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逢春
一.
收到F大录取通知书的那个下午,韩湫带着尚未拆封的通知书包裹,慢悠悠地骑车回到了她与沈初言初遇的地方。
时隔三年,这一片老旧的居民楼已变成了在建工地。翻飞的尘土和铺天的蝉鸣声里,隐隐还能听到对面咖啡馆中的钢琴曲声音。她缓步上前,挑起透着咖啡香气的布帘,一如挑起了三年的时光,一眼看到了当时她养在窗边的小小巴西木。
二.
“这是什么东西啊?看起来就是个小木头桩子......你该不会又被骗了吧?”付钧无语至极,对着那截木头戳来戳去,“花了多少钱来着?三十是吧?你的钱可真好骗,希望以后我骗人的时候能遇上你这么好骗的。”
“少贫了,”韩湫拍开付钧戳着小木头的手,“懂得少就得多读书,别丢人现眼。”她轻轻把花盆往自己这边扒拉了一下,“这个叫巴西木,照顾的好的才会发芽长叶,给人带来好运。”
付钧一脸“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信这种东西是不是有毛病”的表情,但碍于对方的武力威胁,又硬生生憋了回去。“算了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唔...你暑假有什么安排吗?跟哥几个出去玩玩呗!”
“玩什么啊,我要上的那个高中多卷你没听说过吗?”说话间韩湫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花盆里添了点水,“我辅导班明天就开课,先把高中三年应付过去再说吧。”
“应付?大学霸,你可不是应付吧?就您那架势,说是要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准备暗杀省状元都有人信。”顿了顿,付钧带点惋惜地问:“真不出去玩了?”
“看情况吧。我出场费很高的,不过要是有人请我吃饭,我还是能考虑考虑的。”
“行吧,”付钧太了解自己这个发小了,看似温柔和气好说话,实际上犟的跟头驴一样,认准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于是不再勉强,“那你奋斗去吧,注意劳逸结合啊。”
韩湫拍了拍付钧的肩,眉眼染笑:“知道了。快滚。”
第二天清晨,韩湫叼着包子骑车转悠了小半个小时,终于找到了名为“肆元教育”的培训机构。韩湫提着一个透明手提袋,走上二楼找到了她的教室。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把袋子里的小木头取出来,放到了窗台上。
只是给浇花的水壶灌了个水的功夫,韩湫便发现自己惨被“鸠占鹊巢”: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一个男生。男生背对着她,托着下巴,凑近了她带来的那颗巴西木,似乎在仔细端详着,一身“这里为什么会有一截短木头”的疑问简直要化为实质。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到来,男生转过身,与韩湫视线相交。
男生愣了一下,又看到了韩湫提着的水壶,即可明白自己占了人家小姑娘的位子,于是快速起身笑了笑,自我介绍道:“你是肆元暑期班的新生吧。我是沈初言,Z大准大二,你们的辅导老师。”
“你好,”韩湫也笑了笑,“我叫韩湫。”
三.
韩湫不是一个普通的姑娘。
看到她的第一眼,沈初言就这样确信。
眼前的姑娘身量纤长,站姿端正中又隐隐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慵懒俏皮。男生一样帅气利落的短发,微微卷翘的发尾却暴露出主人的臭美个性。小鼻梁头,薄嘴唇,丹凤眼。明明一副古典薄情美男的长相,却套在了一个准高一的小姑娘身上。
“倒是没有一点违和感...或许是被她大大咧咧的小太阳性格给中和了吧。”不知第几次被韩湫找上问问题后,沈初言望着她走向门外的背影,默默地想。
韩湫真的太特别了,饶是他一个Z大的高材生,也从未见过这种类型的姑娘。
“不过倒是一个典型的学霸。”收回视线,沈初言看向桌上拿来问题的习题册,“真是好学啊。”
韩湫的确是出了名的勤奋好学,但沈初言不知道的是,这份“好学”里,还掺着那么一点私心。
作为毫不掩饰的颜狗,看到沈初言正脸的瞬间,韩湫就变成了一个人形弹幕:
“哇这太英俊了是我喜欢的类型。”
“长这么好看竟然是老师吗。”
“我的天上辅导班的动力突然就更足了。”
为了能近距离欣赏这张帅脸,韩湫发愤图强、一心向学、孜孜不倦、求知若渴,终于在每天锲而不舍跑办公室问题的努力下在所有老师面前得了个“难得一见的勤奋好学生”的名号。
“不是我说,你也太拼命了吧?我高三的时候都不一定能比得上你现在这个状态。”
有点好笑地看着今天第三趟来的韩湫,沈初言从桌上的纸巾筒里抽出几张纸巾,递了过去,示意她擦擦汗。
韩湫接过纸巾,往鬓角压了压,心里默默诽谤“这还不是为了你”:“我也觉得我是个热爱学习的好同学。”
沈初言有点惊讶地挑了下眉,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率地夸奖自己。然而转念一想,这又的确该是她会做的事——臭屁又自信,坦率得可爱。
韩湫将浸了汗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又将剩下干净的纸巾叠成小块,仔细揣进兜里:“当然也有别的原因了。”
“什么?”
“比如,”韩湫狡黠地眨了眨眼,笑得露出了小虎牙,“我是个颜狗。”
沈初言忍俊不禁,再一次被韩湫的坦诚直白逗得开怀:“我可以当你是在夸我吗?”
韩湫假装不满:“你这才听出来吗?”
“太可爱了。”沈初言心想,“真是太可爱了。”
他是在忍不住,伸手往韩湫的脑袋上揉了一把:“好了,谢谢你的夸奖。现在快说说你要问的题吧。”说罢,沈初言站起身,从墙角隔层里抽出他今早从自己家拿来的一把折叠椅,折好后放到韩湫身旁:“坐下说,别站累了。”
窗外的蝉鸣悠悠飘来,风里带着雨后泥土的湿润气息。明亮的灯光下,两只执笔的手投下浓重又缥缈的影子。两段影子的小指部分巧妙地重合在一起,像是相连的线,也像是绵延的桥。
四.
在那支“给韩湫讲题的专用红笔”的墨水用掉三分之一的时候,沈初言与韩湫成为了微信好友。
沈初言一直觉得,微信是一个很私密的东西。他的微信好友列表里,从来只有相识已久的兄弟朋友,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把一个认识才一个多星期的小朋友列入“自己人”的阵营。
那天关于“颜狗与夸奖”的对话之后,沈初言与韩湫便慢慢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学习之外,也时常聊到韩湫小区楼下的流浪猫大爷,以及Z大食堂的黑暗料理。
这天晚上,沈初言洗完澡躺在床上,本应开始酝酿睡意,却又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手机,翻起韩湫的朋友圈来。韩湫的社交平台与她本人一样个性鲜明,内容丰富。有小朋友新鲜又独到的观点输出,有幽默可爱的自黑段子,也有出镜率很高的猫咪照片。
“一只三花,一只大橘......应该是她提起过得流浪猫吧......”
沈初言漫无目的地想东想西,时而勾唇轻笑,时而捧腹大笑,被小朋友的朋友圈逗得不可开支。
翻着翻着,沈初言下滑屏幕的手指忽然一顿,停了下来。
“我怎么翻起她朋友圈来了?”
沈初言从来不是一个热爱八卦的人。他沉稳、温柔、温暖又幽默,但总是把自己和别人分得很开,既讨厌别人打听自己的私事,也从不好奇窥探别人的秘密。因着这一点,他身上总是混着一股子难以发现也难以消散的清冷,也可以说是,距离感。
而这个清冷有距离感的男大学生,却在深夜、在自己无知无觉的情况下,翻起了一个认识不久的准高中女生的朋友圈。
“怎么回事儿?我终于被室友传染变八卦了吗?”沈初言扶住额头,默默自我吐槽。
另一边,韩湫却不像他,早已目标明确地沈初言的朋友圈,还顺手点了好几个赞。
韩湫转着笔、托着腮想:“长相是我喜欢的类型也就罢了,连性格兴趣都是。外在美内在美兼具,那肯定要争取一下啊。”
作为一个没有恋爱经验、跟男生从来只以哥们相称的姑娘,韩湫对于自己的坦诚利落感到有点惊讶,随后又觉得不愧是她,在感情方面也一如既往,勇敢坚定。
“那就先被他注意到再说吧。”看着窗边的巴西木,韩湫想。
他没有想到,这个目标早在她与沈初言认识的第一天就达成了。而那个吸引她的男生,却开始了自我反思。
一天天的相处里,沈初言发现自己被这个独特的姑娘吸引得越来越深。他是淡漠有距离感,但又不是感情白痴,早明白自己对韩湫的感情超越了“忘年交”的限度。
“你是禽兽吗沈初言......”沈初言伸出胳膊挡住了眼睛,自我恼怒又无可奈何地深深叹了口气,“她才多大啊......”
沈初言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正常到“平庸”的人,觉得自己一辈子应该会像最大众的活法一样,上完大学,工作,相亲,成家。他自我防备强到离谱,对待感情一向谨慎,虽然相信爱情,却没信心觉得自己能遇上爱情,更别提这种类似于“一见钟情”的情节。因此当他发现“自己对一个小自己四岁的准高中生动心”这种“偏离正轨”的情节后,第一反应是惊慌失措,同时又觉得自己太不是个东西。
从小到大的教育、他个人良好的修养和我国完整的刑法告诉他:这绝对不行,快放下这个念头。
不应该,不可能,不合适。
五.
韩湫当然不知道沈初言丰富的内心戏。
看起来韩湫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实际上她心细如发,对待自己在意的任何事更是细致入微。从沈初言的态度来说,韩湫坚信对方对自己一定有感觉,但她胆子也没那么大,没勇气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能让对方魂牵梦萦、心潮起落。
她只是如往常一样,每天找沈初言问问题,聊聊天,在上课间隙插科打诨,还有给自己的小绿植浇浇水。
然而时间过得飞快——好过的时光总是过得快如流水,可物理意义上的时间概念并不会为人心停留。似乎离初见面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就恍惚到了离别的日子。
最后一节课下课后,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了教室。韩湫和沈初言却像约好了一样都没有走。
终于,教室里只剩下了他们。
韩湫把窗台上的巴西木捧到桌上来,邀请沈初言一起欣赏。
“你把它照顾得很好,都长出叶子来了。”沈初言伸出手指,点了点那芽鲜亮又活泼的绿。
韩湫没有像对待别人一样将他的手拍开,而是随着他拨弄那截小木头:“是啊,我用心做一件事的时候,一般都会做得很好。”
“你倒是不谦虚。”沈初言笑。
一般人说这种话,只会显得愚蠢又自傲,一脑门张牙舞爪的炫耀,让人忍不住想要暴打这人一顿。但是这话被韩湫说出来,却莫名奇妙的坦率诚恳,一点都不让人讨厌。
“那你知道它发芽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这意味着,我的好运要来了,终于可以许愿了。”
沈初言再次被韩湫可爱到,想笑又觉得不能这样打击她的满腔虔诚,于是硬生生把上扬的嘴角憋了下去。
“需要我问一下你的愿望是什么吗?”沈初言忍着笑。
韩湫一脸“我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为什么你还在这儿说这种废话”的表情,无声地表达对沈初言此刻不给自己台阶下的不满。
“好好好,那,韩湫,你许了什么愿啊?”
“我的愿望啊......”韩湫抬眼向他一望,又轻轻将视线收回到那抹绿意之上,“我希望,沈初言能够真诚的回答我,以后......韩湫和沈初言,会不会有以后。”
六.
失眠的第两个半小时,沈初言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书桌前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打开台灯。
暖黄色的灯光覆盖率不高,像小时候农家挂着的劣质蚊帐,只虚虚的罩着书桌这一方小天地,虽仍与周围的漆黑暧昧不清,却也像一方围帐,隔开了其他,只留下了沈初言,以及桌上的小小巴西木。
“韩湫和沈初言,会不会有以后。”
女孩的声音再一次响在耳边,空旷的房间震得像他控制不住的心脏。
之前沈初言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和韩湫的尾声剧情。在他设想的结局里,大多数都是萍水相逢,各自淡忘。
他明白小姑娘对他也有些不太应当的好感,但他并不觉得这能改变什么——只是青春期女生对帅气学长的一时悸动罢了,他想。
他既不会放任自己越过那条线,也觉得韩湫不可能主动越界。
所以,当韩湫问出那句“会不会有以后”的时候,他措手不及之余又隐隐觉得的惊喜——这姑娘真是太勇敢了,真是小瞧她了。
然而这短短的大脑空白并不会打乱他。
沈初言的确觉得韩湫的勇敢特性难得已极,却不会因此否定自己的判断。
“只是小朋友的一时兴起。”
他这样想。
七.
“肆元对面咖啡馆见。”电话对面那人说道。
韩湫挂了电话,想到半年前夏天的夕阳、蝉鸣和大雨,以及她问出那个关于未来的问题后,长长的沉默。
韩湫没有催促,也没有因为尴尬就当玩笑遮掩过去。她一贯都是这样,只要认准了一件事,就要将之办好,不留遗憾。更何况,她想更尊重沈初言一些。如果当成玩笑揭过去,太刻意,也不郑重——她是一个较真的人,也莫名觉得沈初言跟她一样较真。拒绝或者被拒绝其实都能接受,但如果在这件事上开玩笑而不敢承认,即使面上不显,心里也一定会气愤恼怒——这种事,怎么能当玩笑?
她知道,沈初言大概率会把这句话当成自己来去都快的一时兴起,不会信这份感情有什么足以走下去的分量,却一定足够尊重她,给她一个真诚的答案。
其实沈初言没有当即拒绝她,而是开始沉默的时候,她就已经足够惊喜了。
他在纠结,在不忍,在犹豫——或许他比自己想象的,对自己更动心。
良久之后,韩湫终于听见沈初言开口:
“你好好学习,大学先到一个城市再说吧。”
模糊又清晰,让人想再进一步,却也只能“克己复礼”地停在原地,足够表达心意却还是充满克制。
这也是她喜欢他的地方:真诚,温柔,但也从不逾矩。
韩湫看似还算冷静,实际大脑全空了——她做梦都没想到沈初言会这样回答。这比她最好的预期都好了不知多少倍。
“嗯。”韩湫拼尽全力不动声色着,“我会的。但这之前,拜托你帮我照看这颗巴西木吧。这三年,估计没时间自己照顾它了。”
也希望你看到它的时候,能时常想起我。韩湫心想。
如今半年过去,韩湫每个月放月假的时候,沈初言都会给她发来巴西木的近况照片。去年的小小绿芽如今已经长开长大,更伴着其余几片新长出来的叶子舒展着身姿,一看就是被精心照料的样子。
这半年来,他们之间的联系少之又少,军事化管理的高中里,韩湫通常只有中午饿着肚子才能抽出时间给沈初言打一通电话。而每次通电几乎都是勉强说完这周的琐事,听沈初言说句好好学习就该挂了。
他们的关系就更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朋友?男女朋友?友人以上恋人未满?或是恋爱预备役?
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楚。
“好好学习,大学先到一个城市再说。”
沈初言的话语又一次浮现。
尽管他们相差四岁,还只认识了一个多月,但仍如久识的老友般知晓对方所想。
明明初相逢,胜似遇故知——缘分这东西有时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玄之又玄。
再加上韩湫难得对谁心动,于是又孜孜不倦地琢磨了半年,所有失眠的夜晚有一半都在琢磨沈初言这个人。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露出的每个表情,她都琢磨分析,把他从头发丝分析到了脚趾尖。
天分加努力,现在,韩湫简直能还原出沈初言当时的心理活动:
他肯定又心动又挣扎,想伸手又觉得太冲动,既忌惮怀疑又无法抗拒,怕影响她耽误她,也没信心让自己弥足深陷。
盯着天花板良久后,韩湫默默翻了个身,抱住自己的被子:“还有选科的事儿......都是我们俩面前的问题,早晚要解决,不解决就不可能真走到一起......”
韩湫又翻身躺了回来,眼睛闭上又睁开,睁开又闭上,重复许久后终于想通了什么似的长长吐出一口气,低声自语道:“怕什么,你可是韩湫。忘了吗,你说的,只要你用心做一件事,一般都会做得很好。”
韩湫摸过手机,点开沈初言发给她的照片,不知第几次地重新看了起来。
月光从窗棂身侧泻下,淌过韩湫泛着潮气的头发。发梢上的水珠盈盈可爱,与手机屏幕里巴西木叶尖的露水相映成趣,在不同的时空维度里,闪烁着独属于彼此的微光。
八.
“给你点了橙汁,甜点要什么?”
看着韩湫推门而入的身影,沈初言向她招呼着,内心悄然翻涌成浪。
半年没见,韩湫身姿更加长身玉立。这其中当然有长高了五厘米的原因,但沈初言仍固执地将之归因在她瘦了太多上。
韩湫本来就够瘦了,现在更是瘦得下巴越发尖了起来,倒显得眼睛更大。那一对一贯透着自信自如的眼,却在看到沈初言的瞬间染上了一点依恋和撒娇的味道,衬得整个人突然就有点甜。
“只有我能看到。”
沈初言心底莫名涌来一阵含混难言的自豪感和占有欲,连他自己都没立即分辨出这股从未曾体会过的复杂情绪的意味,只觉心底又热又酸。
长久未见的思念的酸涩,等待时的期待忐忑与再见时的惊喜心疼惊天动地地混在了一起,又被韩湫越来越近的脚步搅了个天翻地覆,却还隐隐藏这一股说不出的满足熨帖,烫得他突然就明白了“五味杂陈”是个什么滋味。
“牛乳千层。”
韩湫笑着接上他的话,摘下围巾在他对面坐下,哈了哈手。
沈初言看一眼她纤长的脖颈,又看了看她突出的腕骨,低声说了一句“瘦了不少”。
韩湫敏锐地品砸出这短短四个字里的疼惜,心底温热:“沉迷学习,日渐消瘦。为去同一个城市努力着呢。”
沈初言心底止不住酸热。
半年来,韩湫如浪潮般汹涌的热情远远超过了他的设想,似乎无论如何都没有退去的迹象。他早已不再怀疑女孩的认真,却还是在看到她消瘦的面容后感到无比动容。
没人能在被别人这样珍重相待下仍不动容、不动心。
“不过,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韩湫稍微敛了笑意,低头用指尖捻住衣服袖口露出的一截毛线,慢慢揉搓起来,“你知道的,我物理实在是学不懂,也对它没兴趣,所以......所以我选了史地政。”
沈初言其实早有预料,但当亲耳听到她说出这个决定时,仍是难以抑制地被名叫“无能为力”的情绪笼罩了全身。
他们曾说起过,沈初言将来从Z大毕业后会向S市发展,那时候韩湫刚上大一。坐落在S市的高校里,对于韩湫,只有F大一个选择,其他的都太低于韩湫的能力。然而作为国内仅次于清北的顶尖名校,与韩湫同水平、得分更趋于稳定的理科生都没有十足把握,更何况是主观性更强、得分更不稳定的大文科呢?
韩湫没有过多停顿,而是像提前预演了很多遍一样,流畅地接了下去:“我知道文科生想考F大很有风险,但我理性分析了下,对于F大我并不是力所不及。或许以我现在的位次很悬,但去掉了物化生的拖累就不一样了。我可以做到。”
顿了一下,韩湫张了张嘴,却没法出声。随后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使劲清了清嗓子,松开了那截搓到抽线的毛线,伸手握住了沈初言放在桌子上的手。
“之前我问你我们还会不会有以后,你没有拒绝我,还让我考到你的城市,那你就是相信我,愿意等我给我机会。我们都相信,会有以后的,对不对?”
“我知道你有顾虑。你怕耽误我,也怕我只是一时兴起耽误你。但我不是那种随便的人,我真的很好,我知道你看得到。”
“反正你没拒绝就是默许了,你得对我负责,得等我。还有两年半,我一定能做到的。”
“我知道我这样显得天真又幼稚,很像是被浪漫主义迷了眼。但我相信我能实现我的浪漫主义,你让我证明一下......”
沈初言再也忍不住,起身走到韩湫面前,用力把她抱在怀里。
这一番自我剖白像是炸弹一样,把沈初言炸了个防线全无,心花灿烂。他深刻地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冗长的犹豫纠结简直是浪费时间,暗骂自己又傻又胆小,也为着韩湫的热情坦率感动自豪。
他实在无法想象,他的姑娘要难眠多少个夜晚,积攒多少的勇气才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语。而他竟然一直毫无知觉地在原地自顾自地顾虑重重、踟蹰不前,才让女孩为了让他安心说出这样窝心的话。
就像是他蒙着头站在原地,而他的姑娘却披荆斩棘地走了九十九步来到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他何德何能。
揉着对方软软的头发,忍着声音里的哽咽说:“不是幼稚,是勇敢。这一点我不如你,得向你学习。”
韩湫把脸埋在他怀里,伸手环住他的腰。
她知道,没有什么再能阻挡他们。
“以后”已经到来。
九.
穿过阳光与蝉鸣,韩湫推开咖啡馆的大门,看到那个抬头望向她的青年。她举起手中的F大通知书,远远朝青年晃了晃,笑着走了过去。
青年手边是早已枝繁叶茂的巴西木。三年,当时的“小木桩”不知长大了几倍,却也还能看出曾经的青涩,一如三年前的他们。
韩湫与沈初言在夏天相逢,于秋日相离,又在漫天飞雪的季节里真正相知相惜。时光翩转,四季轮回,三年如白驹过隙,所有的等待、守望与奔赴也已完成了各自的使命,从此封入回忆。
他们见证了每年的三季,却从不曾共度一个春光。至此,天南地北、天各一方的章节落下帷幕,他们,终于可以牵手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