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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书(下) 作者:陆游 南宋

2022-12-12 00:16 作者:拉失德史  | 我要投稿

张李皇甫江欧列传第十


张义方

张义方,不知其所以进。 烈祖代吴,用为侍御史。 义方既就职,即上疏曰:“古之任御史者,非止平狱讼、肃班列也。有怙威侮法、弃忠贼义、树朋党、蔽聪明者,得以纠弹。至于人主好游畋声色、说奢侈佞媚、赏非功、罚非罪,得以论争。使诸侯不敢乱法,百司不得盗权,则御史为不失职。今文武材行之士,固不为乏,而贪墨陵犯、伤风教、弃仁义者,犹未革心。臣欲奉陛下德者,先举忠孝洁廉,请颁爵赏;然后绳纠乖戾,以正典刑。小则上疏论列,大则对仗弹奏。臣每痛国家之败,非独人君不明,盖官卑者畏罪而不言,位尊者持禄而不谏。上下苟且,至于沦亡。今臣诚不忍忘君亲之义,有所不尽,惟陛下幸赦之!”疏奏,烈祖亲札曰:“孤始受禅,仁义方以风宪,乃能力振朝纲。词皆谠切,可宜示朝野。”赐义方衣一袭,以旌直言。 义方始名元达,烈祖方倚以肃正邪慝。 取前朝王义方名以易之,故义方得尽忠焉。 后之议者,谓义方为御史,弹劾奸邪,谏正过失则可。 若请举善、颁爵赏,则为夺辅相权矣。 然所言凛然守正,有汉唐名臣之风。 惜其事迹散落,不得尽载云。

李金全

李金全,其先吐谷浑人,事唐明宗为厮养,以战功贵,事具五代史。 晋高祖时,为安州节度使,任中门使明汉荣。 汉荣贪戾专政,失军民心。 高祖遣贾仁沼代归京师,金全奏汉荣病不任行。 仁沼至,鸩杀之。 事闻,高祖乃以马全节代金全镇安州。 汉荣惧,给告日邸吏刘珂,密遣人驰报,朝廷召公有异处分。 金全惧,使其从事张纬奉表诣金陵请降。 烈祖命鄂州屯营使李承裕、段处恭,帅兵三千人,迎金全,陈于城外,俟金全出,殿之而东。 承裕等至之夕,金全帅数百人来奔。 而承裕违命,辄大掠城中,得金帛不可计数,乃还。 晋将安审辉追败于马黄谷,处恭死于阵。 承裕帅馀兵扼云蒙桥,复为审辉所败,执而杀之。 金全至,拜天威统军,出为润州节度使。 汉隐帝时,李守贞以河中叛,来乞师。 魏岑、查文徽议,宜为出师。 刘彦贞以攻取自任。 元宗欲籍金全宿将威望,以为北面行营招讨使,救河中。 彦贞副之,文徽为监军使,岑为沿淮巡检使。 师出沐阳,次沂州,金全曰:“诸军以河中在何处,而欲自此转战以前耶?势必不相及,徒为国生事尔!”尝会食帐中,候骑告北兵数百并涧,皆羸弱。 诸将欲掩击之,金全下令曰:“敢言过涧者斩!”及暮,伏兵四起,旗帜蔽日,金鼓声闻数十馀里。 诸将乃服金全善料敌。 逾月,退保海州,遂引归。 金全曰:“吾全军而还,不得为无功矣。”拜右卫圣统军,领义成军节度使,兼侍中。 保大八年八月,卒于金陵,年六十。 多内宠,子男女凡三十二人。 元宗命少府监王仲连持节册赠中书令,谥曰顺。 金全卒后,闽楚之役兴,用事者皆少年,不更军旅,覆败相踵。 周人乘我罢弊,攻取淮南,国遂衰削,不复能振。 人始思金全,恨其已卒云。

皇甫晖

皇甫晖,魏州人,事唐晋,事具五代史。 契丹人入中原,晖时为密州刺史,与棣州刺史王建俱来奔。 元宗遣使具舟楫迎之,将至。 晖念本起盗贼,不自安,至秦淮,赴水,不死。 舟人援出之,自言如履大石。 入朝,历歙州刺史,神卫军都虞侯,江州节度使,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周师攻淮南,为北面行营应援使,会刘彦贞、姚凤兵以行。 彦贞举动躁挠,人测其必败。 晖独持重,部分甚整,士亦乐为用,周人颇惮之。 及彦贞败死,晖、凤退保清流关。 周世宗亲帅众精锐攻寿州,而分兵袭清流。 晖陈山下,周兵出山后邀击。 晖大败,犹收兵且行。 入滁州,滁州刺史王绍颜已弃城遁,晖无所归,方断桥自守。 周兵涉水窬城而入,执晖、凤送寿州行在。 见世宗曰:“臣力惫,欲暂坐。”及坐,曰:“欲暂卧。”不俟命而卧,神色自若,曰:“臣非不尽力国事,南北勇怯不敌。臣在晋屡与契丹战,安能如今日大朝兵甲之盛!昨退保滁州城,不意大军攀堞,如飞而入。臣智力俱殚,故被擒耳。”世宗赐之马及衣带。 数日创甚,晖不肯治而死。 子继勋。

〈子〉继勋

继勋,少从晖兵间,为军校。 以父死难,擢将军。 历池饶二府刺史,颇以吏事称,入为神卫统军都指挥使。 诸老将继死,继勋虽尚少,且无战功,徒以家世,遂为大将。 资产优赡,名园甲第,冠于金陵,多蓄声妓,厚自奉养。 及开宝中,大兵传城,继勋保惜富贵,无效死之意,第欲后主亟降。 闻诸军败绩,则幸灾见于词色。 偏裨有募死士,谋夜出奋击者,辄鞭而囚之。 自度罪恶日闻,稀复朝请,后主召议事亦辞以军务不至。 内结传诏使,一切蔽塞。 及后主登城,见王师旌旗垒栅,弥遍四郊,始大骇失色! 继勋从还至宫,乃以属吏始出宫门,军士云集脔之,斯须皆尽。

江文蔚

江文蔚,字君章,建安人。 博学,工属文。 后唐明宗时擢第,为河南府馆驿巡官。 坐秦王重荣事,夺官南奔。 烈祖辅吴,用为宣州观察巡官,历比部员外郎知制诰。 国初,改主客郎中,拜中书舍人。 烈祖殂,元宗以丧乱之后,因恤旧典,散亡命。 文蔚以给事中判太常卿事,与韩熙载、萧俨共加讨论,时称其精练。 保大初,迁御史中丞,持宪平直,无所阿枉。 冯延巳当国,与弟延鲁、魏岑、陈觉窃弄威福。 及伐闽败绩,诏斩觉及延鲁以谢国人,而延巳、岑置不问。 文蔚对仗弹奏曰:“赏罚者,帝王所重。赏以进君子,不自私恩;罚以退小人,不自私怒。陛下践阼以来,所信重者,冯延巳、延鲁、魏岑、陈觉四人,皆擢自下僚。骤升高位,未尝进一贤臣,成国家之美。阴狡图权,引用群小。陛下初临大政,常梦锡居封驳之职正言议论,首罹谴逐。弃忠拒谏,此其始也!奸臣得计,欲擅威权。御史有保大二年正月八日敕:公卿庶僚,不得进见。履霜坚冰,言者汹汹。再降御札,方释群疑。御史张纬论事,忤伤权要,其贬官敕曰:'思职分,傍有奏论。'御史奏弹,尚为越职,况非御史,孰敢正言!严续国之戚里,备位大臣,不附奸邪,尚遭排斥;张义方上疏,仅免严刑。自是守正者得罪,朋邪者信用。上之视听,惟在数人,虽日接全臣,终成孤立。陛下深思远虑,始信终疑。复常梦锡宥密,擢萧俨侍从,授张纬赤令。群小疑惧,与酷吏司马正彝,同恶相济,迫胁忠臣。高越之于卢氏,义兼亲故,受其寄托,痛其侵陵,诉于君父,乃敢蔽陛下聪明,枉法鼠逐。群凶势力,可以回天!在外者握兵,居中者当国。师克在和,而三凶邀利,迭为前却。天生五材,国之利器,一旦为小人忿争妄动之具,使精锐者奔北,馈运者死亡。谷帛戈甲,委而资寇,取弱邻邦,贻讥海内。同列之中,有敢议论,则冯、魏之于中,正彝持之于外,构成罪状,死而后已。今陈觉、延鲁虽已伏辜,而魏岑犹在,本根未殄,枝干复生;冯延巳善柔其色,才业无闻,凭恃旧恩,遂阶任用。蔽惑天听,敛怨归上!高审知累朝宿将,境土未干,逐其子孙,夺其居第。使兴台窃议,将卒狐疑。陛下方以孝理天下,而延巳母封县太君,妻为国夫人,与弟异居,舍弃其母;作为威福,专任爱憎,咫尺天威,敢行欺罔。以至纲纪大坏,刑赏失中,风雨由是不时。阴阳以之失序,伤风败俗,蠹政害人。蚀日月之明,累乾坤之德!天生魏岑,道合延巳,蛇豕成性,专利无厌,逾逃归国,鼠奸狐媚,议疾君子,交结小人。善事延巳,遂当枢要,面欺人主,孩视亲王,侍燕喧哗,远近惊骇。进俳优以取容,作淫巧以求宠,视国用为私财,夺君恩为己惠。道路以目,征讨之柄,在岑折简,帑藏取与,系岑一言。先帝卑宫勤俭,陛下守之勿失,而岑营建大第,广役丁夫,孽子止居,过于内殿,亭观之侈,逾于上林。前年建州劳还,文徽入觐,西苑会燕。舍爵策勋,岑披猖无礼,狂悖妄言,于延巳用意多私,行恩不当。俾军士怀恨怒之志,受赏无感励之心,将校争功,喧动京邑。奸谋诡计,诳惑国朝,致漳州屠害使者,福州违拒朝命,百姓肝脑涂地,国家帑藏空虚。福州之役,岑为东南面应援使,而自焚营壁,纵兵入城,使穷寇坚心,大军失势。军法逗留畏懦者斩,律云:'主将守城,为贼所攻,不固守而弃去,及守备不设,为贼掩覆者皆斩。'敕赦诸将,盖以军威政令,各非己出。岑与觉、延鲁更相连戾,互肆威权,号令并行,理在无赦。烈祖孝高皇帝,栉风沐雨,勤劳二纪,成此庆基,付之陛下,比诸邻邦,我为强国。奈何赏罚大柄,肆奸宄之谋;军国资储,为凶狡所散!昨天兵败衄,统内震惊,将雪宗庙之羞,宜醢奸臣之肉!已诛二罪,未塞群情,尽去四凶,方祛众怒。今民多饥馑,政未和平,东有伺隙之邻,北有霸强之国,市里讹言,遐迩危惧。陛下宜轸虑殷忧,诸锄虺蜮。延巳不忠不孝,在法难原,魏岑同罪异诛。观听疑惑,请行典法,以谢四方!”文蔚将上疏,先具小舟,载老母以待左降。 元宗果怒,贬江州司士参军。 而觉、延鲁以宋齐丘救解,复皆不死。 延巳虽暂罢,旋复柄用。 方宣延巳制,百官在廷,常梦锡大言曰:“白麻虽佳,要不如江文蔚疏耳。”逾年召还。 南唐建国以来,宪度草创,言事遇合,即随材进用,不复设礼部贡举。 至是始命文蔚以翰林学士知举,略用唐故事,放进士庐陵王克贞等三人及第。 元宗问文蔚:“卿知举取士,孰于北朝?”文蔚曰:“北朝公荐私谒相半,臣一以至公取才。”元宗嘉叹。 中书舍人张纬,后唐应顺中及第,大衔其言。 执政又皆不由科第进,相与排沮,贡举遂复罢矣。 保大十年卒,年五十二,谥曰简。

欧阳广

欧阳广,吉州吉水人。 保大中,诣阙上书曰:“臣近游潭州,伏见节度使边镐。偶逢圣代,初非将才,措置乖刺,大失人心。致奉节兵乘夜呼躁,共焚谯门,会明而遁。不然,几至大变,是仁不足惠下也;朗陵近在肘腋,会不为虞,乃图桂林,以取奔败,是知不足谋远也;与监军使昌延不相协和,动辄疑阻,是义不足和众也;幕府无贤才,是礼不足得士也;号令朝出夕改,是信不足使人也。五者无一长,考之前古,未或不败。请择帅济师,以全境土!”书入,不省。 及失湖南,元宗思广言,命授以官。 执政请召试,广言非人尊贤待士之意,不肯就试。 乃授本县令,辞不受而卒。

冯孙廖彭列传第十一


冯延巳

冯延巳,字正中,一名延嗣,广陵人,父令愿。 事烈祖,至吏部上书致仕。 尝为歙州监铁院判官,刺史滑言病笃,或言已死,人情颇询询。 延巳年十四,入问疾,出以言命谢将吏,外颇以安。 及长,以文雅称,白衣见烈祖,起家授秘书郎。 元宗以吴王为元帅,用延巳掌书记。 与陈觉善,因觉以附宋齐丘。 同府位高者,悉以计出之,于是无居己右者。 元宗亦颇悟其非端士,而不能去。 延巳负其材艺,狎侮朝士,尝诮孙忌曰:“君有何解而为丞郎?”忌愤然答曰:“仆山东书生,鸿笔藻丽,十生不及君;诙谐歌酒,百生不及君;谄媚险诈,累劫不及君。然上所以宾君于王邸者,欲君以道义规益,非遣君为声色狗马之友也。仆固无所解,君之所解者,适足以败国家耳!”延巳惭不得对。 给事中常梦锡屡言延巳小人,不可使在王左右,烈祖感其言,将斥之,会晏驾。 元宗立,延巳喜形于色,未听政,屡入白事。 元宗方哀慕,厌之,谓曰:“书记自有常职,各有司存,何为不惮烦也?”乃少止。 保大初,拜谏议大夫翰林学士,迁户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又进中书侍郎。 四年,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罢为太子少傅。 顷之,拜抚州节度使,以母忧去镇。 起复冠军大将军,召为太弟太保,领潞州节。 俄以左仆射同平章事,延巳居柄仁,揣元宗不能察其奸,遂肆为大言。 谓己之才略,经营天下有馀,而人主躬览庶务,大臣备位,安足致理。 元宗果谓然,悉委以政,凡事奏可而已。 延巳初以文艺进,实无他长。 纪纲颓弛,吏胥用事,军旅一切,以委边帅,无所可否。 愈欲以大言盖众,而惑人主,至讥笑烈祖戢兵,以为龌龊无大略。 尝曰:“安陆之后,丧兵数千,辍食咨嗟者旬日。此田舍翁,安能成天下事!今上暴师数万于外,宴乐击鞠,未尝少辍,此真英雄主也!”九年,湖南平,而朗州刘言叛,势张甚。 元宗亦知用兵之难,谓延巳与孙忌曰:“湖湘之役,楚人求息肩,吾之出师,不得已耳。今若授刘言旄节,使和其民,亦得休养衡湘之民。国其庶几乎。”忌即欲奉行,延巳方以克楚为功,乃曰:“本朝出偏师,平一国,宇县震动。今一旦三分弃其二,伤威毁重,非所以示天下。且诸将行奏功矣!”持不下,又不欲缘军于取资于国,以损其功。 遣使于长沙,调兵赋,苛征暴敛,重失民心。 言遂取长沙,尽据故楚地,周人亦伺衅而动。 朝论籍籍,延巳力求去,而元宗待之如初。 及周师大入,尽失江北地,始罢延巳,犹为太子少傅。 数月,复相会疾,改太子太保。 建隆元年,五月乙丑卒,年五十八,谥忠肃。 延巳工诗,虽贵且老不废,如:宫瓦数行晓日,龙旗百尺春风。 识者谓有元和词人气格。 尤喜为乐府词,元宗尝因曲宴内殿,从容谓曰:“吹皱一池春水。何干卿事?”延已对曰:“安得如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之句。 ”时丧败不支,国几忘,稽首称臣于敌,奉其正朔,以苟岁月,而君臣相谑乃如此。 延巳晚稍自厉为平恕。 萧俨尝廷斥其罪,及为大理卿,断军使李甲妻狱,失入坐死。 议者皆以为当死,延巳独扬言曰:“俨为正卿,误杀一妇人,即当以死。君等今议杀正卿,他日孰任其责!”乃建议:俨素有直声,今所坐已更赦宥,宜加弘贷。 俨遂免,人士尤称之。 弟延鲁。

〈弟〉 延鲁

延鲁,字叔文,一名谧,少负才名。 烈祖时,与兄延巳俱事元帅府。 元宗立,自礼部员外郎为中书舍人、勤政殿学士。 有江州观察使杜昌业者,闻之叹曰:“封疆多难,驾御贤才,必以爵禄。延鲁一言合指,遽宾高位,后有立大功者,当以何官赏之!”然元宗爱其才,不以为躐进。 尝内宴,出宾器,贮龙脑数斤,赐群臣。 延鲁曰:“臣请效陈平均分之。”比遍赐,犹余其半,辄曰:“敕赐录事冯延鲁,拜舞怀之。”元宗为欢笑而罢。 保大中,师出平福州,以延鲁为监军使。 诸将欲乘胜遂取福州,枢密使陈觉欲自为功,乃请衔命宣慰。 召李弘义入朝,既见弘义,不敢发。 还至剑州,矫诏起边兵,命延鲁将之。 元宗虽怒觉之专,兵业已行,因命延鲁为南面监军使。 陈觉及王崇文、魏岑会攻福州,取其外郛。 会吴越将余安援兵,自海道至白(虫遐)浦,将舍舟,而泞淖不可行,方布竹筚登岸。 我军曹射之,筚不得施。 延鲁曰:“弘义不降,恃此援耳,若麾我军稍退,使吴越兵至半地,尽剿之,城立降矣!”裨将孟坚争曰:“援兵已陷死地,将尽力与我战,胜负殆未可知!”延鲁不听。 顷之,吴越兵至岸,鼓噪奋跃而前,与城中夹击我。 延鲁败走,俘馘五千人,孟坚战死。 诸军遂大溃,死者万计。 委军实戎器数十万,国帑为之虚耗。 延鲁引佩刀自刺,人救之。 不殊,朝廷议即军中斩延鲁及觉,既有命矣。 会宋齐丘以尝荐觉使福州自效,乃诏械延鲁还金陵。 属吏皆止流窜,延鲁流舒州。 会赦,复少府监。 元宗择延臣为巡抚使,分按诸州,延鲁在焉。 右拾遗徐锴上疏,论其多罪无才,不足辱临遣。 不听,使还,迁中书舍人。 以工部侍郎出为东都副留守,周师南侵,分兵下东都。 延鲁窘蹙自髡,衣僧服而逃。 被执,世宗释之,赐衣冠,授给事中。 问江南事,占奏详华,赐予加厚,留大梁累年。 迁刑部侍郎,得还,拜户部尚书。 宋兴,扬州节度使李重进叛,伏诛。 元宗遣延鲁朝于行在,太祖将乘兵锋南渡,旌旗戈甲,皆列江津,厉色诘延鲁曰:“尔国何为敢通吾叛臣!”延鲁色不变,徐曰:“陛下徒知其通谋,未知其事之详也。重进之使馆于臣家,国主令臣语之曰:'大丈夫意而反,世亦有之,但时不可耳!方宋受禅之初,人心未定,上党作乱,大兵北征,君不以此时反。今内外无事,乃欲以数千乌合之众,抗天下精兵,吾宁能相助乎?'”太祖初意延鲁必恐惧失次,及闻其言,乃大喜。 因复问曰:“诸将力请渡江,卿以为何如?”延鲁曰:“重进自谓雄杰无与敌者,神武一临,敢不旋踵。况小国,其能抗天威乎?然亦有可虑者,本国侍卫数万,皆先主亲兵,誓同死生,固无降理,大国亦损数万人乃可。况大江天堑,风涛无常,若攻城未下,饷道不继,事亦可虞。”太祖因大笑曰:“朕本与卿戏耳,岂听卿游说哉!”会捕重进叛卒,日戮数十人。 延鲁因奏事言曰:“叛者独一重进乎,亦众人乎?谓众人,则陛下应天顺人,乌有此理;独一重进,则胁从者何罪?”太祖感悟,后获者皆贷不诛。 厚赐遣延鲁归,南渡之师,由是亦辍。 后主嗣位,延鲁颇自伐奉使之功。 尝宴内殿,后主亲酌酒赐之,饮固不尽。 诵诗及索琴自鼓以侑之,延鲁犹自若,后主优容不责也。 楚国公从善入朝,太祖授旄节,留之阙下。 后主复遣延鲁入谢,疾作,不能朝。 太祖待之素厚,至是尤怜之,遣使挟太医护视。 诏放还金陵,卒于家,子僎。 韩熙载知贡举,放及第,覆试被黜。 后与其弟侃、仪、价、伉入宋,继取名第,南唐公卿家莫能及者。 价仕至殿中丞,知福州。 至道、咸平间,历典藩郡,以政绩闻。 延鲁锐于仕进,然喜言高退事,尝早朝集漏舍,叹曰:“元宗赐贺监三百里镜湖,非仆所敢望。得赐玄武湖,亦遂素意。 ”徐铉笑答曰:“上于近臣,岂惜一玄武湖,恨无知章尔。”延鲁不能对。

孙忌

孙忌,高密人,一名凤,又名晟,少举进士。 始济阳为进士者,例修边幅,尚名检。 忌豪举跌宕,不能蹈绳墨,遂亡去。 渡河,客赵魏间,唐庄宗建号,以豆卢革为相。 革雅知忌,辟为判官,迁著作郎。 明宗天成中,与高辇同事秦王从荣。 从荣败,忌亡命至正阳。 未及渡,追骑奄至,亦疑其状伟异,睨之。 忌不顾,坐淮岸,扪弊衣齿虱,追者乃舍去。 渡淮,至寿春。 节度使刘金得之,延与语,忌阳喑不对。 授馆累日,忽谒汉淮南王安庙。 金先使人伏神座下,悉闻其所祷,乃送诣金陵。 时烈祖辅吴,四方豪杰多至。 忌口吃,初与人接,不能道寒暄。 坐定,辞辩锋起,人多憎疾之,而烈祖独喜其文辞,使出教令,辄合指。 遂预禅代密计,每入见,必移时乃出,尤务谨密,人莫窥其际。 烈祖受禅,历中书舍人、翰林学士、中书侍郎。 元宗立,齐王景遂排之出。 为舒州节度使,治军严。 有归化卒二人,正书挺白刃入府,求忌杀之。 入自西门,吏士仓卒莫能御。 适忌间行在东门,闻乱,得民家马乘之,奔桐城。 叛卒不得忌,乃杀都押衙李建崇而逸。 忌坐贬光禄卿。 元宗素重之,不以为罪。 累迁右仆射,与冯延巳并相。 每鄙延巳,侮诮之,卒先罢。 保大十四年,周师侵淮南,围寿州。 分兵破滁州,擒皇甫晖,江左大震。 以忌为司空,使周奉表,请为外臣,忌见延巳曰:“此行当属公,然忌若辞,则是负先帝也。”既行,知不免,中夜叹息,语其副礼部尚书王崇质曰:“吾思之熟矣,终不忍负永陵一抔土。”周世宗以楼车载忌于寿州城下,使招仁赡。 仁赡望见忌,戎服拜城下,忌遥语之曰:“君受国恩,不可开门纳寇!”世宗诘之,忌谢曰:“臣为唐大臣,岂可教节度使外叛?”于是遣王崇质归,而留忌。 会暑雨班师,忌亦从至大梁,馆都亭驿。 遇入阁,使班东省宫后。 履召见,饮以醇酒,问江南事。 忌但言寡君实北面无二心,周将张永德与李重进不相能,倡言重进且反。 唐人闻之,以为有间可乘,遣蜡丸书招重进。 重进表其书于世宗,皆斥渎反间之言,世宗遂发怒。 时钟谟亦奉使在馆,俱召见责让。 忌正色请死,无挠辞。 又问江左虚实,终不肯对。 比出,命都承旨曹翰护至右军巡院。 犹饮之酒,数酌,翰起曰:“相公得罪,赐自尽。”忌怡然,整衣索笏,东南望,再拜曰:“臣受恩深,谨以死谢!”从者二百人,皆诛死于东相国寺。 世宗性暴急,莫敢救者。 忌已死,乃始追悔。 元宗闻之流涕,赠太傅。 追封鲁国公,谥文忠。 厚恤其家,擢其子为祠部郎中,赐名鲁嗣。

论曰:南唐之衰,刘仁赡死于封疆,孙忌死于奉使,皆天下伟丈夫事,虽敌仇不敢议也。 区区江淮之地,有国仅四十年,覆亡不暇。 而后世追考,犹为国有人焉。 盖自烈祖以来,倾心下士,士之避乱失职者,以唐为归。 烈祖于宋齐丘,字之而不敢名。 齐丘一语不合,则挈衣笥,望秦淮门欲去,追谢之乃已。 元宗接群臣如布衣交,间御小殿,以燕服见学士,必先遣中使谢曰:“小疾不能著帻,欲冠帽,可乎?”于呼! 是诚足以得士矣。 苟含血气名人类者,乌得不以死报之耶。 传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讵不信夫。

廖偃 彭师皓

廖偃、彭师皓,皆楚马殷之臣。 偃,虔化人,祖爽,父匡圆,仕皆至刺史。 偃少倜傥,喜奇节,通左氏春秋,班固汉书。 马殷有国,自秘书郎为裨将,戍衡山县。 殷子希萼,与弟希崇争国,希萼败见执。 师皓不知其世家,自殷时为将,与希萼有旧怨。 希崇避杀兄名,于是命师皓幽希萼于衡山,使甘心焉。 师皓叹曰:“留后欲使我弑君耶,岂为是哉!”至衡山,偃在焉,相与护视希萼甚谨,未尝失人臣礼。 希崇意不快,复遣召希萼归长沙,终欲加害。 偃择勇士百人,执兵衙希萼,尽夜击柝,以警非常,遂筑行府。 与师皓奉希萼为衡山王,请命于金陵。 元宗为出师定楚乱,希萼遂入朝。 偃、师皓俱从行,而偃为部署辎重指挥使,尤勤瘁。 希萼流涕曰:“吾逐于逆竖,非偃尽忠。岂能免祸!”至金陵,元宗召见两人,叹奖之。 授偃左殿直军使,莱州刺史。 师皓殿直都虞侯。 而使偃守道州,以备南汉。 会朗州叛,潭州亦溃,偃所部多潭人,中夜作乱。 偃率亲卒力战,不能支,极骂而死。 元宗下制哀悼,赠右领卫大将军,宁州刺史,谥曰节。 而师皓不见用,卒于金陵。 后主时徐铉为史官,有丰城令刘虚已,移书明偃大节云。

论曰:史之失传者多矣,廖偃、师皓之事,可谓尽忠所事者。 而五代史以为马希崇遣师皓、偃囚希萼,而师皓奉希萼为衡山王,是偃亦同受囚希萼之指,而师皓独能全之也。 江表志,则以为师皓且从希崇害希萼,偃百计诱谕而寝其谋,及卫希萼也,师皓之计乃无所施。 是师皓实欲害希萼,独赖偃以全耳。 呜呼,何其异也? 惟十国纪年言两人者俱有功,差可考信,故多采之。 大抵忠于故君,两人实同,而偃功为多,不可诬也。 张巡、许远之事,著若日星,两家子弟,犹有异论,况偃、师皓耶。


孟陈韩朱列传第十二



孟坚

孟坚始事建州王延政为将。 保大初,查文徽讨王氏之乱,坚来降。 文徽即以兵付之,出奇鏖击有功。 及冯延鲁之攻福州也,坚亦在兵间。 吴越援兵自海道至,阻淖不得登岸。 延鲁不知兵,急于破敌,欲敛兵诱而蹙之。 坚谏曰:“吴越兵进退俱不能,方致死于我。得至平地,未见可胜也。”延鲁大言曰:“吾自击之,无预君事!”吴越兵得平地,果不可制。 李弘义自城中出,尽锐夹击,延鲁大败,弃军遁,坚力战以死。 延鲁虽贬,而其党方盛,故坚之死事不见录,国人哀之。

陈诲

陈诲,建州人。 生数月,矫健能驰走。 其父异之,名之曰阿铁。 及长,事王延政为将,唐师攻建州,傅其城,诲数出挑战。 先锋桥道使王建封克外郛,擒诲。 将斩之,已解衣伏头。 忽脱身绝驰,追者数十百辈莫能及。 自归大将查文徽,文徽骇异,用为战棹指挥使。 领故部曲,从攻福州。 冯延鲁败走,诸营皆溃,死者万计,委军实戎器不可计。 诲独殿后,收所弃金帛二十万以归。 文徽镇建州,诲为剑州刺史。 谍者告吴越戍兵弃福州遁,文徽暗而贪功,即率诲俱进。 诲以战舰入闽江,适春两江水暴涨,一夕七百里,抵城下。 击败福州兵,获其将马先进、叶仁安、郑彦华。 始知福州未尝有变,诲亲故多在城中,方遣间使招之。 文徽勒步骑亦至,福州来迎,文徽传令入城。 诲以所闻告,且曰:“仆闽人也,岂不能料闽人之情?宜先立寨整众,俟所招亲故来,得其实,徐图之。”文徽曰:“狐疑且生变,乘机据城,上策也!”遂入。 诲知其必败,植旗鸣鼓,列兵江干以须之。 文徽果败,被执。 诲全军还剑州,献马先进于金陵,用郑彦华为将。 唐兵两取福州,皆大败涂地。 诲在兵间皆有功,号名将,遂为建州节度使、兼侍中。 训兵积毂,隐然为大镇。 尝破福州兵于南台江,军声大震。 由是朝廷委以南方事,而名其军曰忠义。 及周兵入淮南,诲遣子德诚率镇兵赴难。 诸将多败,惟德诚颇有战功,拜和州刺史。 建隆三年,六月,诲引病求罢。 朝论难其代,乃以弟剑州刺史谦为留后。 召诲还都,后主亲临视。 七月卒,谥忠烈。 闽之乱,士民几歼焉,惟诲之宗族益盛。 谦与德诚,后亦继领建州旄节,诸子悉至显官。

韩熙载

韩熙载,字叔言,北海人。 少隐嵩山,唐同光中,擢进士第。 父光嗣,平卢节度副使,军中逐其帅符习,推光嗣为留后。 明宗即位,讨乱,光嗣坐死,熙载来奔。 时烈祖辅吴,方修明法令。 熙载年少放荡,不守名检,补和、常、滁三州从事。 时人士自中原至者,多已擢用,熙载在京洛,早负才名,乃独落魄不偶,亦不以介意。 烈祖受禅,召为秘书郎,使事元宗于东宫,谕之曰:“以卿早奋名场,然未更事,故使历州县之劳,今用卿矣。宜善自修饬,辅吾儿也。”熙载亦不谢,在东宫,谈燕而已,不预世务。 元宗即位,拜虞部员外郎、史馆修撰,兼太常博士。 乃慨然曰:“先帝知我而不显用,是以我为慕容绍宗也。”始数言朝廷事所当施行者,尽无所回隐。 宋齐丘、冯延巳等皆侧目。 元宗意独嘉之,命权知制诰。 书命典雅,有元和之风,与徐铉齐名,时号韩徐。 契丹入汴,晋少帝北迁。 熙载上疏曰:“陛下有经营天下之志,今其时矣。若戎主遁归,中原有主,则不可图矣!”不省。 陈觉、冯延鲁福州丧师,初议置军法。 齐丘为之请,止削官,迁外郡。 熙载上疏请无赦,又数言齐丘党与,必基祸乱。 熙载不能饮酒,齐丘诬以酒狂,贬和州司士参军。 徙宣州节度推官,复入为虞部郎中,史馆修撰,迁中书舍人。 周太祖有天下,用事者犹议北伐,熙载曰:“北伐,吾本意也,但今已不可耳!郭氏奸雄,曹马之流。虽有国日浅,守境已固,我兵妄动,岂止无功耶!”言虽切,而朝廷暗于机会,经营中原之意终不已。 周人果以籍口,兵入淮南。 齐王景达以兵马元帅临边,陈觉为监军使。 熙载言:“出师,大事也,当先正名。莫信于亲王,莫重于元帅,安用监军使哉?”亦不从。 熙载才气逸发,多艺能,善谈笑,为当时风流之冠,尤长于碑碣。 他国人不远数千里,辇金币求之。 然性忽细谨,老而益甚。 蓄妓四十辈,纵其出,与客杂居,物议哄然。 熙载密语所亲曰:“吾为此以自污,避入相尔。老矣,不能为千古笑。”端坐托疾不朝。 贬右庶子,分司南都,熙载斥诸妓。 后主喜,留为秘书监,俄复故官,欲遂大用之。 而去妓悉还,后主叹曰:“孤亦无如之何矣!”宿直宫中,赐对多所弘益,后主手教褒之,进中书侍郎,卒年六十九。 后主谓侍臣曰:“吾竟不得相熙载,欲赠平章事,故有是否?”或对曰:“晋刘穆之赠开府仪同三司,即故事也。”乃赠右仆射同平章事。 废朝三日,谥文靖,命葬梅岭冈谢安故墓侧。 著格言及后述三卷,拟议集十五卷,定居集二卷。 初熙载尝使周,及归,元宗历问周之将相,熙载曰:“赵点检顾视非常,殆难测也。”及太祖受禅,人服其识。

朱元

朱元,颖州沈丘人,本姓舒。 少倜傥,通左氏春秋,与杨讷同为河中李守贞客。 守贞叛,俱来乞兵。 杨讷者,李平也,语在平传。 元既留事南唐,以驾部员外郎待诏文理院。 数上书论事,言今幸中原多故,苟支岁月,非所以为国。 当取湖湘、闽越、钱塘,以固基本。 且请专任军旅,以次讨定。 用事者嫉其言,共谮之,以为远人谋握兵,包藏莫测。 遂罢待诏,元失意,纵酒不视事,朝廷亦优容之。 保大末,周师入淮南,元请对言兵事,元宗大悦,命从齐王景达救寿州。 元善抚士卒,与之同甘苦。 每临战誓众,词指慷慨,流涕被面,闻者皆有效死赴敌之意。 破舒、和二州,以功加淮南西北面行营应援都监。 与边镐、许文缜栅紫金山,军声颇振。 益栅且及寿州,元恃功,时或违景达节制。 监军使陈觉,与元素有隙,且嫉其能,屡表元本学纵横,不可信,不宜付以兵柄。 元宗乃命杨守忠代之,守忠至元帅府,景达檄元计事。 元愤怒欲自杀,其客宋均曰:“丈夫何往不可,乃为妻子死耶?”遂举寨万馀降周,由是诸军皆溃。 边镐、许文缜、杨守忠皆被擒,寿州不守,遂画江请盟矣。 元在江南,娶查氏文徽女,至是伏诛。 文徽累表乞贷死,不从,以珠相覆尸于市哭之,陨绝。 观者皆为垂泣。 元归周,复姓舒。 世宗爱其骁果,以为蔡州团练使。 其母犹在沈丘,遂迎养焉。 太祖受禅,迁汀州防御使。 太平兴国初,卒。

【论】

论曰:亡国之君,必先坏其纪纲,而后其国从焉。 方是时,疆场之臣,非皆不才也。 败于敌未必诛,一有成功,谗先杀之,故强者玩寇,弱者降敌。 自故非一世也。 南唐如陈觉、冯延鲁、查文徽、边镐辈,丧败涂地,未尝少正典刑。 朱元取两州于周兵将遁之时,固未为奇功,而陈觉已不能容。 此元之所以降也。 元降,诸将束手无策,相与为俘虏以去,而唐遂失淮南。 臣事于周,虽未即亡,而亡形成矣。 欲知南唐之亡者,当于是观之。


刘潘李严张龚列传第十三



刘仁赡

刘仁赡,字守惠,淮阴洪泽人。 父金,事吴武王,有战功,至濠州团练使。 长子仁规,娶武王女,贵于其国,尝为清淮军节度使。 任赡略通儒术,好兵书,有名于国中。 事烈祖,历黄、袁二州刺史,入为龙卫军都虞侯,拜鄂州节度使。 元宗伐楚,仁赡帅州师克巴陵。 抚纳降附,甚得人心。 保大中,湖湘戍兵溃归,复失故楚地。 上书者多谓周人有南侵之谋,淮上石偶人言,元宗闻而恶之,断其首。 自六月至冬不雨,长淮可涉,民流入周边城。 遮杀之,不能禁。 唐亦兴屯田,修边备,以寿州最为要地。 十三年,徙仁赡为清淮军节度使。 自杨氏有吴,岁暮淮涸,辄增戍以备侵轶,惟之把线。 监军吴延绍,以为无事,徙费粮糗罢之。 仁赡表陈不可罢,未及行,周已遣将李毂、王彦超、韩令坤等,帅师大入。 诏书暴我纳李金全,援李守贞、慕容彦超,结契丹太原之罪。 报至,上下失色。 仁赡独部分号令,宴劳吏士,间瑕如平时。 十一月,出兵破城南大栅,杀周兵数千人。 元宗遣神武统军刘彦贞将三万人救寿州。 十四年正月,彦贞至来远镇,距寿州二百里,军容甚盛。 李毂烧营夜遁,保正阳。 彦贞率战舰数百艘,溯淮而上,仁赡曰:“敌已畏君矣,当持重养盛以俟间。若遽求战而不能胜,则大事去矣!”彦贞不从,仁赡曰:“周人遁,必设伏。”遇之,将败绩,乃率励其下,益兵固守。 彦贞果大败,没于阵。 伏尸三十馀里,亡戈甲三十万。 周世宗自将攻城,屯于城西北淝水之阳。 征、宋、亳、陈、颖、许、秦、徐、宿州丁夫数十万,备攻城云梯洞屋,下临城中。 数道同时进攻,填堑陷壁,昼夜不少休。 如是者累月。 每鼓角四发,声震墙壁皆动。 我援兵在外者,见利辄进,常陷伏中,以故屡败而终不悟。 仁赡虽知外援之败,意气益壮,觇世宗在城下据胡床督攻城。 仁赡素善射,自引弓射之,箭去胡床数步堕。 世宗命进胡床于箭堕处,后箭复远数步而堕。 仁赡知之,投弓于地曰:“若天果不佑唐耶?吾有死于城下耳,终不失节!”于是世宗遣中使来谕曰:“知卿忠义,然士民何罪? ”又亲驾临城招之,皆不从。 自正月至四月不可下,世宗还京师。 杨、泰、滁、和、舒、蕲诸州,皆复为唐守。 涡口、定远周兵戍守者,亦皆为我师袭破。 江左几复振,而寿州之围独不解。 元宗遣元帅齐王景达,以兵数万来援。 分重兵据紫金山,列寨十馀处,与城中传烽相应,筑甬道抵城,通粮饷。 六月,仁赡出兵,杀周兵数百,焚攻城洞屋甚众。 周将李重进等兵力颇屈,仁赡因请乘世宗之归,以边镐守城,自出决战。 景达畏懦,又方任陈觉,固不许,仁赡愤郁得疾。 少子崇谏,夜泛小舟渡淮,谋纾家祸,为军校所执。 仁赡命腰斩之,监军使、文德殿使周廷构哭于中门,又求救于仁赡妻薛氏,薛氏曰:“崇谏幼子,固所不忍。然贷其死,则刘氏为不忠之门!”促命斩之,然后成丧,闻者皆为出涕。 十五年二月,世宗复亲征,屡战皆克。 唐军被俘馘者四万人,馀众不能复整。 朱元、朱仁裕、孙璘皆降周。 仁赡闻之,扼吭愤叹。 世宗知寿州且下,心独嘉仁赡之忠,恐城破杀之,乃下诏谕使自择祸福。 三月甲辰,又耀兵城北,而仁赡已困笃,不知人。 监军周廷构、营田副使孙羽等,为仁赡表请降。 戊申,世宗次城北受之。 舁仁赡至幄前,抚劳嘉叹,拜天平军节度使,兼中书令,命还城养疾。 辛亥,昼晦,而黄沙如雾。 世宗在下蔡,疑有变,驰骑觇之,乃仁赡卒,年五十八。 州人皆哭,偏裨及士卒自尽以殉者数十人。 世宗遣使吊祭,追封彭城郡王,录其子崇赞为怀州刺史,赐庄宅各一区。 元宗闻仁赡死,哭之痛,赠太师中书令,谥忠肃。 叹曰:“仁赡有知,其肯舍我而受周命耶!”是夕,梦仁赡若拜谢庭中,加封卫王。 后主立,进封越王。 开宝中,仁赡子崇谅为进奉使,太祖嘉其忠臣之后,特命为都官郎中。 仁赡至今庙食寿春不绝。

论曰:政和中,先君会稽公为淮西常平使者,实请于朝。 例仁赡于典祀,且名其庙曰忠显,后又尝寓家寿春。 方世宗攻下寿州,废为寿春县,而徙寿州于下蔡。 故寿春父老,喜言仁赡死时事。 言其夫人不食五日而卒,今传记所不载。 庙在邑中,岁时奉祀甚盛。 乾道、淳熙之间,予游蜀,在成都见梓潼令金军所藏周世宗除仁赡天平军节度使告身,白纸书,墨色印文皆如新,金君言:“仁赡独一裔孙,卖药新安市,客死无后,故得之。”其词与王溥所修周世宗实录皆合,若欧阳五代史所称:尽忠所事,抗节无亏,前代名臣,几人堪比。 予之南伐,得汝为多。 盖摘取制中语载之。 本不相联属,又颇有润色也。 以仁赡之忠,天报之宜如何。 而其后于今遂绝,天理之难知如此,可悲也夫。

潘佑

潘佑,幽州人。 祖贵,事刘仁恭为将,守光杀之。 父处常,脱身南奔,烈祖为散骑常侍。 佑生而狷洁,闭门苦学,不交人事,文章议论,见推流辈。 陈乔辈荐于元宗,起家秘书省正字。 后主在东宫,开崇文馆以招贤,佑预其间。 及嗣位,迁虞部员外郎,史馆修撰。 议纳后礼,援据精博,迁知制诰。 召草劝南汉书,文不加点,迁中书舍人。 后主以潘卿称之。 酷喜老庄之言,尝作文曰:“庄周有言:‘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处顺,则哀乐不能入也!’仆佩斯言久矣!夫得者如人之有生,自一岁至百岁,自少得壮,自壮得老,岁运之来,不可却也。此所谓得之者时也!失之者亦如一岁至百岁,暮则失早,今则失昔,壮则失少,老则失壮,行年之去,不可留也。此所谓失之者顺也!凡天下之事,皆然也。达者知我无奈物何,物亦无奈我何也。其视天下之事,如奔车之历蚁蛭也。值之非得也,去之非失也。燕之南,越之北,日月所生,是为中国。其间含齿戴发,食粟衣帛者,是为人。刚柔动植,林林而无穷者,是为物。以声相命是为名,倍物相聚是为利。汇首而芸芸是为事,事往而记于心。为喜、为悲、为怨、为恩,其名虽众,实一心之变也。始则无物,终复何有?而于是强分彼我。彼谓我为彼,我亦谓彼为彼。彼自谓为我,我亦自谓为我。终不知孰为彼耶,孰为我耶?而世方徇欲嗜利,系心于物,局促若辕下驹。安得如列御寇、庄周者,焚天下之辕,释天下之驹,浩浩乎复归于无物欤?此吾平昔所言也。足下之行,书以赠别。”开宝五年,更官名,改内史舍人。 初与张洎亲厚,及俱在西省,所趋既异,情好顿衰,每叹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时南唐日衰削,用事者充位无所为,佑愤切上疏,极论时政。 历诋大臣将相,词甚激讦。 后主虽数赐手札嘉叹,终无所施用。 佑七疏不止,且请归田庐。 乃命佑专修国史,悉罢他职。 而佑复上疏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臣乃者继上表章,凡数万言,词穷理尽,忠邪洞分。陛下力蔽奸邪,曲容谄伪,遂使家国愔愔,如日将暮。古有桀、纣、孙皓者,破国亡家,自己而作,尚为千古所笑。今陛下取则奸回,败乱国家,不及桀、纣、孙皓远矣!臣终不能与奸臣杂处,事亡国之主。陛下必以臣为罪,则请赐诛戮以谢中外!”词既过切,张洎从而挤之,后主遂发怒。 以潘佑素与李平善,意佑之狂直,多平激之。 而平又以建白造民籍为所排,乃先手平属吏,并使收佑。 佑闻命自刭,年三十六。 徙其家饶州,处士刘洞赋诗吊之。 国中人人传诵,为泣下。 及王师南征,下诏数后主杀忠臣,盖谓佑也。 子华,仕宋,至屯田员外郎,以疾致仕。 景德中,真宗怜佑之忠,起华于家,授故官。

论曰:佑学老庄,齐死生,轻富贵。 故其上疏,纵言诋讦,若惟恐不得死者。 虽激于一时忠愤,亦少过矣! 后主非强愎雄猜之君,而陷之于杀谏臣。 使佑学圣人之道,知事君之义,岂至是哉? 不幸既死,同时诸臣,默默为降虏矣。 犹丑正嫉言,视之如仇,诬以狂愚惑溺淫祀左道之罪,至斥为人妖! 虽后之良吏,有不能尽察其说者,於戏悲夫!

李平

李平,本姓名曰杨讷。 少为嵩山道士,与汝阴布衣舒元共学。 数年业成,同游蒲中,客于节度使李守贞。 守贞叛汉,使两人怀表间行,乞师于金陵。 元宗为出师数万,为之声援。 甫出境而守贞叛,两人无所复命,且唐遇之厚,因留事唐。 而讷始自称李平,元亦赐姓朱,元宗皆以为尚书郎。 吴越侵常州,欲以平为将,固辞,迁卫尉少卿。 周兵取蕲州,不能有,复弃而归,乃以平为刺史。 朱元叛,元宗以平本与元同归唐,虑其不自安,召还金陵。 使者失指,械平以归。 元宗大惊,慰勉之,拜建州节度使,召为卫尉卿。 潘佑好老庄,平少为道士,习其说,因相与游。 平请复井田法,造民籍,复造牛籍,课民种桑。 后主本好古务农,甚悦其言,使判司农寺。 平急于成功,施设无渐,人不以为便。 后主亦中悔,罢之。 而佑历诋一时公卿,独称荐平,请以判司会府,群议益不平。 会佑以直谏得罪,因坐以与平淫祀鬼神事,系乎大理狱,缢死狱中。

严续

严续,子兴宗,冯翊人。 祖宝,仕故唐为江淮水陆转运判官,徙家广陵。 父可求,为吴武王谋臣。 及景王、宣王嗣立,又皆有功。 宣王建国,可求为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 大和二年,续十馀岁,以父荫补千牛备身,迁秘书郎。 尚烈祖女,生长富贵,而性恭谨,历兵部侍郎尚书左丞。 元宗即位,进礼部尚书、中书侍郎,出牧池州。 复拜中书侍郎,兼三司使,又出为江州节度使。 数年,复入知尚书省,遂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初续之未出池州也,宋齐丘专国,公卿多附之,惟续持正不为屈。 翰林学士常梦锡,尝指言齐丘过咎,元宗语之曰:“大臣惟严续能自立,然才短恐不能胜其党,卿宜助之。”梦锡退,谕指于续。 续因与梦锡亲厚,然不能尽用其言也。 卒为党人所排,与梦锡俱补外。 及焉相,虽自以肺腑尽忠不贰,然寡学识,听用多非其人,不能称职。 或作螃蟹赋以迹切之。 是时以军兴,百司政事,往往归枢密院。 续言多不见用,求罢。 拜镇海军节度使,属疾还都。 已革犹不乱,与客言论如平时。 后主使内夫人问之,历陈群臣邪正,某当进,某当退,辞气慷慨,不及其私。 翼日卒,年五十七,谥曰懿。 初续以不学见轻同列,遂力教子弟。 诸子及孙,举进士者十馀人。

张易

张易,字简能,魏州元城人。 高祖万福,故唐金吾将军,后徙莱州掖县。 易性豪华尚气,少读书于长白山,又徙王屋及嵩山。 苦学自励,食无监酪者无岁。 齐有高士王达灵,居海上,博学精识,少许可。 易从之游,数年入洛,举进士,不中。 以昪元二年南归,授校书郎大理评事,时方重赤县,拜上元令。 元宗立,以水部员外郎通判歙州。 刺史朱匡业平居甚谨,然醉则使酒陵人,果于诛杀,无敢犯者。 易至,赴其宴,先已饮醉,就席。 酒甫一再行,掷杯推案,攘袂大呼,诟责锋起。 匡业尚醒,愕然不敢对,惟曰:“通叛醉甚,不可当也。”易巍峨喑呜自若,俄引去。 匡业使吏掖就马,自是见易加敬,不敢使酒,郡事亦赖以济。 太弟景遂初立,高选官僚,召为赞善大夫。 景遂召饮,玉杯行酒,因与坐客传玩。 至易,忽大言曰:“殿下有重宝轻士之意何耶?”抵于柱础碎之,坐皆失色。 其他规正皆类此。 景遂不为忤,待易益厚。 迁刑部郎中,判大理寺。 周人南侵,时江淮久安,人不知战,我师屡北,上下震恐。 易独言朝路曰:“国家被山带海,守弈世之业。昔者夫差以无道之兵,威陵齐晋;孙权以草创之国,势过曹刘。今若上下并力,敌何足畏哉!”元宗闻而异之,召使宿直禁中议事,然亦不能用也。 陈觉、李征古方用事,朝野侧目。 易一日朝退,吾忝廷尉,职诛邪孽,当手弊二竖以谢旷官。 俄以吴越犯边,出为宜歙招谕使,判宣州。 前刺史方筑州,城役徒数万,一切罢遣之曰:“自守者弱,远图者强,何以城为?”吴越闻之慑服,不敢复犯。 后主封吴王,召易为吴王司马。 东宫建,又为左庶子。 后主即位,迁右谏议大夫,复判大理寺。 寻乞解大理,改勤政殿学士,判御史台。 采武德至宝历君臣问对,及臣下论奏骨鲠者七十事,为七卷,曰谏奏集,上之。 注太玄,未成,卒,年六十一。

龚慎仪

龚慎仪,后主时为给事中。 开宝三年,太祖欲封南汉,未决。 诏后主谕刘𬬮,令奉正朔。 后主乃遣慎仪持书使南汉,书曰:“仆与足下,叨累世之盟,虽疆畿阻隔,休戚实同。敢奉尺书,敬布腹心。昨大朝伐楚,足下疆吏弗靖,遂成衅隙,初为足下危之。今敝邑使臣入贡,皇帝幸以此宣示曰:'彼若能幡然改图,单车之使造廷,则百万之师不复出矣。不然,将有不得已者!'仆料大朝之心,非贪土地之,怒人不宾而已。且古之用武,不计强弱小大,而必战者有四:父母宗庙之仇,一也;彼此乌合,民无定心,二也;敌人进不舍我,退无守路,战亦亡,三也;彼有败亡之势,我乘进取之机,四也。今足下与大朝,无是四者,而坐受天下之兵,决一旦之命,有国家利社稷者,固如是乎?夫强则南面而王,弱则玉帛事大,屈伸在我,何常之有?违天不祥,好战危事,天方相楚,尚未可争,而况今日之事耶!地莫险于剑阁,而蜀亡矣;兵莫强于上党,而李筠失守矣。窃意足下国中,必有矜智好谋之臣,献尊主强国之策。以谓五岭之险,非可遽前,坚壁清野,绝其饷道,依山阻水,射以强弩,彼虽百万之兵,安能成功?不幸而败,则轻舟浮海,犹足自全。岂能以万乘之主,而屈于人哉?此说士之常谈,可言而不可用。异时王师南伐,水陆并举,百道俱进,岂暇俱绝其饷道,尽保其壁垒?或用吴越舟师,自泉州航海,不数日,至足下国都矣!人情汹汹,则舟中皆为敌国,忠义效死之士,未易可见。虽有巨海,孰与足下俱行乎?敢布腹心,惟与大臣熟计之!史馆修撰潘佑之辞也。”𬬮得书怒,囚慎仪不遣。 后主表闻,太祖遂决兴师,南汉平,乃得归。 后主之亡也,慎仪为徽州刺史。 会昭武留后卢绛闻国破,提兵自宣州欲入福建,过歙。 慎仪闭城拒守,绛怒曰:“慎仪吾故人,何为见拒!”遣裨将马雄攻之,慎仪朝服而出,为雄所害。


郭张林卢蒯二陈列传第十四



郭廷谓

郭廷谓,字信臣,彭城人。 父全义,仕为濠州观察使。 廷谓幼好学,善书札骑射,补殿前承圣旨,出为濠州中门使。 全义卒,擢庄宅使,即为州监军。 周侵淮南,廷谓与州将黄仁谨约以死守。 籍州民不逞者,聚于僧寺,严兵守之,日给食,随所能,使造守具。 故周师终不知城中虚实,久不可下。 元宗叹其忠,不发战棹,命与林仁肇援寿州。 周世宗闻之,徙下蔡浮桥于涡口,筑垒。 夹淮东西以护桥,扼濠、寿之冲。 淮涨,廷谓不备,轻舟溯流,急趋涡口,将麾兵断笮。 周人觇知,设伏待之。 廷谓将至,揣得其情,驻军不进。 袭败周将武行德、周务敕于定远,斩首数百。 行德挺身遁,卒焚浮桥,周兵死者不可计。 遂尽焚军资,取良马数百,进武功殿使就迁州刺史。 犹以为赏薄,又迁团练使,兼上淮水陆应援使。 及紫金山战,唐将帅多降于周,廷谓独还军守濠州。 治壁垒,缮戈甲,为守备。 世宗复南征,廷谓表金陵请援,且言周师日张,愿卑辞请和,以俟机会。 夜出敢死士千馀,袭破周营,焚云梯洞屋。 周人大惊,相蹂践死者甚众。 然援师不至,世宗亲攻城,焚战舰数百艘,杀二千人。 进攻牛马城,又杀数百人。 遣谍持诏谕降廷谓,廷谓度不能支,奉表于周。 言世受本国爵命,家在江南,欲遣使禀命国主。 世宗许之,为缓攻。 及廷谓使还,知金陵卒不能救,集将士于垒门,南向恸哭再拜,乃降。 世宗见廷谓,赐宴劳之曰:“兵兴以来,江南败亡相踵,惟卿能犯涡口浮桥、破定远寨,足报国矣!濠州小城,使汝主自守,岂能固哉?”赐袭衣、金带、良马及器皿万馀,拜亳州防御使,以其弟廷赞为和州刺史。 因命帅濠州兵东攻天长,下之,迁楼橹战棹左右厢都监。 入朝,官至静江军节度、观察留后、知梓州。 代归,此第东都,卒年五十四。 廷谓事母孝,朝夕束带立侍,寒暑不变。 为政亦有惠爱。 方廷谓降周时,令其录事参军鄱阳李延邹草降表,延邹责以忠义,不为具草。 廷谓愧其言,然业已降,必欲得表,以兵胁之。 延邹投笔曰:“大丈夫终不负国,为叛臣作降表!”遂遇害。 元宗闻之,召见延邹子,命以官。

张彦卿

张彦卿,史失其乡里世家。 保大末,周世宗南侵,彦卿为楚州防御使。 周师锐甚,旬日间,海、泰州、静海军皆破。 元宗亦命焚东都官寺民庐,徙其民渡江。 世宗亲御旗鼓攻楚州,自城外皆已下。 发州民浚老鹳河,遣齐云战舰数百。 自淮入江,势如震霆烈焰,彦卿独不为动。 及梯冲临城,凿城为窟室,实薪而焚之,城皆摧圮,遂陷。 彦卿犹列阵城内,誓死奋击,谓之巷斗。 日暮,转至州廨,长短兵皆尽。 彦卿取绳床搏战,及兵马都监郑昭业等千馀人皆死之,无一人生降者。 周兵死伤亦甚众。 世宗怒,尽屠城中诸民,焚其室庐。 然得彦卿子光佑,不杀也。 元宗下诏,赠彦卿侍中。 天长县时升为雄州,刺史建武军使易文赟亦固守,闻楚州陷,遂降。 彦卿,马元康书以彦能,亦莫知孰是也。

论曰:彦卿守楚州,孤垒无援,当百倍之师,身可碎,志不可窬。 虽刘仁赡殆不能竭,而史家传裁独略,至其名亦或不同。 於乎! 何其重不幸也。

林仁肇

林仁肇,建阳人。 事闽为裨将,沈毅果敢,文身为虎,军中谓之林虎子。 闽亡,久不见用。 会周侵淮南,元宗遣使至福建募勇士,得仁肇及陈德诚、郑元华,皆拔为将。 仁肇率偏师援寿州,攻城南大寨有功,又破濠州水栅,推淮南屯营应援使。 时周人正阳浮桥初成,扼援师道路。 仁肇率敢死士千人,以舟实薪刍,乘风举火焚桥。 周将张永德来争,会风回,火不得施,我兵少却。 永德鼓噪乘之,遂败。 仁肇独骑一马为殿,永德引弓射之,屡将中,仁肇辄格去。 永德惊曰:“此壮士,不可逼也!”遂舍之而还。 及割地,元宗以为润州节度使。 徙鄂州,又徙南都留守。 开宝中,密言于后主曰:“宋淮南诸州,戍守单弱,而连年出兵,灭蜀、平荆湖。今又取岭表,往返数千里,师旅罢弊,此在兵家为有可乘之势。请假臣兵数万,出寿春,渡淮,据正阳,因思旧之民以复故境。彼纵来援,吾形势已固,必不得志。兵起之日,请以臣举兵外叛闻。事成,国家衅其利;不成,族臣家,明陛下不预谋。”后主惧,不敢从。 时皇甫继勋、朱全赟掌兵柄,忌仁肇雄略,谋有以中之。 会朝贡使自京师回,擿使言仁肇密通中朝,见其画像于禁中,且已为筑大第,以待其至。 后主方任继勋等惑其言,使人持鸩往毒之。 仁肇少病风,口气常臭,医运肺掩不正。 及遇鸩,家人怪其不臭,俄卒。 初,仁肇尤为陈乔所知。 至时,乔叹曰:“国势如此,而杀忠臣,吾不知所税驾也!”然不能白其诬。 仁肇卒,逾年,后主遂见讨。 又逾年,国为墟矣。

卢绛

卢绛,字晋卿,宜春人。 自言唐中书舍人、歙州刺史肇之后。 初名兖,慕晋魏绛,更焉。 读书略通大旨,喜论当世利病,然脱略䋲检,每以博弈角抵为事。 举进士,不中,为吉州回运务计吏。 盗库金,事觉,当伏危法,乃更儒服亡去。 至新淦,客于土豪陈氏,与其子弟共学。 绛好纵横兵书,日夜读之。 陈氏察其非士流,谓曰:“朝廷方求贤豪,吾子其可久留此乎?”因厚具装遣行。 绛将还宜春,中途饮博,尽费其装。 比至家,母及兄弟皆鄙诮之。 绛乃入庐山白鹿洞书院,犹亡赖,以屠贩为事。 多胁取同舍生金,又持摧货诬山中浮屠,以邀贿谢,人皆患苦之。 与诸葛涛、蒯鳌,号庐山三害。 朱弼为国子助教,将捕治其罪,复亡去。 往来金陵、丹阳间,遇大寒,平地跃起,折檐角为薪以自济。 守仓吏召归,使跃仓檐,自气楼入仓中盗米,一夕往返数十。 久之,乃上书论事。 未报,诣枢密使陈乔,口陈所上书,词辩纵横。 乔悚然异之,用为本院承旨,授沿江巡检。 募亡命习水战,使马雄王川军等分将之,要吴越兵于海门,屡获舟舰,以善战闻。 开宝中,密说后主曰:“吴越仇雠,腹心之疾也,他日必为北兵向导以攻我。臣屡与之角,知其易与,不如先事不不意灭之。”后主曰:“然则大朝且见讨奈何?”绛曰:“臣请诈以宣、歙叛,陛下声言伐叛,且赂吴越乞兵。吴越之兵,势不得不出。俟其来,拒击之,而臣蹑其后,国可覆也。灭吴越,则国威大振,北兵不敢动矣!”后主不听。 及王师来讨,以绛为凌波都虞侯、沿江都郡署,守秦淮水栅,战屡胜。 诸将忌其能,共说后主,遣绛出援润州。 乃授昭武军节度留后,帅八千人阵于润州城下,北军不敢逼,入城拒守。 而节度使刘澄,谋因计事斩绛,以城降,绛觉之,澄乃谓绛曰:“都城危甚,万一不守,此何为?”绛曰:“君为守不可弃城,宜赴难者绛也!”是夕,澄遣裨将出送降款。 绛帅部下驰出,欲冒围入金陵,围坚不可入,乃走保宣州。 金陵城陷,诸郡皆降。 绛独不降,谋南据闽中。 过歙州,怒刺史龚慎仪不出迎,杀之而行。 太祖使绛弟袭招绛,初欲杀袭,以明不屈,已而卒降。 至京师,授冀州团练使。 遇龚慎仪兄子赞善大夫颖于朝,诟绛曰:“是杀我叔父者!”执至殿陛诉冤,诏属吏。 枢密使曹彬言其才略可用,愿宥其死,使自效。 太祖曰:“是貌类侯霸荣,何可留也!”斩于西市。 绛临刑大呼曰:“陛下不记以铁券誓书招臣乎!”霸荣河东将,尝来降,已而复叛归,弑其主刘继恩者,故太祖深恶之。

蒯鳌

蒯鳌,宣城人,善属文。 南唐承唐末文体织丽之弊,士率不能自振。 鳌独不事华藻,以理趣为本,有承平馀风。 然居乡饮博无行,不为人士所容,乃去。 入庐山国学,亡赖尤甚。 晚乃励风操、尚信义,一言之出,必复而后已。 尝蓄龙尾砚,友人欲之而不言,鳌亦心许之,未及予也。 一日友人不告而归,鳌悔恨,徒步数百里追之,授砚而还。 犹以素行为有司所摈,终国亡不仕。 久之,游京师,擢进士第,仕至殿中丞。 樊若水欲荐于朝,鳌耻之。 亟致仕,归隐庐山,数年卒。

陈乔

陈乔,字子乔,庐陵玉笥人。 父浚,事吴为翰林学士。 烈祖时,以兵部尚书卒。 乔幼敏悟,文辞清丽,事亲以孝。 闻浚死,抚恤族党,均财给之,亲疏无间。 起家为太常寺奉礼郎,历屯田员外郎、中书舍人。 淮南兵兴,元宗忧蹙,不知所为。 陈觉、李征古请以宋齐丘摄政,元宗怒。 度群臣必持不可,乃促召乔草诏,如觉、征古言。 乔请对,未报,排宫门入,顿首曰:“陛下既署此,则百官请朝,皆归齐丘,尺地一民,非陛下有。陛下纵脱履万乘,独不念先帝中兴大业之艰难乎?让皇幽囚丹阳宫,陛下所亲见也。他日垂涕求为田舍翁不可得矣!”元宗笑而止。 引乔入见后及诸子曰:“此忠臣也,他日国家急难,汝母子可托之,我死无恨矣!”及齐丘党与皆斥,乔与齐丘尤亲厚,独得不坐。 迁都豫章,以乔辅太子留金陵。 后主嗣位,历吏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枢密副使。 遂以门下侍郎兼枢密使,贬制度改右内史侍郎,兼光政院使辅政。 乔风度淹雅,小心守法度,然短于才略。 吏胥多交通权幸,侮文法,不能察也。 太祖遣使召后主入朝,后主欲往,以乔为介,乔曰:“往必见留,如社稷何?”后主惧见讨,乔曰:“陛下不得已,当以臣为解!”及兵围金陵,太祖又遣进奉使江国公从镒论指,欲后主自归,且命曹彬缓攻以俟之,而乔坚持不可。 刘澄以润州降,后主方惶惑,欲置其家不问。 乔愤切曰:“人臣受重寄,一旦开门迎敌,此岂可容?”悉取其父母妻子斩之。 于是人皆知乔必死国事矣。 及城将陷,后主自为降款,命乔与清源郡公仲寓诣曹彬。 乔持款归府,投承溜中,复入见云:“自古无不亡之国,降亦无由得全,徒取辱耳!请背城一战而死!”后主握乔手涕泣,不能从。 乔曰:“如此则不如诛臣,归臣以拒命之罪!”后主又不从,乃掣手而去。 至政事堂,召二亲吏,解所服金带与之曰:“善藏吾骨。”遂自缢。 二吏彻榻瘗之。 金陵平,家人谋改葬,求尸不获。 或见一丈夫衣黄半臂,举手障面,及发瘗,如所见云。

陈起

陈起,蕲州人。 性刚硬,尤恶妖异。 昪元中,以进士起家为黄梅令。 时县境独木村有妖人诸佑,挟左道。 自言数世不食肉能使富者贫、贫者富,俚民稍从之。 初有徒数十人,积数年,从者至数百,男女无别,号曰忍辱。 夜行尽伏,取资于盗。 相与倡言佑有神术,能升虚空,入水火,州县亦惮之不敢问。 起到官,邑人举贺,佑独延蹇不至。 起乃按户籍,取佑为里正,不服,嫚言曰:“吾且断令头!”起告巡检使州邺,出兵捕佑等,获之,不能神,皆就执缚。 搜其家,得乘兴服器,遂斩之。 邺欲宥其妇女童稚,起曰:“此皆渎乱人伦,不可使有遗育!”并斩之。 由是知名,官至监察御史,卒。


周郑李三刘江汪郭伍萧李卢朱王魏列传第十五



周惟简

周惟简,鄱阳人,隐居明易。 后主闻其名,召至金陵,起布衣为集贤殿侍讲。 以虞部郎中致仕,还山。 金陵受围,间道召还,入后苑讲否卦。 后主思得奇士能使兵间者,张洎荐惟简可以谈笑和解,乃授给事中,副使徐铉使京师。 后主手疏言:惟简托志妙门,存心道典,伴臣修养,不预公途。 盖为之声价,冀动朝廷。 比至,太祖召见诘责,铉恳奏不已。 惟简惶恐,反言曰:“臣本野人,未尝仕宦。李煜强遣来,未尝预闻使指。伏闻终南山多灵药,愿得栖隐!”太祖许之。 金陵平,命为国子周易博士,判监事。 或谓曰:“终南之言不酬,且得罪。”惟简不得已上表求解官,以遂初志。 改虞部郎中,致仕。 授其子缮京兆鄮县主簿,使就养。 太平兴国中,复表求仕,授太常博士,迁水部员外郎,卒。 缮后举进士中第,仕亦至尚书郎。

郑彦华

郑彦华,福闽人。 祖父世为福建诸州刺史。 彦华少隶节度使李弘义帐下,常射杀乳虎,以勇闻。 元宗出师攻福州,大将王崇文遣卒李兴,登楼车骂弘义。 弘义不胜愤,募生得兴者,彦华请行。 夜缒出城外,伏濠傍,兴犹嫚骂不已。 彦华操长钩钩得兴,挟以登城,城上皆鼓噪,弘义得兴而甘心焉。 崇文不能下城,遁去。 岁馀,剑州刺史陈诲,以水军来攻。 彦华适出屯候官,以所部降诲。 诲与语,奇之,署军校。 南唐与周师相拒淮南,彦华大小百馀战,身被五十馀创。 累迁至镇海军节度使,加同平章事。 后主见讨,王师自采石作浮梁渡江。 后主命彦华督舟师万人,又遣别将杜贞率步兵万人,同逆战。 后主亲遣行,戒之曰:“水陆两军相表里,则吾事济矣!”比与王师遇,贞以所部力战,彦华拥兵不救,贞败而溃。 金陵闻之丧气,遂闭垒自守,以至国破,亦不能正彦华之罪矣。 彦华从后主入朝,为右千牛卫将军。 太宗征太原及幽州,用彦华为将,无功。 犹历诸卫将军,至左千牛卫大将军。 卒年七十三。 子文宝,初仕后主,以文学选为清源公仲寓掌书记,迁校书郎。 归朝,南唐故臣皆许录用,文宝独不自言。 后主以环卫奉朝请,不纳客谒。 文宝乃被蓑荷笠,作渔者以见,宽譬久之,后主叹其忠。 后中进士第,仕至兵部员外郎,国史有传。

李贻业

李贻业,故唐时同平章事蔚从曾孙。 父戴,唐末第进士,奔吴为起居郎。 贻业事烈祖,至翰林学士。 烈祖晏驾,大臣欲奉宋后临朝,命中书侍郎孙忌草遗制。 贻业独奋曰:“此奸人所为也!大行常谓妇人预政,乱之本也,安肯自为此?若果宣行,贻业当对百官裂止!”会宋后亦不许,于是临朝之议遂寝。 元宗语贻业曰:“疾风知劲草,于卿见之!”保大中,以兵部侍郎卒,谥曰简。 初戴为人简率,无威仪。 贻业又甚于父,平居颓然,不言是非,国有大议,必首断之。 尤好饮酒,常折简招亲友曰:“今夕佳月,能相过乎?”比客集,贻业已大醉,指酒壶曰:“本用相待,酒兴忽来,自倒之矣!”其疏豁大抵如此。

刘崇俊

刘崇俊,字德修,楚州山阳人。 祖全,以功臣为濠州刺史,有威名。 全卒,子仁规继其任,为政苛虐。 及卒,崇俊继之,尽反仁规之政,人怀其惠。 数年,渐专恣不法,多畜不暹。 使过淮剽掠,获美女良马以自奉。 元宗升濠州为定远军,因拜崇俊节度使,以其子节尚太宁公主,然元宗亦恶其为人。 会寿州姚景卒,崇俊厚赂权贵,求兼领寿州。 元宗乃阳若不解其意,命移镇寿州,而遣楚州刺史刘彦贞驰入濠州代之。 崇俊自悼失计,颇革心循法度。 未几得疾,卒年四十,赠太尉,谥曰威。

刘洞

刘洞,庐陵人。 隐居庐山二十年,能诗,长于五字唐律,自言得贾岛法。 后主嗣位,尤属意诗人,或以洞言者,洞遂献诗百篇。 卷首石城篇,其词:“石城古渡头,一望思悠悠,几许六朝事,不禁江水流。”后主读之,感怆不怡者久之。 因弃不复观,洞亦不复见省。 金陵受围,洞犹在城中。 国亡,洞过故宫阙,徘徊赋诗,多感慨悲伤,不以不遇故有怨怼语。 未几卒。 与洞同时有夏宝松者,亦隐庐山,相与为诗友。 洞有夜坐诗,宝松有宿江诗,皆见称一时,号刘夜坐、夏江城云。

江为

江为,宋人,避乱徙闽。 元宗初设贡举,为屡为有司所黜。 有题白鹿寺诗,元宗南迁,过而爱之。 为由是愈自负,傲睨一时。 卒无荐引者,居怀忧愤,束书欲东走吴越,为同谋者所发。 按得其状,伏诛。 汪召符,歙人,能属文。 烈祖初,尝上书论事合指,宋齐丘颇抑之。 召符贻齐丘书,诮其疾己才。 齐丘大怒,密使人诱召符乘舟痛饮,至石头蚵蚾矶下,沉杀之。

郭昭庆

郭昭庆,庐陵人。 博学能自力,尝著唐春秋三十卷。 保大中,献所著治书,补扬子尉,辞不受。 后主时,复献经国治民论,擅著作郎。 时方奉中朝,凡岁庆贺贡方物笺表,及廷劳宴饯之辞,率命昭庆为之。 一日方晨起造朝,暴卒。

伍乔

伍乔,庐江人。 居庐山国学数年,力于学,诗调寒苦,每有瘦童羸马之叹。 山中浮屠,梦仰视见一大星,芒色甚异。 旁有人指之曰:“此伍乔星也!”既觉,访得乔,乃倾资奉之,使入金陵。 举进士,及试八卦齐后望钟山诗。 故事,中选者,主司必延之升堂,置酒。 时有宋贞观者,首就坐。 张洎绩至,主司览其文,揖贞观南坐,引洎坐于西。 酒至数行,乔始上卷,主司叹其杰作,乃徙贞观处席北,洎处席南,以乔居宾席。 又覆考榜出,乔果为首,洎、贞观次之。 时称主司精于衡鉴。 元宗亦大爱乔程文,命勒石以为永式。 仕至考功员外卒。

萧俨

萧俨,庐陵人。 幼举童子,中其科。 稍长,为秘书省正字。 烈祖初,历大理司,自刑部郎中,以乎怒称。 烈祖晚服金石药,多暴怒,近臣数被谴罚。 宣徽副使陈觉不自安,称疾在告者数月,及闻遗诏,即以其日造朝。 俨劾奏觉倾耳私室,以幸祸变,宜重置于法,不报。 烈祖辅吴,设法,禁以良人为贱。 至是冯延巳、延鲁欲广置姬妾,辄矫遗制,托称民贫许卖子女。 俨驳曰:“昔延鲁为东都判官,已有此请。大行以访臣,臣对曰:'陛下纳丽之初,出库金赎民,孰不归心。今宝运中兴,人仰德泽,奈何欲使鬻子,资豪家役使乎?'大行以访臣言为然,将罪延鲁。臣曰:'此但智识浅陋耳,非有他也,罪之且塞言路。'大行乃斜对其奏,抹三笔,持入宫,愿求之宫中。既而果得留中章奏千馀,皆斜对,有一抹至三抹者,遂得延鲁奏。”然大臣亦方以豪侈相高,利于广声色,因共谓遗制已宣行,不当追改,遂已。 元宗初以国饷景遂,群下持不可。 乃以景遂为诸道兵马元帅,景达副之。 宣告国中,以兄弟相传之意。 俨极谏,谓:“夏殷以来,天下为家,父子相传,不易之典也!”景遂、景达亦固让不敢当。 然元宗意愈确,不之听。 江文蔚、韩熙载典太常礼仪,议烈祖称宗。 俨独建言:“帝王己失之,己得之,谓之反正;非己失之,自己复之,谓之中兴。中兴之君,庙宜称祖。先帝兴已堕之业,不应曲而称宗。”文蔚以俨议为当,遂用之。 保大二年,元宗终欲传位景遂,下诏命总庶政,惟枢密使魏岑、查文徽许奏事,馀非特召不得对。 俨上疏力争,会宋齐丘、贾崇皆以为不可,遂收所下诏。 其后元宗于宫中作大楼,召近臣入观,皆叹其宏丽。 俨独曰:“比景阳但少一井耳!”元宗怒,贬舒州副使。 孙忌为观察使,遣州兵给俨,实防卫之。 俨谓忌曰:“仆以言获罪耳。顾命之日,君持异议,几危社稷。君之罪,岂不重于仆乎?反见防何也?”忌惭,即撤去。 俄召还。 后主初嗣位,数与嬖幸弈棋。 俨入见,作色,投局于地。 后主大骇,诘之曰:“汝欲效魏徵耶?”俨曰:“臣非魏徵,则陛下亦非太宗矣!”后主为罢弈。 南唐亡,俨以老病归乡里,杜门数年,卒七十馀。

刘承勋

刘承勋,失其乡里。 以善心计,事烈祖为粮料判官,迁德昌宫使。 德昌宫者,盖南唐内帑别藏也。 自吴建国,有江淮之地,比他国最为富饶,山泽之利,岁入不赀。 烈祖励以节俭,一金不妄用,其积如山。 太子尝欲一杉木作版障,有司以闻,烈祖书奏后曰:“杉木不乏,但欲作战舰,以竹代之可也。”然德昌宫簿,烦委无由勾校,承勋独任其事,盗用无算。 保大后,贡奉事兴,仓猝取辩,愈得以为奸利,畜妓乐数十百人。 每置一妓,价数十万,教以艺,又费数十万。 而服饰珠犀金翠称之,又厚以宝货赂权要,故终无发其罪者。 太祖平荆湖,诏江南具舟,漕其米入京师。 承勋狡黠,计后主终不能有其国,欲自结中朝,为异时计。 乃请行,督巨舰,自长沙抵迎銮,千柁相衔。 太祖觉其意而恶之。 及国亡,承勋归京师,首自陈漕米事。 太祖曰:“此汝主勤王耳,汝安得有劳!”叱出,特命勿叙用。 久客无资,裸袒乞食,不胜冻馁而死。

李元清

李元清,濠州人。 徙金陵,趋健善走,能及奔马,常步入梁宋刺事。 开宝中,后主以吉州永新与湖南临,命元清为永新制置使。 每数月,一托疾,不坐衙,辄微服入湖南境,人无知者。 以故敌人动息,皆知之。 累年,边障晏然。 国亡,归京师。 元清心不欲仕二国,伪称失明。 召验之,挥刃将及颈,而目不瞬,乃放归濠州,卒。

卢郢

卢郢,金陵人。 工属文,有勇力,好吹铁笛。 乾德中,后主命韩德霸为都城烽火使,**非常,怙权暴横,国人望其前驱,莫不奔避。 郢尝遇之,调笛自若,德霸叱左右捕执。 郢奋臂击,十馀人皆颠跌,乃直前捽德霸堕马殴之,败而伤目。 德霸入诉,后主叱之出,顾近侍笑曰:“我帅遇一措大,不能自全面目,尚敢诉耶?”遂罢其职。 从郢举进士,试王度如金玉赋,擢第一。 徐铉娶郢姊,尝受后主命撰文,累日未就。 郢曰:“尝试为君杼思。”适庭下有石,千夫不得举,郢戏取弄之。 有顷,索酒,顿饮数升,复弄如初。 忽顾笔吏,口占使书,不窜易一字,铉伏其工。 后主亦以为遒俊可爱。 国亡,归朝,知金州,卒。

朱弼

朱弼,字君佐,建州人。 举明经第一,授国子助教,知庐山国学。 卢绛、蒯鳌、诸葛涛,饮博不逞,患苦诸生。 学官依违,无收问者。 及弼至,一切绳以礼法,每升堂讲说,座下肃然。 绛等亦愧服引去,徒自四方来者,数倍平时。 国亡,补衡山县主簿。 秩满,求为南狱庙令,卒。

王兴

王兴,合肥人。 少与兄绾,俱事吴武王。 兴初为小校,从周本攻危全讽。 临战,本视贼水栅部分诸将,指旁山头一小营谓兴曰:“尔往为我取彼。”兴唯唯,尔色不欲行。 本曰:“尔惮往耶?”兴曰:“公必不以兴为不武,请得此栅破之,舍而趋彼何为?”本大喜曰:“尔亦知此为必争之地耶?吾本自行,今为尔功!”劳而遣之。 兴乘轻舟袭破其前锋,遂排栅入。 诸军继进,贼大溃。 积功迁至诸军都虞侯。 烈祖辅吴,以腹心所寄,进控鹤都虞侯。 持重有谋,甚见倚任。 久乃见出为光州刺史。 初兴兄子为海州刺史,叛附梁,闻兴在光山,遣间使通问。 兴执以归金陵,因求罢郡。 入为左宣威统军,历镇海节度留后、金吾卫大将军、武昌节度使。 与监军甄廷坚不相得,会廷坚被诬告有贰志,烈祖遣使械廷坚。 属吏未至,兴刺知之,密告廷坚,因为谋曰:“今独可即日乘轻舟归阙待罪,毋与中使遇。”廷坚恐惧,不暇为他谋,即从其计。 至金陵,遇赦。 且以其先自归,得免。 人推其长者。 元宗嗣位,加同平章事。 保大二年卒,年七十四。 少从军攻润州,为巨弩所射,中右耳,矢自左耳出,又中旁一人犹立死。 兴扶归营,卧百馀日复起,耳至老不聩,亦无瘢痍。 攻颖州,倚营门,仗剑驱士卒登城。 城上机石发,中营门及铠之半,皆糜碎,而兴不伤,莫不异之。 兄绾,亦至虔州节度使。

魏岑

魏岑,字景山,郓州须城人。 善谄谀,学揣摩,尤为宋齐丘所知,荐授校书郎。 保大中,骤进至谏议大夫。 元宗以己为唐子孙,慨然有定中原、复旧都之意。 有司请行南郊礼,元宗曰:“俟天下为一,然后告谢田地!”岑遂与陈觉、冯延巳、延鲁更相倡和,为拓境事。 尝侍燕,自言:“臣少游元城,乐其风土。陛下还长安日,乞为魏博节度使。”元宗欣然许之。 岑趋下殿再拜谢,侍卫皆窃笑。 觉、延鲁攻福州,岑为监军应援使。 三人者,暗儒专恣如一,军败。 元宗初欲按军法,诛觉、延鲁,而贷岑。 御史中丞江文蔚,对仗弹奏,请并岑诛之。 于是贬太子洗马,俄复还故宫。 李守贞叛汉,来乞师,岑乃力请出兵赴救,于是元宗从之。 因以岑为江淮巡检使,无功而还。 岑自复进,奸谄弥甚。 钟谟、李德明亦用事,其趋向与岑虽异,而迷国则均。 户部员外郎范冲敏怀不平,怵大将王建封上疏,请尽逐之,更用正人。 元宗怒,并置冲敏、建封于死。 岑自谓得主眷,愈无所惮。 寿州节度使刘彦贞,以厚赂结岑为奥援,岑所得不可数。 遂肆言称彦贞为将如韩白,治民如龚黄。 其敢为诞欺如此! 元宗方倚以柄任,会见冲敏为厉,召道士上章诉天。 未几,卒。



后妃诸王列传第十六



后妃

元敬皇后

烈祖元敬皇后,宋氏,小名福金。父韫,江夏人。后幼流离乱兵中,昪州刺史王戎得后。烈祖取戎女,后为滕,得幸,生元宗。王氏早卒,义祖命烈祖以为继室,封广平郡君、晋国君。治内有法,不妄言笑。义祖殂于金陵,烈祖在东都,将奔丧,后密以大计谏止焉。烈祖为齐王,封正妃。及受禅,立为后。从容裨赞,多所弘益。烈祖尝曰:“吾思有未达,后已悟矣!”昪元末,烈祖服金石药,多暴怒,赖后以免谴者甚众。及殂,中书侍郎孙忌,惧魏岑、冯延巳、延鲁,以东宫旧僚用事,欲称遗诏奉后临朝听政。后不许曰:“此武后故事,吾岂为之?”元宗即位,尊后为皇太后。保大三年十月卒,附葬永陵。

后宫种氏

烈祖后宫种氏,名时光,性警惠。年十六,入宫。列乐部中,俄得幸,生景逖。烈祖以受禅后所得子,甚爱之,种氏宠日盛。烈祖性严整,尝大怒,声如乳虎,殿门环为震动,左右皆丧魂魄。种氏左手持食,右手进匕,从容如平时。烈祖怒亦顿解。他日,烈祖幸齐王宫,遇王亲理乐器,大怒,数日未解。种氏负宠,辄乘间言景逖才过齐王,烈祖正色曰:“子有过,父教之,常礼也,若何敢尔!”叱下殿,去簪珥,幽于别宫。数月,命度为尼。景逖爱亦弛,终烈祖世,独不加封爵。元宗即位,始封景逖保宁王。许种氏就养于景逖宫中,封王太妃。宋后挟旧怨,屡欲加害,元宗力解之,乃止。

光穆皇后

元宗光穆皇后锺氏。父太章,事吴为义祖裨将。义祖谋诛张灏,令严可求喻太章,伏死士二十辈,斩灏于府,太章许诺。义祖疑其怯,夜半往止之曰:“仆母老,惧事不成,欲徐图之,如何?”太章勃然曰:“言已出口,岂有可已之理!”明日,诛灏,后颇恃功颉颃。烈祖疑其难制,义祖曰:“昔者吾赤族之祸,间不容发,使无太章,岂有今日富贵耶?奈何以薄物细故疑之!”乃命以太章次女妻配元宗,即后也。昪元中,封齐王妃。元宗即位,立为皇后。后主即位,为太后,以父名该称圣尊后。后寝疾,后主朝夕侍侧,衣不解带,药必亲尝乃进。乾德三年十月卒,是日两沙于金陵。后主毁瘠骨立,杖而后能起,哀动左右,葬顺陵。

昭惠国后

后主昭惠国后周氏,小名娥皇。司徒宗之女,十九岁来归。通书史,善歌舞,尤工琵琶。尝为寿元宗前,元宗叹其工,以烧槽琵琶赐之。至于采戏奕棋,靡不妙绝。后主嗣位,立为后,宠嬖专房。创为高髻纤裳及首翘鬓朵之妆,人皆效之。尝雪夜酣燕,举杯请后主起舞,后主曰:“汝能创为新声则可矣。”后即命笺缀谱,喉无滞音,笔无停思,俄顷谱成,所谓〈邀醉舞破〉也。又有〈恨来迟破〉,亦后所制。故唐盛时〈霓裳羽衣〉,最为大曲,乱离之后,绝不复传。后得残谱以琵琶奏之,于是开元天宝之遗音复传于世。内史舍人徐铉闻之于国工曹生,铉亦知音,问曰:“法曲终则缓,此声乃反急,何也?”曹生曰:“旧谱实缓,宫中有人易之,非吉征也。”后主以后好音律,因亦耽嗜,废政事。监察御史张宪切谏,赐帛三十疋,以旌敢言,然不为辍也。未几,后卧疾,已革,犹不乱。亲取元宗所赐烧槽琵琶,及平时约臂玉环,为后主别。乃沐浴妆泽,自内含玉,卒于瑶光殿,年二十九。葬懿陵。后主哀甚,自制诛刻之石,与后所爱金屑檀槽琵琶同葬。又作书燔之与诀,自称鳏夫煜,其辞数千言,皆极酸楚。或谓后寝疾,小周后已入宫中,后偶褰幔见之,惊曰:“汝何日来?”小周后尚幼,未知嫌疑,对曰:“既数日矣。”后恚怒,至死面不外向。故后主过哀,以揜其迹云。

国后周氏

后主国后周氏,昭惠后妹也。昭惠卒,未几,后主居圣尊后丧,故中宫久虚。开宝元年,始议立后为继室。命太常博士陈致雍,考古今沿革,草具婚礼。又命学士徐铉、史官潘佑参定。文安郡公徐游评其异同,游多是佑议,遂施用之。逾月,游病疽,铉怼其不主已议,戏语人曰:“周孔亦能为厉乎?”后少以戚里,间入宫掖,圣尊后甚爱之,故立焉,被宠过于昭惠。时后主于群花间作亭,雕镂华丽,而极迫小,仅容二人,每与后酣饮其中。国亡,从后主北迁,封郑国夫人。太平兴国二年,后主殂,后悲哀不自胜,亦卒。

诸王

从镒

从镒,元宗第八子。初封舒国公,改封蒋。太祖亲征扬州李重进,遣从镒朝行在。进封邓王,出镇宜州。后主宴饯绮霞阁,与近臣俱赋诗,而后主自为序。及贬制度,降江国公。太祖以不朝来讨,后主遣从镒贡帛二十万匹、白金二十万斤。大兵悉已南渡,从镒留京师,馆怀信驿。捷奏至,百僚称贺。阁门趣随班入,邸吏亦谓当有贡献,其介潘慎修以为国被封,濒亡,而使者旅贺,非礼,伹奉方物以待罪。太祖嘉其礼,为易供帐,加赐牲饩上樽。命知制诰李穆送从镒归国谕指,令后主亟自归。仍命曹彬等驱攻以俟之,而后主卒不行,以至城陷。从镒从后主北归,改名从浦,卒。

从谦

从谦,元宗第九子。数岁,为弈棋诗,有思致,后主赏叹之。历封鄂国公、宜春王,进封吉王。及贬制度,降鄂国公。归朝,为右神武大将军。淳化五年九月,以本官出为安远行军司马。后不知其所终。

从庆,失其官封。

从信,逸其行实。

后主二子

后主二子,仲寓、仲宣,皆昭惠周后所生。

仲寓

仲寓,字叔章。初封清源郡公,国亡北迁,宋授右千牛卫大将军。居后主丧,哀毁逾制。太宗临朝,遣使劳问。终丧,赐积珍坊第一区。久之,自言族大家贫,求治郡,拜郢州刺史。在郡以宽简为治,吏民安之。淳化五年八月,卒,年三十七。子正言好学,早卒。于是后主之后遂绝。初,江南闻后主凶问,父老皆巷哭。及是,其嗣续殄绝,遗民犹为之兴悼云。

仲宣

仲宣,小字瑞保。与仲寓同日受封,仲宣封宣城公。三岁,诵《孝经》不遗一字。宫中燕侍合礼,如在朝廷,昭惠后尤爱之。宋乾德二年,仲宣才四岁。一日戏佛像前,有大琉璃灯为猫触堕地,划然作声,仲宣因惊癎得疾,竟卒。追封岐王,谥怀献。时昭惠已疾甚,闻仲宣夭,悲哀更遽,数日而绝。


杂艺方士节义列传第十七



吴廷绍

吴廷绍为太医令,烈祖因食饴,喉中噎,国医皆莫能愈。廷绍尚未知名,独谓当进楮实汤,一服,疾失去。冯延巳苦脑中痛,累日不减。廷绍密诘厨人曰:“相公平日嗜何等?”对曰:“多食山鸡、鹧鸪。”廷绍曰:“吾得之矣!”投以甘豆汤,亦愈。群医默识之,他日取用,皆不验。或扣之,答曰:“噎因甘起,故以楮实汤治之。山鸡、鹧鸪,皆食乌头、半夏,故以甘豆汤解其毒耳。”闻者大服。

潘扆

潘扆,往来江淮间,自称野客。尝依海州刺史郑匡国,不甚见礼,馆之马厩旁。一日,从匡国猎近郊。匡国妻行至厩,因视扆所居,四壁萧然,草席竹笥而已。发笥,睹二锡丸,亦颇怪之。扆归大惊曰:“何物妇人,触吾剑。赖吾摄其光芒,不然身首殊矣!”或以告匡国,匡国竦然曰:“殆剑客也!”求学其术。扆曰:“姑一试之。”乃俱至静院,探怀出二锡丸置掌中。俄而气出指端,如二白虹,旋饶匡国颈,有声铮然。匡国汗下如雨,曰:“先生之术神矣!”观止矣,扆笑引手收之,复为锡丸。匡国表荐于烈祖,召居紫极宫,数年卒。

李冠

李冠,善吹洞箫,悲壮入云。元宗将召之,会军旅事兴,不暇。司徒李建勋亦知音,绝叹赏之,冠辄不遇。周显德中,北游梁宋,每醉,辄登市楼长啸。后不知所终。

某御厨者,失其姓名,唐长安旧人也。从中师至江表,未还,闻崔胤诛北司,遂亡命,而某留事吴。及烈祖受禅,御膳宴设赖之,略有中朝承平遗风。其食味有鹭鸶饼、天喜饼、驼蹄餤、春分餤、密云饼、铛糟䏑、珑璁餤、红头签、五色馄饨、子毋馒头,旧法具存。

申渐高

申渐高,优人。昪元中,为教坊部长,时关征苛急,属畿内旱。一日,宴北苑,烈祖顾侍臣曰:“近郊皆得雨,独都城未雨,何也?得非刑狱有冤乎?”渐高遽进曰:“大家何怪,此乃雨畏抽税,故不敢入京尔。”烈祖大笑。明日,下诏弛税额,信宿大雨霑洽。周本自吴时有威望,烈祖虑其难制,因内宴,引鸩酒赐本。本觉之,辄取御杯均酒之半以进曰:“愿以此上千万寿,庶明君臣一心!”烈祖失色,左右莫知所为。渐高托俳戏,舞袂升殿曰:“敕赐臣,渐高并饮之。”纳杯怀中而出。烈祖密遣中人持药解之,不及,脑裂而卒。至元宗时,又有李家明,亦优人。宋齐丘止一子,辄死,悲哭跃月。齐王景达勉之,不从。家明曰:“是易喻尔!”作纸鸢,大书其上曰:“一子不能舍,如让皇百口何?”纵之,堕其第中。齐丘取观,为抆泪而止。元宗失江北,迁豫章。龙舟至赵屯,举酒望皖公山曰:“好青峭数峰,不知何名?”家明对曰:“此舒州皖公山也。”因献诗曰:“皖公山纵好,不落御觞中。”元宗太息,罢酒去。

谭紫霄

谭紫霄,泉州人,幼为道士。初,有陈守元者,亦道士。尝斸地得木扎数十,贮铜盎中,皆汉张道陵符篆,朱墨如新,藏去而不能用。以授紫霄,紫霄尽能通之。遂自言得道陵天心正法,劾鬼魅、治疾病,多效。闽王王昶尊事之,号金门羽客、正一先生。闽亡,遁居庐山栖隐洞,学者百馀人。武昌节度使何敬洙尝杀女奴,投尸井中,人无知者。遇疾,召紫霄。中夜被发仗剑考治,见女厉自诉。诘旦,屏人以语敬洙。乃丹篆符遣之,疾即愈。庐山僧辟路,有大石,坚不可镵。紫霄往视,曰:“此固易尔!”索杯水噀之,命工施镵,应手如粉。后主闻其名,召见,赐官阶,辞不受。俄无疾卒,年百馀岁。今言天心法者,皆祖紫霄。

史守冲

史守冲、潘扆,皆不知何许人。烈祖尝梦得神丹,既觉,语左右,欲物色访求。而守冲适诣宫门献丹方,扆亦以方继进。烈祖皆神之,以为仙人,使炼金石为丹。服之,多暴怒。群臣奏事,往往厉声色诘让。尝以其药赐李建勋,建勋乘间言曰:“臣服甫数日,已觉炎躁,岂可常进哉?”烈祖笑曰:“孤服之已久,宁有是事?”谏者皆不从。俄而疽发,遂至大渐。临终,谓元宗曰:“吾服金石求长年,今反若此,汝宜以为戒也!”

耿先生

耿先生者,父云,军大校。耿少为道士,玉貌乌爪,常著碧霞帔,自称比丘先生。始因宋齐丘进,尝见宫婢持冀扫,谓元宗曰:“此物可惜,勿令弃之。”取置铛中,烹炼长久,皆成白金。尝遇雪拥炉,索金盆贮雪,令宫人握雪成锭,投火中。徐举出之,皆成白金,指痕犹在。又能煼麦粒成圆珠,光彩粲然夺真。大食国进龙脑油,元宗秘爱,耿视之曰:“此未为佳者。”以夹谦囊贮白龙脑数斤,悬之,有顷,沥液如注,香味逾于所进,遂得幸于元宗。有娠,将产之夕,雷雨震电,及霁,娠已失矣。久之,宫中忽失元敬宋太后所在,耿亦隐去。几月馀,中外大骇。有告者云,在都城外二十里方山宝华宫。元宗亟命齐王景遂往迎太后,见与数道士方酣饮,乃迎还宫,道士皆诛死。耿亦不复得入宫中,犹然往来江淮,后不知所终。金陵好事家,至今犹有耿先生写真云。

古史官书忠义、孝行、列女各为传,南唐偏方短世,又史牒放逸,不能尽见,摭其仅可书者,合为节义传。

段处常

段处常,失其乡里家世。保大中,为兵部郎中。周侵淮南,元宗命处常浮海使契丹,乞陈利害,甚辩。契丹本通南唐,徒持虚辞,利南方茶药珠贝而已。至是,无出师意,而留处常不遣。处常怨其无信,誓死国事,数面诮虏主。虏主亦愧其言,优容之,以病卒于虏。

赵仁泽

赵仁泽,失其乡里家世。保大中,为常州团练使。周人来侵,吴越乘间出兵攻常州。仁泽战败,被执,归之钱唐。仁泽见吴越王不拜,责之曰:“我烈祖皇帝中兴,首与先王结好,质诸天地。王今见利忘义,将何面目入先王庙乎!”吴越王怒,以刀抉其口至耳。丞相元德昭嘉仁泽之忠,以良药敷疮,获愈。后不知所终。

张雄

张雄,失其乡里家世。周人来侵淮南,民自相结为部伍以拒周师,谓之义军。而雄所将最有功,元宗命为义军首领。及割地,徙之江南,历袁、汀州刺史。后主见讨,保大中书将无在者,乃擢雄统军使。雄谓诸子曰:“吾必死国难,尔辈不从吾死,非忠孝也!”诸子泣受命。与田钦祚战于溧水,败绩,他将皆遁,士卒死者万馀人。雄与其子力战,俱死。不同行者,亦死于他陈。父子八人,无生存者。时金陵已危蹙,不复议赠恤,国人哀之。

陈褒

陈褒,江州德安人,唐元和中给事中京之后。十世同居,长幼七百人,不置奴婢。日会食堂上,男女异席。未冠笄者,别又为一席。畜犬百馀,共以一船贮食饲之,一犬不至,则群犬皆不食。筑书楼,延四方学者,乡邻化其德,狱讼为之哀息。昪元初,州以闻,诏复徭役,表门闾,同时见旌者尚数家,皆五世同居云。

永兴公主

永兴公主,烈祖女也,嫁吴睿帝太子琏。及禅代,宋齐丘请离婚,烈祖不听,公主以为吴室冢妇。而国亡,中怀愤悒,闻之呼之为公主,辄悲伤流涕。烈祖愧之,乃以琏为中书令、池州节度使。琏卒,公主哭之过哀,亦感疾卒。

余洪妻郑氏

余洪妻郑氏。洪为闽将,唐师下建州,裨将王建封得郑氏。以其有色,而自持坚贞不挠,不敢犯。献之大将查文徽,文徽欲纳之,郑大骂曰:“王师吊伐,当褒录节义,以表励风节。建封出行伍,尚知见惮。君,元帅也,乃欲为祸首耶!”文徽大惭,亟访其夫归之。

吴媛

吴媛,浚仪人,唐史官兢之后。父志野,义不仕梁,南游吴,遂家庐陵。媛适段甲,生子未晬。段卒,父母以媛少,议嫁之。媛𠢐面自誓,事舅姑极备谨,教所生子为善士。韩熙载使江南,表其节云。



浮屠契丹高丽列传第十八

【序】

呜呼,南唐偏国短世,无大过恶,徒以寝衰而亡。要其最可为后世鉴者,酷好浮屠也。初,烈祖辅吴,吴都广陵,而烈祖居建业,大筑其居,穷极土木之工。既成,用浮屠说,作无遮大齐七会,为工匠役夫死者荐福。俄有胡僧,自身毒中印土来,以贝叶旁行及所谓舍利者为贽。烈祖召豫章龙兴寺僧智玄,译其旁行之书。又命文房书华严论四事部,奁帙副焉。并图写制论李长者像,班之境内,此事佛之权兴也。然烈祖未甚惑,后胡僧为奸利,逐出之。国人则寝已成俗矣。及其末年,溧水大兴寺桑生木人,长六寸,如僧状,右袒而左跪,衣械皆备,其色如纯漆,可鉴。谓之须菩提,置龛中,以仁寿节日来献。烈祖始不惊异,迎置宫中,奉事甚谨。其徒因夸以为感应,而识者按谯氏五行书,知且有大丧。不三月,烈祖殂。及元宗、后主之世,好之遂笃。幸臣徐游,专主齐祠事。群臣和附,惟恐居后,宫中进佛寺十馀。出金钱募民及道士为僧,都城至万僧,悉取给县官。后主退朝,与后顶僧伽帽、服袈裟,课诵佛经。胡跪稽颡,至为瘤赘,手常屈指作佛印。僧尼犯奸淫,狱成,后主每曰:“此等毁戒,本图婚嫁,若冠笄之,是中其所欲。”命礼佛百而舍之,奏死刑日。适遇其齐,则于宫中佛前燃灯,以达旦为验,谓之命灯。未旦而灭,则论如律;不然,率贷死。富人赂宦官窃续膏油,往往获免。上下狂惑,不恤政事,有谏者辄被罪。歙州进士汪涣,上封事,言:“梁武惑浮屠而亡,陛下所知也!奈何效之?”后主虽擢涣为校书郎,终不能用其言。开宝初,有北僧号小长老,自言募化而至。多持珍宝怪物,赂贵要为奥助,朝夕入论天宫地狱果报之说。后主大悦,谓之一佛出世。服饰皆镂金绛罗,后主疑其非法,答曰:“陛下不读华严经,安知佛富贵?”因说后主多造塔像,以耗其帑庾。又请于牛头山造寺千馀间,聚徒千人,日给盛馔。有食不能尽者,明旦再具,谓之折倒。盖故进不祥语,以摇人心。及王师渡江,即其寺为营。又有北僧立石塔于采石矶,草衣藿食,后主及国人施遗之,皆拒不取。及王师下池州,系浮桥于石塔,然后知其为间也。金陵受围,后主召小长老求助,对曰:“北兵虽强,岂能当我佛力!”登城一麾,围城之师为小却。后主真以为佛力,合掌叹异,厚赐之。下令军民,皆诵救苦菩萨,声如江涛。未几,梯冲环城,矢石乱下如雨。仓皇复召小长老,称疾不至,始悟其奸,杀之。群僧惧并坐诛,乃共乞授甲出斗,死国难。后主曰:“教法其可毁乎?”弗许。及国亡,后主入朝,过临淮,往礼普光王塔,施金帛犹以千计。其后弟从镒之子祝发为僧,名惟净。景德、祥符中,天下治安,西域献佛书甚众。惟净博闻通梵学,翻译精审,莫能及者。积官试光禄卿,译经三藏,亦南唐之馀习云。

契丹

契丹事见唐书本传及五代史四夷附录,今取其事之系南唐者为传。

烈祖昪元二年,契丹主耶律德光,及其弟东丹王,各遣使以羊马入贡。别持羊三万口,马二百匹来鬻,以其价市罗纨差药,烈祖从之。于是翰林院进二丹入贡国,诏中书舍人江文蔚作赞。其词曰:“皇帝建西都之岁,神功迈于三古,皇风格于四裔,华夷咸若,骏奔结轨。”粤六月,契丹使梅里捺卢古、东丹使兵器寺少令高徒焕,奉书致贡,咸集都邑。公卿庶尹,拜手稽首称贺,以为文德所服,受命之符也。若迺洪荒以降,骤步相伴,耀武以信威,有所不及。任算以御物,有所不从。诗颈太原之师,则用伐吴;汉开朔方之地,则崇力矣。若我宜猷大麓,俪德无私,刑于朝廷,以及荒服,旃裘左衽捧日分光,殊方异产,充庭纳赍。曰垂衣裳而天下治,斯之谓也!有司纪美烈于续事,传曰:“主上明圣而德不闻,有司之过也!臣职在翰墨,亲睹隆平,敢献赞曰:‘赫矣圣武,纂尧之绪。要荒之长,骏奔臣附。伏波之柱,单于之台,遗族徒费,献琛靡来。我后穆穆,我纲恢恢,重译日贡,皇哉唐哉。’”四年,遣使献马百匹。于是烈祖遣通事舍人副四方馆事欧阳遇,借鸿胪少卿使契丹,假道于晋。高祖不可,遇及境而复。元宗嗣位,遣使者公乘镕航海继好。既至而契丹主兀欲被杀,弟述律遗元宗书曰:“大契丹天顺皇帝,谨致书大唐皇帝阙下:贵朝使公乘镕等,自去秋以达东京海岸,适遭国祸。今年二月二十六日,部署一行,并诸仪物兵铠,已至燕京。兹蒙敦念先朝,践修旧好。既增摧痛,又切感铭。贵国长直官王朗、陈篆,取间道先回,用附咨报。公乘镕等已遣伴送使陈植等同回,止俟便风,即令引道。”而公乘镕亦以蜡封帛书,其词曰:“臣镕自去年六月离罂油,七月至镇东关,遣王朗奉表契丹。九月,乃有番官彝离毕部牛车百馀乘,及鞍马沿路置顿。十月,至东京,留三日。契丹主遣闲厩使王廷秀称诏劳问,兼述泰宁王、燕王九月同行大事。兀欲即世,母妻并命。又辽东以西,水潦坏道,数百里车马不通。今年正月,方至幽州,馆于愍忠寺。先迎御容入宫,言先欲识皇帝面,乃引见如旧仪,问国书中机事。臣即述奕世欢好,当谋分裂之事。契丹主喜,问复有何事。臣云军机别有密书,契丹主接置袖间,乃云:‘吾与唐皇帝一如先朝往来。’因置酒合乐,又谕臣曰:‘使人远泛巨海而至,不期骨肉间倏起此事,道路所闻,必亦忧恐。’手斟一玉钟酒,先自啜,乃以劝臣令饮釂,自旦至日哺始罢。自是数遣使宣劳,三日一赐食,谨遣王朗赍骰号子归闻奏,骰号子不知何等语也。”初,宋齐丘谋间晋,会契丹使燕人高霸来聘,归至淮北。唐阴追人刺杀之,霸有子干从行,匿之濠州。于是契丹颇信以为霸之死,出于晋人。保大十二年,述律遣其舅来,夜宴清风驿,起更衣,忽仆于地。视之,失其首矣!厚赏捕贼不得。久乃知周大将荆罕儒,知契丹使至,思遣客刺之以间唐,乃下令能得吾枕者,赏三百缗。俄有剑客田英得之,即给赏如约。屏人语之曰:“能得江南番使头,赏三千缗!”英果得之,自是唐与契丹遂绝。及世宗兵出淮南,敕我罪曰:“蠢尔淮甸,敢拒大帮,跋扈飞扬,垂六十载!幸累朝多事,与北虏交通,厚起戎心,诱为边患!”所罪状我虽非一,然首以通契丹为兴师之名。方石晋以父事契丹,而契丹每以兄事南唐。盖戎狄习见唐之威灵,故闻后裔在江南,犹尊之不敢与他国齿,南唐亦颇恃以自骄。其实相结约挠中原,皆虚辞,非能为南唐助也。

高丽

高丽事,具唐书及五代史四夷附录。今书南唐所载异闻,及高丽通南唐之见于传记者。

高丽至五代初,国名曰大封。其王高氏,名躬乂。躬乂晚年,果于诛杀。吴顺义二年,当梁之龙德二年,为海军统帅王建所杀。建自立,去大封之名,复称高丽。以开州为东京,平壤为西京。吴天祚二年,当晋之天福元年,败新罗、百济。于是倭耽浮欢于罗铁勒东夷诸国皆附之,有二京、六府、九节度使、百二十郡,内列十省、四部官。朝服紫丹绯绿青碧,青碧以年序迁。绿以上,选才能,赐之俸禄,赋以田租。尚冠礼,略如故制。婚姻,男女执手,自相谋许。俗重扁头,生男,旦旦按压其首,惟恐不扁也。昪元二年,遣使来贡方物,所上书,称笺。大略云:“今年六月内,当国中原府入吴越国使张训等回。伏闻大吴皇帝,已行禅礼,中外推戴,即登大宝者。伏皇帝陛下,道契三无,思涵九有。尧知天命已去,即禅瑶圆;舜年历数在躬,遂传玉玺。逮夙惟庸陋,获托生成。所恨沃日波遥,浮天浪关。幸遇龙飞之旦,阻申燕贺之仪,无任归仁戴圣,鼓舞激切之至!”仪式如表而不称臣。烈祖御武功殿,设细仗,见其使。自言代主朝觐,拜舞甚恭。宴于崇英殿出龟兹乐作番戏,召学士承旨孙忌侍宴。三年,又遣其广评侍郎柳勋律来贡方物。其后史册残缺,来与否不可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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