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mち | 麦西亚的黄昏.7
奥法没办法不注意到埃塞尔伯的变化。她刚回到塔姆沃思的时候,就算是受了很多苦,也没有太消沉,甚至是毁容都没能让这个活泼的孩子不再开朗,但那天,他宣布了哈默的命运之后,埃塞尔伯离开奥法大厅的样子让他心中一震。于是,他其实并没有真的告诉瑞安娜他的决定,而是让她在利奇菲尔德住一阵子,等待他做出最终决定。
埃塞尔伯不再出去笑着弹琴和采花了,女仆说,她每天都只是待在屋里刺绣。这是传统美德,但是奥法知道,埃塞尔伯从没有喜欢过这个,这只是她不想出门,打发时间而已。
格温特输的一败涂地,而波伊斯一息尚存。奥法本来可以提出各种条件来打压格温特,让他们不复再起,而瑞安娜的联姻提议则更忍辱负重一些,她主动提出让他们结成入赘婚,通过联姻保证格温特平民不至于遭受输掉战争带来的沉重负担,也保护了哈默这个唯一的弟弟,但埃利塞克家族就会从此绝嗣。
奥法想到这里,叹着气——这瑞安娜女王也是做出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
如果他选择坚持自己原来的决定,那么,格温特的平民就会遭受灭顶之灾,哈默会被流放,埃塞尔伯会伤心。
如果他选择接受联姻,那么,两国休兵,平民会幸福,格温特就会由于两个联姻的存在而在波伊斯及麦西亚之间保持中立,哈默会成为伊克林格斯家族的成员,埃塞尔伯会高兴。
就算是有无上野心,甚至是三分残暴名声的奥法,也看得出,这两者哪一个更适合他。
哈默啊,哈默,你真的适合我的女儿吗?
奥法在塔姆沃思的夜空下踱步。夜深人静,外面只有一些巡逻的士兵偶尔经过。他一个人对着满天的星星,沉重的脚步踏在了自己的心里。
他坐在一个木墩上,向后捋了捋头发,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父亲?”
奥法回头——果然是埃塞尔伯。他露出了慈爱的笑容,拍了拍旁边:“来吧,女儿。”
埃塞尔伯坐在了奥法旁边。奥法伸出胳膊,搂了搂埃塞尔伯,自言自语着:“我的星星啊……”然后,慢慢恢复了忧思之中。埃塞尔伯也没有讲话。半晌,奥法沉重地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埃塞尔,我知道你正在想什么……父亲也在想。”
他看向埃塞尔伯,伸手抚摸着她脸上的伤疤:“每次我看到这个,我都会想拔剑把伤害你的人大卸八块……是谁这么大的胆子,伤害了我美丽的女儿?但是,命运就是这么无常,我的小女儿也长大了,她有了自己的感情和意志。唉,我在想,哈默,他为你效力,爱上你,却把你送到敌人手里,背叛了你,背叛了麦西亚;而他又选择找到了你,救你出来,背叛了他的姐姐,背叛了格温特——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够成就大事?怎么能够配得上你呢?难道你两个姐姐分别嫁给了两个值得尊敬的、盛名在外的国王,不值得让你羡慕吗?
……
但是,埃塞尔,哈默有一点让我很放心,那就是,他愿意隐瞒自己贵族的身份,选择一死来为你赎罪。现在我知道了,他就算不会是个像样的领主,也会是个爱你的丈夫。这也许就够了……对,法兰克那边,查理曼的回信到了,他无意让查尔斯和你结姻。所以我想,我只能勉强接受哈默,等你成为格温特王后的那一天,等你们的孩子,伊克林格斯家族的孩子成为格温特统治者的那一天了。”
奥法拍拍埃塞尔伯的头,看向天空的繁星,然后转向了埃塞尔伯,笑了:“我的好孩子,你比它们其中的任何一个都要美丽。如果以后他欺负你,或者做什么让你讨厌的事情,你就来找我,我会让他加倍奉还的,好吗?”
夜空下面,埃塞尔伯扑进了奥法怀里哭了起来。奥法抱着小女儿,拍着她的后背,慢慢地哄着她:“好啦,好啦,我的埃塞尔……你开心,就是最好的……”
牢房里面,狱卒打开了哈默的锁链,埃塞尔伯微笑着看着他,而哈默有点茫然,但他依旧没有看向埃塞尔伯的眼睛。
“这些天,你听说什么了没有?狱卒的闲聊之类的?”埃塞尔伯问道。
“没有,殿下。出什么事了吗?”哈默低着头问。
“哈默,你抬起头来看着我。”埃塞尔伯说。
哈默没有立刻遵从。他的眼睛闪躲了几下,才慢慢地直视埃塞尔伯。埃塞尔伯轻轻地告诉哈默:“你的姐姐,瑞安娜,提出了联姻,要你入赘伊克林格斯家。”
埃塞尔伯本以为哈默会高兴,结果,哈默张口结舌了一阵,然后皱着眉头,几乎嚷了起来:“她怎么可以这样提呢?”
“你……你不高兴?是因为要你入赘吗?”
“以天空和土地的名义发誓,不是因为这个,殿下。是因为,唉……我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人,怎么能够配得上你呢?”
“这没什么关系,至少我相信是这样。哈默,我想要你帮助我,支持我,保护我,而不是再这样妄自菲薄下去……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由我说了算,由你自己说了算。”
就算是蓬头垢面,哈默蓝色的眼睛也闪动着光芒,他看着埃塞尔伯,许久才回答:“殿下,你的灵魂足够强大,并不需要别人的保护了。但,我愿意在其他的地方,为你献出我自己的一切……甚至是生命。”
“快别说这个了!”埃塞尔伯“咯咯”地笑了。她站起身,对哈默伸出手:“和我离开这里吧,哈默!”
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婚礼就算是在改信基督之后也遵循着古老的方式。交换剑和戒指,然后在主教的主持下,双方进行绑手仪式,简单而又原始。当哈默牵着埃塞尔伯,由主教为他们绑上礼仪布带的时候,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一些,脸色似乎也严肃而凝重起来了。埃塞尔伯看到他这样,便轻声喊他:
“哈默?”
哈默向她看了过去,埃塞尔伯露出了他深深印在心里的笑容,但是,她脸上的伤疤依旧那么触目惊心。
那都是因为自己……
哈默的喉结动了动。
殿下,他的殿下,他唯一的殿下啊……
赫里福德经过战火,又被收回,平民们的生活都很困苦。两年多来,奥法都把赫里福德拿在自己手里,治所里一直都只有一些小吏和士兵。所以,当平民们看到埃塞尔伯熟悉的身影之后,都由衷地又惊又喜,纷纷围到了车子旁边。埃塞尔伯见状下了车,向平民们挨个问好。她看到了那个几年前在五朔节上给她献花的小姑娘,她已经长高不少了。
哈默骑在马上,没人注意到他。他依旧穿着颜色黯淡的短袍长裤,围着披肩,挂着佩剑,看上去依旧是一副侍卫的样子。不过他并不想把自己当王子,自己在这里也不是什么王子,只是埃塞尔伯谦恭的丈夫而已。
车队好不容易从热情的平民们中脱身到了治所前面,平民们也就都不再跟进去了。埃塞尔伯伸了个懒腰,和刚来到赫里福德时一样,立刻把长头巾摘了下来,换了一条短的。她在院子里转了几圈,看着熟悉的院落,刚想和哈默说几句话,便听到身后已经下马的哈默吃痛地哼了一声。埃塞尔伯一惊,回头看时,却发现哈默弯着腰,鼻子滴滴答答地流血。而旁边站着的正是埃塞尔伯担心许久的派克!不过,他好像并不欢迎哈默,此时正喘着粗气,随意地把拳头上的血蹭到了衣服上。
“派克!”埃塞尔伯喊道。她没有想到派克会活下来,十分惊喜。
派克转头,看到埃塞尔伯冲着他笑,却脸上一皱,留了几滴眼泪下来,吭吭哧哧地说:“你吃苦了,殿下!”
“你真的活下来了!”埃塞尔伯一边问候着派克,一边去查看哈默,哈默连连摆手,躲开了埃塞尔伯,自己摸到屋里面去了。
“当时活下来的不止我一个,也有几个其他弟兄,都在赫里福德。后来我们听说了一切之后才知道,那些人的目标根本就是不顾一切地打下赫里福德,捉住你。亏我当初还想,把殿下交给哈默,结果……哼!”
“不过,你知道哈默现在的身份了吧?”埃塞尔伯没有怪罪派克的意思,只是确认一下。派克嘟囔了一句:“知道。”
他揪了揪红色的大胡子,有点难为情地问:“不过,殿下就当我刚刚才知道的吧。我不后悔打他一拳。”
“你要是把他打毁容了,我可要找你算账啦。”埃塞尔伯开着玩笑,“不过,好吧,就不追究了。”
派克这才露出点笑容来。埃塞尔伯让他回去休息了,紧接着便上楼去找哈默。一个女仆正在一旁端着水盆,哈默自己绞着手巾,仰着头盯着屋顶,血还没止住。埃塞尔伯不由分说地夺过了手巾,让哈默坐在了床边,一边清理血迹,一边和哈默说话:“你呀……派克还活着,你不高兴吗?怎么就跑了?”
哈默抿了抿嘴,没有回答。埃塞尔伯把手巾用冷水洗洗干净,然后拧干,给哈默敷在了脸上。半晌,哈默才开口说话,声音有点哑:“以后这种事还会有很多的,殿下。”
埃塞尔伯哑然失笑。她让女仆把水盆放下去休息,然后问:“你叫我什么?”
“殿下。”哈默认真地说。
血慢慢止住了,埃塞尔伯把手巾拿掉,哈默动了动脖子,低下头来。埃塞尔伯坐在他身边,同样真诚地说:“哈默,叫我埃塞尔,好吗?”
哈默看向埃塞尔伯——她一双棕色的眼睛正期待地看向自己,柔嫩的皮肤透出粉嫩的颜色,只有那两块疤痕颜色和形状奇怪。他忽然向前,轻轻地吻上了埃塞尔伯的额头,然后把自己的额头靠上了她的。埃塞尔伯笑了,自己的栗色头发和哈默的黑发碰在一起,哈默叹了口气,轻声叫着:“埃塞尔,埃塞尔……”
这样的温存时光还能有多久呢?
一个不详的念头从哈默脑海里闪过。
他直起身,猛地摇摇头。然后,走到了窗边,看着外面百废待兴然而却也欣欣向荣的景色,然后说:“我是说真的,殿下。以后这种事会更多的。”
“派克打你的事吗?”埃塞尔伯忍住不笑。
哈默心里暗自叹气——埃塞尔伯明白的很。但他还是解释着:“因为我的身份,为殿……为你抹黑的事,埃塞尔。”
埃塞尔伯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笑着看着他:“哈默,不会的。相信我。如果你不相信我,那就相信神吧。你这样真诚,神也会在你身上创造奇迹的。”
哈默只能点点头。
神真能在自己身上创造奇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