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盏轻灯

仲夏的半夜,唯见点点繁星洒在藏青色的寰宇间,撒落着银白色的微弱光芒。玉壶般的月亮似流水般静静的将清辉倾泻在湖水之上。凉爽清新的微风轻轻的掠过水面,令湖水泛起一道道水纹,月波也跟着流动,给湖凭添几分光彩。
有一个形似洛神的二八女子,于清潭中轻轻的驾着小小的木兰舟,神态貌似很是怡然自得。那模样宛若中古时代寻得一片云梦泽并寓居于此的隐士,但她终究不是水云身,也不想拥有烟霞志。
她只是一个被叛徒逆时百里香所害,囚禁在时间的轮回里飘零许久,无奈的做着寰宇的过客路灯花,连把平戎策换得种树书的无奈都成了一种奢望。
她半垂眼眸,将百千种情感蕴藏在眼底。只是聆听那被夏日熏风吹拂而沙沙作响的树叶,和远处那些受不了热气而鸣叫的夏蝉,萤火虫们则洋溢在她的周围,泛黄的微光在她姣好的脸庞上跳跃着,她试着伸出手去触摸那些萤火虫,却发现自己的手一如既往的将其穿透。
(果然......还是不行啊。)
她苦笑几声,无奈的举起似琉璃样清澈透亮的酒樽,为她自己满斟一杯若琥珀般浓郁的浊酒,仰起头对着天穹处的明月痛饮。
游离在属于她一个人的夜晚,心底的念想百转千回,不过须臾,她眼前的景色也疏疏淡淡起来,已难分辨何为真何为假。
少许,那轮圆月已高悬夜的中央,而她也酩酊大醉,姿睢欢谑。
”看老子当年,一饮千石......“
她一边纵酒一边扯起嗓门放狂高唱,不时挥舞拳头扣舷和声。渐渐的,她若梦蝶般成为天地间的鲲鹏,飞跃九万尺离天只有三尺三,飞过四万八千丈的山河,飞渡这明镜般的湖泊,飞入那了不死族帝国的首都西雅图。
虽已入夜半,但专属于霓虹都市的狂欢仍未结束,灯红酒绿、斑离繁华、夜夜笙歌。霓虹灯、路灯与车灯交相辉映,映衬那深沉的夜色朦胧起来,恍若满天星斗一齐下到这都市里,勾勒出一副繁华的盛景,无处不是花余、歌舞、欢娱。好一个琼楼玉殿,又宛若蓬莱瑶台。
而她则像是一个穿越到未来的中古时期的才女,与这未来城市的繁华格格不入。
但对着突然映入眼帘的幻景,她的灵魂猛的悸动起来,般若汤的效力片瞬消散了一半,先前喜悦的脸平添了几分愠色,稍坐一会儿就怒目圆争桂眉倒竖。
因为浮现她眼眸的不是这安详美满的太平盛世,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她看见不列颠蒸汽工厂下形销骨立的工人僵尸,那些蜷缩在逼仄的出租屋里吃着劣质肥料的枯黄花朵。
不是同一种族,境遇却如此的一致——皆如猪狗,在泥潭里交配、觅食苟活残生。
那些被金钱赏赐一夜欢爱的刺眼花艺妓们,没多少人曾正眼看过她们血迹斑斑的灵魂。
转瞬间,一伙又一伙面如土色的Z-Mech军团将死亡与哀楚带入村庄,殴打那些不愿被强买强卖的耄耋农民,只为乞得糊口的钱粮。
一个衣冠楚楚的员工僵尸,站在发放工资也无法维持其生存的ZCorp高楼顶部,面带微笑的跳下去。
明明很释然,却听到几声梦呓般的呼喊,这是他在哭泣吗?
网络上,植物与僵尸们相互口角,他们互相指责、谩骂、堂而皇之地公示仇敌的个人资料,将对方的苦楚榨为自己笑料的饮品......
这”满目繁华“,究竟是谁的繁华?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繁华?还是编户齐民凡夫氓隶的繁华?
那些人看起来穷、脏、丑、傻、但这真的是他们愿意的吗?是他们自己天性如此懒惰无能?还是有水蛭蝗蠹替他们享受他们本应得的呢?她心中已有自己的答案。
他们走在命运为他们规定的路上, 虽然他们并不愿意走在这条路上, 但是他们除了满腔悲愤的走在这条路上别无选择。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她半瘫着身躯,不假思索的吟出这句诗词。强忍那悲痛阅尽满城的哀鸿,读罢那些生命苦难的遗韵,不得不蹙紧眉头,眼眸宛若盈盈秋水般,一颗眼泪悄然自眼角滑落——她不能在芸芸众生的苦难前转过脸去。
恍惚头上飞起千年的暴雪,这令她不禁打了几个寒战。
”想到我这个’掉书袋‘曾鄙夷他们这群白丁,那时自诩鸿儒的我是多么的腐朽酸臭。但他们才是支撑世界的基石,而我只不过是站在他们的上方自视清高罢了,向使他们有我这般的条件,他们绝对不会下于我。
可恨我明白的太晚了,等我明白时,我已成为时间的'套中人’,不能做任何事情。”
她在用受苦难者的方式去爱、去思考,她在为受苦难者的方式唱歌和说话。
他们的精神就是我的精神;他们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他们的苦难就是我的悲痛;他们的解放就是我的快乐。
可恨,可恨......“
恍若这活地狱中一切都是那么的秩序井然。
她叹息着飞回西雅图,驱使着轻舟远遁时间裂缝。一植物,一舟与一夜融为一体,渐趋看不分明。
可她在途中又看见一番场景:本应互为仇敌的植物和僵尸们却坐下来一起享用美味佳肴,一起唱歌一起跳舞,深渊般的种族偏见荡然无存,善良和纯净的芬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又一次被嫌弃穷、丑被带绿帽子的伽刚特尔,正在趴桌子上轻轻抽噎。他的兄弟小鬼僵尸则试着将他那破碎的心魂一点一点的拾起,试图拼凑成原来的模样。
多年痨病的平顶菇试着用他五音不全的嗓门唱着半拉歌曲,以令那几株孤苗欢乐,即便他已时日无多,依然愿意为后代的光明燃烬自我。
高位截瘫的坚果僵尸,在昏黄的白炽灯下让高坚果僵尸拿着厚重破旧的书籍以能让他如饥似渴的汲取先贤的营养,他已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残疾也不能阻拦他的自由意志。
那跻身于阴暗腐臭角落里的苔藓们终日不得和煦阳光的照耀,也不似牡丹那般雍容富贵,但他们也在汲取少的可怜的营养来努力绽放,他们那不屈顽强的精神如黄金般灿烂。
这令她的心感到一丝欣慰,如回到家里般亲切温暖,哪怕有半截残墨,一支断笔,她也要提笔记录下这些感人的点点滴滴。
(但或许,他们本应该有着更美好更光明的生活.....)
她这般想着,便在脑中忽地一声惊天霹雳,漫山遍野的竖起十万个带血的旌旗,数万万受奴役的植物和僵尸一齐踊跃,灵魂如星辰般璀璨耀眼。
他们不再是那些荒漠中忍气吞声扛负苦难的骆驼,而是如野狮般于原野中搏击凶猛的暴风雨。
漫天皆乌,但没有一个人害怕,他们团结一致,每人手持火焰般明亮的长缨,驱驾着长车踏破山阙自天宇狂飙,征讨踏碎世间一切丑恶。
愤怒的气势直抵霄汉,将一切枯朽的木株尽数摧毁,旧日世界的秩序开始崩溃,掀起的尘土淌着暗红色的血液,喂养着黛紫色的罂粟花。
她听见杜鹃日夜不息的啼叫,感受那深沉的夜自天宇间陨落,朽烂的不死族帝国伸出罪恶的魔爪,妄想祈求神明眷顾,加冕永恒的荣耀皇冠,但乔治·埃德加那千年不死的幻梦伟业,在数万万植物和僵尸的怒火下,瞬息化作一撮撮飞灰,一同随着历史消逝,留不下丝毫存在的痕迹。
无数眼眸清晰的植物和僵尸们欢呼雀跃,拍手称快,却依旧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反而快马加鞭纵横驰奔,金戈铁马倒海翻江,继续向前不曾回头。
她能觉察到自己身体逐渐的轻盈起来,宛若羽化成仙般。光是想着就足以令她飘飘然,几近高兴的昏死过去。
不知不觉间,深蓝色的天宇已泛出一道鲜丽的白红光带,须臾间东方的地平线处喷薄出千万道炽白色的光芒,把小半边的天空照的灿烂透亮,太阳也在这时悄悄地探出他那婴儿般稚嫩的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