑掉离开摩卡家的兰被摩卡轻轻的摇头定在了原地。
“因为最后一站是河对岸的望乡台噢～”摩卡轻轻说着，看了看茶壶。差不多泡好了吧，她拿起茶壶，为兰倒上一杯刚刚泡好的茶。未被刮去的沫饽与几片茶叶随着刚刚倒入茶杯的水流旋转漂浮，热气带着诱人的茶香勾着摩卡和远行人的鼻尖。
“望乡台……”兰仔细地品味着这三个字，在明白了这三个字的意义后然后如同断线风筝一般放弃了挣扎。“原来我已经死了啊……真是的，过的完全没有意义。而且连刚才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结束了……”
“那大概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吧”摩卡见过许多这样的人，在他们做好心理准备之前，就迎接了突如其来的死亡，“说起来，摩卡最开始来到这里也没反应过来呢～”
“食物中毒，嗯应该是这个……”兰在摩卡的提醒下也想起来了自己的死因，“我是这几个月头晕腹痛总是反反复复的，等一下，这该不会是那个该死的畜生设的局吧……”
“此话怎讲？”摩卡询问着，也为自己的茶杯里倒上茶。
“摩卡应该知道我在某个大户人家里当佣人吧？有个从小就在那里干活的女孩子因为偷吃宅子主人早餐吃剩的面包，挨了主人的一顿打被赶了出去。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大概就是认为我们连存在都会弄脏他们吧，所以就很不服气……”兰的语气越说越重，生前那些因为位卑而不得不稍微抑制的悲愤喷涌而出，“实在是受不了这口恶气，找了几个同样不服气的同伴就去衙门了。虽然断案的是个好官，但把那女孩子工资结了之后这件事也就算是结束了，即使是衙门也管不了这么多。在那之后最近几个月总是头晕腹痛，现在想想大概是……被人下毒了……”
“那就应该是了吧……”也不知是习惯了各种受冤屈来到这个世界的人，还是已经在兰一次次不太好的命运中逐渐看淡了悲观了，摩卡微微抿下一口茶，对兰轻轻点头，“这样就结束了生命很可惜啊……不过我觉得兰做的没错噢～要是换成小摩卡的话大概也会这么做吧～”
“但还是很不甘心啊”兰在痛苦的表情里狠狠地将茶喝下，如同丢弃茶杯一样将被子放回桌面，“已经回不去了，这样不就毫无意义了吗……”
“那按照兰的标准来说，摩卡这样的生活有意义吗？”思索良久后，摩卡缓缓开口，露出了似有似无的浅笑。
“诶……？”面对摩卡突如其来的反问，兰突然愣住了。
“哈哈哈，随口提一提，开玩笑的～兰也不要当真啦～”摩卡强行化解着餐桌谈话的一地鸡毛，为兰和自己都添上新茶，“兰要是有什么想要抱怨的倾诉的事情，等一下都可以跟摩卡说噢～”，毕竟这里就是要让亡魂得到休息的地方嘛。摩卡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位置上站起。
“啊，居然忘了把午餐拿上来了，兰稍等一下就开饭噢～”
3
竟然下雨了啊……
摩卡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认真欣赏过雨景了。接一位又一位的客人，简单让客人吃饭聊天放松后送他们渡河，如此三点一线的生活几乎是她生活的常态。
这个让亡魂得到安慰的小镇的雨景她时常欣赏不来，无尽的黑夜里下的雨除了让摩卡赶快回家关窗之外，就似乎只有让她感到烦闷的功效。就连那些永久燃烧的灯火，也会因为雨和风的到来而如同随时要熄灭一般模糊地摇曳。
“摩卡，附近有地方避雨吗？”
“先去那边的屋檐下面吧，那里好像有长椅～”
说想要出来走走的兰硬是把摩卡拉了出来。没有任务在身的兰自然是在好奇中走走停停，把散心的旅程变成了小镇中的短途旅行。
“感觉雨还要下很久呢……”在长椅上坐下的兰传来一阵叹息，黑色的天空中雨淅淅沥沥地掉落，她也感觉自己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压抑的雨了。
“兰手里提的是什么呢？”摩卡坐在兰的身边。说是长椅，实际上两个人并排坐着都显得有些拥挤，摩卡只有紧紧地靠在兰的身边，屋檐上滴落的雨水才不至于打在她的肩膀上。
“小麦粉，还有些鲜奶和鸡蛋之类的，想回去做点东西吃”兰向摩卡展示了一下袋子中的东西，“摩卡有吃过面包吗？”
“还没有吃过呢～不过是因为午餐不和兰的口味了吗？”一阵微微的寂寞感随着雨水湿润的气息传来。
“也不是啦……”兰尽力地想着如何解释，才不会让自己的本意让摩卡感到失礼，“感觉摩卡平时可能甜食吃的少，所以想试着做一些……我当然也是会吃的……”
兰发现自己越解释越乱了。
“其实甜食什么的小摩卡还挺喜欢的呢～”摩卡回想着很久很久以前，在她那个还和兰相恋的时候，喜欢吃甜食她和喜欢苦味的兰就像甜味点心与苦味点心，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她们生活的味道，“只是摩卡在客人面前不太喜欢做甜食啦～啊，不过刚刚兰吃的那些点心糖什么的必要的时候肯定还是有放的噢～”
“自己喜欢为什么不试着做一些呢？”兰有些不解，毕竟世界上的痛苦已经这么多了，如果还不去寻找和接近自己喜欢的事物的话，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是为了某个人啦～”兰还不知道摩卡口中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那摩卡就稍微透露一些吧。摩卡将目光投向那将雨点不断投下的黑色天空，那些回忆如同雨点落在街巷中的方寸之间，但即使雨点打在肩膀上鞋子上兰也不会想这些事情了，所以稍微大胆一些也没有问题的，“因为那个人很喜欢吃苦一些的点心，所以摩卡就一直在想方设法地保持着原来的味道，一直在等待着她回来噢～”
“……”意外将话题引向了沉重氛围的兰一时不知如何结果话柄，于是只好试探性地询问摩卡，“摩卡和那个人，是，恋人吗……？”
“以前是，现在也不算是了吧～毕竟她已经轮回了这么多次了，大概不记得小摩卡了吧～”摩卡优哉游哉地，如同无关紧要地对兰说着这些话，“只是现在应该是第三次轮回了吧，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喜欢的人，会不会是因为还在想着小摩卡呢～”摩卡装作有些得意地露出她标志性的坏笑，同时将目光偷偷往旁边撇去，想观察一下兰的反应。
果然是摩卡讨厌的雨天，街灯太暗完全看不清兰的脸。
当然，因为是在想着摩卡这样理由，是没可能的吧。
“对不起……我在不知道摩卡那些过往之前擅自说了那些话……”
“没事噢～”摩卡看着雨势仍未减小的天空，这样下去大雨都要把路旁的彼岸花淋枯萎了啊，“小摩卡可没有兰想象中那么脆弱呢～”
一阵如同话题结束了的沉寂流淌在滴在石板路上的雨水里，朦胧着氤氲着灯火的雨露润泽着小镇与天空，好久没有感受到这样新鲜又清冷的空气了。
如同一滴清泪的露水从彼岸花花蕊上掉落，许久之后的天空，终于放晴了。
“摩卡……？”兰的肩膀上传来了一阵柔软，她随即感受到了温暖的重量。想告诉摩卡已经雨过天晴，和摩卡一起回家的兰，才察觉到在漫长的沉默中，摩卡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兰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已经很累了吧”，兰轻轻说着，望了望朗朗晴空。
就让你靠着睡一会吧。
4
“摩卡，再这么拖下去就有些失职了噢……”
“来啦来啦～”缓缓跟在兰身后的摩卡跟在兰的身后跳上了小船，把抓在手中的面包的最后一角放在嘴里。
“真是的，有那么喜欢吗……”兰做的这个叫做面包的东西莫名好吃，不仅松软还带着诱人的香气，在出炉的瞬间就勾着摩卡的鼻尖、俘获了摩卡的胃。
“因为真的很好吃嘛～”摩卡将最后一点面包恋恋不舍地嚼下肚，拿起了船桨，再次开始了她的本职工作。
“虽然船不会翻，但兰还是要坐稳了噢～”
“真是的，这种事情就不用提醒了”兰对摩卡露出了一个既无奈又宠爱的笑，如同坐在平地上很自然地在船上坐下，好像一点都不担心摩卡一样。
摩卡轻轻地摆动船桨，扁舟便悠悠向前，激起的艏波在平静的江面泛起一道逐渐变宽的波纹，在视线看不见的地方消失。
“兰去到那边要记得登上望乡台噢～”打破沉默的是摩卡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
“这个摩卡也已经提醒过不止一次了吧”
然后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果然泛舟三途河上时旅途最压抑的时候了吧。
“摩卡，之前不是问生活的意义，之类的事情吗……？”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呢～”摩卡没有望向兰的那边，而是继续看着水天相接处，静静地摇着桨，“不过那些只是随口一提啦～兰也没必要认真考虑的噢～”
“虽然我的见识还不够多，但我觉得摩卡在这里的意义应该是有的……”兰像是在辩论一样，很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到底在干什么啊……这是为了什么呢……？兰也想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了。
“摩卡把我的遭遇都认认真真地听了下去，即使是在抱怨摩卡也听到了最后，要是没有摩卡的话我可能还会想不通，可能会想方设法地逃回去失败然后跳下河……”
“但其实摩卡只是单纯地听着，除了做了顿饭，什么都没做噢～”摩卡撑着船，轻轻地反驳着兰。她这句话里有几分是掩饰，几分是真心的呢？
“而且摩卡在这里等着喜欢的人吧……”看着始终云淡风轻的摩卡，兰自己都有些怀疑起自己来了，但她还是想要告诉摩卡些什么，“虽然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和摩卡之间的故事，但既然她还会回到这里，说不定还能够想起来和摩卡之间的事情，不就是摩卡一直在等待着追求的事情吗……？”
“可能就和兰说的一样吧……”
其实她和兰的约定已经打破了，就在这个时刻之后，都不会再次实现了。
江水轻缓，此岸已经快看不见了。
“兰为什么突然想说这些事情呢？”摩卡背对过去，让兰看不见自己的神情。现在的摩卡表情一定非常不堪，一定不能让兰看见这样的自己。
“就是觉得，有点放心不下吧……”这样的感情是从何而来呢？兰仔细回想着，是看到摩卡在餐桌上对兰问出意义时无奈的笑容，还是因为在阴雨天靠着兰的肩膀睡着时劳累的脸庞？“大概是觉得摩卡是个很不错的人，所以即使我只是摩卡生命中的普通的过客，也同样想让摩卡得到和摩卡对我一样的回报”
“兰果然还是个好孩子呢～”兰认真组织的语言，得到的是摩卡突然间不正经的回复。
“这算是赞美之词吗”兰对着摩卡的背影露出一个笑。
“那就换一个？摩卡和喜欢面包一样喜欢这样的兰？小摩卡对兰的喜欢能顶上二十个面包噢～”摩卡对兰说出了和气氛的表白。
“这又是什么啊”真是的，好可爱好好笑。
“诶？这可是小摩卡对他人最高的赞美方式～”
“比面包还好吃的东西也有不少吧”
“不会有的了～还好兰把做面包的方式告诉给了小摩卡，小摩卡已经离不开面包了～”
摩卡终于回头，与兰的视线相交。她们又在相隔了一生的时间后，在对方的笑容里对她莞尔一笑。
彼岸的远山已经从雾气后显露了出来，天边橙红的业火也更红了起来。望乡台的影子已经隐约可见，意味着兰此生的旅途即将来到最后一站。
既然兰已经想不起那些事情了，那就稍微告个别吧——
禊ぎの火は禊の火は
（净罪之火 净罪之火）
雨に雨に濡れていた……
（雨露润泽 将它熄灭……）
“这是什么歌？”摩卡轻声哼唱的歌吸引了兰的注意。
“是有在哪里听过的感觉吗？”摩卡不抱期望地随口一提，同时继续轻轻摆动着手，推动小舟向前。
“没有。只是，单纯觉得挺好听的”兰摇摇头。
“是小摩卡珍藏的歌曲噢～”想不起来是挺正常的吧，那就让小摩卡一次又一次地让兰学会这首歌吧，只要摩卡还记得兰就可以一直学会，“不过算是首很古老的歌了，兰想听吗？”
“我还挺有兴趣的”兰点点头，向前凑近了些。
“大概唱一遍的时间就到对面了，所以兰想学就只能听这一遍啦～”
摩卡说完，收起了原本随和的表情，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古早的旋律缓缓送出——
夜の街迷いし穢れの乱歩
（夜间街上 踌躇不定 不净地游走）
何処から来たのよ見窄らしいね……
（你从哪里来 为何衣衫褴褛……）
5
“小摩卡就只能陪兰走到这里了，接下来只能靠兰自己了噢～”
“嗯，这两天来感谢摩卡了”兰从船上踏上彼岸，回头对摩卡露出个浅笑，表达着自己这两天的谢意，“最后的歌也很好听，感觉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那兰就赶快踏上新的旅程吧～摩卡今天傍晚也要迎接新的客人了～”摩卡挥挥手，向兰告别。
“那摩卡也请多保重”兰想要离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又站定回头叮嘱了一句，“面包好吃也别吃太多，把身体吃坏了就不好了”
“又不是小孩子了，这种事情小摩卡肯定知道啦～”
这句话感觉在哪听过呢，好像是兰在掩饰害羞时会用到的句子吧。看着眼前的短发少女，摩卡会心一笑。
“那这次真的是再见了”兰有些郑重地说出辞别的话。
“嗯，愿以后还能再见”
以后，还会相见的吧……
兰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小径深处后，摩卡才长舒一口气。如此这般兰将她忘记的轮回，好像才是她应该面对的日常。
一定会相见的，只愿兰还是那个兰。
兰说过小摩卡的生活是有意义的，但想要等待的人已经不记得自己了，不就没有意义了嘛。摩卡在心中，默默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听说摆渡人想要轮回想要解脱，唯一的方法是跳入三途河，受尽千年的折磨后才能再次轮回。在那之后，别说心上人还喜不喜欢自己了，连能不能够相遇都还是个问题。
但如果真的还能够轮回，真希望自己还能记得和兰的这些事情啊。摩卡这么想着，放任思绪飘到很远很远的夜空，她一定要再次遇到兰，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兰自己喜欢面包；还要亲手把兰喜欢的点心放在兰的舌尖，看着苹果糖在兰的舔舐中融化；还要把这首兰花了三个轮回才写下的歌还给兰，成为在舞台旁看兰唱出这首歌的人。
带着这些美好的愿景，摩卡拿起船桨，向着来时的方向轻轻划去。
愿一切都能在某个时候实现吧。
稍微再等一下吧。
【长夜漫漫】
1
“摩卡和兰的故事，就先讲到这里吧～”摩卡将清茶饮尽，从小舟上站起。渡口已经近在眼前了，故事接近尾声的同时说书人的一生也接近了尾声，“因为相遇了很多次，所以故事断断续续的，讲的有些不连贯呢，是不是感觉归根结底还是个很平淡的故事呢？”
“带着您的真情就不显得平淡了”说书人轻轻摇头，对摩卡露出了个浅笑，对摩卡做出了不能实现的保证，“感谢您将您的故事告诉我，要是我还记得的话，我一定会跟其他人讲述的”
“那就麻烦客人了呀～”摩卡踮起脚尖，她无数次凝望过的望乡台也在不远处浮现出来，“哎呀，好久没有人听摩卡讲自己的事情了，客人能听这么多也是对我的肯定呢～”
“只是说书人的习惯罢了”说书人笑着将这些功劳都推给了自己的职业，然后把带着笑意的目光投向两旁平缓的江水，开始认真地想着那些遥远到有些虚无的事情，“兰现在在哪呢？她还会不会和您再次相遇呢？”
“在那之后摩卡又和兰相遇了两三次噢～各种身份换了又换，反复无常呢～不过总是没找到喜欢的人，小摩卡都有些替她担忧了～”摩卡用调侃的语气说着，也不知心情中带着多少的无奈，同时用说书人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叹了口气，“真希望这一次兰的命运能好一些啊……”
“在那之后兰就没有想起过您了吗？”说书人有些难以释怀，想要再次确认。
“一次也没有呢……”
“唉……”说书人得到了她不想接受的答案。她看不到背对着她的摩卡回答时的表情，就从摩卡的语气也能听出失落的她，只能在一声长叹中为这个故事写下尾声。
刷拉——
刷拉——
摩卡轻轻摇了两下桨，小舟轻巧的拐了个弯，停靠在彼岸的渡口旁。
“客人，您的旅程已经到终点站了”摩卡转头，望向还痴痴地望着水面的说书人，“剩下的路就要靠客人自己走了～”
“谢谢您这两天的关照了”说书人起身走下船，回头向摩卡行礼。
“那个……”说书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再次叫住了摩卡。
“嗯？”摩卡在一如既往随和的表情中抬头望向岸边的人。
“如果您实在是等不下去了，我觉得即使跳河打破轮回的话兰也不会责怪您的……”说书人觉得或许她的理解还不到位，或许她只是在帮摩卡把她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她还是想方设法地传达着自己的见解，“我的意思是，既然兰已经无法记起您的话，那不如请相信您和兰一定会再次在轮回后相遇的”
“这种道理小摩卡还是清楚的噢～客人就不用操心啦～”摩卡的脸上还是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
“那就祝您和兰再次相遇吧”说书人对摩卡送上她的祝福，留下了个清爽的笑容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望乡台。
也祝客人在来世能够过得顺心。
摩卡对说书人的背影送上祝福后，轻舒了一口气。说书人的背影在小径中渐渐变小，逐渐消失在了雾气中。
今天的工作，算是完成了吧。
2
人世间的意外，是册籍也不可预测的。
看着短发女孩的背影消失后，摩卡转身，重新望向她来时的宽阔的三途河。
因为是被好心人领养的弃婴，所以不知道父母原本为她起的名字，也是很正常的吧……摩卡在脑海中悄悄回想说书人这样特殊的命运——她因为生父母与他人的财产纠纷不得不被抛弃在路边，她在哭泣了许久之后被好心的农民收养，最终成为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孩。知道自己命运的女孩决心成为说书人，于是她开始在听各种各样的故事之中寻找自己的故乡。最终在越过某座高山时因为失足从山坡上滑下，落下悬崖离开了人世。
兰，这是她的生父母曾经给她起的那个很好听的名字，但她已经不知道了。
这是第几次遇到兰了呢？摩卡掐着指头算着，她差不多应该放弃了吧。
但对摩卡而言，放弃并不意味着在绝望中沉沦，而是在希望渺茫的反抗中走向新生。
所以摩卡的心中已经得到了答案。
摩卡拿起桨，撑着船，驾一叶扁舟在夜色中缓缓向前，在平缓的江水中划过一段优美的弧线。小舟逐渐远离渡口，向来时布满赤红的岸渐渐行去，摆渡的少女伫立在小舟之上在河水之上，再次轻轻唱起那首仅属于两人的遥远的歌谣——
晴れた晴れた朝ぼらけ
（烟雾消散在拂晓的晴空）
見てるかな
（你能看到吧）
嗯，是时候了……摩卡望了望晴朗的夜空。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FIN
/*后记：
感谢您阅读到这里，好久没有写长文了，不知道观感怎么样呢？因为我个人每次写长文都会避免不了自身情感的涌入，角色就会在不知不觉间不受自己控制地在自己设定的世界观下自由活动。比如这次的摩卡大概会显得懦弱了一些，可能也是写文的时候无意间产生了共情把自己性格的某些方面带进去了吧。
这篇文的故事原本只是聊天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嘴，后来因为某些事情决定要认真写了，于是就重新拾起了这个脑洞。但由于不同国家对于地狱有不同的设定，所以也是想了很久要怎么把自己需要的设定借用过来，从而把灵魂要经过的过程串起来，然后让兰兰一次次经过这个世界，通过一方的一点点忘记与另一方越来越沉重的思念去写她们之间不灭的感情。
但这样子理解她们终归还是非常不到位的，毕竟她们还是从最开始到结尾都还是在一起比较好（我的cp就是真的！），所以在构思的时候我的结局是糖，因此在文中多少也有暗示她们即将回到邦原本的世界观（最后的“回去”究竟指回到哪里）。
另外对于有人说我的糖写的甜，于是就说柚风应该写糖，这人写的刀子都是雷，我个人其实挺反感这样子说我的。我知道我的文写的不好，文笔很烂剧情俗套叙事也是流水账，但在背后这样说我我确实感受到了冒犯。我写东西的初衷是对cp的爱，接下来能写多久也只是看我还能喜欢她们多久而不是个别人还能看我的文多久。
上面那段就是发发牢骚，看官们看个就当听个笑话就过了吧。
总之后记就是一些琐碎的唠唠叨叨，感谢您能看到这里！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关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