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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心》(四)

2023-01-11 22:34 作者:消融の雪球  | 我要投稿



  沙里克伸开四肢,躺在狭长的手术台上,头无力地一次次落在白漆布枕头上。肚子上的毛,已经剃光,这会儿博尔缅塔尔大夫喘着粗气,急急忙忙地用推子给沙里克剃头。菲利普·菲利波维奇两手撑在手术台边上,一双像金丝镜架一样闪光的眼睛注视着术前准备,一面兴奋地说:
  “伊凡·阿诺尔多维奇,最重要的是我摸到蝶骨的一刹那。到时候,求求您,立即把脑垂体给我,马上缝合。要是缝合时开始出血,我们就会失去时间,失去这条狗。不过,它反正完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眯起眼睛,对嘲笑似的半睁半闭的狗眼看了看,补充说:“瞧,我怪可怜它的。这您想想也知道,我已经和它混熟了。”
  这时他举起双手,似乎在祝福不幸的沙里克创立艰巨的功勋。他尽量小心翼翼,不让一粒尘埃落在黑色橡皮上。
  推掉狗毛,露出白色的头皮。博尔缅塔尔扔掉推子,换上剃刀。他在耷拉的窄小狗头上涂好肥皂,用剃刀刮起来。刀口刮出嚓嚓的响声,有些地方渗血了。刮完后,挨咬的人又用浸过汽油的棉球擦了擦狗头,随后他拉开狗的后爪,抻平光秃的肚皮,喘着粗气说:“行了。”
  济娜拧开洗手池上的龙头,博尔细塔尔跑去洗手。济娜从玻璃瓶里朝他手上浇了些酒精。
  “我可以走了,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她问,害怕地朝刮光的狗头斜了一眼。
  “可以。”
  济娜消失。博尔缅塔尔又忙活起来。他把一块块薄薄的纱布放在沙里克的头部四周,于是枕头上出现了谁也没见过的光秃的狗头和长着胡须的古怪的狗脸。
  这时,术士动了动。他挺直身体,朝狗头看了一眼,说:
  “上帝,祝福它吧。手术刀。”
  博尔缅塔尔从小桌上一堆闪光的器械里抽出一把圆肚小刀,把它递给术士。随后他也戴上和术士一样的黑手套。
  “睡了?”菲利普·菲利波维奇问。
  “睡了。”
  菲利普·菲利波维奇一咬牙,两眼射出尖利的光,举起手术刀,准确地在沙里克肚子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皮肤立时分开,鲜血四溅。博尔缅塔尔迅速扑上去,用一团团纱布捂住沙里克的刀口,接着用一把把夹方糖似的小钳子,钳住刀口边缘。刀口的血止了。博尔缅塔尔额头上渗出许多细小的汗珠。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又划一刀。沙里克的腹部被两人用钩子、剪子和异形夹子,打开一个窟窿,暴露出渗血的粉红色和黄色组织。菲利普·菲利波维奇拿手术刀在腹腔内划了几下,随后喊道:“剪子!”
  剪子在挨咬的人手里变魔术似的一闪。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在沙里克腹腔深处,剪了几下,取出一对带有边缘组织的睾丸。因为操作和兴奋,浑身冒汗的博尔缅塔尔跑到一个玻璃缸前,从中取出另一对湿漉漉、软绵绵的睾丸。一些短小湿润的筋脉在教授和助手的两双手中抖动和缠绕,夹子频频夹住弯针,发出细碎的金属声。一对睾丸被移植到沙里克体内。术士从刀口上抬起身,用一团纱布捂住刀口,命令:
  “大夫,马上缝合。”旋即转身看了看墙上的白色圆钟。“用时十四分。”博尔缅塔尔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一面用弯针缝合松弛的皮肤。随后,两人全都激动起来,就像两个急于行事的凶手。
  “手术刀!”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喊道。
  手术刀似乎自己跳进了他手里。菲利普·菲利波维奇的脸顿时变得十分可怕。他龇着白牙和金牙,在沙里克头顶上划出一个红色的圆圈。刮光的头皮被整个儿揭下,露出颅骨。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喊道:
  “环钻!”
  博尔缅塔尔递给他一把锃亮的手摇钻。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咬着嘴唇,用钻头抵住沙里克颅骨,围绕颅骨钻出一个个相距一厘米的小孔。他钻孔的时间,每个都没超过五秒。随后他把异形锯的一端伸进第一个小孔,像手工制作女箱似的锯起来。颅骨发出吱吱的叫声,颤抖着。约莫过了三分钟,沙里克被揭开顶骨。
  于是,露出沙里克圆顶状的脑子,它呈灰色,上面布满淡青色脉络和红色斑点,菲利普·菲利波维奇把剪子伸进脑膜,剪开口子。一股血细细地喷出来,差点射入教授的眼睛,但溅到了他的帽子。博尔缅塔尔拿着弯镊,像老虎似的扑上来止血。血立刻止了。博尔缅塔尔浑身大汗,脸部肌肉隆起,颜色不一,眼睛在教授的双手和器械桌的盘子间来回顾盼。菲利普·菲利波维奇满脸狰狞,鼻子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咧开的嘴巴露着牙龈。他从狗脑上剥离脑膜后,手朝颅腔深处探去,从打开的颅腔中托起半圆形脑子。这时,博尔缅塔尔脸色发白,用手按住沙里克胸口,暗哑地说:
  “脉搏急剧减慢……”
  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像头野兽似的扫了他一眼,生气地说了什么,手向颅腔深处探去。博尔缅塔尔啪地打开一支针剂,把药水吸进注射器,狡诈地在沙里克心脏附近打了一针。
  “我这就摸到蝶骨了。”菲利普·菲利波维奇高声说,旋即,一双带血的、滑腻腻的手套,从颅腔中托出沙里克灰黄的脑子。他朝沙里克的脸迅速瞥了一眼,博尔缅塔尔立刻又打开一支装有黄色药水的针剂,把药水吸进细长的注射器。
  “打心脏?”他胆怯地问。
  “还问什么?”教授恶狠狠地吼叫,“反正它在您手里已经死了五次。打!难道还行?”他的脸,活像激动的强盗。
  大夫一抬手,把针轻轻扎进狗的心脏。
  “还活着,不过很危险,”他胆怯地喃喃。
  “现在没工夫讨论活着还是死了,”神色可怕的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嘶哑地说,“我摸到蝶骨了。它反正完了……唉,你呀……‘朝着尼罗河神圣的堤岸’……把脑垂体给我。”
  博尔缅塔尔递给他一个玻璃瓶,瓶内的药水中,晃动着一团用线系住的白色东西。他一只手利索地取出晃动的东西(“欧洲没人比得上他……我敢发誓!”博尔缅塔尔暗想),另一只手用剪子在撑开的大脑两个半球间的深处,剪下同样一团东西。他把沙里克的脑垂体扔进一个盘子,又把新的脑垂体和系着的线一起安进狗脑,他短短的手指此刻似乎奇迹般地变得又细又软,灵巧地把琥珀色的线在那儿缠了几下,缚住脑垂体。然后他从颅腔里取出异形夹子和钳子,把狗脑放进颅腔,身体朝后一仰,比较平静地问:
  “死了,是吗?……”
  “脉搏很细。”博尔缅塔尔回答。
  “再打一针肾上腺素。”
  教授迅速用脑膜包住狗脑,严丝密缝地合上顶骨,盖上头皮,喊道:
  “缝合!”
  博尔缅塔尔只用五分钟便缝合了头上的刀口,虽然弄断了三根针。
  现在,被血染红的枕头上,出现了沙里克毫无生气的脸,头顶上有个环形刀口。
  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像吸足血的魔鬼,直挺挺地离开手术台。他从汗涔涔的手上拉下一只冒着热气的手套,拉破了另一只,把破手套往地上一扔,按了墙上的电铃。济娜出现在门口,她扭过脸,不愿看见血泊中的沙里克。术士抬起两只惨白的手,摘下血迹斑斑的帽子,大声说:
  “马上拿支烟给我,济娜。准备一套干净衬衣,浴缸放水。”他把下巴支在手术台边上,两个手指分开狗的右眼皮,看了看显然渐渐失去生命的眼睛,说:

  “瞧,见鬼。还没死。不过,反正得死。唉,博尔缅塔尔大夫,多可惜。这狗挺讨人喜欢,尽管有点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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