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录——癸卯兔年第三期
编撰目:
玉清见芸至,终敢懈。倏弓响,箭破弦,尖指雪雁。未假思索焉,以右臂为其挡之,玉龙应声而坠。箭贯玉清臂时,贼亦为岿云剑气所昏。
雪雁泫若梨花带雨,奔至其身侧。玉清强忍痛,左手拭之泪,含涕愧笑,慨曰:“云枝与卿,若先逢卿,何至委屈至今?”
雪雁闻之,泣不成声。
2023年5月15日。
中秋月圆,流银满天。玉清恍然若见月泠之魂遥立于月燕亭,揉目复望,仍立于亭,遂奔至前。待近瞧,乃为嬿。
2023年5月16日。

话说玉清那日应岳飞之邀,赴“云阙楼”听云枝姑娘唱了两阙李后主所填《相见欢》后,久久为之沉醉,竟不能自拔。自此便隔三差五地找理由辞家,只为在云阙楼等候云枝姑娘仙歌一曲。
若是别的姑娘登台唱词,玉清皆以扇遮目,仅耳听之;惟有轮到云枝姑娘登台唱词,玉清方才以扇遮面,掩目窥之。
这一回,云枝姑娘登台所唱乃是晏同叔的《蝶恋花》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玉清端坐台下第一排桌席中央,正凝神细赏云枝姑娘歌声与唱功的双重美妙,不料却被邻桌席上的二人交谈声所打扰。
顺目望去,只听那汉人模样的男子对那金人衣饰的男子介绍道:“阁下恐有不知,据说这‘云枝’姑娘原是一户楚姓普通人家闺女。那户人家夫妇皆好赌。落得后来,能抵押得都抵押尽了,仍不够还债。便把女儿卖到这云阙楼中以身还债。来时听闻才十二岁,自然卖了个稍好些的价钱。”
那汉人男子愈说愈起劲,不禁挤眉弄眼,眉飞色舞起来。
“后来,听说是有一次,陪‘云阙楼’老板的贵人睡完后,给那男人唱了一阕自学的,柳屯田填词的《蝶恋花》,为那贵人大加赞赏,遂向‘云阙楼’老板授意将“云枝”作为歌妓培养。那一年,那楚姓姑娘才十四岁。”
那男子给金人倒了一盏茶,复言道:“谁能料想到,没出两年,这‘云枝’姑娘名气是愈来愈大。莫说这秦淮一带,纵是四方京都,也有不少王孙贵子千里迢迢为其赶来。只要肯替‘云阙楼’老板行个方便,亦或是稍稍出点大价钱,便可如愿与‘云枝’姑娘纵欢一宵。”
玉清额角青筋微挑,那邻桌男子却笑得更甚张狂。
“从几串铜板的身价,到珍珠宝玉才能睡上一宵的价钱。啧啧,要我说,这便是‘上边嘴的本事大过下边嘴的本事’。”说罢,男子与金人捧腹大笑。
玉清身子后仰,疾蹬一脚,将身前的桌席踹向邻桌二人脸上。又挺身一个箭步上前,那飞桌砸倒二人的瞬息,玉清已居高临下踩在那汉人男子身上。
男子仰面朝天,玉清顺势将男子骑住。只见玉清左右手一个连环巴掌甩去,愣是打得那男子双颊青紫,即刻浮肿起来。
那男子嘴里却仍在叫嚣道:“你这厮狗杂碎,从哪个耗子窝里出来的,竟敢打你爷爷我!待你爷爷我回去找人,定教你这狗——”
未等其说完,玉清一记右摆拳打在其左半脸上,将其前侧几颗褐齿悉数砸落;又一记左摆拳打在其右半边脸上,将其另几颗褐齿也悉数砸落。
男子惊惶,以目光求助于金人,那金人却悻悻地走了。转回头来,却见身上的少年面色冰冷道:“下次,再管不住你那张嘴,便帮你把舌头拔了。”
云枝姑娘见到台下这番动静,慌忙来到台下。却见地上那男子连滚带爬地走了,只剩下方才揍人的少年公子仍挺拔而立。
正欲开口,那少年公子冰山般的冷峻面容忽如春风拂过,一刹那绽开漫山桃花般冲自己浅浅一笑。云枝只听得一道刚柔并具、清澈浑厚的男音飘入耳中。
“姑娘请放心,在下所惹之祸,绝不会牵累到姑娘身上。”
云枝姑娘余光瞥见那少年公子握拳的双手正在渗血。稍惊了片刻,迅速从腰兜里摸出一条白绢,为那少年公子缠上。
那少年公子淡淡一笑道:“多谢云枝姑娘。不知在下今日之失礼,可否以改日宴请姑娘作为赔罪。”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一曲唱毕,满座皆掌。却见台上女子欠身一笑,退至后场。
女子步入后场一侧贵宾厢,越过一面绣有《桃之夭夭》图的镂木雕花蚕丝长屏,见内已坐有一位玉面白衫,五官清俊的少年郎,正在静静品茶。
少年见来人内着一袭浅粉贴身罗裙、外披一件淡紫云织纱衣、髻上簪着一枝露水芙蓉花,朝自己微微鞠躬后,略显欣喜道:“不知公子今日会来,可让公子久等了?”
“无妨。能请得‘云枝’姑娘为杨某一人独唱,便是等上再久,也值。”
云枝姑娘在其对面椅上款款坐下,捧起面前刚沏好的龙井,细细嗅了一阵,觉自己恍如飘于一团浮云之中。轻啜一口后,望向杨公子娇俏一笑道:“公子虽常来这‘云阙楼’,却未尝见公子和佳人出入成双,所缘何故?”
杨公子闻言淡然一笑,伸手将桌上的黄缎锦匣朝前轻轻一推。云枝姑娘接过来打开一看,内置一卷画幅。将其展开,见画中一女子姿容窈窕明媚、浅艳照人,若远观又似有清丽出尘,不染世烟之感。再细瞧几番,那画中女子竟与自己一样打扮。
“杨某绘疏技薄,还望云枝姑娘莫要嫌弃。”
玉清寻声至院中,只见环绕院墙三面的一簇簇芙蓉枝下,一地凋落的芙蓉花瓣。
2023年5月16日。
那金人前一刻还见黄裳少年立于七步之外,下一瞬只觉一袭香风无声掠过鬓边,再看,少年已消失不见。
金人瞪大眼珠,忽感喉头一抹温热溅出。
2023年5月18日。
玉清复一脚踏陷那金人头颅,旋身向云枝姑娘飞奔而去。待将云枝拥入怀中,却见那刀伤斜纵了半个胸襟,血如溪泉般滔滔涌出。
云枝姑娘竭力睁眼看向玉清,一口鲜血自红唇内溢出来,气若游丝般怜笑道:“公子虽常来听奴唱曲,却始终未曾要过奴身,可有遗憾?”
玉清涌泪无言,云枝姑娘眸光中却透出浅浅笑意。
“奴自填了一阕《相见欢》,是……是赠予公子的。”
“相见欢~相见欢~君可安~笑醉人生多少场辛酸~”
“意阑珊~意阑珊~情犹断~梦里何时共得与君欢~”
云枝姑娘每句唱罢,皆有鲜血溢唇而下。
玉清泪落如柱,询问其遗愿。云枝姑娘尽最后一口气道:
“愿天下流离之女子,能有一处安栖之所。”
乃合眼。玉清嚎声撕破长夜。
2023年5月15-16日。
唱曲部分写于2023年5月17日。
玉清笑着吩咐道:“泠香,为陈少侠再推一坛‘桃源酿’来。”
陈义抱拳而谢,柳如烟则以笑相敬。玉清徐徐而扇,慢慢开口道:“吾曾于一古遗残卷上,见过此二剑的记载。大致意思是青鸳外刚内柔,翠蝶外柔内刚,两者阳阴互补,以情共生。故只在有情人手里,方能尽显威力。”
“话说回来,这二剑之秉性,倒恰与两位少侠相似。”
2023年5月17日。
欲去,雪雁复握玉清曰:“君于我心,已是骨肉难离。” 语罢,将一白绢递之。玉清登船展绢,见上绣曰:“后感春风尽,会当更惜君。有幸浮遇萍,期雁传我心。”
复望江岸,雪雁挥手作别。
2023年5月19日。
柳如烟与陈义约好巳时于庙前相会。
巳时临近,陈义在拥挤的车马人流穿行,忽感有人从肩后拍了自己一下,回头看去,原是阿烟。
“阿义,这个给你。”却见柳如烟笑着递过来一根糖画,绘图是一只鸳鸟,再看柳如烟手中那根,则是一只蝴蝶。
柳如烟逝后第二年清明。卯时三刻,一股逼人寒气将陈义从薄衾中冻醒。陈义感酒劲仍未消散,抬头只见窗棂外白雾漫漫,雨丝随风吹帘落于枕前,再回想去年清明自己尚与阿烟一同闲逛庙会,忽哀世事之须臾,浮生之如梦。感慨而书:“轻丝吹帘润玉枕,濛濛烟雨湿行人。千秋万年一场梦,春寒醒酒半彻魂。”
柳如烟走后第二十七年秋,木落雁渡。陈义听着满山飘叶萧萧之音,又忆起二人当年尚未游走江湖时,结伴春游之情景。今昔对比触目伤怀,忽预感大限将至。回屋后为柳如烟写下最后一首《长相思》。
风萧萧,雨潇潇,烟街画柳溪石桥,忆中秋叶老。
袖招招,目昭昭,一株娇桃春丛俏,梦回容颜少。
写完这阙词的翌日清晨,一代剑侠陈献明于睡梦中辞世,彼时距其五十二岁寿辰恰差一个月。
2023年5月19日。
大雪漫山,夜啸风寒。
酉时已过半,客栈仅有的几位宿客用过晚饭,各自回屋准备入寝。空荡荡的大厅中央却仍燃着一柱红烛。
昏黄的烛火与暗红的烛身彼此相映,照亮桌上盛放的一壶热水和三盘菜品。
一个女子正伏身于柜台,柜面的寒意透过并不厚实的布裳传至双臂。困寒交加,女子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吱——吱——”伴着一道拖沓的清幽声响,大门忽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飞雪顿如流银般涌入堂厅,却见一道纤瘦身影拄着一根秃枝,跨过门槛,背着手将身后的木门阖上、拴好。
身影一边抖落身上的积雪,一边静静朝烛火走去。
女子闻声而起,按捺不住心中欣喜道:“这雪紧得,还以为你没法来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倒是在下让掌柜的久等了。”身影在烛火旁坐下,烛光照映出一个面庞清秀的男子。
男子笑笑,将手伸入被雪浸湿的衣襟,摸出一枝带雪的朱砂梅来,递给面前的女子。
“顺道折的,觉得配掌柜正合适。”男子虽嬉皮笑脸,可眉宇间的俊朗之气丝毫未减。
掌柜将雪梅簪于髻上,倩笑听若银铃悦耳。
“多谢梅公子。菜还没凉透,快些吃罢。”
2023年5月19日。

摘引目: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