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章鱼老师

克雷格的家住在风暴角,也叫好望角,在南非的西南端,从名字就可以知道,这个地方风大浪大。
浅海中暗流涌动,沉积物总是荡漾在视野之中,加之摄影设备的限制,从画面上来讲,这部纪录片的观感并不那么出众。但是这部纪录片仍然获得了极高的评价,因为这部片子里有很多基因同感,新奇和温柔的思考。
自然的故事总是自然而然,是没有修饰的,但是自然本身的纯粹相对于复杂的编剧技巧而言却反而会显示出一种壮阔而本真的美好,这种美好是包容星球上的一切的,这也是我从来都如此喜欢记录片的原因。
克雷格是一个纪录片摄影师,平时喜欢在浅海潜水,这个爱好让他邂逅了很多海洋生物,章鱼阿尔法就是其中一只,克雷格第一次遇到章鱼阿尔法的时候,它身披复杂铠甲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好像一堆莫名其妙的贝壳螺壳堆成的小山,当他靠近这堆贝壳螺壳的时候,阿尔法就倏忽一下从这堆盔甲里抽身而出躲回了自己的洞穴里。克雷格缓慢的跟上去,对章鱼阿尔法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开始了他长达一年的关于章鱼阿尔法的视频记录。
在最初的时候,阿尔法对克雷格充满戒心,躲在洞穴里不出来,为了能记录下阿尔法的生活,克雷格把摄影机放在阿尔法的家门口,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阿尔法开始探索摄像机,开始了神奇的自拍。


视频日记一天天的继续着,克雷格温柔而小心的接近着阿尔法,阿尔法意识到这只巨大的人类似乎并没有威胁,就逐渐放下了戒备,主动把每只爪子都离开了洞穴,并且伸出一只爪,和克雷格握了个手。

克雷格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深入非洲腹地拍摄过关于当地土著的纪录片,他惊讶于土著猎人追踪猎物的时候对自然中各种事物的敏锐感知,他们生于自然活于自然,和万物相容并无隔阂,这和现代人是完全不同的,他那时心里满是羡慕和失落,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万物遗弃的孤儿一般,心里充满了去除隔阂的渴望。就在这一个跨物种的握手里,在克雷格心里,这种隔阂似乎产生了裂隙,而裂缝后面巨大而未在他主观世界里出现的寰宇逐渐的显现了出来。
当然,章鱼怎么想我们不得而知,克雷格这个人感情丰富,为人感性而温柔,因为被阿尔法握了手而仿佛打开了新世纪的大门,可能章鱼阿尔法只是觉得海里的生活很没意思,多了一个大玩具或者大按摩床吧。
在越来越确认克雷格没什么威胁之后,章鱼阿尔法逐渐显露出一种小狗一样的特质来。


这并不是一个夸张的比喻,欢欣鼓舞的克雷格回家之后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发现章鱼这种号称低等的软体动物,在它仅有一年左右的短暂生命中,所携带的智力是和家犬甚至低等灵长类动物相当的。
在这种和谐美好的关系之中,克雷格记录的章鱼阿尔法丰富的行为,它可以随着心情和行为随意变换体色和皮肤的形态,伏击螃蟹和龙虾,用爪子和吸盘用力掰开青口贝,或者精准的用牙齿给海螺钻开一个小洞把毒液注入其中让它瘫痪。




虽然阿尔法身怀绝技,但是在复杂而危险的自然界里,依然难立不败之地,她遭遇了睡袍鲨的袭击,失掉了和克雷格握手的那只爪。睡袍鲨虽然高为脊椎动物,但是它的捕食仅仅是依靠灵敏的嗅觉尖利的牙齿和巨大的力量,显然,它是一只实用主义者,这种袭击在喜欢上软体动物的克雷格看来就好像用一个破榔头砸碎了一只劳力士。


遭受袭击的阿尔法奄奄一息,这让克雷格几乎不再恪守一个纪录片摄影师的准则了,一般来讲,自然记录片的摄影师只是记录自然,而绝不干预自然,但是克雷格满心感情,于是他拨开几个青口贝给阿尔法吃,但是遭受袭击失去了一只爪的阿尔法停止了进食,趴在洞穴里修养了大约一周。
然后,它重新长出了一个小小的爪。

在后来的日子里,阿尔法又遭遇过一次睡袍鲨,它想尽办法逃跑,喷水快速游走,吐出墨汁,躲进一堆海草里,用海草把自己包裹住,用很多贝壳装在自己身上,甚至逃到了水面上。


但是睡袍鲨还是紧追不舍,最后一口咬住了它。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候,克雷格发现一个问题:他气不够用了,得浮到水面上喘口气。间隔了几十秒,克雷格再次潜入水中的时候,发现阿尔法用奇怪的方法保全了自己,它躲到了一个相对最安全的地方,它骑在了睡袍鲨的脑袋上。

这次睡袍鲨的追杀行动仅仅持续了几分钟,章鱼阿尔法却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想出五六种复杂的脱险方法,最后安全的逃过一劫。而从出生到此刻,章鱼阿尔法只在世界上存在了几个月而已,显然,章鱼的智慧是刻印在基因之中得以传承的,几乎没有后天习得,这种繁复的甚至有点诡异的本能智慧,在浩渺的自然里只是繁星一点,这让克雷格意识到每一种生物的艰辛和珍贵。在这种想法里,人本主义的自大所带来的焦虑将会被渺小化,这让克雷格感觉到,在章鱼阿尔法穷尽想象解救了自己的时候,他也被解救了。
虽然在章鱼看来,一年就是一生,但在克雷格心里,一年的生命依然是短暂甚至伤感的,在视频日记的最后,克雷格在阿尔法的洞穴里,发现了一只巨大的雄性章鱼,克雷格知道这一天还是到了。虽然这种想法非常主观,但还是让人动容:在这一幕发生的前一天,阿尔法如同道别一样,趴在克雷格的怀里和他温存了许久。

从人的角度看,章鱼一生的终章是非常浪漫甚至有点悲壮的,交配过后,雄性章鱼几天之内就会死去,而雌性章鱼会停止进食,躲在洞穴之中,保持虹吸管的运动让受精卵表面有富氧的水流一直通过,直到小章鱼孵化,这个过程一般会持续一周左右,这将是雌性章鱼生命的最后一周,按照相关文献的记载,章鱼在这些天里,由于饥饿,会吃掉自己的爪子充饥来保持体力维持受精卵的供氧。

一周之后,克雷格最后一次看到了奄奄一息的阿尔法。



睡袍鲨最终还是如愿把它吃了下去。
但是,阿尔法孵化出了五十万只小章鱼,章鱼的种族会始终延续下去。

自然中的美被人类发现和赋予意义,但是这很可能只是一厢情愿,感动也好,感悟也好,放在自然界里都意义寥寥,也许就如同章鱼阿尔法刻印在基因中的智慧一样,人头脑中的种种最基本最纯粹的感觉,区别于后天习得的思维技巧和意识形态,是古而有之的,当我感觉到这些东西被自然所触动的时候,思考反而是最不重要的,原因就是思考的思路、方式和价值取向都是后天习得的,而后天习得的大众思维方式,往往其中都富含某种具有利益相关性的东西,换言之,它很可能是出于一种伪装和欺骗,而真正的幸福,真正的隔阂的解除和与广大世界的融合,和这种程度的思考并没有关系。
当你去欣赏一只章鱼,被一只章鱼所感动的时候,心里只有这只章鱼就很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