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sen und Blut(4):深渊
写在前面:这一篇是刀子......心理脆弱者请止步......笔者言尽于此。
OOC警告,虾扯蛋警告!
正片开始:
摘自 雷奥妮·舒尔茨《北角》 第27章 第6节
终于,北角海军基地的故事讲到了最后。对于提尔比茨和那些量产型驱逐舰来说,他们的世界是在火焰之中毁灭的。皇家空军对北角海军基地的轰炸行动在9月19日凌晨达到了顶峰,火海淹没了整个北角海军基地。在胜利的舰载机的饱和打击之下,皇家步兵于凌晨4点58分发起登陆进攻.......那段令人心碎的通话也就是发生在这个时段内.......最后,铁血公国第1步兵师派出了12个团,经过35分钟的战斗,方才到达北角海军基地的指挥所,就在那里,一个弹坑的旁边,他们发现了提尔比茨的心智魔方,并且冒死将它带了回来.......

XII.余烬与微光
铁血陆军第1步兵师士兵\铁血公国巴伐利亚州代州长,俾斯麦
战争第4年的9月19日,04:45:12
铁血公国,慕尼黑\特罗姆瑟,北角海军基地

9月19日凌晨北角海军基地附近的海况简直差到极点。一场令人难忘的风暴从9月16日起开始肆虐,暴雨和大风24小时不间断地持续着。从9月17日开始,十五艘满载士兵的登陆艇在8级大风和3.5米左右的狂浪中上下飘摇着,即使是护航的欧根亲王和齐柏林都难以忍受这种程度的摇撼。就不用说登陆艇船舱中的惨状了:瓦尔伦·帕卢斯卡特少校几乎吐的停不下来,晕船和严重的睡眠不足让他几乎无法站起来。他在前一晚的日记中这样写道:“在这种状况下让我们与皇家登陆部队短兵相接,不是去送死也差不了太多。”,船上弥漫着呕吐物和燃油的混合气味,简直能将一个没有海军服役经历的人给闷死。
不过在皇家空军那次令人难忘的空袭于9月19日凌晨3点55分正式开始以后,每一个人都将晕船和种种的不适都抛在了脑后,挤在舷窗前注视着那陆地上毁灭的图景:皇家舰载机正一波一波的对北角海军基地发动饱和空中打击。“他们似乎在把自开战以来制造出来的每一枚炸弹都扔到了北角海军基地,在一瞬间,我开始怀疑我们执行这次任务是否有意义,因为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在那种程度的轰炸之下继续活下去。”,帕卢斯卡特少校后来这样回忆道。
“海姆达尔吹响了号角,史尔特尔率领的巨人们也终于越过了彩虹之桥.......”,约阿希姆·朗格一等兵在应征入伍以前是慕尼黑爱乐乐团的一名小号手,现在他满脑子都充满了自己演奏过的理查德.瓦格纳的歌剧《诸神的黄昏》(Die Götterdämmerung)当中的高潮乐段。他本人也非常喜爱北欧神话之中这最为狂野阴郁,最为悲剧性,也极富创造性的一段,现在面对着这陆地上高高的火墙,他正用自己的话复述着这世界末日的最后几幕。他不知道,自己周围的士兵都听见了他并不高但无比清晰的独白。突然(很明显这是朗格的错觉),登陆艇内静的可怕,只剩下了朗格一个人的声音。在异样的沉默中他感到有些尴尬,于是便停了下来。结果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有好几个士兵说:“小伙子,接着说。”
俾斯麦从9月14日获知北角海军基地的战况急剧恶化以后几乎就没有睡过觉。对她来说,如果没有那通来自柏林的电话,那么9月19日日出之前的几个小时无非又是一个在对妹妹的愧疚和极端强烈的自责之中度过的不眠之夜罢了。
掐指一算,提尔比茨不在自己身边已经有将近四年时间了。随着日子一日一日的飞逝,俾斯麦越发觉得自己当时的行为可以说是蛮不讲理,甚至可以说是冷酷无情:提尔比茨虽说是铁血公国海上武装力量的总司令,也算是身经百战的一个姑娘了,但是她也并没有在高纬度地区的生活经历啊。自己当时怎么会想起来把她调往北角海军基地呢?哪怕是让她去林比亚的海军基地也好啊。
在“血色周六”事件(见《Le Richelieu(2):光复的黎明》)以后,俾斯麦曾经因为在自由鸢尾的人手不足短暂地将提尔比茨调到维希城来调查维希教廷政府的暗中保护地下抵抗组织成员的行为;后来,在调查基本结束以后,因为一次小小的姐妹冲突,俾斯麦一怒之下又要求提尔比茨即刻返回北角海军基地。以至于当提尔比茨于战争第三年的12月16日从柏林的机场再次启程前往北角海军基地的时候,俾斯麦甚至都压根儿没有出现在机场的送行队伍之中。
现在想起这些事,俾斯麦简直想狠狠地给当时的自己扇上两个耳光。俾斯麦知道,是自己将提尔比茨第二次拱手让给了死亡。而现在,无论是她还是铁血公国仅剩的海军力量都无能为力再把提尔比茨从死亡之中拉回来了。
尽管5个月前发生的政变迫使俾斯麦辞去了总指挥的职务,但是她的威望犹存。现在的柏林当局仍然会知会她一些有关于前线作战的消息,尤其是北角海军基地的情况——毕竟每个人都知道前总指挥的妹妹现在待在那里。不过在俾斯麦看来,这更像是对自己的报复:“这是命运对我的冷酷的惩罚,有时我尝试通过长时间的睡眠来麻痹自己,但是每次一醒来都能看到从柏林来的消息,不断地提醒我:我根本对现在我造成的所有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从5月份以来,北角海军基地受到的轰炸越来越频繁。在6月15日甚至有6艘皇家驱逐舰试图强攻海军基地,但面对着提尔比茨可谓是疯狂的无情炮击,驱逐舰编队在付出2艘驱逐舰被击沉,一艘驱逐舰被击伤的代价以后,只得灰溜溜的加速逃离。在这之后的7月9日,皇家海军又尝试了一次,结果派出的一艘重型巡洋舰和3艘驱逐舰竟然被全数击沉。自此之后皇家就不再尝试冒着提尔比茨的凶猛火力进行强攻,而是加大了空袭的力度。
大规模的空袭严重破坏了北角海军基地各处的防御设施,从8月16日起,北角海军基地几乎就成为一座不设防的基地了。那剩下的几门防空炮对空袭编队根本无能为力不说,而且在开火时还得提心吊胆,生怕被皇家的战斗机发现藏身处以后让整个炮位都淹没在死亡的火海之中。
北角海军基地的行政楼早已被炸毁了,提尔比茨的指挥部从7月底开始就被迫安在了基地北面的一个大型防空设施里。但是,令皇家部队和俾斯麦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座几乎已经被解除了武装的海军基地竟然还在进行着凶猛的抵抗。8月20日,第三次试图登陆北角海军基地的皇家舰队再次遭到重创:罗德尼受了重伤:她舰装的二号炮塔被提尔比茨出其不意的一发穿甲弹引爆,靠着贝尔法斯特和约克公爵的救助才勉强脱离了战场,而护航的6艘量产型驱逐舰也再一次全数被击沉。
而之后皇家的攻势更是连连受挫,仅仅在8月23日一夜,竟有十六架皇家的“兰开斯特”式轰炸机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强烈风暴而坠毁,43名飞行员丧生。投下的炸弹更是命中率极低,大部分都落在了早已被荒废的简易机场附近。而到了8月24日凌晨,天气丝毫不见好转的迹象,反而变得越来越差,空袭只得暂停。换由约克公爵,乔治五世等战列舰编队进行对地炮击,但由于能见度太低,炮击的作用依然不大。
本以为恶劣天气会持续两天就结束,然而谁料想,一直到9月3日特罗姆瑟地区的天气条件才再度允许展开空袭行动。在这10天之中,提尔比茨从未离开自己的地下指挥室,狂风暴雨和不断的轰击也让她既没法出去侦察皇家舰队的动向,也不允许她出海迎战。203毫米,356毫米和381毫米口径的主炮炮弹爆炸的冲击和沉闷的巨响不时地,从早到晚地摇撼着这间灯光昏暗的地下指挥所,提尔比茨根本无法休息,即使偶尔能在皇家战列舰编队炮击的间隙,在行军床上打一会儿瞌睡,她也无法像平常一样仰躺在床上: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个方位,在地上爆炸的炮弹就会把天花板上的尘土震下来,落在你的脸上——甚至是嘴里。
所幸,身处重围之中的百无聊赖而且无比绝望的提尔比茨除了无梦的睡眠以外还可以做另外一件事:写日记。
笔者在利物浦的北角海军基地博物馆找到了这些日记的原件(讽刺的是,我只能在敌国的档案馆和博物馆里寻找相关的文件),由于无法外出,所以提尔比茨从8月25日到9月2日的日记每一篇都很长,而字里行间的透出的绝望也似乎随着字数的增长而越变越深。例如8月25日的日记当中有如下的词句:“我觉得我们的抵抗越来越无望了,但是我只能逼迫自己相信,终将会有援军到来,我们不会成为第二个基尔港。”,然而等到9月1日,她的文字中就只剩下了:“我知道北角将会成为我的坟墓。持续的炮击让我无法睡眠,我感觉我的精神已经要崩溃了,周围太吵了......我想念柏林的家,我想念菩提树下街的晚风......上帝啊。”,以及:“我真希望那些围困北角海军基地的家伙赶紧登陆,要不然我会在他们登陆之前疯掉。”
海涅曾经说,铁血公国人民的仇恨是唯心主义的,他们不仅会仇恨敌人那些浮于表面的品质,更会仇恨敌人的灵魂。而他们的绝望是否也是这样的呢?
9月19日凌晨4点45分,俾斯麦的寓所的电话响了。与此同时,在北角海军基地近海的恶浪中苦苦挣扎的铁血公国士兵,以及处在风暴中心的提尔比茨都收到了一则简短的警告讯息:皇家步兵即将对北角海军基地实施登陆作战。
以这一刻为分界线,笔者接下来将会从三个视角进行叙述。接下来的一小时十七分钟对俾斯麦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而对于正在迅速滑向深渊的铁血公国来说,这不过是它漫长而痛苦的死亡过程当中的一环的完成。
俾斯麦在接到电话以后几乎是立刻就高度紧张了起来,她要求来电者立刻将她的电话与提尔比茨地下指挥部里的仅剩的两台电话之一接通。而对方也并没有为难她,两分钟以后俾斯麦就和提尔比茨说上了将近一年以来的第一句话。
而在海上的铁血公国登陆艇内,帕卢斯卡特少校因为严重晕船而产生的痛苦此时达到了顶峰,不过,身为军人他还是很快的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对船舱里的103名士兵大声说道:“今天我们的任务,是阻止皇家海军占领我们的北角海军基地。很明显我们处于绝对的劣势,但我还是希望每一个人能够拼进全力,并且......”,他顿了顿,脸上的表情扭曲了起来。看起来像是在克制着什么,但最终他下定了决心似的,以比刚才更加响亮和清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最后一句:“Komm lebend zurück!(德语:活着回来!)”。
他后来回忆说:“我当时其实也不知道该对那些小伙子们讲什么才好。一方面我接受的军队教育要让我告诉他们‘Mutiger Soldat,Stirbt mit mir(德语:勇敢的战士们,和我一同死去)’,但另一方面我又大概了解那位北角海军基地长官的一些故事,所以最后话到嘴边就成了‘活着回来’。”
但是在之后激烈的战斗中,这艘登陆艇上将会有至少一半的人没能完成这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指令。
“提尔比茨,我是俾斯麦。”,当提尔比茨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时,这个让她敬畏,让她痛苦却从未真正爱过的声音时,她的心情极端复杂。苦涩像是决堤的洪水,迅速地淹没了理智。
于是她的第一句话是这样下意识地说出来的:“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在你的灵魂得到救赎以前,不要呼唤我的名字。”
“对不起,提尔比茨。我......”
在苦涩渐渐退去以后,便是长久以来郁积的痛苦和狂怒的爆发:“够了!俾斯麦!如果你真的觉得你做的不合适,那么我恐怕也不会陷入这样的绝境吧?!”,提尔比茨本想就此打住,但她却发现自己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你害死了多少人?害死了多少个施密特?!你想过吗?全铁血公国还有多少和我一样的年轻女孩望眼欲穿地等着自己早已灰飞烟灭的另一半从地狱归来?不!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你的脑子里天天都是政治!一个人,一群人,我!还有我们在你的眼中根本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合则用不合则弃的政治工具罢了!”
“提尔比茨,我......”,对面的声音已经开始抽噎起来。
“结结巴巴的有什么用?!搞清楚,现在你马上就要失去你这个让你操碎了心的妹妹了!你明白吗?!你为了你的改革不惜抛弃小时候的我一个人度过一个又一个孤独的,让人恐惧的夜晚!为了你的计划不惜把我从我最喜欢的大学专业转到海军学院!——别说你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专业!你知不知道多久以来我在海军学院的教授和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提尔比茨连珠炮似的质问着。
“我......”,俾斯麦正想辩解几句,但是随即又被立刻打断。
“不!你不知道,因为你根本不想知道!或者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你为自己辩解的理由可以很冠冕堂皇!因为你身兼要职,因为你是铁血公国的第二个擎天神阿特拉斯!(很明显,第一个是奥丁)没了你这个国家就会立刻垮台!......”,此刻提尔比茨的愤怒已经完全以狂怒的嘶吼的形式爆发出来,这让她几乎喘不上气,估计就算是以前认识她的人看到她现在这副冲冠眦裂的模样恐怕也会不寒而栗。
“可......提尔比茨,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动用我的声望。那是为了你啊......”
不等俾斯麦说完,提尔比茨又一次粗暴的打断了她:“是啊!你是为了我!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终于我在海军学院的同学的窃窃私语中以第三名的成绩毕业了,你那天来学校看到我的成绩的时候只是冷冷地对我说了一句:‘这些根本不够。’就完了!我的所有努力就被你这一句话一笔勾销了!我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所有的心血都根本入不了你的法眼!之后呢?我进入了海军部,到了自己该收获爱情的时候,找到了自己的心仪的人的时候,你却从我身边夺走了他!把我调走不算,还把他调到了当时最危险的对皇家作战的战场上!你这是合法的谋杀,你自己心里难道没有概念吗?!!”
“我......对不起......姐姐......是为了大家啊......”
“这些话我听够了!所谓‘大家’不过又是你唱高调的另一个借口!我恨你!俾斯麦你明白吗?!我恨你!你不是会说很多种语言吗?我亲口给你说一遍啊!!Я тебя ненавижу!わたしは、あなたが大嫌いです!Je vous déteste!Ti odio!Eu te odeio!¡Yo te odio!你听明白了吗?!!!你明白了吗!!!”,提尔比茨对俾斯麦的控告在一系列不同语言的“我恨你”之中,在声嘶力竭的咆哮之中达到了高潮。盛怒之下的她直接将电话的听筒摔在了写字台上,一个笔筒以及长久以来被她摆在桌上的她和俾斯麦的合照被砸得一齐飞了出去。笔撒了一地,而至于合照的相框上的玻璃则毫无疑问地被摔得粉碎(本段外语的顺序是:俄语-日语-法语-意大利语-葡萄牙语-西班牙语)。看见固定合照的相框被摔得四分五裂,提尔比茨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她的右手颤抖着伸向那张躺在尘土和碎玻璃当中的无辜的照片,捡起它紧紧地护在胸前,泪水和鲜血从脸颊和指尖上一同无声地滑落。
俾斯麦在电话的另一端先是被提尔比茨毫无预兆地爆发给惊呆了,随即她便泣不成声。此刻她的心中有无数个理由为自己辩护,但是让她最为痛苦的一点是:提尔比茨所说的句句属实。她早该意识到的,她早该反思的,她早该改正的......
但是她没有。
到了现在,不论做什么恐怕都没有用了。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补偿提尔比茨的孤独和长久以来对她的如深渊一般不可测的亏欠了,因为皇家军队已然兵临城下。然而就连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的通话,俾斯麦甚至都不能让提尔比茨的情绪稳定下来,让自己好好和她道个别。
虽然很早之前都有人提醒过她,对提尔比茨的教育和监护并不能按照旧铁血公国的传统。但是俾斯麦向来对这种劝告不以为意,终于她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政治家可谓是风光无限,万人敬仰;但是作为一个姐姐,她一败涂地。
在指挥室里,提尔比茨感到炸弹落下的频率正变得越来越低。
茫然地站在指挥室里,提尔比茨自言自语道:“终于......要开始登陆了吗?”
她是对的。现在是凌晨4点51分,停泊在北角海军基地东南方向2.6海里处的皇家主力进攻舰队开始释放登陆艇。尽管伦敦方面不认为9月19日是发起进攻的合适时间,可是对于进攻舰队新任指挥官,接替因为进攻行动长期毫无进展而被要求回国述职的他的前任的奥利弗·琼斯中将来说,他的舰队已经不能再多等24小时了:“我的部下在这该死的海上已经漂了两个月,一个快被炸平的铁血海军基地竟然让我们的舰队损失了11艘驱逐舰和45架轰炸机还有926名士兵!而且最近的风暴让我手下身体素质最好的将士都吐得七荤八素!没人想在这该死的地方多待一秒钟!”
不过一开始并不是所有士兵都对这个看起来相当仓促的命令感到满意。当暴脾气的皇家海军步兵中校艾利姆·怀特听到集结信号时,他几乎要气疯了:“老头子真的要我们登陆?他睡糊涂了吧?!我对这场该死的登陆战一点儿信心都没有!”,但是在战友的劝说下,他还是服从了登陆的命令。
现在是4点53分。
同一时刻,铁血公国海军登陆艇上的士兵也都做好了战斗准备。帕卢斯卡特少校其实比谁都紧张,但是他只能强装笑脸,“说一些自己都觉得不切实际的混账话”(帕卢斯卡特少校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在提尔比茨的地下指挥室,4点53分到4点54分这一分钟是在不祥的沉默中度过的。来自皇家空袭的投弹和来自海上的密集炮击已经完全停止,被爆炸的冲击波长久地震撼过的提尔比茨的耳膜在这北角海军基地极其难得的安静。但有一个声音,提尔比茨听得很清楚。听筒里来自慕尼黑的抽泣,让她莫名其妙地心如刀绞。
这时候,另一台电话响了起来。提尔比茨顺手将照片放在桌子上,然后用不流血的左手接起了电话。传来的是柏林海军部临时负责人的声音:“提尔比茨小姐,目前根据我们海军部已知的消息,有一支我方的增援部队正在接近北角海军基地。”
提尔比茨那一刻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直到皇家步兵实施登陆作战的前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一支增援部队。但她决心不要这支部队参与进这场日渐绝望的战事之中:“我相信按照目前的状况,还不需要让一支陆军的部队卷进这些破事儿里面。”
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干咳了两声才再次开口:“小姐......我不想对您说实话,但是......现在有一支皇家海军的主力舰队正封锁着北角海军基地。仅仅靠您自己的火力,根本没有胜算。”
预想中的暴怒并没有发生,提尔比茨获得这个几乎能让人惊掉下巴的消息的时候,只是冷冷地回复他:“如果这是由于通信设施的问题的话,那么我想这个玩笑未免开得大了一点。”
“那么,增援部队的事?”
“我是海军,他们是陆军,他们有他们的命令。这并不是我的好恶能够决定的,但是,请允许我为他们祈祷吧......”,然后她沉吟了一会儿又开口道:“顺便一提,请让慕尼黑的接线员保持通讯的畅通。我要让那个女人听一点东西。”
“是您姐姐吗?”
“是。”提尔比茨把这个字咬的特别重。
“好的。”随即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提尔比茨将几根本来是用作紧急情况下临时制作远程通信设施的通信线路和那台电话接了起来,然后拖到了掩体门口。正在抽泣的俾斯麦听到了什么东西在被拖行的声音——就像是把水泥块和砖头互相狠狠地摩擦所发出的声响,刺耳至极。
俾斯麦惊慌地问道:“提尔比茨!怎么了?!”
提尔比茨冷冷地回答:“让你听听所有的这一切。”
提尔比茨将这台电话放在了一个不容易被炮弹弹片和子弹击毁的地方,然后她冷冷地问俾斯麦:“现在外面的风雨声听得清楚吗?”
“能......”
“那你就听好吧。”
现在是凌晨4点57分。
提尔比茨在肆虐的风雨中展开了舰装,她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密集的雨点击打在自己舰装炮塔的厚重钢制装甲上所发出的噼啪声。舰装上的每一门大口径火炮都指向了1.4公里以外皇家的登陆点,同时,仅剩的八十几名士兵勉强构建了几个重型机枪火力点和三个相当分散的防御工事。
这是一场毫无希望的战斗。
4点58分,第一批5艘皇家登陆艇冲上了海岸。和他们预想中的不一样,海滩上特别安静。安静地就像是整个北角海军基地都被遗弃了一样,怀特中校还记得自己转头对战友说:“看来这个鬼地方一个人也没有,我们就是在瞎忙。”
他错了。当5点整第二批登陆艇靠岸之时,铁血守卫部队的机枪和提尔比茨的舰炮一同火力全开向海滩射击。所有人都傻眼了,怀特中校亲眼看见一艘登陆艇被提尔比茨所发射的一枚380毫米炮弹给炸飞了,炙热的弹片和船体的碎片以及士兵的残肢四处乱飞。在数挺重机枪的交叉火力之下,向前冲刺的皇家士兵一排排地倒下。
当第三批的7艘登陆艇到达岸边时,布置在距离登陆海滩2公里的15门迫击炮也加入了对皇家登陆部队的轰击。查理·爱德华兹一等兵刚冲下登陆舰,一梭子机枪子弹就射入了船舱,打死了在他后面的7名士兵。于是在8分钟之内,皇家登陆部队就有145人丧生,300余人负伤。更糟的是,大约在5点10分左右,一艘运载弹药的登陆舰被提尔比茨的齐射直接命中,于是上面的弹药在密集的皇家士兵当中发生了大爆炸。震撼了整个北角海军基地,102名皇家士兵当场被炸死,75人陆续伤重不治,最后死在海滩上。
一切直到皇家空军和海军开始进行火力支援以后才有所好转,但那已经是凌晨5点25分的事情了。在这噩梦般的25分钟里,皇家登陆部队一直被铁血守军的火力压制的动弹不得。
在岛的另一边,凌晨5点03分,铁血支援部队的425名士兵全数上岛,他们还带来了已经很少见了的两辆坦克。提尔比茨对帕卢斯卡特少校的到达并没有展现出任何喜悦的表情,她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我本人非常感谢您的到来,但是我同样认为您和您的士兵到这里来支援我的意义不大。”
帕卢斯卡特少校从始至终就和提尔比茨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即他和他手下的220名士兵就奔赴了皇家部队的登陆点。当他们离开时,朗格注意到,提尔比茨是那么的镇定,甚至显得有些不太正常:“她脸上当时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战争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而我们每个人都紧张的要死。”
没人能说得清北角海军基地的战争主动权是什么时候落进皇家部队的手里的,反正帕卢斯卡特少校所组织的防线是大约于凌晨5点50分完全崩溃的。在两辆坦克接连被皇家的支援火力击毁以后,帕卢斯卡特少校第一次对步兵在没有友方装甲单位的掩护时在皇家部队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当帕卢斯卡特少校连续撤退了1.2公里到达预备阵地时,一开始他所率领的220名士兵只剩下了不到100人还能继续作战。
但帕卢斯卡特应该感到骄傲,他所率领的这半支增援部队给皇家登陆部队又造成了435人的伤亡。但当他于5点57分退到距提尔比茨原来所在的地方还有大约150米的地方时,他的心里一沉。“很明显,这一带遭遇了毁灭性的炮火打击,一开始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我又回到了我刚刚到过的那个地方”,帕卢斯卡特少校后来回忆道,“我认为那位小姐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他是对的。
3分钟以前,也就是5点54分。数十枚舰炮炮弹和来自胜利的24架舰载机袭击了提尔比茨——她实在是太好被定位了,展开的巨大舰装,持续不断的开火。都让她在有力地支援了铁血防卫部队的同时也成为了皇家火力支援部队的活靶子。
尽管坚固的舰装替提尔比茨挡住了大部分冲击和飞舞的弹片,但是仍有许多弹片击中了她的身体。我们永远不得而知提尔比茨最终的致命伤是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有不止一块弹片击中了提尔比茨身上的要害。
鲜血从提尔比茨身上的伤口和口中溢出来,在剧烈的疼痛中,她逐渐失去了平衡。由于一号炮塔外部的钢结构和炮管完全被炸飞——该炮塔的扬弹机最后是在她所在的位置以西数百米之外被发现的。这使得舰装的重量分配变得极度不平衡,最后整个小山一般的舰装随着她的身体渐渐地向被完全摧毁的一号炮塔的方向歪斜着倒下去。这在远处看起来像是一个慢镜头,终于似乎经过了无限长的时间,才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在舰装触地之后,在严重受损的二号防空炮炮位内部还没有来得及发射出去的16枚37毫米炮弹发生了殉爆。冲击波几乎将提尔比茨直接甩飞出去——多亏了额外的两条安全绳,要不然提尔比茨可能会直接一头扎进旁边的弹坑里。但是这让提尔比茨的伤势更严重了,越发剧烈的疼痛使她几近昏厥。
脸色极其苍白的她将自己与严重损毁的舰装解离开来,结果一下让自己的躯体重重的落在了地上,没有任何缓冲。这让提尔比茨吐了一大口血,她慢慢地匍匐着爬向那台离自己并不远的仍然接通着的电话——它奇迹般地毫发无伤。她慢慢地爬着,身体上的伤口在积满雨水的地面上留下一条印染开的血迹。
她完全是在靠自己的意识强撑着,那具名为提尔比茨的躯体在这生命与死亡的两极的冲突之中逐渐变得冰冷而又僵硬,蓝色的眼眸也不再拥有只属于生命的光泽,但那挂在唇边的一丝滞涩的呼吸又限制着她的灵魂不能离开。
是什么让她的意识变得如此顽强?
如果是爱,或许我们还能稍许感到宽慰。
可很不幸,联系起前因后果。不需要很强大的鉴别力,你也能知道支撑提尔比茨的是恨。
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不幸,恨自己冷酷无情的姐姐,恨那些让她堕入深渊的冠冕堂皇的说辞。
她好恨!
可她不能复仇,因为那是她的姐姐,她的灵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刻在她的血液,她的脉搏之中的一部分。她不能相信——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姐姐会如此的狠心。
然而事实的确如此,不容否认。
是她的姐姐一夜一夜的把她留在冰冷的,空荡荡的房间里;
是她的姐姐忘了自己的生日,在给她拨去电话之后还大声呵斥她;
是她的姐姐把她丢进了军事学院,去让她独自面对一双双带着嘲讽的冷眼;
是她的姐姐夺走了自己唯一爱过的男人,然后直接派到战场上送死;
是她的姐姐把自己从繁华的首都丢进了这茫茫的冰天雪地,狂风暴雨之中;
可,
也是她的姐姐,在每个凌晨会为她掖好被角,看一会儿她均匀的呼吸以后才悄然离去;
也是她的姐姐,在她还在成长的时候会早早地为她准备好生日礼物,给她一个惊喜.......
提尔比茨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姐姐会是一个如此矛盾的集合体。
分身乏术的俾斯麦希望提尔比茨她自己能消化这一切,可是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对一个渴望关爱的女孩子来说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
于是提尔比茨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也没能理解她的姐姐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是提尔比茨唯一清楚的一点是:希望之后的绝望,开怀过后的痛苦,比绝望和痛苦本身还要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俾斯麦的执政理念是尽量体味铁血公国里每个命运的挣扎,但她唯独忽略了自己身边理应最亲近的妹妹。
提尔比茨无声地笑了。
她的心中翻滚起一股病态的复仇成功的快感,她也要让那个夺走自己一切的女人感到一切尽失的滋味。这种快感在让她苦闷的心中感到一丝慰藉的同时,也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提尔比茨,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了?”
在生命最后的几十秒,她这最后向自己心灵的拷问将永远也不会得到回答。
她勉强将自己的头凑近电话,然后拼尽自己此生最后的力气对着电话彼端悲痛欲绝的俾斯麦说了那句让这个一向冷静沉稳的金发女子彻底崩溃的话:
“Du wirst keinen Mann mehr haben, den du ihre Schwester nennen kannst.”
“你不再有一个可以被你叫做“妹妹”的人了。”
从提尔比茨口中流出的鲜血滴在白色的野战电话机机身上,尽管很快就被雨水冲散,但仍然显得十分扎眼。
坐在自己卧室书桌前的俾斯麦只感到仿佛整个国会大厦沉重的金属穹顶一瞬间都崩塌下来,重重的砸在自己的身上。眼前一阵阵发黑,心脏疼得像是要裂开。所有的这一切,最后都转化成了声嘶力竭的却又徒劳无功的呼唤。
“提尔比茨!”
“提尔比茨!!”
“提尔比茨!!!......”
电话的那一端,提尔比茨终于吐出了最后一口气。缓缓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如果忽略掉地上的鲜血和正迫近着的隆隆的炮声,现在的提尔比茨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是她作为妹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自己姐姐的报复。
而这一边,俾斯麦的无尽的悔意和对自己的恨转化成了忏悔的独白,猛烈地迸发出来:“提尔比茨,我不是阿特拉斯!我不是神啊!我需要你,我......我爱你啊!求你,求你,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代替你去死吧!......请别恨我,我......我也是此生第一次做姐姐啊......”
她的哀号逐渐地变得沙哑,最终变成了无声的呐喊。
提尔比茨离去得如此之快,俾斯麦甚至连眼泪都来不及流出眼眶。呆坐了一会儿以后,她突然一跃而起,疯狂的在自己的家里搜刮着有关于提尔比茨的陈设。
但是什么都没有,与提尔比茨度过的日子竟没能留下任何一丝痕迹。
最后,俾斯麦跌坐在地上。与此同时,一串泪珠也终于流出了她干涩的眼眶。
这一刻是凌晨6点02分。
当帕卢斯卡特少校终于来到损毁的舰装边上时,那原本看起来相当沉重的金属造物正在慢慢的蒸发成由微小的闪着微光的蓝色立方体所构成的雾气。帕卢斯卡特少校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在确定了这梦幻般的场景是真实的以后,帕卢斯卡特少校意识到,提尔比茨已经死了。
那蓝色的雾气实际上是组成她舰装的心智魔方在渐渐消散。
帕卢斯卡特少校三步并作两步越过舰装的残骸,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提尔比茨。有一个和那些构成蓝色雾气的小立方体很相像的稍大些的散发着强光的立方体漂浮在她的身体上,少校当时只是觉得那立方体对这位死去的孤独女王很重要,于是就在撤离时把它一并也带走了。
9月19日上午6点35分,北角海军基地陷落了。
在余烬和舰装蒸发的微光之中,提尔比茨已经失去生命的躯体当中的血还没有流尽。风暴渐渐止息,几缕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只是一切都来得太迟了。

摘自 奥托.热娜尔特霍芬《铁血帝国衰亡史》 第3部 第1章&第14章
俾斯麦从一个扩张主义者到一个彻底的反战主义者的转变只用了几个小时......无数生命的逝去实际上是对她往日的狂热所能给予的最有力的控诉......可是,事已至此,她又能怎么办呢?……

XIII.战争的最后一幕
柏林市民\铁血公国巴伐利亚州前代州长,俾斯麦
战争第5年的4月29日,22:10:15
铁血公国,柏林

亨德里克.维尔默伯格中士也不知道自己和自己的部队到底要怎么守卫这座已经处在地狱之火之中的大城市。现在在柏林所发生的一切,就是两年多以前在伦敦那火光冲天的图景扩大了几倍以后的重演。皇家空军,白鹰空军以及北方联合空军的机群日夜蹂躏着这座曾经风光无限的城市。
柏林人曾经最引以为傲的都市天际线早已残破不堪,维尔默斯多夫区,采伦多夫区,舍讷贝格区这几片靠近市中心的城区已经几乎被炸弹完全摧毁。大部分的高层建筑已经在持续的轰炸之中坍塌,以至于柏林看起来像是回到了俾斯麦上台执政之前的模样。由于街道已经被空袭严重破坏,已不能通车,所以柏林的街头最近安静了许多。
交通警察查理.斯图登特站在被炸弹摧残得不成模样的蒂尔加滕公园外面,忧郁地望着不远处的胜利纪念柱。由于灯火管制,胜利纪念柱只是一个漆黑的轮廓。斯图登特的父母所在的基尔已经于4月16日被碧蓝航线军队占领,身处柏林的他根本没办法知道自己的父母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境况。心烦意乱之中,斯图登特又一次抬眼望向胜利纪念柱的方向,一时间竟充满了恼怒,他后来这样回忆道:“真是讽刺,市政当局宁愿只想着把那根柱子挪来挪去,也不愿意把城中的妇女和孩子们撤离出去。”
中学生安娜.霍夫曼的父母简直对自己的轻率决定后悔到了极点,他们原来居住的慕尼黑已经在4月23日被白鹰军队占领。他们在4月9日巴伐利亚战役刚刚打响时逃离了慕尼黑,当时这一家三口还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结果谁知道却落进了另外一个更大更恐怖的地狱。现在他们和数十位和他们一样的,惊恐万状的柏林市民挤在施潘道区的一个防空掩体之内。不安地等待着夜间皇家空军机群的第379次大规模空袭。
生物学家阿图尔.维尔默伯格(必须要说的是,他和亨德里克没有关系)博士在几个街区之外的舍讷贝格区他暂时还没有被炸毁的地下室里同样与安娜.霍夫曼一家一样沉浸在巨大的不安之中,他几个月之前才进入柏林。现在的他,或多或少地也感到后悔。抛下妻子和女儿踏入这个是非之地,这个即将被炸弹,仇恨,痛苦付之一炬的地方,在这种时刻实在不能算是明智的选择。
晚上10点10分刚过,皇家空军的编队如约而至。防空炮火从城内各处飞向夜空,曳光弹将城市淹没在一片诡异的猩红之中。实际上这些守卫者心里比谁都清楚,不论再怎么开火对皇家轰炸机编队的打击效果都极其有限。果然,皇家轰炸机编队在短暂的被打乱了阵型之后很快恢复了秩序,晚上10点12分,第一枚航空炸弹就已经落在了地面上炸响了。今晚的皇家轰炸机编队额重点“关照”区域是施潘道区,这座柏林内部的军工之城在之前持续数月的轰炸之中几乎是没有受损。现在,由于鲁尔工业区已经几乎被完全炸毁,为了最后摧毁铁血公国的作战装备供应系统,施潘道区被皇家空军大规模空袭实际上也是迟早的事。
但令大多数柏林人感到极其惊讶的是,今晚的空袭仅仅持续了一个多小时。11点52分,皇家空军的轰炸机编队的飞离了柏林。
安娜.霍夫曼记得,周围的一切突然变得特别安静。自己的父母还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但是远处传来的像是万炮齐发的轰鸣很快使每一个人又再次紧张了起来。
4月30日午夜零点整,距离瓦尔特.许士尼格上尉向着斯特拉斯堡城发射炮弹的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现在,皇家军队,白鹰军队和北方联合军队从三个方向向柏林发起了总攻,刚才皇家空军轰炸机编队的袭击不过是为了肃清施潘道区内部较为完整的,或者说成建制的铁血公国武装力量。事实上,后来他们才发现自己是在浪费炸弹——在施潘道区里除了平民还是平民,甚至连一杆步枪都找不着。
参加过特罗姆瑟北角海军基地登陆战的皇家士兵艾利姆.怀特中校此刻复仇心切,在那个血腥的海滩上怀特中校接连失去了两位朋友。在进攻命令发布之前,他就不断地对自己说:一定要多杀几个铁血鬼子,好让他们含笑九泉;而在城市的另一边,前北方联合驻铁血公国大使,现在的北方联合陆军炮兵团团长亚历山大.米哈伊洛维奇.索洛诺夫少校也决心为自己失踪了两年,而且没有任何生还希望的朋友谢斯塔科夫报仇;在艾利姆中校所在的部队右翼,白鹰海军陆战队上尉查德威克.约翰逊握紧了手中的汤普森冲锋枪,他们刚刚攻下了措森。现在上尉和他手下的许多士兵都急于结束这场该死的,持续了五年的战争,现在上级下达了作战命令,他们在4月30日这一天唯一的目标就是:攻下柏林。
当这三股力量对这座摇摇欲坠的首都发起最后的猛攻的时候,前柏林议会医院护士,历史作家奥托.热娜尔特霍芬正在蒂尔加滕区的一座临时医院里为伤员做手术。她曾经协助议会医院最好的外科医生卡尔.克劳森博士做过不下120台手术,但是从未主过刀。现在军方逼着她为伤员做手术实在是赶鸭子上架的事,但是她也实在没有办法:为了保全自己的书稿和性命,她必须接受军方的要求。然而等到第一批伤员被送入临时医院时,热娜尔特霍芬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超过60%的伤员在被送入临时医院时就已经死亡,剩下不到40%的还一息尚存的伤员之中,大部分人的肢体已经坏死,必须立刻截肢。到最后我才发现我手头极度匮乏的各种药品之中,吗啡用的最快;而手术刀几乎没怎么用过,都是在用锯子。我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木匠,而不是什么护士。”,这足见柏林之战的惨烈。
怀特中校所在的部队推进得很快,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有组织的抵抗,总攻打响后大约25分钟,他们就已经推进了17公里。而在另一边,索洛诺夫所在的部队则遇到了铁血步兵和仅剩的几十辆坦克的凶猛抵抗。北方联合战士一排一排的倒下,似乎重演了在基辅的那一幕。索洛诺夫气得脸色发白,命令炮兵团立刻开炮为步兵提供火力支援。随着火箭炮和榴弹炮进行了7次齐射,铁血步兵和坦克以及在索洛诺夫所在部队的攻击方向上的数十座已在空袭中遭到严重破坏的建筑物全都被炸上了天,而这样的场景在铁血公国政府宣布投降之前还要出现数次。
随着怀特中校的部队又往前推进了几公里,从被炸毁的废墟中间出现了铁血军队散兵游勇的零星抵抗。于是这支自从总攻发动以来就一直在狂飙突进的部队不得不慢下来,虽然这种程度的偷袭几乎造成不了什么损失,但是还是让队伍里的每个人的神经都一直绷得很紧。
怀特中校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在一个墙角与友军突然相遇。在黑暗之中,他和他的部下终于听见了有人说英语而不是德语的声音。于是他们谨慎地靠近声音的源头,没有发出一点儿动静,结果怀特中校和约翰逊上尉撞了个满怀,把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怀特中校甚至差点就要举枪把约翰逊上尉打死。那是4月30日凌晨0点42分,皇家步兵和白鹰海军陆战队在潘科区和利希滕贝格区的交界处回合了。
后来艾利姆.怀特在日记中不无揶揄地记述道:“该死的,如果当时我开火了,那么我就上军事法庭了。一个白鹰军官把一个皇家军官送上法庭,或许这件破事儿够那些记者先生们吹上一个月。”
在不远处的米特区,在一个还算宽敞的地下防空掩体里,一场紧张的临时会议正进行到最重要的一个议题:是否应该在今夜向碧蓝航线军队投降。
讨论者的立场毫无新意,无非就两种:一种支持明哲保身,另一种支持死战到底。先姑且不论在这种时刻讨论这么一个议题是否有意义,事实上,在俾斯麦匆匆赶到会场加入讨论之前,会议的氛围充满了魔幻的气息:大部分与会者都是极端民族主义政府的狂热支持者,他们甚至在皇家和北方联合的炮弹在相邻的潘科区和利希滕贝格区四处爆炸时,还认为铁血公国有能力打赢这一场毫无希望的战争。笔者摘录了某位与会代表冗长的发言稿当中的一部分,现在附文如下:“同胞们!代表们!我们的战争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对自由鸢尾和皇家阴谋的坚决还击也到了成败在此一举的时候!......我们必须团结我们的部队,命令他们在我们这座伟大的城市的每一座建筑,每一块废墟里同我们不共戴天的死敌争夺每一寸土地!.......胜利必将属于我们!铁血公国万岁!俾斯麦万岁!”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位代表要在发言的最后把被他们刻意挤出领导层的俾斯麦给带上,但是笔者唯一可以断定的是:俾斯麦当初在进行改革的时候肯定不想把自己的国家搞到这样一个水深火热,万劫不复的田地。
大约凌晨0点58分,满脸疲惫的俾斯麦出现在了会议室里。她的第一句话就给在座的大多数浇了一大盆冷水:“女士们,先生们,我想告诉各位:我们必须尽快向碧蓝航线军队投降。”
俾斯麦的话音未落,一位代表就大声质问道:“您说这话是为什么?!难道俾斯麦小姐您也被那些家伙的传言给蒙蔽了吗?!”
俾斯麦冷冷地回答:“没有,但是我的妹妹就死在各位先生们挑起的这场战争里。”
“那是您自己家里的事!为了我们的祖国,我们必须——”,他没能说完。俾斯麦掏出自己那把M1911式手枪,一枪撂倒了他。这声枪响坐在会议桌前的每一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诸位!看看你们自己!脑满肠肥,整日就知道侈谈祖国!可是请看看祖国在你们挑起的这场浩劫之中究竟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只有痛苦和死亡!”
“我的改革所打下的物质基础在你们的手中被毁灭殆尽!我所期望达到的目的——不论是政治目的,还是经济发展目标,全部都落空了!无数人消失在了前线,你们还要再派遣更多人投入的这绞肉机里面!是不是不拼到这国土上最后一个人倒下,你们就不会罢手?!”
俾斯麦的斥责以愤怒的咆哮为结尾,这质问在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哑口无言。
这地下室里一下子变得安静的可怕。
最终,这个位于米特区的地下室会议作出了最重要的决策:“凌晨3点30分向碧蓝航线军队投降。”,而至于投降的代号则是铁血公国历史上最伟大的音乐家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欢乐颂》。而这代号将通过柏林城内现在每一个可用的扩音设备来播放。决议作出以后,两名信使被派去向碧蓝航线军队提出停火。碧蓝航线军队最高指挥部在核实了消息的真实性以后同意了铁血公国政府的提议。
于是所有人都记得4月30日凌晨3点30分,当象征的停战的《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终于回荡在已成废墟的柏林上空时,自己那兴奋的心情。无数次的射击,轰炸以及随之而来的哭泣与死亡终于真正意义上的技术了。在无尽的爆炸带来的震颤之中,千百万人们的心早已麻木。现在这种安静,这样的乐声使他们的耳膜感到疼痛——他们已经忘记了什么是正常的生活。
生物学博士阿图尔.维尔默伯格博士等了一个半小时才最终决定从地下室里走出来。他所处的舍讷贝格区已经被炸成了平地。这让他离开地下室的旅程变成了挣扎;足足用了40分钟,他才从烧焦的木头,破碎的水泥和砖块以及家具的残骸中间清出一条通往地面的道路。地面上的景象使他无比震惊:“我在我居住了好几个月的城市里第一次迷了路,整个区都从地面上消失了,你常用的认路的方法在这里根本行不通,我试着往前走了20米,结果最后还是被一辆炸翻在地上的霍希轿车残骸引导这才回到了原点。”,不过尽管维尔默伯格博士几乎一切尽失,令他感到宽慰的是,这场该死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其他市民则没有博士这么谨慎,中学生安娜.霍夫曼带着几个新认识的同龄伙伴在听到乐声以后立刻就冲到了满是弹坑的街道上——神奇的是,他们当时实际上并不知道在这首交响乐是停战的讯号。他们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战争结束了。占领军当时还没有抵达施潘道区,他们在街上奔跑,跳跃,大声的喊叫——随意地破坏着宵禁规章。很快在一片漆黑之中,他们的笑声很快变成了哭泣。后来她在日记中写道:“这是对自由的渴望和对生命的珍视!我们都太累了,太害怕了。”,这代表了大多数人的心态。
历史学家,前柏林议会医院护士奥托.热娜尔特霍芬的解放则看起来比较惊险。当进攻的碧蓝航线军队占领她所在的蒂尔加滕区临时医院时,她正在专注于一台重伤员的手术。一名上士军官带着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闯进了手术室,硬是要问她这个地方有没有藏匿的武器。“Nein! Nein!(德文:没有!)”,热娜尔特霍芬不会说英语,而且她当时还正在为那名重伤员取出一块弹片,只能用语言表示自己没有敌意。结果那个上士听不懂德语,于是就让那四个士兵拿枪指着她。直到十分钟后一位精通德语的少校军官赶来把那个家伙骂了一通,危机才结束。后来,柏林的碧蓝航线占领军总部还派人专程来向她道歉。
亨德里克.维尔默伯格中士花了一些时间才意识到自己的姐姐还活着。当他走到已经被炸成废墟的位于维尔默斯多夫区的家时,他差一点跪倒在地上。没有人会认为有人可以从这种程度的轰炸下幸存下来,可是他的姐姐竟然真的活了下来。在他的父母消失在前往波恩的难民潮之中以后,亨德里克就只剩下了姐姐这唯一的一个亲人。他愣了一会儿,然后抱住自己的姐姐,放声大哭。然后他把步枪扔在地上,脱下制服,穿着一件背心拉着姐姐的手向碧蓝航线军队的阵地慢慢走过去。一路上,维尔默伯格中士注意到自己的姐姐那美丽的蓝色双眸一直盯着这片命运多舛,千疮百孔的土地。
城市中零星的战斗仍然在进行——由于无线电系统被完全摧毁,许多分散在城市各处的士兵尚未收到停火命令。维尔默伯格中士和他姐姐憔悴的面容和消瘦的身体简直令皇家士兵感到震惊,雷蒙德.刘易斯少校愣了一会儿,随即取来了面包和热水递给两人。维尔默伯格中士当时对皇家士兵没有羞辱他和他的姐姐感到十分震惊。一开始皇家士兵都围着两个人,后来慢慢散开了,但是刘易斯少校一直看着这两个可怜的年轻人将热水慢慢喝完,然后狼吞虎咽地吃起面包来。后来他这样回忆道:“不知为什么,就是对他们两个恨不起来。”
维尔默伯格嚼着面包,苦涩的泪水在脸颊上四处流淌。他五年来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苦难行将结束,新的生活在向他招手。
在蒂尔加滕区,热娜尔特霍芬的最后一台手术刚刚做完。就在刚刚,碧蓝航线军队里的医务兵和专业医生从他们手中接管了这家临时医院。忙了一周的热娜尔特霍芬终于有空歇一歇了,她默默打开自己的小日记本。写上了“战争结束了”这简短的一句话,她发现自己怎么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此时,庄严的合唱正回荡在她的周围。
但是后来她在自己的著作,也就是笔者经常加以引用的《铁血帝国衰亡史》中是这样描述当时的场景的:“我在最后的希望与最后的绝望之间挣扎,至于这些可怕的时日里所发生的一切,我再也不想轻率地回忆。我只是感到,那天当象征着停止抵抗的《欢乐颂》的乐声回荡在柏林的废墟中时,一个巨大的反讽扣在天穹之上 ,让整个铁血都无地自容。”
俾斯麦此时坐在米特区的那个开会的地下室的门口黯自神伤,旁边就是遍地的瓦砾。失去提尔比茨时的痛苦再一次笼罩了她。似乎她的命运就是这样:她能够拯救一个国家,但是对于自己的妹妹的事情,她无能为力,并且现在看来她是永远也无能为力了。
终于,她忍不住再一次哭泣了起来。她哭得很小声,仿佛是要保全她作为已经不存在了的铁血公国总指挥的仅剩的尊严。
可这时,冰冷的,而且正变得越来越密集的触感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这让俾斯麦茫然地抬起了头。
麻木的她话了几秒钟才意识到:下雨了。
--End?
封面附图如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