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大论与“不治王”(转发)
运气大论虽然并不值得深究,但却是中国医学史绕不开的大山,因为宋徽宗对运气的崇拜导致冠名《素问》为“黄帝内经”。两宋的全元起八卷本《素问》无运气七篇内容,在《宋志》中并未冠名“黄帝内经”。因为北宋官试运气全民强推的严重后果,起码需要了解以下内容。
运气大论是在阴阳大论四时寒热温凉、冬伤于寒基础上的扩展,从风寒暑湿,扩展到了六淫风寒暑湿燥火。所谓“六六制节”,那么同时就出现一个初始问题:两个风寒暑湿的概念,是不一样的。也就是说,如果采用阴阳四时的风寒暑湿理论,就否定了六淫的风寒暑湿(燥火),倒过来亦然。因为一个是4X90天,一个是6X60天,完全不是一个内涵和外延。
其实阴阳理论也有类似问题,如“阴中有阳”,意味着子集元素与母集元素同名,必然造成混乱,即阴中之阳首先属于阴,但又叫做阳,即出现了既是阴又是阳,随意乱说皆成立,A=非A。这等于消灭了层次结构,模糊了定义边界,层次化、结构化彻底失败,并未进入理论的殿堂。这是数术体系的宿命,必然被有识者摒弃和淘汰。
因此,认知范式,的确有两大类,一种是递归范式,即形式化知识体系(科学),另一种是非科学。中医的固有阴阳五行为代表的范式,绝非科学体系,而是无逻辑体系。
卡尔纳普《世界的逻辑构造》中对科学的基础定义为不同主体之间的“共识即科学”是误会,“共识”还谈不上科学。共识只是约定,约定基础上的递归范式体系才是科学;约定基础上的数术范式,不能产生科学,只能产生类比凑数,以及文化、传统习俗。文化不属于科学体系的部分,即非数学方法和范式。两种认知体系,造成的是“文明的冲突”,以及“中西文明”的幻觉--世界并非只有两种文明。
从卡尔纳普的角度,“世界的逻辑构造”显然无法解释他所谓的“人文精神领域”中的非逻辑系统,比如禅学,谈不上逻辑构造,因为禅是彻底非逻辑的。所有的意识观念感觉知觉的构造,都是打破的对象。但这并不是两种文明的基础。
科学只能在自身的递归逻辑领域构建知识体系,不是万能,解决不了“经验至上”的禅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绝无共识约定。文字载“道”也仅仅是假装有共识——“言语道断”,非语言能及。而共识的基础恰恰是语言——概念。这正是科学并非无所不能而有其局限,例如不能成为指导如何成为艺术家的理论,因为类似生命自生长的经验的确不是逻辑认知体系,灵光一闪或者顿悟,都不是逻辑思维可达。貌似宏大的卡尔纳普号称“科学的一统”实际无法一统,言过其词。
这就是“人体科学”貌似科学,实际只能是造神、无疾而终的结果。原因是科学研究必须基于共识,在概念运行的基础上进行。而非逻辑“认知”体系是绝对的个体经验,勉强通过语音文字传递非意识、非逻辑构造的领域,即非科学领域。所以卡尔纳普底层的概念有巨大漏洞, “科学的统一”只是一句空话,不可实现。科学求知或科学应用实现,并不能指导五花八门的世俗生活,这不科学。你今天喜欢穿高跟鞋,明天要穿运动鞋,无需科学理论来一统或指导。
如果真要用科学的范式去解析中医,就必须避开数术范式的凑数类比、无逻辑陷阱,但这在当下的现实中不可实现,因为科学观念以及科普常识的基础,绝大多数国人和中医学者并不具备。话说回来,卡尔纳普这样专门搞“科学哲学”的思想家都还迷惑着,也就无法苛责。
言归正传,运气学的地位和所起到的负面或正面作用,都是巨大的。或许有很多学者不会同意,但无关紧要。本篇内容必然会被更多的后来者认识,并终将走出误区。
运气大论推动了六经辨证概念,虽然不同于《伤寒论》的六经,但最后到了黄元御还是被混为一谈。另外是君火相火导致三焦孤府摘帽以及十二经脉的诞生。
运气大论最大的亮点是六味的运用,即“五味阴阳之用何如?辛甘发散为阳,酸苦涌泄为阴,咸味涌泄为阴,淡味渗泄为阳。六者或收或散,或缓或急,或燥或润,或软或坚,以所利而行之,调其气使其平也。”虽然把“五味”解释为“六味”并且根本没有使用五行理论而是两两对治,但保留了唐代以前食疗、和剂药法的些许面貌,仅凭这一点就无法忽略、无人能及,即便写作了《食疗经》的孙思邈学生孟诜,也无法相提并论。
另外就是不治王,把诸位运气学家全都架在了半空。运气大论的槽点很多,但更重要的是六淫对六经以及不治王的关系问题。这是建国以来诸位号称运气学家的学者们,无一提到的短板。
《至真要大论》原文如下:
帝曰:论言治寒以热,治热以寒,而方士不能废绳墨而更其道也。有病热者寒之而热,有病寒者热之而寒,二者皆在,新病复起,奈何治?
歧伯曰:诸寒之而热者,取之阴;热之而寒者,取之阳;所谓求其属也。
帝曰:善。服寒而反热,服热而反寒,其故何也?
歧伯曰:治其王气是以反也。
帝曰:不治王而然者何也?
歧伯曰:悉乎哉问也。不治,五味属也。夫五味入胃,各归所喜,故酸先入肝,苦先入心,甘先入脾,辛先入肺,咸先入肾,久而增气,物化之常也。气增而久,反之由也。
第一句是说寒热对治的规则不能更改。但有例外,用了寒热对治反而加重,或变成寒热夹杂,产生新的证候,正确的治法该是什么呢?“诸寒之而热者,取之阴;热之而寒者,取之阳;所谓求其属也。”这回答,约等于没说。否则,还需要问“服寒而反热,服热而反寒,其故何也”吗?先回答原因,才是正理。
“治其王气是以反也”。啥叫治其王气呢?寒热对治,就叫治王。《难经》第七难云“其气以何月,各王几日?”五行占卜中的“旺相休囚死”用五行配四时的旺,王通旺,旺盛之意,也是当值的意思。比如四时王(旺)气,指的是寒热温凉、风寒暑湿。所以正确的方法,是不要寒热对治。也就是非风寒暑湿(燥火)的治法。使用寒热对治,针对六淫的对治,就会反而加重。
“不治王而然者何也?”那么,不用寒热(六淫)的对治,又该如何呢?“不治(王),五味属也。”非寒热对治,因为药物寒热温凉等,属于“偏性”,另外还有五味六味,尤其是平性的“味”不是针对寒热去治疗的,然后提到了酸苦甘辛咸与五脏相配,但忽略了重要的淡味。这不由得令人怀疑,这一篇同样是“非一人一时之作”,因为前面还提到了六味的两两相对,即“辛甘发散为阳,酸苦涌泄为阴,咸味涌泄为阴,淡味渗泄为阳。六者或收或散,或缓或急,或燥或润,或软或坚”,与脏腑无关。
《黄帝内经素问新校正》里面的王冰注,我就不引用了,因为王冰根本不懂。《圣济总录》也提到:“治寒以热,治热以寒,工所共知也,治寒以热而寒弥甚,治热以寒而热弥炽,殆未察五脏有阴阳之性,各因其类而取之耳。经不云乎,寒之而热者取之阴,热之而寒者取之阳。假有病热,施以寒剂,其热甚者,当益其肾,肾水既滋,热将自除,人有病寒,施以热剂,其寒甚者,当益其心,心火既壮,寒将自已。”也是因循王冰注而来。
举例为滋肾阴清热与“益心火”驱寒,补心火不是热剂吗?运气原文是指出寒热对治的错误,同时提出“性味”的用法要领。也就是寒热偏性祛邪,即汉代经方“本草石寒温”。而虚证所表现出来的寒热并非邪气实,而是正气、津液不足需要补益。这种寒热的补益,并不是只限于心肾两脏。
并且,将虚证“不治王”、非寒热对治方法,也归为寒热概念下,只讲脏腑寒热,反而不提五味。结果是虚实概念、两个不同寒热的概念混乱,好比后人新造的“寒热真假”概念,也是同样的失误。
因此,对于唐代以前的内治法,运气学的作者,可真正是有史以来的明白人,即经方水火之剂本寒温祛邪,是“治王”,而和剂依托平性的六味补虚或补虚而祛邪,不同于经方的“治王”。这意味着疾病原始定义是在虚实概念上,但到了运气学被误解之后,彻底完蛋,还连累了《伤寒论》。
关于《至真要大论》中的胜复用药规则:
厥阴之胜,治以甘清,佐以苦辛,以酸泻之。
少阴之胜,治以辛寒,佐以苦咸,以甘泻之。
太阴之胜,治以咸热,佐以辛甘,以苦泻之。
少阳之胜,治以辛寒,佐以甘咸,以甘泻之。
阳明之胜,治以酸温,佐以辛甘,以苦泻之。
太阳之胜,治以甘热,佐以辛酸,以咸泻之。
少阳之复,治以咸冷,佐以苦辛,以咸软之,以酸收之,辛以发之;发表不远热,无犯温凉。少阴同法。
可以看到,又没了淡味,完全是五味在这里循环。并且神奇的是,少阴之胜与少阳之胜,几乎完全一样,除了一个“佐以苦咸”另一个“佐以甘咸”,并且疑似抄讹,因为少阳之复,竟然“少阴同法”,那么其胜也该是完全一样的。
当然,这里面五味的搭配与循环,尤其是“之复”,又影响了后世的《辅行诀》,修改一下,就拿去当成了“经方药法”,其实作者连“经方”为何物都没弄清。胜复五味的搭配的法则,就不解析了,没有必要,并且其中的逻辑不自洽,有多套标准,这在以前已经多次说过,原因是六味的对治被改成五味,再配上“六经”,竟然出现了两经“同法”,是迫于无奈的五行五味凑数结果,于是就有了多套标准在其中,根本不能叫做理论。
最后再多啰嗦一句:五运六气理论溜熟的金元医家,为什么都不推算气运来诊断处方。我相信看到此文的同学,都会对运气学说有新的认识,不会再被无知者欺骗。
原文作者:忆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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