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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斯特·布洛赫 | 黑格尔的语言

2021-05-21 18:00 作者:金鱼咕噜米  | 我要投稿

译者eberhard:恩斯特·布洛赫是最让我着迷的哲学家。无论是《希望原则》(Das Prinzip Hoffnung) 还是《痕迹》(Spuren),他介乎哲学与文学之间的语言都让我体验到了近乎梦幻的美感。即使是在如海潮般波动的情绪里,在沉郁或是欢乐的时刻,哲学也并不减它的严格与精密。(同样风格的当然还有阿多诺的Minima Moralia (未见满意的译名)、本雅明的《单向街》等等)虽说布洛赫的文学品味在某些时刻也稍显可疑。比如Ranicki提到,1967年他与布洛赫在图宾根讨论的时候,布洛赫告诉他:Karl May是德语作家里最激动人心的叙述者之一。Ranicki大跌眼镜,因为Karl May太平庸了(不可绝对化Ranicki的一家之言,不惧纳粹阴影的马丁·瓦尔泽也熟读并公开赞誉过Karl May,通俗作品并非无重要性),而布洛赫的理由是:May的语言与题材、角色以及母题都完美地契合。当然了,这是个人的价值判断。布洛赫同样也称赞Johann Peter Hebel的《意外的重逢》(Unverhofftes Wiedersehen),说它是世界文学中最优美的作品。这个评价当然有点夸张,虽然它的确在德语文学中最美的作品之列。其实不用太在意这些纠葛,文学面前,每个人都有择其爱者而赞誉之的权力。黑格尔的世界精神、叔本华的意志、Emil Staiger的文学史都已成为了过去。如果我们都和Staiger一样,把歌德和席勒看作巅峰,之后便是无尽的坠落,恐怕从此也再无阅读后起之秀的必要,即使有,也笼罩着落日的余晖。即使是歌德的狂热粉丝,恐怕也不会轻易赞同。


  话说回来,只看了布洛赫这本《主体--客体:黑格尔解释》(Subjekt-Objekt. Erläuterungen zu Hegel)开头几章的我,并不能做出可靠的评价。因此只能谈谈,我到底学到了什么。我从这寥寥数语里学到的,正如黑格尔的语言所实现的,就是抛弃庸常之见。布洛赫在开篇不远处写到:“猫跳落时脚掌落地,毫发无伤,但是没有学会思考的人,无法从短暂的、惯常的联想走出的人只会坠入永恒的昨日。他只不过是重复着别人重复过的东西,挤进空话的队列。”这当然给了我阅读这本书以及阅读黑格尔的勇气。重复着华丽的说辞,重复着自己对过去某个辉煌时代的敬仰,仿佛凭这敬仰借来的光华又返照在自己身上,这样做的话,如何“正直地站立”呢?黑格尔绝不是人所公认的保守分子,而是从死亡中看到生命的人。


  破碎的句子里,笨拙的言谈里,也许饱含了真知灼见。没有思想的常新,也就没有发现。我颇喜欢Peter von Matt所实践的那种“理解的伦理学”(Ethik des Verstehens)。我们当然不是熟练的操作工,我们只是用爱去望进文本深渊的个体。理解,也当然是个道德任务


                             黑格尔的语言


  在轻柔的和寻常的东西那里已剩不下什么痕迹了。黑格尔很难,这是毫无疑问的。在大思想家里面,他属于最让人不舒服的那类。他的很多句子都如容器似的站立着,盛满了浓烈而又烧灼的饮品,却没有或鲜有手柄。不仅偶尔让语言纯洁论者摸不着头脑,也常常与日常语法相抵触。但那个普遍的指责,即除叔本华与尼采之外,德国哲学家的文笔都很糟糕,仅在康德那里就已经失去了意义,黑格尔那里更是如此。这个指责得到了部分可疑的关注,它是一种让我们扭过脖颈、刻意忽视这些伟大思想家的手段。(黑格尔的语言中),粗糙而破碎的表达也常常出现,有时候,在黑格尔那里,它还会神奇地与法语,尤其是与拉丁语的语序混杂在一起(“从霍托先生那很快就可以期待(付梓)的博士论文中看出我 = ex dissertatione proxime apparitura):但更荒谬的是,由此而被语言学意义上的混淆欺骗。康德的语言有着令人沉醉的精确性。一旦读者在文学,而不是在哲学中感知它,就会注意到它的价值。比如克莱斯特,他的散文就是在康德的语言中被塑造出来的。在黑格尔的作品中,只要是读者深入琢磨了他自创的独特术语,就会听到路德所使用的那种德语的乐音,并伴随着一种最出人意料的直观性。这种直观如同从乌云密布的天空中赐予(我们)一道闪电,它在一击之中照亮、阐明、总括了全部的风景。黑格尔的语言只有在表达迄今的语法无法提供手柄、却又不得不说出的未闻之物时,才会破坏它。黑格尔的学生、法官西策(Sietze)说得不差,虽然他的话有些心理主义,整体的表达略有夸张(vgl. Rosenkranz, Hegels Leben, 1844, S.361):“对于黑格尔语言中显而易见的难点我只能这样解释,他在某种程度上是在名词之中思考。观察对象时,名称如同外在形象般向他展现,它们一起进入行动(Handlungen)之中。随后,他才将这些行动翻译成词语。他不像是缺乏了语法规则,而是因为他首先把思想内容翻译了出来,所以每一种语言对他来说都是有些陌生的”。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词语的句法在与哲学上给定特异规则的,即辩证-逻辑的句法不相符的地方破碎了。但这种真实的情况并没有消除黑格尔思想自身的语言生命,比之黑格尔完全没有一种出自语言沉默之处的自我翻译意识这种说法,它的程度要更轻。黑格尔的宣称与后一种说法正相反:“词汇给予思想以它最庄严和最真实(wahrhaft)的存在......如同真实的思想即是事物,词汇也一样,如果它是被真实的思想者使用的话“(Enz. 462 Zusatz)。这是黑格尔语言中的鲜血与骨髓,南德意志遗产中的语料。这多节的生物开着花朵,时而是哥特式的魔法花园,时而是世界性的角色,全都在一个唯一的、弯弯绕绕的细节之中。 


  所有的一切都必须被这些书的读者理解。黑格尔翻来覆去地思考,让内心翻腾又澄净。他长时间地在情绪中思考,与那些针对他的普遍看法恰好相反。对于这种不平滑的美,优秀的读者能在黑格尔的德语中感到舒适,如同身处一座有着弯曲的小巷和明确中心的老城。他的语言中有许多施瓦本方言,许多对民间表达的暗示。(因为)黑格尔陷入了思考,思考着那些“如同鱼儿在水中”般快乐的人们。抑或,那些来自梦、禁室、几乎是蜡像的、极度沉默的语言图像也登场了。一句现象学中的“摩尔人俗语”是这样的:”在那个所谓的掩盖着内部的帷幕后面,没有什么东西可被看见,如果我们自己不到后面去并同样被看见,以至于好像后面有东西能够被看到的话“(II,  S.130)。又或者,一个争斗着的、欺骗着的、魔性的双重含义被他携着谢意以及辨证地利用了。一个关于个人把生活看作是成熟的果实并且导向一种渴望的句子是:它体验着自己行为之中蕴含的双重意义,即拥有,又被拥有着它的生命。它获取着生命,但它更是因此抓住了死亡。“(II,S. 274)紧贴着这种句子的,是嗡嗡响的、沉重的、拥挤的语言空间,它自品达、自埃斯库罗斯合唱队、自那仿佛是由黑格尔青年时代的朋友荷尔德林重新创造的雅典式的哥特风格而来。哈曼的、令人注目的启蒙时代的著作也加入了进来。这一切都来到了一个伟大的思想者,一种如此广博的语言才能上。这个属于所有时代的精神,在所有的、特别是来自深处的水源浇灌下成长起来,在这样的才能中获得它的言谈。从这样一个思想者的威力那里,不能期待他会在展现自己的时候像洛克一样令人感到舒适。或者,一个更伟大的例子,不会像叔本华一样,在所有的抱怨声中闪耀,在所有的辛酸中文雅。稍作努力的读者不会明白每个句子。他是这样考虑的:也存在着不透明的宝石。应该说:被恰如其分表达出的昏暗与被模糊地表达出来的清楚明了是完全不一样的。前者如格雷考(注:西班牙文艺复兴时期画家El Grego)或雷雨中的光线,而后者就只是粗制滥造。前者是说出的篇章或是可说出之物的恰当的精准,是一种完全客观的珍贵,在黑格尔处很常见。而后者是业余和浮夸。在诗歌中,这种区别是被广泛认识到的:歌德《哈尔茨山冬日旅行》(Harzreise im Winter)和《漫游者的风暴之歌》(Wandrers Sturmlied)的昏暗首先是在题材上,并且只是在最准确地表现这个发酵着的、半沉睡的题材时,才出现在语言里。这里的语言本身如《野玫瑰》(Heidenröslein)一样清楚,只是男童没有看见一朵野玫瑰直立,而是把它作为生命的象征和中心,在风暴中,在沉甸甸的朝云之后。同样地,黑格尔著作中某些昏暗的地方也必须被放在心上、被承认。特别是这样的一个思想者、更是一个诗人的人拥有最客观的理由,如果他出于准确性的要求而遮蔽表达的话。在这方面,黑格尔和歌德都没有深陷在任何一个题材表现出昏暗的地方,恰恰是因为他们合理地刻画了这些地方。黑格尔完全是有启发意义的。他瞧着这种翻来覆去的思考,不是用其他的方式,而是用一种要澄清它的意志和导向那里的概念。尽管如此,“认识的勇气”这句与启蒙运动如此相近并对其作出保证的话从未穿上启蒙的“睡衣”。否则他就不会使用这种语言,也不会让它在哈曼那里成形。对与他自己以及他的作品,黑格尔的语言几乎在任何地方都是必要的。对于想要做迄今为止最远的旅行的读者,也同样如此。


指示:(黑格尔引文)


  “有这样一种说法,人们不知道,在一个已经被领会的概念那里,要思考些什么。这个说法的意义是一种欲望,渴求一个已被认识的、熟悉的想象。对于意识来说,就好比它在这种想象的方式下脱离了地面。而在这地面上,它也总是找不到坚实的、家园般的立足点。最容易理解的,是作家、布道士、演说家这些人。他们向读者或是听众吟诵那些早已经记下的、他们所熟悉的、以及那些显而易见的东西。(VI, S. 7.)


Enz. 为黑格尔所著Enzyklopädie der philosophischen Wissenschaften im Grundgrisse.


引文除标明外,均来自:Hegel, G. W. F., Werke. Vollständige Ausgabe, hrsg. von P. Marheineke, J. Schulze, E. Gans, K. L. Michelet u. a. Bd. 1-18 und Suppl., in zus. 22 Bdn.Mit 1 gest. Porträt. Berlin, Duncker & Humblot 1832-45. 


本文译自: Subjekt-Objekt. Erläuterungen zu Hegel, 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 1971. 


转自绿蒂在魔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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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地址:

https://mp.weixin.qq.com/s/nFMYhMjducrChY3rdWxk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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