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卡兰】长夜行舟 上
*是许久不见的长文，超了字数上限分了两部分
*认真地设定了世界观，但总感觉人物有些崩了
*写文时单曲的歌是《ハレハレヤ—Hanser》，站内可以搜到，文中出现的歌词也全部来自于此
*借用了宗教的设定，但本人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姑且也算是半个轮回设定吧（？）
*开放式结局，可糖可刀，您脑海中的结局就是真结局
*全文约3.3w字，注意分配阅读时间
*渣文笔预警！祝阅读愉快！欢迎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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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伴浪破晓梦，梦晓破浪伴夜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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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已经划了多久了呢……？
少女摇着桨，抬头望向头顶漆黑的天空。船上坐着的人早已因为这段旅途的沉闷而沉默不语，等待着她什么时候把船驶到对岸。虽然水流平缓，但河实在太宽，已经划了这么久了才行驶了不到一半，此岸的小镇和红色的花朵都躲在了雾气之后，而彼岸仍隐没于黑暗中，不过若是极目眺望，也还是能勉强看见那边的一条线。
夜の街迷いし穢れの乱歩
（夜间街上 踌躇不定 不净地游走）
何処から来たのよ見窄らしいね……
（你从哪里来 为何衣衫褴褛……）
少女哼唱着她自己也说不清是多少年前学到的歌谣，仔细一想她似乎连那个时候的事情都快记不清了，这首歌或许已经千年了吧？那个人写下这首歌时是这样的心情吗？她有些不确定，不过不管怎么说都至少已经有几百年了吧。少女让小舟在河水中轻轻飘动，她已经无法对这件事露出苦笑了，她已然被轮回永远地困在了这里，除非跳入船下这条长长的河流，否则她再也无法离开。
“您在唱的歌是从哪里听来的呢？”船上坐的是一位说书人，她终于因为好奇对少女缓缓开口。
“客人喜欢这个调子吗？”少女好像有些得意地对身后的乘客笑了笑，不过很快又将习惯的对待远行人的笑容收起。“是我作为摆渡人之前听来的噢～”她的回答总是这样正经，仿佛在刻意强调着自己在很久以前的曾经不在这里摆渡一样。
“我想这首歌配上古琴应该会很好听”
“客人的耳朵真是敏锐呢”少女摇着桨的手渐渐慢了下来，像是在回忆着那些早已无人铭记的往事一般，青灰色的眼睛中难得布上了一丝无奈。她在看着哪里呢？是天边微红的业火，还是在那片漆黑的天空之上的世界？“最开始是空口哼唱，后来改成了配上古琴的歌，只是已经找不到还记得这首歌的人一起唱了……”
“请问您方便把这个故事告诉我吗？”说书人职业病般地翻弄着自己的袖筒，想要寻找随身携带的纸笔，只是前面两个任性的神明在树下把这些都没收了。
“可以噢～”少女对说书人挤出个笑容，“虽然说书尽职尽责，但不知不觉中打探了太多不应该打探的事情。怪不得是你是功过相抵的那一类人呢～”少女优哉游哉地，一边解读着说书人曾经的功过，手中摇桨的动作同时像是快要停了下来，“不过对我而言这也并不是什么冒犯的事。还有，我的故事跨越了千年实在是太长了时间不够，所以只能讲重要的部分噢～”
“即使这样也没有问题”说书人好奇地凑近了些。
“能够用我比较喜欢的方法跟你说吗？虽然这样听起来有点怪就是了”少女苦笑着对坐在了说书人对面，手中的桨还是轻轻摇着，小船悠悠在宽阔的河面中缓缓向前。
“没问题的”说书人对能够给她讲故事的人向来客气，她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从船上找到茶具，为少女泡上一杯清茶，双手为她端到面前。
“摩卡，这是我的名字，用我的名字自称可以吗？”银发少女微微抿上一口清茶，茶在这从来不见光明的世界确实如同一汩清泉般能够让人暂时忘记烦忧。
“嗯……从哪里开始说比较好呢？”得到了说书人点头的默许后，少女回忆着缓缓开口，仔细地给说书人讲述她此生能够听到的最后一个故事——
【浪起】
1
我叫摩卡，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叫兰。
兰，那是摩卡的恋人。
至于摩卡和兰姓什么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这并不是摩卡想要讲述的主题，而且准确地来说她们已经是好久以前的恋人了，兰现在在哪摩卡早已经不清楚了，所以姓氏什么的早就没有意义了。兰转世了这么多次，就算摩卡作为摆渡人对灵魂极其敏感，她也已经快认不出兰的灵魂了。
不过最开始的事情，那些摩卡作为普通人活着的事情她还是清晰地记得的。摩卡和兰是在一个偏远的小村庄相遇的，作为青梅竹马的相遇大概是兰作为神社的巫女最幸运的事情了，让她从小有个玩伴，也因此有了拯救她的人。
兰是个很认真的巫女，从神乐舞到祓禊到巫女的清规戒律都熟记于心，和只会在森林中跑跑跳跳、和野猫野鸟玩耍的摩卡性格截然相反。“巫女服好适合兰的气质啊～”，摩卡想要这么夸兰的时候兰总会脸红，除了巫女死板的工作时间之外。但也是多亏巫女专业的认真祈祷，小村庄内很长一段时间内风调雨顺，原本一切都会这么平和的进行下去。
那似乎是一千多年前的一场干旱，就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打破了平静的生活。过程有些长摩卡也不太记得了，但不管怎样这一切让村庄中的人们将罪过归咎于巫女的祈祷不力，兰也因此被推下悬崖。所幸她的玩伴有所准备在悬崖下用藤网将她救下。
“这是神明对兰的肯定噢～”摩卡在软糯的声音中将兰从她编织的藤网中扶起，这张她提前准备的网救下了她重要人的生命，她也因此终于有足够自信向兰伸出手，带着兰开启了一段逃亡。
“顺着溪水往下，沿着山谷走，走上一天一夜就能去到更广阔的地方喔～”摩卡自信地向远方望去，仿佛一切都为了反抗神明一般打听好了一样。
“嗯，走吧”兰也轻轻将手搭上。
那是年少的她们对对方最纯粹的喜欢，仅仅是这样能够与她逃往不知何处的世界，就足以让她们心满意足。“穿着巫女服的兰真是可爱呢～”“听说山后面有个比村子好几倍大的小镇呢～”摩卡把从她对兰的喜欢，到自己从大人那里听到的迫不及待想和兰分享的事情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好像毫不担心话题会在什么时候终结，也毫不担心得不到兰的回应一样。兰也没有辜负这样小小的期待，被说喜欢时就顺水推舟般地脸红，她们聊到远方的事情就开始自由自在地畅想。终于在几天几夜后来到了摩卡口中的小镇，开启了只属于她们的新生活。
并没有认真准备这次出逃的她们身上所有的东西只能为两人添置一套并不漂亮的新衣服，于是她们住在古镇的一角，从零开始在山坡开辟一块空地搭起了一间小屋，通过打各种杂活维持基本生活，虽然简朴甚至可以说是贫困但也至少和对方过上了充实的生活。摩卡很喜欢穿着巫女服的兰，只不过巫女服并不方便穿出去，所以只有夜晚的时候摩卡能够见到这样可爱的兰了～
“摩卡也不要老是盯着看啊……”兰换好巫女服在烛光下转身。
“有什么不好的嘛～”摩卡主动地，倾注着自己的爱意抱了上去，兰也一如既往地配合着把摩卡半推半就地挡下。接下来隔三差五的床笫之事也是照常进行。
摩卡在夜里想过未来，从明天的早饭到大雁再次飞回这里的未来，每每想到这些她的思绪就会越飞越远。那些太久之后的事情有些虚无缥缈，她能够做的大抵只有好好和兰过好每天了吧～摩卡这么想着，再次抱住了臂弯中熟睡的兰。即使睡眠对摩卡是很重要的事情，但她还是喜欢在兰面前装睡，在兰睡着之后悄悄睁开眼睛，然后去捋一捋兰柔软的短发。
要是能够这样一直下去就好了呢。
这样一如既往的日常生活就是她们的未来，要是这样就好了呢～
“然后，摩卡和兰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这位叫摩卡的少女带着忽悠说书人一般的表情，匆匆将她们生前的故事画上句号。
少女轻轻抬手，小船又向着河对岸划去了一些，刚才还隐没在黑暗的雾气之外的彼岸勉强露出了面容。那是与此岸完全不相同的景象，除了一座高耸的楼台，就只剩下隐藏在诡异的森林后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往雾气后方的不知何处。
“故事完全没有结束吧？”说书人游刃有余地应付着脸上带着一丝坏笑的摆渡人，不知是职业习惯还是缘分所致，她似乎很擅长应付摩卡这样的性格，“倒不如说故事才刚刚开始呢”
“看来客人是真心有兴趣听下去呢～”摩卡对眼前认真的说书人回忆一个真诚的笑，喝空了摆在她面前的茗茶，旋即又慢悠悠地摇了摇桨，随意的神情仿佛在告诉着说书人往事早已如烟，“确实才刚刚开始，我就继续讲下去吧～”
2
摩卡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刚才的事情仿佛就在一瞬间，在那个瞬间后刀刃就刺入了她的心脏，痛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她还不知道她想要全力保护的兰是否有被杀害之前她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不过身处此地的她，感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和痛苦的事情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摩卡挣扎着从柔软的地面站起，才察觉自己身处在与以往完全不同的世界中。刚刚还陪在她身旁的兰正侧身躺在她身旁赤红的花丛中，仿佛睡着了一般。与她以往看见的夜空带着深邃的蓝色不同，这里头顶的天空是纯黑的，黑到好像哪怕点缀上一颗星星都有些别扭。唯一的光芒来自天边与地平线相交处微微的红光，把本就红得只剩下朱色的花朵的映得如同鲜血般赤红。赤红的花占据了此处一望无际的平原，除了不远处一条弯弯曲曲的在花海中延伸到不知何处的小路，此处再也见不到其他更有意思的景致了。
“兰，起床了噢～”摩卡走到兰的身边，如同以往一样起床把兰轻轻摇醒。
“唔…”兰揉揉眼睛，在花海中舒展了下身体，一如既往将刚刚起床可爱的表情展现在了摩卡眼前。
“我们好像来到了个很漂亮的地方呢～”摩卡说着环视四周，喜欢花的兰应该会喜欢这里的吧。摩卡将手递给兰，如同她将兰从藤网中扶起一样，将兰从这片广阔的花海中扶起。
“我和摩卡是……？”牵着摩卡的手，兰站在了摩卡身边，终于回过神来的兰望向周遭的景色，异样的美景反是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绯红色的花海随一阵微风吹过荡漾起一片片波浪，幽暗的红色在黑夜中也清晰可见。
“彼岸花……”
“兰？”摩卡没听懂，小声问了一下自言自语着的兰。
“我和摩卡，已经在战乱中死去了。”兰更用力地握紧了摩卡的手，凝望着眼前壮观到令她感到有些窒息的景色。
熟悉巫女工作的兰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哪里呢？
脚下盛开的血色的曼珠沙华，是亡魂的接引花，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往神明的宫殿。再往后是三途川，渡河之后便是伫立着孟婆的望乡台，在此之后就是轮回转世了。不过就算是兰记得的大致也只有这些了，往生轮回之类的只是她记得不多，用到的场合更是少之又少，即使是她也无法记下这里所有神明的名字，更不用说其他更具体的事情了。
“是这样啊～”摩卡却好像很快地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既然兰已经来到了这里，那说明兰也没有幸免于难吧……
“兰，对不起呢……”毕竟是突然来袭击小镇的别国军队啊，相比之下自己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啊。当那些穿着盔甲的士兵挨家挨户地搜查掳走神职人员，并残忍地杀害小镇中幸存的居民的时候，摩卡用自己的身躯挡在木屋的门前，她用坚定的眼神与锋利的刀枪正面相对，想要仅凭自己的肉身阻挡士兵冲入家中找到匆忙烧毁巫女服的兰，于是她的胸膛便理所当然地被长矛无情贯穿。见到试图烧毁巫女服的兰敌国士兵勃然大怒，认为此乃亵渎神明之举，兰也随即被更加残忍地杀害。
于是像是作为补偿地，摩卡轻轻抱住了身旁刚刚她没有保护好的兰。她把头靠在兰的肩膀上，只有在这个距离对方的发香才能盖过身旁那些妖冶的彼岸花，才能让她感受到安心。
“摩卡就不要自责了……”兰静静伫立在原地，想要这样平复摩卡快要失控的情绪，只是兰自己说话都已经染上了哭腔，“我才是一直被摩卡关照着，所以即使是现在在这里也很感谢摩卡……”
“兰又哭了呢”摩卡在兰的怀里抬起头，像是想要一如既往地安慰兰一样，不料素来擅长掩饰自己的摩卡眼角也没忍住眼泪。
自己原来有这么害怕死亡吗，还是只是单纯地因为看到了想要保护的人的死亡？摩卡在模糊的视线中用拇指轻轻抹去兰眼角的泪水，可爱的巫女小姐此时强忍着抽泣的声音摇着嘴唇，摩卡对看起来严厉实际上也是很女孩子的巫女小姐展露了一个坚强的笑容。
“兰～走吧”等到兰的哭声渐渐停止了，摩卡再次挽上她的手。
“嗯，走吧”
赶快去轮回吧，这样说不定又能和兰相遇了呢。
带着这样美好的但没有对兰说出口的祈愿，摩卡和兰顺着花海中的路向前慢慢走着。一阵风从幽暗处吹来，纷飞的花蕊旋转着飞起在漆黑的空中舞动着，又如同凋零般落下悄悄地铺在了弯弯曲曲的路上。
3
所谓功过相抵之人，便可直接渡过三途河，进入转世轮回。
亵渎神明者，需受刑罚以消业方可转世。
“兰……”银发少女微抿着嘴唇，在强烈的愧疚感之中把头底下了。
“结果不也是挺好的吗，还好是个温和的神明……”从神明的大殿中走出的兰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眼神垂下的摩卡。
大殿内正襟危坐的神明在两人进入宫殿内前便已通过生死册知晓两位少女的经历。兰自然不用说，作为神社内的巫女尽职尽责，她巫女的使命本应随着在被推下悬崖的生命的一刻结束，在此之后仍旧与人为善，因此已经不仅仅是功过相抵之人，说是功大于过之人也不为过。
而另一位少女的经历就难以评判，虽擅自救下巫女、多次私闯神社禁地、与巫女相恋，但是非分明、本性善良坚强，不足以判下亵渎神明之罪。于是心胸宽广的神明便将她留在身边，给了一个职位，作为曾经亵渎过神明需受刑的替代——
三途河上的摆渡人。
“以后每次转世都能见到摩卡，不也是挺好的吗？”兰对摩卡轻轻笑着，用她拙劣的不知道能不能在未来实现的话安慰摩卡。刚刚还在神明面前大声抗议、大胆到神明都感觉有些惊讶的巫女小姐现在在摩卡面前说的自己都有些心虚，不忍心继续直视摩卡的脸。
“可是这样就……”摩卡把后半句她不敢设想但将要变成现实的话吞了下去。即使是摩卡也听说过轮回会消除记忆这样的事情。
“要是我忘记了前世的记忆，摩卡就帮我回想起来，好吗？”一向害羞的兰这次主动将摩卡拉入臂弯，“不过为了再次相遇，我会努力记得的”
“那，约好了噢～”银发少女身处她早已无力的手，将尾指伸出，示意她想要拉钩让兰起誓。
就算只是安慰，就算已经无法对未来做出保证，但只要能在这冰冷世界中守护你内心角落的一焙炉火，也已经足够了吧。
所以兰将手指，轻轻勾上摩卡的手指。
于是摩卡变成了一个被困在轮回之中的人。
4
时间快到了啊……
兰醒的格外早，摩卡还在她的身旁熟睡着。她翻了翻放在枕边的册籍，今天是最后一天，不能再拖了。
兰尝试让自己去想来到这里的几天里和摩卡留下的愉快的回忆，但这样的回忆不可避免地让兰设想以后的事情。
于是兰走下床，帮还熟睡着的摩卡盖上被子，走到卧室的阳台上。她现在必须狠狠地放松一下，尽力让自己不去想让自己不愉快的事。她让自己尽力地多看几眼这个死后世界的小镇。这就是摩卡的住所，以后都不会变的，兰你给我记好了。要是转世之后还有前世的记忆，千万不要怀疑那些事情，当它们是真的就好了，兰反复对自己这么暗示。
望着眼前的小镇，兰觉得自己的精神有些乏了。小镇的白天和夜晚都只有漆黑的天空，即使是正午时分也不例外。兰听说每年神明会有一天的休息日，也只有在那天小镇的天空才会亮起来。
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必须点着路灯的小镇，无论人世间是春夏秋冬天边都只有朦胧火光的小镇，这个连接着生存和死亡、消业与转世的小镇，就是摩卡接下来要一直居住的地方吗？比起她们曾经生活过的小镇，这个小镇作为生命轮回的枢纽实在是小到可以用袖珍来形容，一条主干道连接着走出神明宫殿的小路，两旁两三排的房屋，除此之外便是坐落在小镇边缘的三途河渡口。论美感也着实说不上有多美，不灭的路灯和亘古不变的和式建筑大概是它所有的看点了，初来乍到大抵会觉得建筑风格优美，像兰这样仅仅是在此待上几日的过客，看着这一成不变的景色都开始觉得有些乏味了。
她是摩卡作为船夫送走的第一个客人，接下来摩卡还会遇到谁呢？兰有些担心，所幸明察秋毫的秦广王会将罪恶之人直接发配至地狱不会经过此处，才让兰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那么接下来在兰不知道的时间里，摩卡听到的来往的人们讲述的故事至少不会太坏。兰对着漫漫长夜中静谧的空气无奈地笑了笑，毕竟是她最重要的摩卡呢，那个摩卡在同伴面前虽然看起来挺坚强，但一旦被戳到内心柔软的地方肯定还是会受不了的。
真希望摩卡就算是在这里也能过得好一些啊……即使是已经逐渐习惯了此处没有星星的漆黑夜空的兰也依然将头缓缓抬起。她对自己的转世倒是无所谓，灵魂到了三途河边的树下再次称算功过，然后乘船到对岸的望乡台便要喝下孟婆汤，此世珍视的记忆也会被精心熬制的汤药一并消除，最顽强的记忆也只能剩下模糊的幻影，成为来世人脑海中所谓“前世的记忆”。她前世的记忆能有几分留给摩卡呢？就算她能够记得，再次转世后前前世的记忆呢？前前前世的记忆呢？
兰不想去想了。
已经是最后一天了，即使她以后不记得了，她也想要给摩卡留下些美好的记忆。为了以后能够更好地重逢，为了不知她什么时候能够再次行至此处的邂逅，她也要把此世仍然记得摩卡的最后一天，能够和摩卡共度的最后一天认真地度过。
夜の街迷いし穢れの乱歩
（夜间街上 踌躇不定 不净地游走）
何処から来たのよ見窄らしいね……
（你从哪里来 为何衣衫褴褛）
兰在无边的夜色中背诵着她从神社的古籍中翻来的小诗，背着背着不知怎么地就唱起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记得这些古籍中的诗句的，只是用即兴的节奏，即兴的曲调，一首带着一丝悲伤的小曲就这样从喉咙中有感而发了。兰觉得这个调子意外地好听，又没忍住再次循着刚才的感觉哼了一次。
“好好听的歌～”摩卡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已经站在了兰的身后。看来一向重视睡眠的她今夜她也睡得不好。“兰可以再唱一次吗～小摩卡也想学～”
“只是即兴唱的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被摩卡听见自己自言自语的兰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不久前还深沉的视线。
“那说明兰很有天赋嘛～”摩卡倒不管兰那些她不知是真是假的辩解，“兰就再唱一遍就好啦，一遍就可以～”
“就一遍噢，而且调子什么的肯定和刚才的已经不一样了……”兰拗不过固执的恋人，将视线移开摩卡转向宁静的小镇，在永恒的夜色中对着她不知何时才能重返的小镇，缓缓开口——
とりあえず今夜は安心さ
（今晚姑且算是有了着落）
足跡は雪が消していた……
（雪把足迹掩埋在纯白中……）
旋律从兰的嘴中跳出，在黑暗中悠悠飘散，融进小镇静谧的夜色中。摩卡听得出了神，天才的记忆力在此刻也发挥了作用，她很轻松地把歌逐字逐句地，旋律也丝毫不差地记了下来。
要是能作为和兰再次相遇时的歌曲，对着兰唱出，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呢～
“多谢兰款待呢～”摩卡双手合十像是在餐桌上感谢大自然赐予她们食物一般，感谢着兰能够在记得她的最后一天里一如既往地对待她。于是她这么小小地捉弄了兰一下，露出的坏笑也比平时柔和了许多，那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坏笑了吧。“我去给兰准备早餐噢～”
“还是我来吧”巫女小姐看起来在最后一天还想照顾她的青梅竹马。
“今天的话兰就歇一下吧～小摩卡可是很认真地学过努力过了噢～”摩卡转身对兰留下一个可爱的笑容。接下来她也时不时需要这样接待渡河的客人们吧，让兰作为第一个品尝小摩卡手艺的人，也同样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呢～
摩卡走进厨房，哼着刚刚学来的小曲，为兰准备起早晨的点心。
要是兰以后还能记得这首歌，那就是更幸福的事情了吧～
5
“到那边之后，剩下的就靠兰自己了噢～”
“摩卡你已经提醒过很多次了”兰坐在轻轻飘在三途河上的小舟中，对摩卡无奈地笑笑。
摩卡的力气并不大，某种程度上甚至比身旁那个柔弱的巫女小姐更加不擅长运动，但小舟也不愧是神明的给予，即使是摩卡这样的力气也能轻而易举地带着小舟前行。第一次投入工作的摩卡小心翼翼地划着船，她倒不怕这艘被赋予了神力的船会侧翻，比起这些她更不希望给兰留下一路颠簸的不好回忆。
除了刚才那样毫无意义的对白，沉默流淌的时间里对岸已经渐渐可见了——对岸渡口的小路在种满彼岸花的丛林中延伸，小路尽头伫立着一座高台，大概就是那个让人忘记前世记忆的望乡台了吧。兰将会在那里失去对摩卡的一切记忆，哪怕她们现在在此处如此要好如此珍视对方，若是兰在那个地方再次回头来到渡口，她一定会如同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与摩卡攀谈，说着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琐事之类的吧。
不过没有一个灵魂会在那之后回头，他们会从桥上走过忘川河，走向他们的来生。后面那些事情摩卡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了。被神明钦定的灵魂如同神职人员一般存在，除非跳下船下那条充满水鬼的三途河经历折磨后痛苦转生，他们已经永世不得离开了。
“对岸已经快到了呢”摩卡已然忘记了自己拖长的尾音。
“嗯……”
刷拉……随着摩卡最后一下划桨，小舟悠悠停到了对岸的渡口边。像兰这样需要轮回的灵魂不在少数，三三两两等待转世的灵魂走上小路，走向远处矗立的高台。
“那……就在这里道别了……”兰从船上依依不舍地起身，像是想要把这段时光永远延续下去一般，如同失了魂般站在船中。
“嗯，兰也要保重噢～”
“我在想，如果我不记得摩卡的话应该怎么办，如果有个冒充摩卡的人出现在我来世的生活中怎么办……想到就觉得很可怕……”兰还是第一次在摩卡面前这样直白地表现自己的内心的怯弱。
“小摩卡会想办法让兰再次记起来的噢～”呀咧呀咧，哭泣的表情真是不适合兰呢，就让摩卡来安慰一下受伤的兰吧，哭着鼻子迎接转世可是不好的事情噢～“所以兰就放心吧，兰不是也跟摩卡拉勾了吗？”
“但……摩卡要是不记得了我可饶不了你啊”
“所以为了不让兰生气，摩卡也会好好努力的呢”摩卡像是做出保证般地握住兰的手，片刻后恋恋不舍地松开，让兰的手滑落自己的指尖，“时间不早了，兰应该启程了”
兰在来世也会有喜欢的人的吧，在来世也会不记得今生的这段缘分的吧，做出这样保证的自己对兰或许有些太不负责任了。摩卡要做的不是绑定她与兰，而是作为守望着兰的人，带着自己的祝福，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一次次转生，变得幸福才是吧。
摩卡望着兰走两步回头一次的背影渐渐小道的雾气中变小，独自伫立在小舟上落寞地想到。
终于，可以稍微不用紧绷着自己的心情了。
有什么湿润的液体划过脸颊，是天上下雨了吗？
摩卡再次拿起桨，撑起船驶向对岸，哼唱着那首兰交给她的歌谣。现在的兰大概已经走上望乡台，所以交给她这首歌的兰，现在或许已经不记得这首歌了吧。
接下来就由自己把它传唱下去吧。
摩卡拿起桨，轻轻地往小镇的一岸划去，在平缓的江水上缓缓开口——
そっと息を潜めた
（悄悄地屏住呼吸）
このままこのまま行こう……
（如此这般 如此这般 走下去吧……）
6
名叫摩卡的少女，先暂时放下了手中划动的船桨，双手端起眼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茶叶仿佛在诉说自己的身世一般，在小小的茶杯中飘转着。远处雾气中的对岸渐渐显现出来了，一片山脚下的树林也渐渐清晰。
“这就是，您和兰第一次相遇的故事的全部了”说书人若有所思地想着，想要总结什么，她却只能对这样的故事用“离别”这样简单的词汇概括，而难以对这样特殊的经历感同身受。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噢～”
“感觉您和兰都是很长情的人呢”说书人给摩卡的故事报以一个浅笑，表示她对故事内容的肯定，“而且从您对兰的描述来看，我觉得您一定非常喜欢她，而且比你描述的甚至比你自己认为的要更加喜欢”
“说不定是这样吧～”摩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放下茶杯。
“不过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吧？您和兰，在此之后相遇了许多次吧？”说书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她为银发少女又续上一杯茶，表示自己对接下来的事情很感兴趣。“不然您之前也不会说这首歌用其他乐器演奏比较好、也不会提到约定之类的事情，为接下来的事情做这么多铺垫了吧？”
“客人果然很敏锐呢～您也是为数不多听到这里还有兴趣停下去的客人～”摩卡双手合十，表示自己对说书人帮忙倒茶水和愿意倾听的感谢，然后又轻轻地划动小舟向前，“那我就讲一下后面的事情吧～”
【浪腾】
1
摩卡推动最后一下石磨，随即将抹茶粉收集好，装入袋子里。
那个人还会不会喜欢这些呢？去世间走一遭要是口味变了也是挺正常的吧，不过要是改成喜欢甜味的点心总觉得有点不像她了呢。
但话说回来，摩卡也没有信心自己的手艺在这么多次招待客人后能够和原来保持一样，她只能尽力按着自己泛黄的笔记本上的记述，如同第一次做饭一样严格地按着重量掐着时间下材料，寻找第一次为她做点心时的感觉。
差不多应该出门了吧。
摩卡再次确认了一次册籍上的时间，确实是今天，应该很快就到了。
好巧不巧屋外正下着大雪，下大雪的天气就只能穿上布鞋了。这样单薄的布鞋无法阻挡寒意的侵袭。即使是在小镇边环绕的整个平原的彼岸花，在沉重的雪花下也只能稍微低下它作为接引花高傲的头，所以一般而言这个时候小镇的人们都不会再出远门了。
摩卡偏不，因为她比起躲避寒冷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子的大门。
屋外的寒气一拥而上，直接扑到了摩卡的脸上，把她原本红润的脸冻得血色全无。摩卡咬了咬牙，踏出房门，在风雪中用力把吱呀作响的木门关上了。大雪此刻间便在她的脚边堆积了薄薄的一层，在家门口留下一双小脚印。
摩卡往小镇的街道上走去，这个时候果然已经看不到人了，唯有永久燃烧的火焰做成的街灯映着飞雪。家家户户都点着灯，在温暖的灯火中迎接这个虽然大雪纷飞但仍一如既往祥和的夜晚。时间上是夜晚，不过在这个永远只有黑暗的世界白天夜晚的区别已经不大了，小镇的街灯将漫天飞舞的雪花映得微微发亮，天空也因此变得有些不习惯了起来。摩卡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让思绪飞的很远很远来忘记脚下的寒冷。
这家人在弹奏三味线，应该是有位音乐家辞世了吧；这家窗户传来高谈阔论的声音，大概是某位豪爽的英雄人物在谈论天下大事吧；这家的窗户里飘来食物的味道，或许是盛宴正酣遇害之人，又或许是一家人死于非命了吧……摩卡这么一家家数着猜测着，很快走过了小镇最边陲的一户人家，走进了那原本赤红如今只剩下雪的纯白的花海。
要是在这个时候来到，怎么说都太可怜了吧……摩卡无奈地笑了笑，想到了那个略微有些固执但命不太好的恋人的身影，不对，已经不是恋人了吧，想要让兰回想起来什么的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而且这也是对兰今世喜欢的人的不尊重吧。
偏偏选在这个下雪的日子里回来，生前会不会又遭受了什么不公呢？
再次见到的兰，会是怎样的呢？
呼……摩卡哈出一口热气，融化在大雪苍茫的平原上，这样的天气也就只有河对岸永久燃烧的业火和街灯这样神明的赐予的热量不会消散在空中了吧。摩卡伫立在风雪中，任凭大雪将她原本就是银白色的发丝一点点覆盖，染上比银色更加纯净的白，在她站立的位置周围一点点堆积。
远处一个孤独的身影在飘动的雪花后逐渐出现。摩卡自认为自己还是很熟悉不同灵魂的气息的，这次她绝对不会弄错，这次一定是兰，摩卡反复给这自己这样的信心，然后她踩着厚厚的雪，勉强维持着平衡向前走去。
兰……
2
你从哪里来，为何衣衫褴褛……？
在鹅毛大雪中一步步向小镇走着的兰，穿着碎麻编成的破旧衣衫，光着脚踩着没过半只小腿的积雪，在雪原中走着。
“你就是三途河的摆渡人吗？”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粗糙，干咳的喉咙说出的询问如同是饱经风霜，仿佛对摩卡从另一个侧面诉说着兰此世的遭遇。
用的称呼是“你”吗……？
摩卡在这么多年等待着兰的摆渡中已经听遍了世界上各种酸甜苦辣的故事，早以为自己已经对这些生离死别和久别重逢麻木了。可是真正等到相见的时刻兰用这样的方式与她重逢，她才发现自己此前的心理建设是多么不堪一击，甚至脆弱到连一片雪花都能将她压垮。
“就是兰的摆渡人噢～”摩卡还是慢悠悠地对兰说出了提前准备的台词。要不要对兰说出这些事情呢？还是把心中这份跨越兰生死的思念藏在心底呢？摩卡仔细斟酌了一下，觉得这些事情还不用急，等到大雪停下的时候再决定也不迟。“我叫摩卡，直接叫我摩卡就可以了噢～”
“摩，卡……”兰仔细地玩味着这两个音节，若有所思地想要从这个名字里理解些什么。
“要不先去我那吧，兰应该也饿了吧？”摩卡轻轻搭上兰的手，兰在寒冷中都没有打颤的身子因为突然触碰到她的柔软抖了一下。“雪太大了渡河什么的可以稍微缓一缓，就先去找个温暖的地方住一宿吧～”
“你……”刚刚出口忽然意识到称呼不对的兰急忙改口，“意思是摩卡愿意今晚能够招待我吗？”
“是待客之礼嘛～”摩卡向小镇的方向迈出归家的第一步。
“就算招待我摩卡也什么都得不到的，我什么能够回报摩卡的东西”兰说着微微摇头，像是在故意强调着一般。
“没事噢～这些都是摩卡自己想做的～”
摩卡再次牵住的手很瘦，那皮包骨的手感让人感觉兰在寒风中一吹就倒。这次的兰看起来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啊，虽然瘦的可怜，但在雪地中走得比摩卡还要麻利，毫不拖沓的姿势应该是长年累月的落魄里攒下的经验吧。
作为诗人的一生，过的并不好吧。
摩卡逐渐把寒冷之类的事情抛之脑后，脚下不防寒的布鞋似乎也变得暖和起来了。兰一定饿了吧，她有没有在另一个人生中遇到喜欢的人呢？
今までよく頑張ったよね
（坚持到现在真不容易）
ここらで休んでみませんか
（就在这里稍事休息吧）
唱起这首歌的话，兰会不会记起之前的事情呢？摩卡在因为重逢逐渐明朗起来和因为兰过的不太好而有些失落的矛盾心情中，哼唱起了悠远的歌谣。这首歌摩卡小心翼翼地唱了兰转世走过的一生，她很喜欢但也唱的很谨慎，既生怕唱着唱着这段漫长的时光把调子渐渐唱跑了，又生怕自己唱的太少，在第二天起床之前就会将她珍视的旋律忘却。
不过被牵着手的兰看起来对这首歌也毫无反应，现在似乎是只有摩卡记得这段旋律了呢。
不过也没关系了吧，最多也就是小摩卡失约了吧～摩卡这么想着，对着寒冷的天空叹了口气。呼出的热气在一缕白烟中融化在雪花里。
嗯，就当是失约了吧。
3
“久等啦～这是点心，希望能和兰的口味呢～”
曾经的兰比较喜欢的和式点心现在她还喜不喜欢呢？摩卡将抹茶糕和樱饼之类的点心拿出，然后为兰沏上一杯清茶。摩卡记得兰的口味和她是截然相反的，比起可爱柔软的甜食，兰更喜欢微苦的以及能够回甘的味道。但提前准备食材的摩卡实在是没有想到兰此世居然过的这么不好，这些精致的点心从皇宫贵族开始，向下顶多能满足平民，若是有上餐没下餐的人看到这样精致的饮食或许还会感觉冒犯。
五六样点心上齐了，茶水也准备好，小镇中最后一家没有市井烟火气的人家也终于进入了飞雪降临的美丽夜晚。摩卡见兰迟迟不开动，只好跪坐在兰的对面。
“我开动了”“我开动了～”
话音刚落，刚刚还矜持着的兰转眼间就将筷子伸向抹茶糕，三下两下的功夫就把一块抹茶糕吞下肚，下一个目标又转为微甜的豆大福。看起来是不挑食呢，和以前一样中意清淡和有点苦味的点心，而且有一些甜的点心看来也能接受，不过更多的是饿坏了吧。摩卡看着幸福地清扫着餐桌上食物的兰，自己夹了个团子表示自己也在吃，然后放心地等待兰把剩下的东西吃完。
“果然能和兰的口味呢～”摩卡将心中想的事情不小心说了出口。
“摩卡是有提前调查过我的口味吗？”兰看着面前几乎被自己清扫一空的餐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对不起一不小心吃太多了，害的摩卡还没吃多少……”兰的声音越来越小，全然不像刚才在雪地中说着“不会得到什么好处”的有些孤傲的吟游诗人。
“没事啦没事啦，本来就是打算给兰吃的～”摩卡完全不在意地笑着，把吃了一半的团子放入口中。
“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自己现在在哪里。我是死了吗？还是只是说正在做一个很长的梦？”兰对于突然来到这个死后世界的原因毫无头绪，即使已经在神明那里清算了功过，一时半会恐怕也难以接受现实，“而且我总感觉‘摩卡’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刚刚摩卡哼唱的那首歌也是，就连摩卡做的点心都很和我口味，与摩卡相遇后就有种让我如同在温暖的梦境中的安心感……但我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和摩卡有过一面之缘，甚至开始想是不是在梦中见过摩卡了。很奇怪吧，这样说好像有些冒犯到摩卡了，实在抱歉……”
摩卡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一般，咬着嘴唇握紧拳头低下了头。
真的，是兰……这次没有认错……
一边祈祷着兰能够度过快乐的一生，还一边矛盾地想要再次见到兰，终于等到了，但请原谅小摩卡对兰抱有这样矛盾心情的自私……
“摩卡……？”
“兰……想起来了呢……摩卡也遵守了约定呢……”再次抬头，摩卡积攒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泪水夺眶而出。积压了跨越了兰一生的情感突然释放，摩卡几乎想要跳出位置撞倒桌子，立刻去到兰的身边。一成不变的大雪天和一如既往笼罩在黑暗中的小镇似乎也变得晴朗起来，“好开心……摩卡还没有完全被兰忘记……”
“诶？摩卡怎么突然哭了？”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兰手忙脚乱地挪到摩卡身边，想用破旧的衣袖帮摩卡拂去眼泪。但无奈碎麻编成的衣服有些太粗糙，害怕因此让摩卡感到不舒服的兰又有些担心地将衣袖放下，轻轻拍着摩卡的背，默默安慰着眼前这个颤抖着的女孩子。
窗外的雪花，跟着炉火劈啪作响的节奏落下，平和的火光里两个女孩的身影互相依偎着，小小的房子是她们躲避纷扰的庇护所，这样的温暖的静谧仿佛要持续到永远。
“实在抱歉……我好像忘掉了很多事情……”趁着摩卡稍微平静下来的一个间隙，兰试探性地将歉意说出口。
“不是兰的错噢，倒不如说记得起来才是奇迹呢……”摩卡抹了抹泪，在泪花中终于对兰露出了和她先前见到的不一样的笑意，“说明兰很重视小摩卡噢～兰想听一听自己前世的故事吗？摩卡都还记得噢～就连那首歌都是兰唱给摩卡听的呢～”
“如果摩卡愿意的话”
兰以前和摩卡是恋人吗？前世的兰是怎样的呢？那首歌是怎么来的呢？为什么偏偏只有摩卡留在了这里呢？兰一边好奇，一边感慨着自己真的是忘记了很多很重要的事情……
“前世的兰，最开始是神社中的巫女噢～”摩卡不慌不忙地开始了她的叙述，“小摩卡和巫女大人是小时候的玩伴，也就是青梅竹马关系啦～后来有一年干旱是一切的源头……”
要是雪能一直这么下下去就好了，这样天就会一直这么冷着。
然后有她的屋子里就会显得更加暖和了。
4
前世的恋人吗？
大雪已经停了，兰推门走出摩卡的小房子。正值深夜，街道两旁的房子都已经熄灯了，小镇终于是回到了它原本最平静的样子。屋檐上挂满了水凝成的冰柱，失眠人坐在小屋的台阶上，等待着屋檐上积攒的雪花化为雪水滴下，然后在手心接住感受它有些冰冷的温度。
前世、轮回、往生，那些都是写实派诗人不喜欢的词语，兰喜欢的是精致的描写，从微小的事情中反映现实，这些与命运有关事情本来与她应该是完全不沾边的。
所以兰过的并不好，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名气，倒不如说有几篇出彩的作品让她的名字能够留在史册的一角，但比起别人对她吟游诗人的称呼，她更喜欢用落魄书生这样的词来自嘲自己的不合时宜。不愿依附权贵的兰在纷乱的时代如一片落叶飘在湍急的江水中，上下沉浮的几十年的时间里身不由己地撞上礁石，清高的落叶被旋涡一次次卷离方向，碎石击沉到水底，又一次次遍体鳞伤地从水中浮起，最终在某个寒冷的夜晚被冲上了岸，结束了她的旅程。
没有遇上喜欢的人，会不会是被刻意安排的呢？兰将头微微仰起，呼吸着大雪过后寒冷中带着清新的空气。有一个依靠或许能让她的后半生过的更舒适些，但这样违背了自己的心意，也会让另一个等待着她的人伤心吧。
“真是的，我在想什么啊……”兰对自己失望地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一点都不诗人，倒像个还俗的僧侣，尽想着让自己内心烦乱的事情。
虽然对摩卡的好感也不是没有，但真的是要当恋人之类的，兰一时半会也接受不来，毕竟这中间有一辈子的时间跨度啊。前世的自己是怎么喜欢上摩卡的呢？以前的她们也是这么相处的吗？前世的自己一定比今生的自己过得更加幸福吧。
这么长的时间，摩卡还会再等她一次吗？下一次的自己，恐怕就真的想不起来了吧，就算到了那个时候，摩卡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喜欢自己吗？不过以摩卡的性格，大概会把事情都藏在心底吧，再之后的转世，或许摩卡连告诉自己她们曾经是恋人这件事都不会做了吧。
然后独自在这个与人间独立的小镇里当着三途河的摆渡人，在这个永远黑暗的地方一次次听着她不认识的人的故事，看着遗忘了摩卡的自己一次次转世去与不同的人相遇相爱，半夜梦醒失眠时望着永远不熄灭的街道上的灯火，在脑海中想象着自己的下一个轮回的模样……
总感觉是件很寂寞的事情呢……
自己能不能做些什么呢？就当成摩卡真心对待兰，作为摩卡请兰吃了一顿饭住了一宿的回礼，也不错。
兰能做什么呢？一滴雪水从屋檐低下，兰没接住，冰凉的水滴到了兰的脸颊上，让夜晚身处三途河边的小镇中、感觉如同在朦朦胧胧的梦中的兰稍微清醒了些，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了眼前世界的真实。
或许可以，写一首诗？
积雪、梦境、宴会、业火、小镇……眼前虚幻一般的景象在兰的脑海中依次浮现，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在她的诗句中寻找一个架空的世界，写这个若不是在她眼前出现她绝对不会想到的世界。兰的手头上没有纸笔，但她可以天为砚、以地为纸、以手为笔，在这天地之间如同宣纸般柔软的雪里写下自己的诗句。她用作为诗人的自己的豪情在脑海中构建一个个壮丽的景色，又用前世的自己、仅仅是性格有些相似的自己的细腻的笔触在雪地上写下一行行温柔的句子。
写给摩卡的话，这样子也挺不错吧。
“噢～果然兰是个诗人呢～”摩卡不知什么时候也坐在了兰的身边。
“摩卡什么时候过来的……”难以掩饰自己惊讶的兰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摩卡吓得失去平衡，倒在了雪地上，模糊了刚刚写下的诗的一角。
“兰在自言自语的时候就在了噢～”摩卡靠了上去，想要伸手去戳戳兰的脸的摩卡又将手收回了，毕竟她们已经不是恋人了，肢体上调情这样的事还是不要做了吧。“兰还是和以前一样可爱呢～”
“摩卡你……”这个人肯定是故意的，兰在心中确认了，而且摩卡肯定比兰自己更知道怎么对付自己。
“这首诗可以作为歌词呢～”摩卡把视线重新回到兰写下的诗句上，数了数每句的字数，认真地考虑了起来，“气氛完全一致，而且正好节奏也和刚刚那首歌对上了呢～”
いつか夢で会えても
（以后我在梦里遇到你时）
貴方にゃきっと届かない……
（也无法和你分享我的梦……）
兰在摩卡的目光中点了点头，“想着前世今生之类的事情，看着这里的景色就不由得写出来了。不过有几句确实是在心里面想了很久但一直没在诗歌里面写过的句子，今天在这里都用上了”
“噢～”摩卡仔细品味着这几句话，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我也没有什么能给摩卡的事情。摩卡说我们是前世的……的恋人，我也姑且算是接受了这个设定，”诗人脸红着，搓弄着她的黑色短发掩饰着自己稍微有些悸动的心情，不像个刚刚还行云流水地写下诗句的诗人一样尽力组织着语言，“不过就算要我现在就当恋人什么的，我还是接受不了……”
“没事的噢～”摩卡轻轻摇头，动作很轻，像是已经做好了放弃的觉悟，又像是对轮回无奈的感叹。
“但摩卡让食不果腹的我最后吃了顿饱饭，而且收留了饥寒交迫冻死在野外的我还让我留宿了一晚，作为常年流浪的诗人肯定是要回报些什么的，这也算是吟游诗人的生活方式吧……”，兰回想了一下她此生最后的几年，似乎都是这么靠着各种人的施舍用诗句回报给他们走过来的，再看着自己写下的东西，兰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自嘲一丝落寞，“但我身上什么都没有，我也只会这个了，所以如果摩卡不喜欢这个回礼的话，我能做的也只有再写一篇，其他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这篇就好”，摩卡已经决定了，“正好对上了刚刚那首歌，天才小摩卡已经想好怎么唱了噢～”
“能喜欢上就太好了”兰对摩卡笑了笑，表示自己也挺有兴趣。
“就让小摩卡给兰哼一段吧～”
两人再次在小镇里唱起了这首歌，这是隔了多久呢？兰当然不知道，摩卡也已经记不清了，可能就连小镇中不灭的灯火也记不清了。
前世的兰随口哼起的歌，终于由今生的兰，添上了第二段。
前世的兰教给了摩卡这首歌，这次就让摩卡再把它教给兰吧。
5
“之后兰就回去睡觉了，那天晚上摩卡把歌词很认真地抄了下来，完全不懂音乐的小摩卡要把旋律记下来可是费了一番功夫呢～”摩卡一点点数着她最珍贵的回忆，对说书人把故事说出的时候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光，一下子沉浸在幸福之中了，“第二天清早兰就决定要渡河了，那就是第二次见到兰故事的结束”
说书人望了望对岸，远山下的渡口已经隐约可见了，远处三三两两的舟影陆陆续续飘到渡口。已经这个时刻了，她的心情好像完全没被影响到，“您还是成功地把兰写下的歌词记录下来了呢，不过为什么兰要选择在清早渡河呢？”
“兰的性格或许和您也有些像呢～”摩卡想了想自己珍视的青梅竹马，眼前浮现的身影反复与这个有些固执但也很温柔的说书人重合了，“一旦找到了生活的意义就会一往无前，即使是面对着死亡与轮回也毫不退缩，会以留下各种各样回忆的方式珍视重要的人，但也不会因为她去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消磨生命……”摩卡的头渐渐望向漆黑的天空，兰在那见证了她轮回的天空之上的人间过的怎样了呢？
“所以她是因为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够了，也不想在您身边待太久让您伤心才这么做的吧？”说书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正解～”摩卡把茶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茶壶中的水已经放凉了，摩卡从小小的船舱中如同变魔术一般摸出一块东西，在水壶下点燃了橘红色的火焰。“客人您赶时间吗？如果不赶的话，能否听完这个故事呢？很少有人愿意把故事听到这里呢～这对我也是种独特的体验～”
“不赶这一两个时辰，倒不如说我们的职责就是去听各种各样生活中各种各样的故事，故事本身就是我们的财富”，突然被摩卡请求的说书人在笑意中对摩卡轻轻摇头，做了个让摩卡继续讲下去的手势。
“那真是太好了呢～”
“啊，水烧热了，我先为您斟上”
三途河上的小舟中，长长的故事又继续讲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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