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公务”缠身

格里芬前线基地上层,员工活动中心。
这座原为新苏联军用基地的地下工事内部,有若干座停放大型飞行器的机库,格里芬只启用了其二,一座是位于整个基地最底层的仓库,另外一座则成了供基地驻员休闲的娱乐区域。
原本十数米高的巨大空间增加了若干楼层,改造成为健身房、泳池、桌游室甚至一个小型的影院,各种球类运动则位于活动中心的最下面。
谭瀚林在大门口站定,便有人形从里面迎了出来。
“长官!”人形挺直腰杆朝着他行了一礼。
“79。”谭瀚林微笑应道,上前把对方行礼的手压了下去,“这儿不是工作区,太正式反而很奇怪。”
“喔,我下次会注意的。”战术人形79式认真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朝门内走去,“请跟我来。”
谭瀚林没有着急迈腿,立在原地盯着79式高挑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连抢几步追上去:“你是怎么想起来到这里的?”
“是卢长官,她拉着我……我们陪她打乒乓球。”
“战果如何?”
“我们被对面的95式和97式剃了光头,大比分小比分都是……不过卢长官整个过程中唯一一次不高兴,是因为97式为了让分专门把球往地上发——那分没有算。”
“人运动是为了保持健康状态,输赢在其次。至少下次和你卢长官打球的时候记住这一点。”谭瀚林道,“所以我们亲爱的勤务部主管查特先生在哪儿?”
“羽毛球场。我们结束后去退器材的时候他刚来。”
“带路。”
“收到。”
这不是谭瀚林第一次启用人形帮忙寻找人或物了。
仅凭隔离区计划的两期人员,远远不够将这座前线基地填满,为了维持整个基地的正常运作,大量的战术人形仍然在这里继续着它们接受I.O.P.改造之前,在墙内城市需要履行的民用职能。
在餐厅为员工烹饪食物、端茶送水的侍者;在生活区清洁走廊和宿舍卫生、替人整理内务的保洁;为事务繁重的职员打下手,分担一定程度的工作量的秘书和副官;在下层和更低一级的自律机械一同保证基地内各种物资的输送、设备的维护检修的后勤。格里芬将几乎所有位于各种功能系统最末端的人力换成了人形,用一种微妙的方法完成了整座前线基地的自动化和智能化改造。
活动中心自然也不难看到人形的身影。
对接下来至少半年都只能呆在基地的封闭结构内的格里芬人类职员而言,保证身心健康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课题,运动和娱乐是这一课题中举足轻重的组成部分,而人形的存在可以极大地提升这一组成部分的服务质量。
跟着79式在活动中心内左绕右绕,谭瀚林听到了不少细碎的路人的闲聊。
“一起去喝点儿什么吗?听说有人往酒吧的服务器上传了几款日本的鸡尾酒……”
“指挥官——我知道您上次足足蹬了2个小时的单车,可一多半的时间都是高强度的无氧运动,至少还得恢复到明天下午才能再去健身房……”
“跑步不坚持是没有用的,今天必须跑够5圈才能放您去食堂……也不能吃汉堡!走,我陪您把剩下的补上……”
“长,长官,刚刚那是在光线昏暗的剧院,现在路上这么多人,请不要把手……诶,要回去了吗?在宿舍房间看电影没有影厅的效果好吧?还要叫上我妹妹?额——诶??!”
“长官,指挥官公寓的屏幕好像没有多媒体,那该怎么看电影?”待到和擦肩而过的那对几乎黏在一起的人和人形拉开一段距离,79式疑惑地回过头问道。
“公寓的个人电脑没那么多防御程序,技术好的人可以暴力破解,然后改造成自己想要的形状。”谭瀚林答道。
“哦——那长官的房间可以看电影吗?”
“我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
“啊,对不起。”
“……唉……能看,还能打电动。”
“嗯嗯。”
两人不再寻找新的话题,路途的终点羽毛球场已经近在眼前。
场地的照灯亮起了七八成,球拍挥舞的风声和击球的闷响不绝于耳,谭瀚林和79式沿着边缘的走道朝着深处移动。谭瀚林一面走,一面斜过视线不住打量着场地上的一组组身影。
“人形,人形,人形,人形,人,人形,人,人形,人形……”
“长官,您在念叨什么?”79式望向已改为和自己并肩而行,盯着旁侧场地口中念念有词的谭瀚林。
“我在看那些计分板,这一对一对的,看起来都是有来有回,但人形陪练的分数都比它们对面的那位低一截。”
“这个啊……因为陪练的自律方案是可以选难度的,默认方案是自适应,但大部分人都不会去改,自适应方案顾名思义会配合使用者的水平调整人形的手法,人类那一边绝对不会输,但也不会明显感觉到人形这一边有放水——理论上如此。我以为长官知道的。”
“我不喜欢所有种类的存在对抗——不论是直接或间接——的体育项目,来活动中心自然也没碰过,所以也没必要了解这些东西……所以老卢选了困难模式?”
“卢长官说她想念家乡的乒乓球,让我们放开打。”
“可还行。”
“我们到了,长官,查特主管就在那儿。”突然,79式停下脚步,指向走道尽头角落的一块场地。
。。。。。。
格里芬S09区前线基地勤务部门主管查特年近六十,为掩饰秃顶剃了光头,有着一身松弛的肥肉,却倔强地穿着套在谭瀚林身上才刚好尺寸的衣服,任由材质良好的尼龙布料把他勒出一圈一圈的纹理。
这样的体型显然属于不好运动的那一类人,但他现在却确确实实地在活动中心打羽毛球。
谭瀚林不知道这位总管是不是突然想要改变自己过去一些不健康的生活方式,谭瀚林只知道他分配到的作息区间和自己是一致的,现在他应该坐在办公室处理工作,而不是和其他属于前一个作息区间、已经完成一天的工作来这里放松的人出现在活动中心。
但为了能够在勤务部服务器维护期间尽快领到自己所需的物资,谭瀚林必须有主管的线下授权才能亲自上仓库那边取货。他先去了整个基地最西端的勤务部本部,又转遍了同一楼层所有的餐厅和咖啡厅,又前往顶层的高级公寓区被门卫堵了近一小时,最后终于在最东边的活动中心找到了本人。这时,半天已经过去了。
查特并没有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一个人,注意力仍然在进行着的对局上。
“主管先——”79式上前一步就要唤对方,却被谭瀚林一把扯回来捂住了嘴巴:“稍安勿躁,有求于人的并不止我们。”
捂嘴的手松开,朝着场地的另一侧指了指。79式循着指向望过去,却和一道早已朝着这边射来的目光撞上了。
别林斯基穿着和查特主管相同款式的运动装,坐在休息区,一边用脖颈搭着的毛巾擦汗,一边用充满敌意和挑衅的眼神望向谭瀚林这边。
谭瀚林默默地将有些失措的人形拉到身后,换自己和别林斯基互瞪起来。
这样单纯的眼神交流谁都不会吃亏,看对方针锋相对,别林斯基停下了自己的手上动作,把身子往前倾,将眼睛睁到最大。
于是他清晰地看到谭瀚林夸张地嘟起了嘴唇,两腮的肉朝着这一动作向口腔内收缩,空气穿过嘴唇之间狭窄的缝隙,嘬出了一声响亮的击穿灵魂的“Mua!”
别林斯基肉眼可见地打了个战,恶狠狠地重新抓起毛巾,开始用力地搓自己的脸。
“长官?”谭瀚林收回视线,看到79式正惊恐地看着自己。
谭瀚林只是拍了拍人形的肩膀:“记住,所谓社交恐惧,就是要让和你社交的人恐惧。”
“喂。”
谭瀚林转过头循声望去,看到查特不知何时停下了运动,正朝这边走过来。
“你,小伙子,我注意到你站在场地边上,是来找我的吗?”这位主管在谭瀚林面立定,将球拍担在肩上,一只手叉着腰。
“是的,查特主管,我是来——”谭瀚林一面飞快地表明了来意,一面迅速掏出口袋中的终端,就要调出授权界面。
但他的手被查特用球拍的把柄抵了回去:“我的权限芯片还在更衣室的柜子里,现在就算按了指纹也没有用。”
“……”谭瀚林抿了抿嘴唇,“我看得出,您现在还远没有尽兴。”
“对,我才刚刚开始第一局。”
“我可以等。”谭瀚林爽快地把手上的东西一收,“并不是什么急事。”
抛飞吻是一回事,但和一个令自己反感的家伙坐在一起是另一回事,谭瀚林无视了查特朝休息区递眼色的动作,转头去另一个无人的场地重新拖了两把椅子,摆在了休息区的对面,先把不停摇头的79式按在座位上后,自己才落座。
查特的对局重新开始了,谭瀚林无事可做,便开始仔细观察起这位尊贵的主管先生的身姿。
坏消息是,查特的对局没有一星半点的观赏性,他完全不会打球,动作蹩脚到让谭瀚林怀疑今天是他第一次亲手握住羽毛球的拍子。好消息是,这位先生的上肢力量尚且足够支持他用蛮力将球顺利击过球网——也仅此而已。
作为陪练的人形在自己的半场拖着风声做着布朗运动,全为接住查特打过去的那颗同样做着近似布朗运动的羽毛球。而查特站在一块两平米左右的区域里,几乎连步子都不需要迈几回,脸上却挂着一副透出兴奋和得意的谜之笑容。
“他该不会觉得自己正在用高超的技术遛得对手满场跑吧,不会吧?”谭瀚林觉得索然无味,但也只得耐着性子接着看下去,缩在座位上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嘟哝。
不过,正在进行着观察的并不止他一人,在谭瀚林盯着查特发呆的同时——
79式突然猛地站起身来:“长官,一直这样……我一直这样坐着可能不合适,别林斯基先生一直在看着我。”
“那么你现在站起来了,他的视线一定移到别处去了。”谭瀚林淡淡道。
“……报告长官,并没有。”
“那你何必自作多情呢?坐下。”
“可是——”
“坐下,这是你指挥官的命令。”
“喔,喔……”79式的声音仍然透着些不确定,但是作为人形的身体已经听话地重新坐回。紧接着,它的旁边传来一阵椅脚摩擦和人调整姿势的悉索声,紧接着一颗脑袋旁若无人地枕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抢占了自己准备叠放双手的位置。
“长,长官?!”人形慌忙举起自己的双臂,无所适从地望向谭瀚林。
“咱俩换一换,你负责看查特主管,我来继续盯着别林斯基。”丢下这句话,谭瀚林侧过身子不再理会79式,面向仍然往这边瞪来的那位新苏联男士,嘟起嘴巴故技重施:“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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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次别林斯基并没有糟践自己的面部皮肤太久,过大的运动量和运算量没法让做查特对手的人形当一个永动机,在将这场“友谊赛”苦苦维持了将近10分钟后,人形终于接丢了一颗堪堪过网的臭球。
查特发出一声欢呼,喘着粗气重重坐下,在地上摊开形成了一个字体加粗又被水晕开的“大”,紧接着是一声高分贝的呼唤:“别林斯基!”
别林斯基触电一般从座位上弹起,三步并作两步冲至查特身侧,小心翼翼地将这位尊贵的领导地上搀扶起来,移至休息区落座。
79式正小心地为谭瀚林按摩着头部的穴位,见此光景立刻出声道:“长官,好像结束了。”
“等着吧,还早呢。”谭瀚林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将身体重新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他们要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