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魂曲·chapter.19:流亡之鸟
“所以说,到底是怎么搞的才会把奶油弄到这种地方啊?” 黑鸟用手里的抹布擦干净黏在天花板角落里最后一丝奶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垂下了肩膀。而伦纳德已经把几个小时前挂满了房间的装饰彩带和气球什么的都收好在了几个箱子里,准备拿出去丢掉。 桑妮的生日会好在是圆满结束了。自从伦纳德来到幽远村,头一次见到瑞恩家里来这么多人。大多数都是和桑妮一样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也有年纪小一点的,还有几个十五六岁的青少年。精力充沛的小家伙们把家里搞得天翻地覆不说,还用生日蛋糕玩起奶油大战,连大人们也被拉了进来。 结束之后已经是晚上十点,桑妮玩累了睡着了,就只剩伦纳德、黑鸟和黛安在清理派对后的屋子。不过从刚才起黛安就不见了,好像是说出去扔垃圾。 夜色从窗外缓缓渗进屋子里,随着不知何时产生的静寂一同下沉。屋子里只剩下伦纳德和黑鸟,两个人一开始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做着手上的事。 片刻后,黑鸟打破了沉默,“接下来怎么办?” 见伦纳德依旧保持沉默,他便也自嘲地笑了笑,“问你也没用吧,抱歉。”然后低头看看手里的抹布,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撒过这么大的谎。” 你哥哥临时有工作,去隔壁村了。过几天会回来——这是黛安和黑鸟商量出来骗桑妮的话。很明显,这两人都不擅长撒谎。 虽然没说过几天是几天,但他们都清楚越往后拖越危险。桑妮是很单纯,但她并不傻,一定会察觉到什么。到那时候又该怎么办?向她揭晓真相,告诉她你的哥哥再也回不来了,然后让她一辈子都活在痛苦和愧疚之中吗?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由谁来告诉她呢? 伦纳德望向黑鸟,黑鸟宽慰地冲他笑了笑,笑容中却难掩苦涩:“没关系。真要有什么万一,到那时候我来说。” 把屋子清理一番,又给桑妮做好明天的早餐之后已经是深夜了,黛安却还是没有回来。黑鸟和伦纳德都对她的去向毫无头绪,又不能把桑妮一个人留在家里。于是商量了一下,两人决定暂时借用瑞恩的房间,在这里留宿一晚。 除了伦纳德受伤的那段时间,在家一直是他睡地铺、作为家主的黑鸟睡床。秋夜气温很低,虽然还在军队服役的时候伦纳德也不是没有睡过冷地板,但黑鸟还是说不能没有床被褥垫一下,于是离开房间去寻找。 伦纳德坐在地上等了一会儿,还不见黑鸟回来。正感到疑惑的时候,突然听见黑鸟在叫他,声音是从黛安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黛安的房间依旧是素净得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就连气温好像也比别的房间低几度。 “怎么了?”一进房间就看到黑鸟抱着一床被褥,却站在衣柜前一动不动。伦纳德有些意外,对黛安的疏远是他们俩之间心照不宣的,此刻黑鸟的行为无疑很不寻常。 “你看这个是什么?” 伦纳德走上前去,看到衣柜底部静静躺着一个相框。相框已经褪色了,玻璃却被擦得一尘不染,很明显经常被它的主人拿出来看。 相框里夹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背景是某处茂盛的山林。黑白照片上有四个人,有两个伦纳德不认识,但是另外两张挨在一起的脸他却非常熟悉。 “这是黛安。这是……南茜?!” 照片上的南茜与伦纳德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容貌并半分差别,光洁的黑色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她望着镜头微笑,那种笑容绝不是伦纳德在她脸上看到的人偶面具,而是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就连眼中闪烁的光辉都被镜头清晰地拍了下来。黛安就在她身边,被她亲昵地挽着手,也笑得十分灿烂。这样有温度的表情伦纳德自从认识黛安瑟斯这个人以来,从未见她露出哪怕分毫。 旁边的是一个白色头发的少年,和一个高挑清秀的青年。少年面对镜头笑得直不起腰,好像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笑话。而青年则面无表情,神态依稀有些像伦纳德自己。 “这两个是谁?是村里的人吗?” “不。”黑鸟的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着这张照片,脸上流露出可怕的憎恨,几乎把这张脆弱的照片洞穿,“我认识这个白色头发的。他是研究所的人。” 伦纳德感到轻微的混乱。南茜认识研究所的人员并不奇怪,毕竟黑鸟的经历已经充分说明了监狱和研究所互相勾结。但是黛安又是怎么回事?她难道也和人造核心的计划相关吗? 耳旁突然响起微弱的风声,那是什么锐物撕破空气的声音。黑鸟似乎没有听到,还沉浸在震惊和愤怒的情绪中。伦纳德一回头,冰冷的刀刃却已经近在咫尺。他没有带武器,这个距离也来不及反击了。 “小心!”他用力撞向黑鸟,把后者撞得朝旁边踉跄几步,相框也脱手摔在地上,玻璃四分五裂。与此同时伦纳德也感觉到皮开肉绽的剧痛,一把短刀刺入了他的后背。 “谁!”黑鸟猛地转向刀刃飞来的方向,那是黛安房间的窗口。少女像一只猫般灵巧地蹲在那里,一只手攀着窗框,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另一把短刀。 伦纳德反手握住那把插在他背上的短刀刀柄,用力把它拔了出来。鲜血喷涌而出,不等黑鸟阻止,他便在自己的伤口上点了一团火。烧焦的皮肉蜷缩起来发出刺鼻的臭味,血却也止住了。 “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吗,黛安瑟斯小姐。” 疼痛,锥心刺骨的疼痛。这种级别的痛苦远超过被装满水果的纸箱砸到脚,或者手肘碰到平板车上的钉子。伦纳德·多卡米已经好久没有经历这样的疼痛了,这让他短暂地想起了自己曾经手染鲜血的那些日子。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名为杀意的情感随着那些回忆一同被唤起。这不是因为刀刃刺中的是伦纳德,而是因为他明白,如果自己没能反应过来,此刻中刀的应该就是黑鸟的脖子了。 黑鸟脸上的表情也异常恐怖,仿佛用目光就能把黛安千刀万剐。他把手伸进贴身的口袋,掏出属于自己的那把匕首。 “你到底是谁?” “我没有名字。”曾经是黛安瑟斯的某人说道。她从窗口跳下、走进屋子里,伦纳德瞥到她倒映在地上的影子,那并不是人类,而是某种鸟雀的影子,可她并没有兽化。 公民哪怕在保持一定人形特征的时候也可以使用兽化的能力,比如伦纳德的夜视能力。可如果没有彻底兽化,影子也始终是人影。这也就说明,黛安既不是异民,也不是公民,而是某种未知的存在。 “从答应03那家伙开始,我就没有任何身份了。我的目的只是为了完成我要做的事。” 黛安缓慢地向两人走来。黑鸟警惕地架起匕首,她却并没有开战的意思,而是走到掉在地上的相框前停下了。 她很轻柔地捡起那个躺在碎玻璃中的相框,拿在手里端详着,脸上的表情十分柔和,仿佛在注视一个熟睡的婴儿。 “你们应该也认识南茜和03吧?剩下的这个是我丈夫,不过他已经不在了。我本来也不打算活着了,但是03找到了我,问我想不想报仇。” “你对我们有什么仇吗?”伦纳德问。 “你们会知道的。现在,我猜你们需要这个。” 黛安露出一丝嘲笑。她摊开一只手,里面躺着的东西一下子就吸引了黑鸟和伦纳德的目光——那是一条沾血的项链。 “这——这是瑞恩的——” 黑鸟的面孔颤抖着、说不出话。伦纳德替他问出了口:“瑞恩怎么样了?” “还活着,就在研究所。如果你们想救他的话,就得趁现在了。”黛安把玩着那条项链,仿佛瑞恩本人的命脉就被她握在手中。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黑鸟皱着眉问。 “你们可以不信。只不过,我已经认识03很久了,知道他是个相当没耐心的人。哪天他玩腻了,顺手杀了瑞恩也很正常。” 说着,她突然用力把那条项链朝某处扔了出去。就在黑鸟和伦纳德的注意被项链夺走的瞬间,传来鸟儿振翅的声音,原本少女伫立的位置空无一人,只有一根棕色的羽毛落在地上。 ——黛安瑟斯再也不会回来了。看到那根羽毛的瞬间,伦纳德就明白了这点。她最后留下许多语焉不详的东西,现在的他也无从思考其中意义。 但是比起那个,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伦纳德把目光投向黑鸟,发现黑鸟也注视着他。 “既然如此。”黑鸟说道,“把计划提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