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碧(下) 作者:彭遵泗 清朝

附记
江津曹立卿,府学生也。赋性端方,为乡里所矜式。煤山之变,公闻之,北向泣血,悲愤成疾。及贼据川,悬伪职,逼勒士绅,公誓死不从。疾剧,戒子恢曰:“吾家世受国恩,汝又弱冠登贤书,兹大节攸关之日,失身取义,止争些子。吾一生自反无愧,可谓得全,尔勉之!”为间,曰:“我此时若存一贪生念,便如烈火烧身。想到守身全节,即入清凉境界。”嘱毕而逝。
夹江宿士敏,字元鲁,崇正丙子孝廉。贼官至邑,迫之出,佯应之。治装赴省,至千佛崖,策马投江,贼信其已死,不复问。已而,潜过江岸,乘夜走雅州山中,易姓名以节终。
宋文翼,字怒飞,丹棱人,以应贡入国学,授蜀藩长史。甲申,巡抚陈士奇、巡按刘之渤重其才,授以监军事。及献破成都,归隐深山,不出。
郝孟旋,川西举人。尝起兵复雅州,复与邛州刘道贞合兵攻邛,不克,退守深黎,后不知所终。
汪光翰,字文卿,婺源人。竟陵胡恒官川南道,光翰为幕客。献兵至临邛,恒命光翰出调兵,并檄宁越守备杨起泰将兵援邛。未至而城陷,与其子士骅战死,阖门百口遇害。惟士骅妻朱氏,洎幼子峨生得脱,匿民间,随士骅母舅陈君美者,转徙荣经县。降贼武大定驻嘉定,闻朱氏有殊色,劫致之,朱污面毁容以免,坚操抚孤。光翰间关彝猓中,得朱氏母子所在,事之甚谨。值剑南大饥,斗米十金,光翰不避刀俎,多方保护之,母子乃得全。自是或服贾,或课蒙,或为僧,获稍蠃馀,以给𫗴粥,廿馀年不倦。朱教子极严,峨生亦读书知自奋,能文章矣。蜀平,狭路通,光翰乃躬送朱氏母子归竟陵。于是楚、蜀莫不高朱之节,诵光翰之义,以为忠臣孝子之报云。又有锺之绶者,字楷士,亦竟陵人。从胡公入蜀,游峨眉,遂不归。闻胡公父子殉义,乃自瓦屋山至荣经,与光翰同抚孤儿,历八年所。入滇,至昆阳死。
王承祖,剑州御史梁之栋仆也。献据蜀,之栋子田璧知不免。止一五岁儿,名绳武,召承祖夫妇属之曰:“一线之胍,尽寄于汝,其善保之!”梁氏一家俱遇害,承祖负绳武及己子走;贼追及,弃己子而匿绳武岩穴中,得脱。后土贼起,知绳武所在,欲率其赀。承祖负之乞食山中,及贼息始出。承祖为之耕耘婚娶,延师教训,至本朝庚子,举于乡。
曹椿,明末名士也。献逆后,奉永明王命,来宰夹江。其时四野萧条,烟户鲜少。椿至,招流亡,抚馀烬,又急收士人,以时训课。尝见城外大明寺,考录儒重诗云:“高楼野望影萧萧,尽日无僧伴寂寥。寺号大明知一统,梁题万历纪先朝。治军久已霜生鬓,说士犹然剑系腰。浊酒一杯聊自适,平原芳草倍魂销。”时县署毁于贼,故于此试士。公所作有《鹃血集》,皆亡国之音云。
李甲,湖广蒲圻人,由举人知双流县。崇正甲申,委署建昌监理厅。至荣经,值贼犯雅安,义师战溃。甲随师奔走,力竭死。一仆守甲丧,数年,楚路通,始载以归。
富顺卢元卿,字调元,天启丁卯解元,累官陕西宁夏道。闯贼陷秦,托迹黄冠,潜遁秦、徽间。自题云:“生平志气凌霄汉,自许惟凭忠孝心。家国陆沈身板荡,空抛血泪寄儿孙。”卒,葬于陇,徽人慕义祀之。
雷雨津,字起剑,井研人,崇祯甲戌进士,官兵部。尝过楚,题洞庭庙云:“我是人龙君亦龙,吾今胡为乎泥中?冯君借得青骢雨,手揽风云满太空。”甲申,从张公玉笥监军,死(其子廷,后知吴江县)。
李俊英,南部人,府学生。姚、黄贼掠南部,俊英泣涕誓众,起兵,旬日得千人。御贼江岸,屡战俱捷,贼不敢南。日久粮匮,其弟泣告曰:“我等冒矢石,城中人相继遁去,无援矣!曷暂退?”俊英叱之曰:“宁为君父死,不为一身生。”自是无敢言退者。贼计窘,将引还。会同事有忌俊英者,噪而南奔,贼得从下游渡,围之数重。俊英奋勇突围,多杀伤,不得出,还至江岸,投水死。
刘养贞,大邑人,以进士任湖广汉阳府推官,升部郎。闯贼犯都,怀宗崩国,养贞为持服,蚤暮悲号不辍。食贫邸舍,以卖卜为生,人呼为刘孝子,病终于燕京。
哀蜀藩
天社星隳古社坛,杜鹃声尽石苔瘢。井花清冷无人汲,留得丹尽万古寒(张象华)。
边徼锡封怜少子,蜀王台殿独崔嵬。谁从辇路鸣鞭过,犹记宣门拜刺来。眢井寒泉沈凤羽,天街白日走龙媒。短墙桃李家家发,画角声中杜宇哀。
陆海尘飞井络昏,锦城茅屋半江村。遗宫日落牛羊过,野市人稀虎豹蹲。桤树冥冥香径远,海棠馥馥翠云繁。摩诃但有支机石,尚共铜驼卧草根(吕潜)。
万历末年,民间好叶子戏,图宋时山东群盗宋江姓名于牌而门之,至崇正时大盛。法以百贯活灭为盛负,曰闯,曰献,曰大顺。其后皆验云。
崇祯十七年正月,铜仁连界掘出古碑,有字三行云:“东也流,西也流,到天南,有尽头。张也败,李也败,败出一个好世界。”或以为武侯所遗云。
彭琯,字予白,永川人,崇祯时以进士为给事中。闯入京,胁降不从,自刎死。
顾𬭎,号青城,成都人,崇祯时进士,为给事中。闯入,自刎未绝,复被执,毒拷,骂贼死。
杨展传
前明总兵晋华阳伯杨展者,字玉梁,嘉定人也。长七尺有咫,性倜傥,负文武姿,尤工骑射。少应童子试,参政廖大亨一见器之,曰:“此将材也!”亟奖拔之。举崇祯己卯武科,北上,挟强弓大矢,驱一卫独行。遇贼劫其橐,展笑曰:“尔辈利吾有耶?吾与尔门射,约退百步外,执号箭为的。吾射不中,听汝取之。”贼如言。一发破其干,贼惊拜去。临试,阉贵人有马,凶悍难制,挽以铁缰,号于庭曰:“能骑者予第。”众愕踖鲜应。展持弓矢,排众突前,夺马腾跃而上,纵送回旋,九发矢九中。走马扬声曰:“四川杨展也!”阉贵骇服,展名遂震京师。于是成进士第三人,授游击将军。
时秦寇方炽,朝廷深重武臣,寻升展参将。以忧家居,值蜀乱,乡盗纵横,尝与族子踏月江边,隔岸影见人行,谛视曰:“此贼也。”射之,应弦而毙,觇其人,果素掠乡里者。人以是畏服之。
甲申,献逆据成都,僭号改元,遣伪将四略。展起兵犍为,会阁部王应熊檄至,即从总督樊一蘅及游击马应试、馀朝宗等攻叙州。力战,复其城,走伪都督张化龙。又击败冯双礼,遂次第收嘉眉诸邑。于是黎州指挥曹勋、副使范文光起洪雅,土司马京起荣经,为展声援。遗民溃卒多归之,众至数万。
时献贼遣刘文秀、狄三品等来侵,大败还,授总兵。岁饥,人相食,展遣使告籴黔、楚,自缙绅以下,至弟子员,皆给资。农民予牛种,使择地而耕,愿从戎者补伍。百工杂流,各以艺就养,孤贫无告者廪之。又置竹筏数千于同河,济荣、威、富顺之避难者,俾居思经,瓦屋诸山。而令其子璟新屯田于峨眉,岁获粟数千,蜀南赖之。
献忠忿展尽取故地,又怒川人之不附己也,大杀成都居民,率众百万,蔽江而下。展起兵逆之,战于彭山。分左右翼冲拒,而别遣小舸载火器以攻贼舟。兵交,风大作,贼舟火,展身先士卒,殪前锋数人,贼崩败反走江口。江两岸逼仄,前后数千艘,首尾相衔,骤不能退。风烈火猛,势若燎原,展急登岸促攻,枪铳弩矢,百道俱发,贼舟尽焚,士卒糜烂几尽。所掠金玉珠宝,及银鞘数千百,悉沈水底。献从别道逃免,旋奔川北。展追至汉州,封其尸而还。
是时展威名大震,巴蜀之起兵拒贼者,皆倚为长城。袁韬、武大定者,穷困来奔,韬故姚黄十三家贼,而大定则小红狼别部也。展爱其勇,推心任之。命大定守青神,韬守犍为,鼎足备贼。
偏沅巡抚李乾德,初以总制来蜀,独许袁、武深相结。至是,韬与总兵李占春相恶,展素厚占春,时通愧馈。韬不悦,乾德因说韬杀展,大定亦忌展富,三人合谋,请展诣犍为,介展寿。展欲往,其子璟新谏曰:“近观二人,意殊怨望,须察之。”不听。及出,乘所爱白马,回齿其衣者三。展厉声曰:“吾不惧献忠,岂惧他人耶?”盖展破贼后,多自矜,又过任人,而乾德以展遇己简略,日夜怂韬除展。展不悟,佩剑携一僮,扁舟南下。袁、武迎之,伪为恭谨者。展坦然入帐,浮大卮痛饮。日暮沈醉,袁、武解展剑,舁入别室,使勇士往刺之。展寐后,目不交睫,睛光炯炯射人,操刀者三至不敢动。展僮云:“无畏也。”遂缚展。展觉,知有变,佯呼曰:“酒渴甚,予我水饮。” 僮止之,展遂遇害。展素精五行遁术,得水可免。其死也,实僮促之云。时年四十有五,顺治己丑岁。华阳伯则破献时永明王所晋爵敕也。
袁、武既杀展,引兵围嘉定,三月,破其城,璟新逃去,妻陈氏骂贼死,家残焉。时伪帅孙可望者,方据滇,闻展死,使王自奇将兵向川南,而别遣刘文秀等渡金沙江取曹勋,而袭其后。袁、武方拒自奇,闻之,还与文秀战,大败,俱降贼,乾德赴水死,贼再据蜀。
初,督师应熊以贼袭杀平蜀侯曾英,走毕节死。兵部尚书吕大器自柳州至,永明王即命代之。大器遍历诸镇,太息谓参军陈计长曰:“杨展志大而疏,袁韬、武大定忍而好杀,王祥庸懦不足仗,蜀事尚可为乎?”然自展死后,诸将解体,贼复入,无敢抗者。于是烽火蹂躏,又十馀年而后定。至今谈展事者,犹追念喟息,称杨侯不衰云。
史氏丹溪生曰:泗王父玉吾公,少适嘉定,与杨侯公子璟新交,公子兄事王父。及难作,孤身来归,袁、武踪迹亦至。王父耳授公子策,贻骏马遣之。而身诣贼酋,告以故,复令人导道,固迂其途,追公子至新津。公子已渡江,斩舟人,沉船于水,贼遥望不得渡,以故公子免,而馀家亦无所害。馀因识杨侯事甚详。观其经理流亡,与其所以杀敌致果,洵乎文武兼才也。而取人杯酒,自坏长城,西充之罪,庸可逭乎?公子之去也,投诚我师,授参将。后复父仇,擅杀落职,家居十馀年,以寿终。
“杨侯存亡,实关西蜀,此传不徒作也。其排场比次,直追班马;陈范诸公,不免以词气累其体矣。固是史才!”(蔡修莱跋)
余飞传
洪雅西四十里,有乡曰花溪,背枕飞仙阁。其前大小关山,屏峙溪口。其外限以青衣江,江涛汹涌,急不能渡。其地土泉肥衍,其人饶财谷,重去其乡,殆天所设以卫养居民者也。甲申,献贼至,土人余飞,聚众询之曰:“贼来,生乎,死乎?”曰:“死。”“顺贼荣乎,辱乎?”曰:“辱。”“逃可免乎?”曰: “不敢知。”曰:“如是,飞策决矣。飞观吾乡,地险而谷足,无匪人窜伏其间,计惟以死抗贼耳。”众曰:“惟命。”盖飞勇健,以侠义称,言出,人莫敢违也。
飞刑牲沥酒,誓众于神,曰:“我等与贼,义不两全。有一人从贼者,杀其人。一家顺贼者,诛其家。”誓毕,户抽壮勇年二十及四十者得数千人。塞扼保险,造刀仗鸟铳,叠石数大丛,备飞击之用。贼至,飞选勇士伏左右山谷中,山岗遍树旗帜,又决大氵匽之水灌田,而自以羸弱迎敌溪口。其时贼气甚锐,目无飞。战方合,飞即阳北,贼追逐入溪,左右伏发,翼而击之。飞反戈冲突,贼大败,顾望山间旗,疑不敢上。沿田溪走,径狭,骑步蜂拥,陷田中不能出,擒斩二千人。其遁者,为鸟铳、飞石所毙又过半。贼气沮丧,远徙去。飞退贼后,益修险厄,寇来则战,去则耕,如是者二年。
其后伪抚南刘文秀,驻兵天生城,飞单骑出觇,被围,不能脱,力斩数十人,死阵中。飞死,众遵其法,围营自保。时越险扰贼,得贼谍辄杀之,贼终不能加。至今居民犹胜国时土著云。
飞誓言言凛凛,有烈士风。而设奇杀敌,动合机宜。吴公差强人意,隐隐一敌国也(蔡修莱)。
刘道贞传
刘道贞,字墨仙,天启辛酉孝廉也。其族世袭黎州指挥,独道贞家临邛,为邛人,以文学显。初时州有登科者,建旌坊,虐使其乡。简富民入户,岁收牌烟杂课,名曰免差,官不能难,沿为绅例,里中苦之。至道贞尽谢去,曰:“吾忍以一科累桑梓哉?”州人高其德。
道贞敦行古直,其学六经百氏,无所不窥,尤刻意兵家言。崇祯甲申,献逆踞成都,遣兵四出。道贞语子睽度曰:“邛州控制黎、雅、建昌,为川南门户,沿边土司,可联以守,惜猝不及备耳。”未几,伪参将张某略地至邛,道贞策杀之,弃家走沈黎,激励土汉李卫等共抗贼,而身自资军于曹勋。曹勋,亦黎州世袭指挥也。先奉调守成都,军于门,贼入,获焉。同辈皆斩,次及勋,勋遽呼奋起,绝其缚,还夺行刑刀,杀数人,溷江脱亡。至是,起师洪雅。
道贞之去邛也,贼帅狄三品、王复臣等再至,巡道胡恒檄宁越都司杨起泰入援,未及而城破,恒率州牧徐孔徒巷战,死之。贼遂趋陷雅州,分其军为二,一走荣经,一循江下攻洪雅。勋率众保拒小关山,山去邑西南四十里,连岗嶙峋,中一径,丛石错杂,贼至不得过,尽驱骑兵薄隘口。道贞时以李卫军来,谋遣睽度由山右伏行渡青衣江,转袭贼后。贼阵动,曹勋自上望之,挺刃趣贼,贞援枹鼓以从,斩前锋十数骑。贼返走,骑阏塞不可退。睽度等自下挥短刀,仰面疾攻;力蹙贼,绝其径,贼众数千,悉坠糜堑中。复臣等践死人,窜匿深箐以免,丧失衣甲器械亡算。贼入蜀后,所至摧朽,无敢撄者。至是始畏蜀人。又以勋前绝缚杀行刑者亡也,益惮之,号曰曹军,而目道贞伯温先生云。
是时,宁越都司杨起泰,奉檄援邛,至荣经遇贼,合所官丁应选、千户马京,逆战于龙观川,大破之。斩伪总兵,贼两路俱败。于是道贞曰:“寇胆丧矣,乘此追亡,临邛可复也。”令睽度引军疾驰逐贼。
川西举人郝孟旋者,新起师复雅,斩伪牧,会而之东,围邛城数日,几克。会贼大帅刘文秀,以重兵来争,势不敌,退归。天全六番招讨使高克礼、杨之明者,两相构怨。高款于贼,明弟侨欲乘乱弑兄,与高合。而明方连成都进士朱俸尹、川北举人郑延爵兵,共讨贼。侨先导贼至,败明等于飞仙关,虏杀之,雅州复陷。道贞时驻黎城,料士兵,募壮勇,谋进取策。遽闻之,愤惫呕血,卧疾不起,语勋曰:“吾以一书生,破家讨贼,意借公忠勇之气,报朝廷三百年养士之恩。今病至此,死有馀恨矣。愿公勉力,无隳前功!”丙戌春正月,道贞卒于黎城。
公为人廉干缜密,时四方师起,羽檄交驰,外应内谋,事无留滞。又番汉把目等战归,自出金帛酒醴曲劳之,人争为用。严道以南,二年不罹寇害者,公佐勋之力也。初走沈黎时,夫人王氏率家属百口,避西山,贼搜执之。及睽度围邛,环刀械颈,置城上,令招其子,夫人骂贼不从。贼怒,断其舌,磔尸置之城外,举家殉焉。后一年,睽度单军遇贼,同孟旋力战以死。其妻冯氏有诗名。载邛乘。
史氏丹溪生曰:儒者习称道德,耻谈兵,临难缩缩无所施之,以其术为世诟病。先生以一旅师,扼险出奇,摧破巨寇,智勇之略,岂不以学与?或谓先生喜逃禅,芥视生死祸福,范仲暗之诔曰:“讨仇终有恨,学佛竟无成。”呜呼!此其所以为先生乎!馀至临邛,访其轶事,窃叹忠臣孝子义夫烈妇,刘氏之门备矣!皎皎乎,氵耤水崃山永终古也。
头绪纷繁,却序得简净不冗,史才也(乐斋)!
墨仙大节,吾蜀士夫有不能尽知者,曲为传出。一门忠烈,炳炳烺烺,百世下令人感慨呜咽。昌黎所云“发潜德之幽光”者,此也(又评)!
铁脚板传(附向成功)
铁脚板者,眉之鄙民也。姓陈,名登皞,生有胆识,膂力过人。家贫,猎兽自给。常赤足逐鹿豕,奔走斩竹中里许,而足不伤。人目之曰:铁脚板也。登皞曰:“呼我甚当。”以是足不著履,行滕止及胫,率以为常。
献贼据成都,遣伪将狄三品略眉,先期传示云:“除城尽剿。”民不悟,携老幼入城。乙酉正月五日,贼驱城中人至田原上,尽杀之,又搜戮四乡居民。登皞突起,忿言曰:“洗颈待死,与抗贼杀死,等死。奈何袖手待尽耶?”遂裂白衣为旗,招各山亡命少壮,大书于上曰:“敢与残忍流贼张献忠敌者,从我。”数日内不期而集者千人。登皞执腊械,负柴弓竹矢,赤足先驱,千人者各执白衣相随。据城西醴泉河,斩木列栅,标所书白旗于前,名曰“铁胜”。铁胜者,取己胜贼之义也。与贼持,前后杀获甚众。贼大惧,取道潜移东馆。登皞又令民兵数百,具羊酒,伪为投顺者迎贼。师纳之营中,夜半,登皞率众大至,鸣金鼓,火攻贼营。数百人从中噪而应之,内外夹攻,贼众大乱,死者不可计数,乃遁去。于是眉之多月镇、斑竹王、二郎坝诸村,各聚众自守,皆名其营为“铁胜”。贼闻之,不敢逼。而铁脚板之名,大播南川。
嘉定向成功,亦起师拒贼,有众五千。欲节辖登皞,不从,率兵围之甘溪口。登皞势弱不敌,力战死之。眉之人赖登皞之庇,思其功,咸称铁脚板云。
成功既杀登皞,驻兵石佛站,修木城,凿壕堑,招集三万馀人,分五营四哨,抗拒官兵。丁亥三月二十八日,我朝肃王以大兵至,攻破木城,成功中流矢以死,其党乃平。
史氏丹溪生曰:陈登皞不忍桑梓之难,冒万死,抒公忿,迹其所为,一方之广涉也。向成功可谓顽民矣!其杀登皞,意何为乎?毋亦好上人,忘利害,乃其乡之风气然与?
白衣一奋,足褫贼魄;而布置杀贼,何智与肝俱也?古云:“乱世多才。”信然!(蔡修莱)
书周鼎昌杀贼事
献逆据蜀之三年丙戌春正月,伪抚南刘文秀率兵十万由丹棱、洪雅入夹江,欲搜西山诸路,并剿峨眉。督师王应熊闻之,授周鼎昌副将,给卒千馀,俾间导援乡井。鼎昌者,夹江南安镇人也。比至,贼壁青衣江连营三十里,警斥堠,构浮桥,去南安一望矣。鼎昌急竖栅,刳大木为炮,隔岸飞击,塘毙贼入马甚众。又编乱草为筏,筏状如蓑笠,大数围,膨松散漫而隆突其顶,顶中空,旁贯以绳。择善溷百人,人与一筏,佩钩腰镰,藏首空中,系绳于臂入水,筏浮其上,人伏其下。远望如败草飘流,不疑有人也。近浮桥原人者,齐用镰截络,而以钩分桥梁。桥解,守桥者尽溺;贼觉,急射之,矢格于草,不能入。馀兵判为两岸,其浮入西岸者,鼎昌促围攻之,斩获无遗。贼不得志,奔还,南安赖以全活。邑之来避难者,千有馀家。
草筏破浮桥甚怪,其形容情状,真如目睹。写生手也(蔡修莱)。
此与王彦章破德胜口何异。晋人筑河南北为两城,号夹寨,中以铁锁断之。彦章命甲士六百持巨斧载冶者具鞲炭乘流而下,自以兵绕其岸,舟兵举火烧断铁锁,因以巨斧斩浮桥,遂破南城。然鼎昌难于彦章。筏,尤神妙莫测(仲尹)。彦章。筏,尤神妙莫测(仲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