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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了断

2023-08-05 14:03 作者:Limap_  | 我要投稿

  赤羽抱着手臂,闭眼,靠在斗兽场的外墙上。

  与其说“靠”,不如说是将背上硕大的金属翼支撑在粗糙的石墙表面。刚刚完成的交涉,让她有些疲惫。那些裹得严严实实、幽灵一般的人,以僵硬、刻板的语气提问,问题古怪但无微不至,甚至详细到了飞行器发动机的具体型号。星尘和麦麦不得不谨慎地向前靠近。她们从未见过这个浅青色头发的女人,却不知为何也产生了一种天然的不信任。麦麦的手指一直放在扳机上,随时警戒着周围。

  这些人最终竟意料之外地本分。问完那些冗杂的问题之后,其中一个便立刻消失在了一扇看不见的门后,其余人则端端正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赤羽还被细网捆着,只是用于制止她活动的微弱电流逐渐消失。她能够用最锋利的眼神,盯着那个女人,看见她指挥其他手下,把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青年男子搬进不知何处。

  直到天光变了方向,赤羽已经因为在空中维持同一个姿势过长时间而四肢酸痛,幽灵一般的人才带着两只手提箱重新出现。等麦麦和星尘接过箱子,被这沉重的物件拖得向下一沉,那些人才将缠在赤羽身上的细网解开,自动排成笔直的一列,逐个消失在在她们面前。星尘设法查看这箱子的内容物,而麦麦则迅速上前,询问赤羽是否受伤。

  “我没啥事。”赤羽拍拍肩膀,眼睛仍旧盯着那些人消失的位置,“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一会儿。”

  “等那个人?”麦麦声音一沉。

  “不,等那个女人。我要让她吃点苦头。”赤羽咬着牙说。

  麦麦沉默片刻,不再坚持。她拍拍赤羽的手臂。“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好啦好啦,啰里巴嗦的。”赤羽笑道。

  星尘有点犹豫。她抬起头,瞄一眼赤羽的表情,自觉不便多说,只好带着麦麦,重新走上来时的路。

  赤羽没说真话。她并不指望自己能敌过那女人的一打护卫,她甚至根本不指望那个女人会重新出现。一个作恶无数、却能安然无恙地站立在地面上的人,不会将自己置于不必要的风险之中。但这个女人,似乎与那个沉默、阴郁且不知好歹的臭小子有一定关系。赤羽仍旧记得,女人离开之前,那个满身是血的年轻男子挥出的脆弱的一掌。说实话,看上去很解气,但赤羽想知道为什么。从未出现在斗兽场内,却用着只属于那里的辛辣招式,遇见匪徒毫不犹豫地置之死地……她想知道的还有很多,但无从说起。

       或许她自己并非这个女人主导的闹剧中,唯一的演员兼受害者。

  一阵细微的噪音从远处飘来。赤羽略微睁开眼睛,看见远处一股浓郁的黑烟缓慢向上升起。原本便残缺不全的电视塔断面处发生进一步的爆炸,仅有的两座突出于地平线之上的建筑之一轰然倒塌。据麦麦所说,多年之前,整座城市的大部分建筑都被彻底破坏之后,遭到损害的电视塔也改变了工作模式。自那时候起,全域实时广播诞生。最初,这种广播与电视台日常的新闻播报节目十分类似,不过只剩下了新闻一个节目,终日循环播出。轮班的主持人在镜头面前念稿子念得嘴唇发干,即使每小时更换一位主持人,到了最后还是口干舌燥,声音嘶哑。最大型的破坏行动忽然终止之后,全域实时广播一度尝试恢复曾经盛行的娱乐节目。然而,每当导播终于决定着手安排节目时,总有偶尔闯入的改装者暴徒因为批评自己的稿件中的刺耳话语而火冒三丈。他们找不到撰稿人的踪迹,于是将火力全部对准了坐在电视塔里念稿子的主持人。光是赤羽有所耳闻的,对电视塔的进一步破坏事件,就有不下十次之多。几乎每一次事件,都以电视塔的高度进一步降低、当时工作的主持人身亡收场。而接任的主持人将在广播恢复工作之后,用一成不变的播音腔朗读自己同事的讣告。赤羽盯着上升的浓烟,看见它在空中逐渐散开,颜色变浅,最后与青灰色的天空融为一体,随着黏稠的天光发生细微的变化。这想必又是另一次破坏活动吧。

  她将视线移回地面时,愣了片刻。

  突然出现在地表的大约就是她正在等待的那个人。仿佛焊死在他脑袋上的那顶宽檐帽不知所踪,蓝黑色的短发乱糟糟地立在头顶。他正看向赤羽的方向,大半张脸被鲜红的颜色覆盖,脸侧一缕被血液沾湿的白色头发尤其刺眼。他一只手拎着一块血肉模糊的薄片,看上去像是刚刚从脸上撕下来的那片东西。而原本应该被遮盖的部分,露出因为饱经风霜而变得暗淡的金属光泽。

  即使这样,他残余的半张脸上仍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仿佛那半张脸下面也是由电极与触动装置支撑。

  记忆中的一些故事与面前的这个形象突然重合。赤羽顿时失去了和这样一个人交谈的欲望。她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这一次轮到那人发话。

  赤羽同样不想搭理他,但反射性地停住脚步。

  “那个飞行器呢?”

  “关你屁事啊!”赤羽最终还是转过身,大声喊道,“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半张脸的大魔头’吧?真是去你妈的,要是我早点出来,我一定在你大干坏事之前就把你扯成几截!还是手下留情了。我呸,遇到你这种家伙就应该一拳锤进地里!”

  那人没说话,把手里那团皮扔在脚边。

  赤羽抱着双手,继续骂道:“你们这种人,仗着自己装了点高级玩意儿就开始为所欲为,完全忘了自己在几天之前还是一个看到改装者就屁滚尿流的臭虫!真是他妈的白痴。那个臭女人就是想拿你们做点试验,你们倒还当上了她的走狗!要不是我被捆着塞进手术室,我这辈子都不会去搞这些无聊的改装!好了,现在我也不剩多少东西是自己的了,但我至少知道我是那个受害者!仗着自己变牛逼了就加害别人算个狗屁!他妈的,”她抹了一把眼泪,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失控地颤抖,“你知不知道麦麦有多想看见!不要的眼睛可以给别人,而不是留给你他妈这种乱来的混蛋!”

  “……骂完了吗?”那人问。

  “你他妈……”

  那人以无法看清的速度,从脚边提起一把铳样的细长武器,“啪”一声上膛的同时扣下扳机。一根钢钎从赤羽的胸口穿过,穿透背部用于支撑金属翼的钢板,依靠较粗的尾部牢牢地固定在原位。赤羽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见血液从胸口的缝隙缓慢涌出。

  他走上前来,右手捏住钢钎的末端。那张看上去有些恶心的脸,让她没法燃起反抗的斗志,踉跄后退了几步。

  “你给我听着。”他压低声音,“你说得很对,我就是个浑蛋。就像在那面墙里面的你一样,面对弱者时杀人如麻的浑蛋。没关系,我没必要辩白。如果不去做这些事,我们连尸体都不会存在。你在钟塔占地为王,我在外面游荡,都只是想找个办法活下来而已,谁也不比谁高尚。每一个人能活到现在,都要有点运气或者过人之处。但是在此之后,”他哼了一声,“要记住自己是谁,就只能先闭上眼睛了。”

  “你……”赤羽睁大眼睛,红色的双眸在薄薄的泪水下颤抖。

  他伸出右手,将插在赤羽胸前的钢钎拔了出来。

  

  L:妈呀,好血腥!

  R: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L:你之前让R查那个赤羽的履历和装备信息不会就是为了搞这个吧?那你真是个变态!

  R:变态!

  

  牧心擦擦钢钎上的血迹,面对着斗兽场的高墙,抬起头。“可惜她没法让你俩住住。”

  

  R:她最后安装的那对很酷炫的翅膀的控制系统是和大多数人一样的,最普通的神经电脉冲-一级解码传动,并且没有预留可以嵌入额外控制中枢的空间与接口。控制中枢位于根部,和背部连接处,可以接受来自特定局域网的远程控制。

  L:好啦好啦,知道你数据库大啦!

  R:这是我刚查到的!

  

  牧心后退几步。

  

  L:哎,不对,你要干嘛?

  

  他深吸一口气,快速向前助跑,到靠近墙角的位置朝上一跃,顺势跑上垂直的石墙。受到严重创伤的左臂难以派上用场,仍毫无知觉地垂在身侧。他只能依靠右手,在沉重的石块之间寻找可以当做支点的缝隙,牢牢地握住。

  

  R: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L: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牧心没有理会它们。他谨慎但迅速地挪动双脚,几次险些从高墙上背朝地摔下。每次他的上半身发生剧烈的晃荡,两个程序便爆发一阵极为吵闹的叫喊。不仅是几乎铺满整个视野的文字,更是直接通过听神经传进大脑的仿真叫喊。每次听到这样凄厉的喊声,牧心都有想敲开自己脑袋的冲动。

  一番挣扎过后,牧心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登上高墙的顶部。朝外看,之前聚集的改装者群体如今已经变得稀稀拉拉,散布在高墙之外的各个地方。向内,衣着考究的人们若无其事地坐在观众席上,面对位于建筑中央位置几个圆形的高台。锃亮的金属笼紧紧地扣在高台之上,用于固定底部的锁链比人的小臂还要粗。一个衣衫褴褛的改装者正缩在铁笼的一角,面对一只和他自己体型相近的四脚猛兽。

  “把她扔在外面,”牧心自言自语,“也应该替她报个仇了。”

  

  L:哟,想不到你这个变态还多少有点讲义气。

  R:义气是什么?

  

  牧心有点想笑,但僵硬的表情肌肉已经沉寂太久,如今不太听使唤。他说:“喂,你们两个。是不是能跟那个病毒一样的东西聊几句?”

  

  L:喂,有你这么说自己的吗?

  R:可以!但是它一开口就骂我们,超级凶……

  L:那不是它,那就是他!十四岁的小屁孩,特别讨厌那种!

  

  “帮我跟他说一声,付账需要的那几个人全被我放走了,现在已经去了不知道什么地方。他欠下的债还不清了,除非来跟我干一架,而我也正好打算把他弄死。”牧心面朝着斗兽场,说。

  

  L:你有病啊!

  R:你有病啊!

  

  “最后帮一个忙。”牧心平心静气地说。

  

  L:搞什么啊!乱七八糟的。你这样我们可不理你了……

  R:我已经把消息发出去了。

  L:你也有病啊!

  

  高墙之外,散落的人群再一次聚集。他们抬头,看向牧心正站立的地方,沉默,一动不动。牧心回头,望见不远处仍有数目可观的改装者正朝自己聚集,但仍难以向前迈步。他沿着高墙顶端,朝远离石门的方向走去。

  

  L:喂!你马上要出老板的局域网范围了!你不要命啦!

  R:我们是不是也快完蛋了?

  L:都是你干的好事!

  

  牧心对眼前的文字视若无睹。他一步步地朝前面走去,斗兽场内有几个安保人员看见了他,正准备举起佩枪。

  牧心又踏出了一步。

  聚集在墙外的人群迅速爆发。标志性的呼喊是一束凌厉的激光,摇晃着从地面射往墙体,可惜准头确实不太乐观。牧心向斗兽场内纵身一跃,落在观众席中,在地上翻滚一周,留下满地的血迹。身着正装的一对绅士发出凄厉的尖叫,牧心反而踹了他们一人一脚。他再次翻滚,躲过安保人员射来的激光束,迅速朝中间的高台冲去。

  随着一声巨响,某种炮弹砸在斗兽场的顶端。虽然这样的攻击暂时没能撼动沉重的外墙,仍有不少碎石颗粒自空中洒入场内。胆小如鼠的观众慌不择路,纷纷从坐席上站起,寻找可以躲避危险的地方。牧心在他们当中随心所欲地穿行,因为数量不多的安保人员暂时没有胆量对着自己的金主开枪。他顺利地冲到圆形高台脚下,从衣兜里掏出一枚微型爆破弹,扔在铁笼与高台相接的位置。

  几种不同的喧嚣声逐渐融合。贵妇人凄惨的尖叫,绅士们不顾身份的惨叫,以及逐渐从墙外逼近的,改装者人群惊慌与失控的叫喊。那些在外墙上不断攀爬的人,被不属于自己的意识夺走了改装器官的控制权,以及与之相关的所有神经的操控权。他们睁着惊恐的眼睛,不知所措地随着自己的肢体向上移动,最后少数到达了高墙的顶端,再山崩一般从顶端滚落。逃亡者也变成了石头中的一部分,被用于支撑、被踏在脚底。数量有限的安保人员不断减少,在交错的光束之间融化在阴影当中。

  几声连续的轰鸣之后,高墙轰然向内坍塌。沉重的石块松动破碎,沿着观众席阶梯状的残余铺天盖地地滚落。金属笼中的改装者目瞪口呆,仍抓住猛兽扑至面前的间隙,连滚带爬钻出金属笼,紧紧攥住摇晃的框架,在滚石之中逃过一劫。但他还没来得及继续向前奔逃,汹涌而入的人流便将他抛在了地上。改装者的洪流冲开墙上的缺口,以难以抵挡的势头涌入整个建筑,破坏观众席、破坏圆形的高台。用不了多久,高墙之内已经和外面一样千疮百孔。

  牧心此时已经接连撂倒几个安保人员,钻进斗兽场的地下。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警惕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牧心视若无睹,迅速从昏暗的走廊中穿过,搬开一处堆积的物料,立在紧急通道的门前。

  他看着黑洞洞的出口之前,狭窄的玻璃窗口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脸。模糊的倒影中,红色与灰色融成模糊的一片。这样的画面,血腥得有些恶心。他下意识地扭头,想要移开视线,但片刻之后又说服自己,重新尝试去正视这块玻璃。他半眯着眼睛,透过眼睑之间狭窄的缝隙,一点点地让玻璃上的倒影进入视线之内。

  

  L:嘿,你到底在搞什么?还不快跑?

  R: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吧。”牧心说着,从衣兜里拿出精密螺丝刀,举在眼前,“祝你们能遇到一个不错的下家。”

  

  L:不是,喂,我说,我草,你,你放下!!!

  R: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L:喂你要干什

  

  牧心睁开眼睛,正对着玻璃,咬着仅剩一半的嘴唇,用螺丝刀将沾满血污的金属保护壳撬起。一部分遭到腐蚀的合金薄壳弯曲变形,最后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动,断成两半。靠下的一层保护壳尚且完好,牧心只得设法旋开两处藏在角落中的细小螺丝,想讲保护壳整块拿下。然而,保护壳的末端与颅骨相连,挪动保护壳的同时,剧痛不由分说地爆发出来。牧心感到自己另一边的脸上,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在玻璃中显得狰狞可怖。他深吸一口气,按住靠近鼻子的位置,缓缓用力,使保护壳翘起些许。

  内部的芯片此时展现在他的眼前。仅仅是一块黑色的正方形薄片,同时是两个各行其是的程序定居的地方,是控制他的一半视觉、同时也危险地参与控制部分身体神经的东西。

  他将芯片四周的固定点依次旋开。

  右手转到某一位置的时候,右侧的视觉忽然全部消失。四周景物仿佛化为平面,纵深变成单纯的模糊感。追逐者的叫喊声突然被罩上一层厚厚的屏障,变得模糊且遥远,但仍在从身后逐渐逼近。牧心加快手上的动作,方形的芯片从脸上脱落,掉在手心。代表着内部结构特征的繁复花纹浅浅地镌刻其上,一层层没有尽头的展开。

  失去了生物电的支持,这枚芯片只是一块无机的废物。牧心将它扔进衣兜。现在,他作为改装者特有的部分已经失去了功能。追踪者将无法依靠这些元件运行时产生的辐射信号找到他的踪迹,只能依靠外貌辨认。

  但在被追踪者抓住之前,牧心还有一件事要做。

  

  星尘走在稍微靠前的位置,带着麦麦,踏上回钟塔的路。

  麦麦帮她提着一只箱子,里面装着仅飞行器才会使用的压缩氢燃料。这些极易爆炸的气体存放在厚厚的球形高压瓶内,可以直接塞进燃料舱中使用。看着这来之不易的燃料,星尘想不出该用怎样的言辞感激这两位年轻的女子,她们在各地之间不断地奔忙,甚至为之负伤。如今这两只燃料球,足以让星尘在吉拉德城与米莫拉城之间飞好几个来回。

  即使最迫在眉睫的问题已经解决,她还被另一件事困扰着。

  自从跟着赤羽、麦麦二人离开钟塔的时候,她的迷你控制台便无法正常运行。某个未知的用户正不断尝试着通过网络访问她的设备,导致她的设备无法对用户的指令做出响应。在赤羽与那些浑身上下裹着布料的人交涉时,电脑曾有一瞬间恢复了正常,但很快便再一次陷入无可救药的宕机状态。即使她曾经相当擅长处理这方面的问题,几年相对懈怠的邮差生活过后,她的技术水平早已跟不上攻击者。她只得将设备揣回衣兜。

  二人穿过空空荡荡、弥漫着沙尘气味的街道,顺利得有些令人难以置信。飞行器安安静静地停在钟塔脚下。碍于赤羽在附近一带的影响力,即使没有准备什么保护措施,这架飞行器从外形上看来也确实价值不菲,仍旧没有人敢于打它的主意。麦麦将两只手提箱放在脚边,星尘掏出备用钥匙,插进因为锈蚀而僵硬无比的锁孔,将燃料箱拧开,放入球状的燃料罐。

  一声令人心安的轻鸣之后,飞行器外壳上的示廓灯缓缓亮起。

  这样的场面不出意料,但星尘还是激动得高呼一声。她从飞行器侧边的踏板上一跃而下,和等在一旁的麦麦来了一个巨大的拥抱。麦麦有点不知所措,只好也将细痩的手臂放在面前女子的背上。

  “谢谢!谢谢你们!”星尘说着,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她赶忙抬手,抹抹眼睛,抽泣的声音还是传进麦麦的耳朵里。“没事的。快走吧,多保重。”麦麦轻轻拍了拍星尘的背。

  气体从悬浮喷气口中迅速涌出时,飞行器的四周尘土飞扬。硕大的水滴形载具缓缓上升,悬浮在空中。周围空无一人。只有麦麦躲在墙壁上被用作“门”的破洞背后,静静地听着空气的呼啸声。

  然而,随之而来的并不是推进发动机启动的巨响。

  星尘在空中拉响了某种警报。大约是迫降时用于警示周围人群的警报,刺耳的响声从浑浊的空气中穿过。麦麦有些惊慌,却无从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吹在身上的气流忽大忽小,空气摩擦发出的尖啸也时高时低。突然一阵尖锐的声音划过,好像是飞行器突然向前猛冲。

  几十秒之后,巨物坠落的响声传到她的耳膜。

  

  漫天的沙尘中,牧心被呛得咳嗽不止。剧烈的咳嗽拉扯着脸上的裂口,不断有新的鲜红色血液从已经结痂的伤疤背后涌出。

  几分钟前,他看见了那架飞行器。失控的飞行器正在朝着斗兽场的方向猛冲,自他的头顶呼啸而过。他还是晚了一步。

  他提起从斗兽场地下拾来的貌似高射炮的东西。没了两个程序实时检索信息的帮助,他只能依照并不算丰富的经验,摸索这个巨物的使用方法。硕大的弹盒挂在旁边,打开时里面仅剩一枚炮弹。牧心将炮管支在地面上,用双腿固定,右手艰难地掰开装弹口。放入飞弹后,巨大的反冲力将他连人带炮掀翻在地。仅仅依靠半眯着一只左眼完成的瞄准,竟真的命中了预料之中的位置。

  失控的飞行器轰然坠地,砸碎下方空无一人的破败建筑,开始熊熊燃烧。

  如果能再快一步……牧心打住了做假设的念头。在这个时候,假设除了徒增烦恼之外毫无意义。他拍拍身上积攒的灰尘,在飞扬的尘土之中摸索着起身,看向高处。残破的钟塔仍然挺立在一眼即能看见的位置,孑然一身。

  一路上他没有遇到任何人。钟塔脚下和几日之前并无二样,因为爆炸而破烂不堪的楼梯上,连那两只法拉第笼都没有移动分毫。他一步步地走上昏暗的楼梯,经过自己曾经蹲着射击的角落,踏进废墟风格的酒馆中。

  酒馆内只有两个人。胖胖的酒馆老板在吧台后打盹,突然睁眼看见牧心的模样,当场吓得向后跌倒,滚到角落里,瑟瑟发抖,嘴里连连求饶。麦麦坐在她常坐的位置上,面前摆着两壶根本没有动过的浅黄色调配酒。

  牧心停在她身后。她应该听见了动静,略微侧过身来。

  “她死了。”牧心说。

  麦麦没有料到会是他的声音,全身不自然地抖了抖。

  “她死了。所有能够连接网络的改装者都死了。”他走上前,抓住麦麦的左手。麦麦飞快地抽手,但没来得及,还是被他捏住了手掌。粗糙的沙粒和略带潮湿的触感在她苍白色的皮肤上留下一点痕迹。

  一块方形的东西被塞进她的掌心。

  “马上就要结束了。保重。”

  说完,牧心便放开她,大踏步地朝酒馆的门口走去。路过吧台时,他用仅剩的左眼看了看跌倒在地的酒馆老板,顺走了一只玻璃酒壶。

  沉重的脚步声在楼梯间中消失。麦麦浑身颤抖着,伏下身子。

  一滴眼泪从遮挡双眼的布条背后流出,滴落在她的手中,那块硬硬的方形薄片上。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从今以后还有机会知道它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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