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联合更重视自治的城邦国家
比起联合更重视自治的城邦国家
作者: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党小组书记 潘岳 原文以日文刊登于《人民中国》2020年十月刊P36 译者:青海水师提督
·亚历山大大帝的统一运动
公元前325年,亚历山大大帝率领已经征服了埃及与波斯的希腊精兵,抵达了遥远的印度-巴基斯坦地区的比阿斯河畔。若是渡过此河,便可抵达印度全域,乃至中国。尽管他以想要继续前进的满溢执念鼓舞着他的将士们,却也不能使运送沉重战利品的士兵们自此向东再进一步。亚历山大大帝面对着河畔的夕阳,痛哭流涕,只好班师。两年后他便病逝。
亚历山大大帝的东征是源自希腊的统一运动,而希腊的统一运动则诞生于古希腊的城邦危机。今天,西方文明所深深怀念的古希腊文明,其实不过是代表了民主制度最伟大成果的雅典的短短的历史时期,也就是伯里克利所执政的那段黄金时代。在短短数十年的黄金时代之后,诸城邦便陷入了不断地内斗之中。
在持续了100年的混乱局面之中,不断出现这样的声音:各城邦不应争夺有限的资源,应当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征服并殖民波斯。只有这样,希腊才能获得永恒的和平。
对此呼声最大的便是雅典最伟大的雄辩家伊索克拉底和最伟大的哲学家亚里士多德。
在伊索克拉底于公元前380年发表的《Paneliglicos(奥林匹克庆典演讲)》中论述:”除非攫同利,戮同敌,否则希腊人无法和平共处。“”故此,我等必须以全力,迅速将战火烧向亚洲大陆“。
现代的历史学者将这种思潮称为”泛希腊主义“或者”大希腊主义“。这种思潮的根本动力是要解决土地不足与人口过剩,希腊文明的传播仅仅只是次要结果。这种思潮成为了后世西方帝国主义思潮的原型,而伊索克拉底就是最初提出帝国主义概念的人物。
然而,就算他呼吁了四十年,雅典城邦却始终对此不置可否,宁可为了继续进攻斯巴达、底比斯和马其顿,也不愿意团结起来对波斯作战。
伊索克拉底最终收声了,他公开呼吁马其顿国王腓力二世统一希腊。他提供给腓力二世最著名的战略便是:”必须要说服其他波斯总督从波斯国王的束缚之中挣脱出来。而前提便是向他们承诺'自由',进而将这种'自由'的恩惠遍及到亚洲地区。追其原因,'自由'这个单词一旦进入希腊世界,我们(雅典)的帝国和拉西代蒙(斯巴达)人的帝国便因此开始瓦解。“
这样的言论,与后世人们印象中以自由与民主而著称的雅典大相径庭。20年后,腓力二世的儿子亚历山大大帝基于伊索克拉底的想法,征服了埃及和波斯,确立了大希腊殖民帝国。然而,亚历山大大帝并非师从伊索克拉底,而是亚里士多德。
·亚里士多德,帝国主义的起源
亚里士多德出生于爱琴海西北的马其顿王国统治下的都市斯塔基拉,这里是雅典人眼中的化外之地。亚里士多德虽然有着蛮族的肉身,但是却有一颗雅典的心。尽管他是柏拉图最优秀的学生,但是柏拉图去世之时,他并没有成为阿卡德米学院的继承者。由于他没有”公民权“,所以他不能拥有在雅典内的合法财产(土地),也不能参与政治。法律将希腊最伟大的智者从雅典分离出来。而且那些并非出生在雅典,但仍甘愿忠于雅典的有识之士都离开了雅典。意味深长的是,颁布这项法律的,正是民主政治的模范伯里克利。
亚里士多德离开雅典后,寄居在马其顿,并成为了当时还是王子的亚历山大的老师。他以希腊文明的最高标准来教育亚历山大大帝。在他的教育下,十四岁的少年开始热心于希腊文学和荷马史诗,热衷学习生物学、植物学、动物学等知识。除此之外最重要的还是政治思想。亚里士多德为了亚历山大大帝特意写了《王道论》、《殖民论》。黑格尔指出,亚历山大大帝的精神与事业的伟大之处,皆来自于亚里士多德深邃的形而上学。
亚历山大大帝一边毫不留情地征服着,一边广泛地传播着希腊文明。大量带有竞技场和神殿的希腊式城市在非洲、西亚、中亚和南亚建设起来,用博物馆与图书馆成就了科学、文化、艺术、哲学的殿堂。西方帝国主义的”暴力征服+传播文明“的方式正是起源自亚里士多德。
亚里士多德告诫亚历山大大帝:”做希腊人的领袖,也要做蛮族的暴君“。伊索克拉底也曾对腓力二世说:”对希腊人以劝服为上策,对蛮族以威胁为上策“。这正是对内民主,对外殖民,社会上层为公民,下层为奴隶的”大希腊帝国“的精髓所在。这样双重标准的希腊式帝国,便是后日的欧洲帝国的精神原型,政治雏形。
公元前388年,马其顿大胜雅典,乘胜进军波斯。得知这个消息时,伊索克拉底已经九十八岁高龄。见到马革裹尸的雅典士兵时,他选择了绝食而死。从在与马其顿作战死亡的青年身上,伊索克拉底意识到了他的”大希腊主义“思想中存在着一个无奈的矛盾:他不仅尊重自由,而且还渴望着统一,但统一所带来的暴力存在着破坏自由的可能性,而自由产生的混乱也有可能破坏统一。
伊索克拉底死后,诸城邦再度团结起来。希腊大军出征前夜,腓力二世遇刺身亡,底比斯知晓后,立刻背叛马其顿。亚历山大大帝刚死于巴比伦,雅典就发动叛乱。在最后,马其顿与罗马决战之时,城邦竟然从背后给了马其顿致命一击。虽然说马其顿传播了希腊半岛文明,决定了世界文明,但城邦宁可与其被外敌毁灭,也不愿意承认其权威。
美国历史学者弗格松是这样概括的:”城邦是具有独特内在构造的单细胞有机体,它可以无限制地复制出与其相同的城邦。但是,不论新旧城邦,都无法形成一个强大的民族国家。“
究其原因,城邦的政治基础并非民主,而是自治。城邦自身,就算采取何种政治制度,也绝不会服从于外来的权威。直到罗马征服希腊,满足所有大小城邦的联邦制未曾改变过,而城邦的利益从始至终建立在共同体的利益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