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步履不停
“一个男人要走过多少路,才能被称作男人。”——鲍勃·迪伦 人似乎常常都是在路上。 从我16岁开始,便好像常常在路上。从眉山到绵阳,到遂宁,然后到武汉,是走过最多的路,更多的时候,是从各种各样的地方到其他各种各样的地方。有在离开的路上,戴着耳机,迎着阳光,感觉看到了希望,也有在回去的路上,灰头土脸,像淋湿的猫猫狗狗一样。其实应该说包括在那之前,以及在此之后,从出生到今天,直至死亡,肯定也将会一直,一直在路上。 或许说,生命的本质就是一场历程,是一段路,一次天途。功利主义导向的思考方式往往会使我们过于注重结果,从而忘却了这一点。人生是一座桥梁,它的伟大绝不来自于它的目的,它连接正午,黄昏,和黎明,让自发的意义在这样的过程中不断拓展。但是,在这漫长开悟之旅,我们又是否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村上写且听风吟,“我们是在时间之中彷徨,从宇宙诞生直到死亡的时间里。所以我们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只是风。” 夜晚总会结束,群星也终将落幕,所以如果生命的脚印终有一天会被时间的尘埃掩埋,那我们就更不能停下脚步。但人们总归还是会回头看,人不能停滞不前,可我止不住思念。 “我经由光阴,经由山水,经由乡村和城市,同样我也经由别人,经由一切他者,以及由之引生的思绪和梦想而走成了我。那路途中的一切,有些与我擦肩而过从此天各一方,有些便永久驻进我的心魂,雕琢我,塑造我,锤炼我,融入我,而成为我。” 在故乡书桌的抽屉里,留存着自16岁以来的厚厚一沓车票,行李箱夹层中也掉出过不知何时的过期机票。当初留下这些,只为做个念想,学刻舟求剑般对标眼前难得珍贵的岁月。 以前学这个成语故事的时候,很奇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蠢的人,剑在河中央掉下了水,跑到江边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呢。然而长大后发现,在这条岁月的长河里,很多人在某个节点遗失的东西,之后一次又一次返回寻找,却不知道自己只是站在船边徘徊,河中央早已经回不去了。 人的此刻总是蕴含所有过去独自行走的脚步,得生命之赠,我才被“我”独自丈量出来。这一连串刻舟求剑的行为,都像那沓车票一样,在某个角落不经意间等待怜悯的回味或彻底的遗忘。若有一个恒久的陪伴,那沓车票上的怀念便不用刻意的挖掘和埋藏。可人生之中,只有我始终与我同一,在不断承认中,迎接万千破碎和分离。 我曾经走过山,也走过水,其实只是借助它们走过我的生命;我看着天,看着地,其实只是借助它们确定我的位置;我爱着她,也爱着你,其实只是借助别人实现了我的爱欲。我在缅怀过去,也缅怀失去,其实只是在缅怀我自己。 生命的意义本不在向外的寻取,而在于向内的建立。删除我人生中任何一个瞬间,我都不能成为现在的自己。但忘却不一样,尽管忘记了来时的路会令人感到遗憾,但只要仍然前行,那些过去就一定会在背后默默发挥作用。因为此时此刻的自己,包含着能够表征过去到现在的一切信息。 但是说到底,忘却依旧是十分令人遗憾的一件事,所以回忆与怀念才总是显得那么动人。 「威尼斯已经物是人非,最好的希腊岛屿正在加速沉没,巴黎圣母院也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但正是拥有,而非保留,才值得珍爱。」也许一个普通的下午,也会为多年后的一个恍惚埋下伏笔。人永远无法预估某个瞬间的价值,直到它变成回忆。正如我写下这一两千字的夜晚,并不是期望它之后能被多少人读过,只是想稍许保留住我在此时此刻的感受与思考。亦正如我绘过的每一幅画和拍过的每一张照片。 不过其实一个人往往记住的,甚至于希望记住的,远不止美好与深刻。 "I've had some long nights in stir." 所以我也曾熬过孤寂长夜。独自在暗东想西想,时间慢的如同刀割,那是我毕生最长的夜,伴随着摧毁与重建。 有人认为,除了身体上的病痛以外,人所感受到的任何痛苦,都是价值观所带来的。正如心理治疗的悖论之处在于,真实的自我其实根本不想要被治疗,藏在精神高墙后的它天生以自己的痛苦为食。而曾在最黑暗的那段人生,是我自己把自己拉出深渊,没有那个人,我就做那个人。所以决定我们自身的从来不是过去的经历或难过,而是我们自己为其赋予的意义。 “我曾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 第一次,当它本可进取时,却故作谦卑; 第二次,当它在空虚时,用爱欲来填充; 第三次,在困难和容易之间,它选择了容易; 第四次,它犯了错,却借由别人也会犯错来宽慰自己; 第五次,它自由软弱,却把它认为是生命的坚韧; 第六次,当它鄙夷一张丑恶的嘴脸时,却不知那正是自己面具中的一副; 第七次,它侧身于生活的污泥中,虽不甘心,却又畏首畏尾。” 有时候我总会没来由地想到这样一个场景,一个似乎一直在下雪,荒无人烟一片白茫茫的地方,只有一扇很大的铁门,和两边漫延至视线所不能及的铁栏围墙,以至于不知哪边是里,哪边是外。 并不知为什么,但我只是不禁想,那也许就是我这漫漫长路的尽头,一个分不清方向,看不明内外的边界。 而现在,我只需要到那里去。 “那我应该往哪走啊?” “往前走。” “哪是前啊?” “我对您透露一个大秘密,这是人类最古老的玩笑,往哪走,都是往前走。” 今晚武汉不太热,但我觉得好像什么地方在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