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



有一些东西。不敢大庭广众说出来,也不敢宣扬这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那就是给自己的过去做一个总结,给自己的“罪行”做一点开脱。我自认是走上了一条歧路,而且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我出生在一个还算得上小康的家庭。我的父母很有眼光,在如房子这样的重要决策上总是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在股票这种大坑面前也能克制自己的欲望。可以说我没有什么苦大仇深的过去可以宣泄,也没有什么“田园牧歌”可以怀念。
我的父母很在意教育,我也读了很多的书。但是我本人却不是个特别争气的孩子(尽管我的父母总是安慰我甚至过分夸赞我)。第一是我身体很不好,直到上了小学我还是三天两头要跑到医院去,我扎针吊水的记忆远比我在课堂的记忆要清晰很多。最苦的依然是我的父母,半夜三更还要跑到医院的急诊去。我一直不擅长体育运动,脑子也不灵光。后来虽然不怎么生病了,但是一天天肥胖了起来,现在的我反而是要考虑我肚子和胸脯上的那些肥肉,真的有一点讽刺。
和我身体匹配的,是我优柔软弱的性格。这导致我从小到大都遭受朋友的恶意嘲笑和各种校园霸凌,而且对于数字相关的科目总是倒数,这也导致了我没有办法斩钉截铁做出理性的决断,所以才会导致我现在处处的不如意。久而久之,我也没有多少朋友,也与他们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这段故事要说起来也没那么简单。以大多数人的“二分法”来看:要么是这个社会太黑暗,抹杀了我这样的天才;要么就是我是个巨婴,什么都做不好想要怪社会。所以我得出一个浑水摸鱼的结论“不是我太弱,或者社会不好,只是这场游戏,我是出现在错误剧本的错误NPC。”虽然这样子说话感觉既是不对自己负责任,也是不愿为社会负责任。
这样的我很简单地,就和文字搞上了。上文说我一无是处,其实我还是可以拿出一点东西:那就是能勉强日常所用的英语,而且到现在不至于失去兴趣。另一门语言自然是我的母语,不管愿不愿意承不承认,一个受义务教育的人在今后的日子里用的最多的就是汉语。当然我可能有一些底子或者所谓的gift,不至于看到语文课本上的文字就昏昏欲睡。我记得当时每学期发下课本的时候,我第一个读完的就是语文课本,总能得出似是而非的一些感悟,并且总是反反复复看这些篇章。
但是我不怎么喜欢上语文课。公共教育和有趣几乎是搭不上边的。语文课在我看来就是照抄PPT上的文稿,你要是不抄考试就得不到一些分。还有另外一些分是你认真听课都得不到的,那就是所谓的“阅读理解”,你永远不知道出卷人到底想要你想什么,想要你写什么。前几年网上传出一道题目,就是说一篇文章,最后“鱼眼睛闪出诡异的光”,问考生这是什么意思,难倒一大群人,甚至作者本人都答不出来。这种生搬硬套八股思想,自以为是咬文嚼字的低级哑谜,我永远都喜欢不上。我很幸运自己是暂时逃开了这种低级趣味的运动,但只是暂时,因为成年人也得玩这低级的游戏,如果我将来有了孩子,Ta也得陷在这泥潭里。

我也不喜欢写作。对于没有任何追求的学生,写出来的东西都是给老师看的,就像是别人把你的脑子剖开来,然后对准脑仁给你打分。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大概是小学时期写过的一篇作文,我想写一件小朋友之间过家家的故事,但是我那个时候的文笔比现在还要差不知道多少档次,所以写成了一篇狗屁不通的“游戏剧本”。然后就被老师批评,被父母大屁股臭骂,骂我是“游戏打了太多,脑子进浆糊了”。这当然是对电子游戏乃至娱乐的污名化体系作祟。但是我从那个时候就有一个很阴暗的想法:原来人是可以因为写作文被批评的,作文写得不合大人口味,就要被打屁股打鸭蛋,还可以借此否定你的生活方式,否定你的朋友和你生活中的一切乐趣。长大后看了很多历史,发现人类的历史整段都是“写作文”一样的困局。从那个时候我就对作文没有什么好感,我当然还能写得出文字,也偶尔能够写出得到老师夸奖的“好作文”。但是我打心底已经不把那些作文看成是我的works,毕业后我的作文簿要么化作纸屑,要么变成吐瓜子鱼骨的废物,我现在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惜的。
我现在依然有不得不写的“作文”,但是不代表我要强迫自己喜欢上这种文章。我对两类文章不存在什么好感:一是目的性太强的“命题作文”,这不是说我不喜欢有逻辑有层次的文章,我讨厌的是那种规定好“凤头猪肚豹尾”的现代八股文,这种文章无论标题,开头开始每一段的首句,都好像是像下课后冲向食堂的学生潮一样---急急匆匆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就像小朋友听了一个故事,爸爸妈妈总是问他们“这个故事有什么教训啊?”对待少年,青年乃至成年人还用这套标准,不知是孩子幼稚,还是大人没有大人样。第二类就是那种有固定模板的文章:只需要在个人信息那几个部分填上自己的信息,就可以拿及格分了。我对此甚至感到恶心,因为我觉得写这种东西是一种个人私密。而在模板中填空就像有一头大象闯进了自己的屋子,你还要装作没有看到,假装这是自己房子固有的一部分。如果你奋起将这头大象撵出自己的房子,还会遭到邻居和业委会的批评。我不知道这个比喻有没有恶心到你,我反正被恶心惯了。
这两类文章算是我的心理阴影。所以你可以看到我的随笔也有两个共性:一就是不怎么用新兴的网络meme或者流行词(就算用我也会打双引号),因为不想这头大象连我家下水道都要侵占;第二就是我写文章经常写和主题无关的开头,关键句甚至结尾。而且写着写着就容易自我陶醉不知所云。你当然可以觉得这是我为自己的不学无术做狡辩,我只是觉得就算是一个聪明人,也会珍惜难得糊涂的时光。

我是一个愚钝不记事的人。对于早期哪些文章影响了我,或者小学初中记录的某篇日记是不是我的“处女作”,现在来看是不可考的“断代史”了。我把自己对于文字的觉醒定在高考前的那段时间:我是一个学习不上心的人,也经常做不出正确的决策,总之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一种预感:自己可能考不上什么好的大学,所以面对满桌的数学考卷,偷偷从桌底翻出一本小学时候买的《水浒传》,这本书没有多少插图,字的大小也让人看得眼疼。但是我就是那么读了下去,读完了一遍又来一遍。证据就是书本身,我书架上有很多跟风购买的畅销书,都是连塑封都没有拆开的崭新状态。但只有这本《水浒传》的书侧已经被我用透明胶贴了一层又一层。我对《水浒传》的故事其实不怎么熟悉,当时读这本书也没有特别的目的,也没有特殊的感受,可能单纯只是对无聊日常和无望前途的一种反抗,但那是第一次,我终于觉得文字比我想象中有意思得多。
上文就说过,我性格怯弱又没有朋友,唯一陪伴我的就是书,我对书本身其实没有什么收藏癖好。买书只是为了减轻我的不安全感,因为每一本书在我看来都是一个超脱于这个毫无希望现实世界的“理想国”,在哪里要么就有一段惊险的冒险,要么就有一套可以自圆其说的完美理论,只要读了书,我就能短暂逃离这个需要我努力而又不一定给回报的真实世界。
但是无论怎么逃避,人终究需要自证。在读了一些书之后,我发现一个让我不怎么能接受的事实:我的脑子里没有这些书的记忆,也没有留下任何记录证明我读过这些书---我自己无所谓证明自己的努力,但是我的内心还是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同,别人的赞赏。所以我开始在豆瓣写一些书籍,动画与漫画的短评,放在我的空间里炫耀,以这个契机,我也接触到了很多网络平台,试图将自己的理想投射在现实。
一个最大的尝试就是同人创作。这方面我没有什么成果,能拿得出手的:第一是一篇几百字的东方project同人短篇,这是我为在贴吧结识的好友举办的"征文活动"所写的,这活动只办了一届,之后随着好友群的解散,我现在只与其中一位还保持联系渠道。第二是一篇"乱入型"的ACGN题材同人,你可以理解为不同作品的人物在同一个舞台上"关公战青琼"。这想法是很好,但是我的能力无法达到我想象中的理想状态。所以现在那篇同人躺在网络世界的某个角落,再也不会有后续了。很可惜的是,从那个时候,我已经像金鱼预感地震一样预见到我那理想世界的破灭,所以我逐渐退出了那片天地。至于最近陷入风波的那些"同人",或许我和她们不是一路人,也或许我不懂同人的"精髓"。但无论如何,我都不觉得我该将这段经历抹除出我的记忆。

后来我的理想世界就破灭了。才发现自己的理想不仅在这世界上没有立足之地,这世界貌似还在朝着我想象中的那个灾难一步步走去。有一些老网络原住民觉得这段日子是“天堂变炼狱”,我倒是觉得这是“炮弹上的糖衣被舔干净了,露出了其危险的本质”。那时候又适逢我在现实中遭遇困局,我甚至想过轻生,但是又发现自己怯弱连这点都做不到。就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王小波的作品。看到他的文风,又看到他的那张脸,我当时就觉得......啧.......哪是一个“爽”字能够形容的了的呢?一个敢于针砭时弊,能够把洋人的生活解构得不神圣,能够说出成段的名言警句,能够大方说出“享受思辨的乐趣”的人。就算他的文字有些"俗",背后也是绝对的雅!我就像遇到了跨时空的一位知己,看到他的那篇文章,我写了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随笔,歌颂那只特立独行的猪。尝试模仿王小波的风格来写作。
但是我很快就发现了,我不仅不能当第二个王小波,我和他差得太远了!他是读过洋墨水的,还会编程做属于自己的写作软件;而我是个上课打瞌睡,看到数字就头痛的蠢蛋。他是一个背地里做别人不敢做的社会研究的科研工作者,而我是一个因为一点点挫折就自暴自弃的普通学生。他写成那样是刻意不严肃,而我则是没本事写得严肃!加上我听闻某些自称他的“门下走狗”的行径,我觉得那些人离思辨太远,离哲人王太近了,所以又一次,我变成了一个人。

我既然是一个人,就要害怕许多人。非要总结我写作的中心,就是“反集体,反狂热,反神圣”。我自觉得这些话是真理,可有些人觉得是歪理。所以我免不了被各种限制,许多文章只能自我陶醉。我不和他们斗智斗勇,只是大段大段删掉他们所认为“危险”的片段,然后把边角料扔到这些平台上去。我自有我的一套解释方法:看不到我的文字,损失的是他们又不是我,如果这样的自残就能换回别人的尊敬,那我早年收到的侮辱,挨过的拳头就解释不通了。
我虽然不清楚自己能写什么,但是还是知道有些东西作为独立的个人不应当写。第一是“Fake news”,我没有渠道或者资本来从事新闻调查,我当然也清楚许多新闻不怎么甚至完全不可靠,但是批评质疑是"社论",而用一个假新闻表现自己对假新闻的憎恶是很可疑的。举一个极端的情况,假如一个基于假新闻的假新闻碰巧与真相完全一致。它会让人更加乐于追求真相吗?我觉得绝大多数的可能性是大家更加对真相失去敬畏,甚至转而正当化制造假象这个行为。第二就是大字报,不懂的可去自己搜,在我看来阴阳怪气是言论自由的一种不怎么成功的表现方式;然而指名道姓则是一种对于自己言语权力的滥用,也是一种不怎么失败的给更强者创造迫害借口的慢性自杀。
或许是该结束了,因为我的所有文章都是想到哪里写到那里,就像踩着一块冰滑行。现在我偏离了航道,走到了一条歧路上,这或许是穷苦之路,苦难之路,孤独之路。我可能打退堂鼓,回到众生走的正常的大道,或许会不得不一路滑入那条布满荆棘的歧路,然后无声无息地死在那里。我没有李白那样的豁达洒脱,也不愿如韩愈那样为时而著。
就在这一刻,就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真的逃离了那里,来到了这里,“忘路之远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