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窝的故事

序| 有这样一群猫咪,它们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地球上。它们吃喝不愁,生活无忧无虑。猫咪间爱好和平,即便有战争,也是远古时期的事情,久远得连猫咪们都遗忘了。
但是猫咪群中总会有异类存在。说是异类,其实也并非如此,事实上除了猫咪自己,狗狗啊、人类啊都无法辨认出这种细微的差异——在猫咪的脖子后面,有些会生长出灰黑色的几根毛发。大部分的猫咪是没有这撮毛的,只有那些被诅咒的幸运儿,才会生来带有颈后的黑毛。
绝大多数猫咪是没有这撮毛的啊,它们的脖子后面是纯色的,走在路上可以骄傲地扬起自己的头颅——我是正常的猫咪,一点儿也不奇怪。
每个种群都会有排除异己的行为,自然,这群猫咪也不例外。
一| 作为一只猫咪,我自己看起来与周围的小猫咪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小时候一起玩耍,也能够很好地融入大家。直到有一天,我感觉它们看我的目光,开始变得奇怪了。
一开始我感觉到伤心、难过,一起玩的发小开始疏远我,大家一起玩总是不带我了,虽然我也尝试过主动迎合他们,但换回的总是冷眼和嘲讽。
直到有一天,我找到了原因——我的脖子后面,生长着一撮黑色的毛。
原来,我是异类啊。
于是我就孤独地生活着,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不是没有想过去试图加入他们,忍着痛将自己的耻毛一根根地拔掉,但它们总是又生长出来,顽强地标记着异类的存在。
在生活的冷暖中,我渐渐地习惯了独立思考,不再依靠别的猫咪。我逐渐忘记了感情,变得寒冷、理性。我知道这个世界对我不公,有一天一定要将它们踩在脚下,将所有的屈辱尽数讨回。
这样的生活维持了几个月,我曾经以为我是世界上唯一一只孤独的猫咪,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另一个寒冷而孤傲的灵魂。
喜悦是难以言表的,当两个不被理解的异类,偶然间遇到了同路人。
我和它畅谈三天三夜,最终还是分开了,因为我们都习惯了孤独。
分开之前,它告诉我:
来喵窝吧,这里有我们的同伴。
二| 喵窝位置很是偏僻,只是一个破旧的屋舍罢了,一点儿都不起眼。这里阴暗潮湿,天花板还是漏的,下雨天就只能挤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即便是这样破旧的掩蔽物,仍然见到了猫咪把门。把门猫咪会观察每一只猫咪的后颈,只有后颈长有黑色毛发的猫咪才可以进入。穿过阴暗潮湿的甬道,我看到了成百上千只猫咪,全都长着黑色颈毛,有年老的年少的、男猫咪和女猫咪,见到我,它们说:
我们,是同志了。
我很快便和这群猫咪熟识了起来,我们有着同样的特征、相似的经历,互相倾诉着自己的过去。我们晴天时站在屋顶观看形形色色的世界,雨天时互相依偎着取暖。在这里,感受不到时光的流逝、人情的冷暖。只有愉快的小伙伴。
我们有了自己的文化圈和社交准则,让每一位猫咪都感到平等和尊重。
自此以后,脖子后面的黑色毛发便不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你看,那些纯色猫咪,它们进的来吗?
我们有自己的天地,有着自己的守门人。让那些纯色猫咪自己闹去吧。
三| 来这里大概半年,在梦幻般的日子里,我忘记了曾经的忧愁。然而这一方天地,是谁搭建给我们的呢?原来这里属于一只叫做九爷的猫咪,九爷是那种颇有资产的猫咪,但却同为黑色颈毛。九爷理解我们的苦难,于是建造了这样一处庇护所供我们休养生息,不受外界侵扰。
在九爷的号召下,我们在觅食归来时,会留出一些小鱼干,逐渐积累资本,一砖一瓦地参与到喵窝的建设中来。一年过去,喵窝变得更加漂亮了:屋顶经过大改建,改造成了防水玻璃,可以直接看到明亮的星空;安装了沙发和鹅绒床垫,可以在上面打滚;每只猫咪都有了独立的卫浴,还可以泡温泉。
而纯色猫咪,它们依旧进不来。常常见到一些纯色猫咪站在喵窝门口眼巴巴地看着里面,羡慕我们的生活;更有甚者在污泥中打滚,尝试将自己的颈毛染黑混进来;但都被我们一一识破了。
想起曾经我们在夹缝中生存,被排挤、被孤立,现在却在喵窝有着更为融洽的氛围和更好的生活条件,感到唏嘘之余,也充满了对九爷的感激。
没有九爷和喵窝,现在我们也许还在孤独地流浪吧。
但是九爷维护喵窝也是比较艰难的。这里是几千只猫咪的共同家园,随着时间经过,越来越多的黑颈猫咪加入了喵窝,喵窝的日常运营、维护,逐渐令九爷吃不消了。
四| 不知不觉来到喵窝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一天早晨,和煦的阳光斜射进来,和往常一样,我伸了伸懒腰,期待着一天的美好生活。
然而,平静温暖的生活打从这天起就渐行渐远了。
这年,喵窝再一次扩建了,现在有了阳台、有了花园,游泳池也在筹备中。
诶,等下,那个是什么——
顺着它们喵爪指的方向,我看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会所,直直地伫立在我们的花园一侧,显得极为突兀。它仿佛是一夜之间建好的,我们从未察觉到它的存在,这是为什么呢。
今天的阳光,格外地刺眼啊。
偌大的建筑,和我们矮小精致的喵屋相比,仿佛要将我们吞掉似的。找九爷问问看是怎么回事吧,这样想着,却发现——
九爷正站在那个会所的屋上,和一大群纯色猫咪谈笑风生。
五| 九爷说,如今的喵屋发展到这么大规模,靠我自己已经难以负担了。你们看嘛,这些纯色猫咪对我们喵屋感兴趣,想和我们合作一下,事就这样成了呗。我们只是靠会所来引资,喵屋照样是喵屋,这个不会变。(但是也欢迎你们过来玩哈)
那之后的日子,虽然仍旧温暖,但是一看到那个庞然大物,总觉得有些寂寥。可能是回想起那些活在夹缝和冷眼中的日子,也可能只是感慨,总之我们经常一起呆呆地盯着那个高大的会所,一动也不动,一坐就是一下午。
不知为何,喵屋的空气开始变得有些凝固了。
又过了几个月,去那个会所游玩的纯色猫咪越来越多了,甚至连喵屋的周围和花园外,也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它们似乎对喵屋开始感兴趣了。
冬天到了,天气转凉了,许多流浪的纯色猫咪蹲在喵屋房檐,身子缩成一个球,可怜巴巴地望着里面。
但是,把门的猫咪却不可能放它们进来。
这,是喵屋,最后的底线。
所有的黑颈猫咪都还曾记得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那被视为异类的孤独与可悲。若换下了把门者,喵屋就不再是喵屋了。
六| 这之后的一切发展的如此之快,远远地出乎了我们的意料。
来喵屋第六年,九爷为了招揽游客,开通了喵屋的观光门票,喵屋第一次进来了纯色猫咪;
同年秋天,我们的游泳池终于完工了。于是九爷设置了喵屋贵宾,只有每个月缴纳23个小鱼干的猫咪们,才能享受到日光浴、泡温泉、游泳池等一系列尊贵服务;
冬天以后,再也看不到九爷的身影。原来九爷直接将喵屋和会所的运营权转交给了“瑞爷”,一只我们从未听说过的猫咪。自那以后,喵屋失去了把门者,纯色猫咪们如蝗虫一般涌入,瞬间霸占了我们拥有的一切。
七| 我孤独地站在山崖上,望着曾经故地的方向——那里,如今已经建设的比会所还要豪华了,但,再也没有我,再也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两年前,我和最后一批喵屋的伙伴们被从这里逼走——
你看看,这里有几只黑色颈毛的猫咪哟,啊哈哈哈。
一群纯色猫咪围着我们瞎起哄,这里已经被他们糟蹋得遍地狼藉,我们曾精心维护打扫的床垫上如今满是污渍,我们的温泉和游泳池已经成了浑水沟,那充斥着芬芳和温暖的花园也已经凋零了。
走之前,我看到九爷和瑞爷在一起喝酒,九爷戴了一顶不知从哪里搞来的人类帽子,遮住了颈部,我们已经分不清它是黑颈还是纯色了。
孤独地来,又孤独地离去,仿佛从未有过,那些美好就如同一场梦。
八| 两年来,我始终尝试着去寻找曾经的同伴,但茫茫宇宙,杳杳寒山,即便再次相会也未必相识了。
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喵屋,即使有,我也一定认不出它了。
我孤独地站在山崖上,在璀璨的星河的指引下,继续流浪。
——原来我,一直都是孤独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