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唐】人间自是有情痴•️上

“师兄——!”艾尔克撞门而入,大喊道:“江湖救急!”
陆纵情从案牍里抬头,“怎么了?”
艾尔克气喘吁吁,还未来得及解释,屋外传来了几下凌乱的脚步声,夹着男子清朗的高喊:“艾尔克——!你给我出来!”
“啊啊啊!”艾尔克似乎对该声音的主人忌惮无比,鬼叫一声后,忽地像只老鼠般窜进桌下,边钻边求道:“师兄师兄,您行行好,可千万别跟唐澈……”
他话还没说完,门呼地一下像风般被人一把推开,艾尔克浑身一震,僵硬地扭过头,只见唐澈背着光立于门外,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嘴角一勾,薄唇轻启,一字一顿地吐词道:“找到你了……!”
艾尔克当即如见到恶鬼一般,一把抱住陆纵情的小腿,鬼嚎道:“你别过来啊啊啊!我真的一滴都没有了!唐公子,唐少爷,唐大侠!您就大发慈悲饶了我吧!是我错了我不该手贱撩你的!”
“晚了!”唐澈轻嗤,转而抬眸看向陆纵情,修长的五指搭在腰后的千机匣上,威胁的意思明显。
陆纵情眉梢一跳,非常识相地抽腿,奈何艾尔克抱的太紧了,抽了好几次都没能收回腿。
顶着唐澈越发冰冷的眼神,陆纵情慢吞吞地弯下腰,不顾过往同门恩情,两手抓住靴帮子,一提一抽,将靴子留给了面容逐渐呆滞的艾尔克。
他翘腿而坐,光着脚掌上下晃悠,两手比了个请的手势,“给。”
“谢啦!”唐澈笑了,抬步走进来,伸手揪住艾尔克的后领子就往外拖。
“师兄啊啊啊啊!”艾尔克情绪激动,抱着那只半旧的靴子嚎叫个不停,期间还不断挣扎试图爬回桌底,活像是即将要失去自己贞洁的黄花大闺男,而陆纵情就是那个将他无情卖出去的老/鸨。
唐澈啧了一下,搭在千机匣上的手指往下一扣,机括切合发出一声金石般的脆响。
艾尔克瞬间噤声。
“我找万花的先生替你开了剂药,亏不了,怕什么。”唐澈垂眸睨着他,轻飘飘地道:“何况当初又是谁说要干/死我来着?”
艾尔克委屈地瘪嘴,却又想不出反驳的话,只能哭丧着脸任由自己被唐澈掐住后颈肉拖走。
“啊对了。”临出门时,唐澈好似想起了什么,脚步突然顿住,扭头问道:“纵情你最近有空吗?”
陆纵情单脚独立,正弯腰捡鞋,闻言抬头:“还行,有事?”
“有点事想麻烦你,”唐澈生怕他不愿,又接了一句:“有酬金的。”
陆纵情将鞋穿好,原地蹬了几下,寻思着自己最近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便应下:“行。”
唐十九是下午到的长安。
唐澈说这个小师弟不曾出过远门,初次到长安,人生地不熟的,怕他生怯,特地嘱咐陆纵情早些出门接人。
正值阳春三月芳菲天,粉嫩的花雨飘遍了长安满街满巷。
唐十九是随商队来的,于是陆纵情就候在驿站边上的茶馆里。他不进内堂,在廊下的寻了一处空闲的矮桌,盘腿坐下,要了一壶清茶和两三份糕点作陪。长安不愧是大唐最繁华的主城,他刚喝没两口,便有好几队商队在驿站落脚,帮工们一哄而上,却分工明确,卸货的,装车的,乱中有序。
陆纵情算了算时间,这时人应该到了。他留神去看,却发现根本用不着这么费心。
唐十九太好找了。
应是听从了师兄的叮嘱,他就站在驿站旁的桃树下,哪也不去,很乖。少年人还未彻底长开的身形颀长纤细,透着介于青年和少年的青涩感,就像一棵刚抽条的小柳树。
他未着校服,只是简单的穿了一件贴身的暗蓝色便服,一头顺滑的长发高高挽起,用一根同衣色的发带束在头顶,露出白皙修长脖颈和一小块深陷的锁骨。脸上也没带有唐门弟子独有的鬼面,毫无顾忌地将姣好的面容暴露在午后的暖阳下。
不同于唐澈的冷艳,唐十九的长相十分清秀,肤白唇红,朗目舒眉,两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平添了几分懵懂稚气。
风一吹,满枝桠的桃花齐齐晃动,花雨纷扬,落了他满头。
单站着就已入画了。
陆纵情往桌上搁了几个碎银作茶钱,起身向人走去。
茶馆和驿站挨得近,没几步路,陆纵情停下,温言询问道:“是……唐十九吗?”
唐十九正在拍打头上的花瓣,闻言立即道:“啊,我是,您是……?”
陆纵情背着光,又比他高出不少,唐十九不得不抬头,半眯起眼睛看人,满树的桃红无意尽数落进他眼中。
就这简单的一眼,陆纵情的心不知为何地,突然狠狠地抽了一下。
方才隔着人群看唐十九时他便已知是个美人了,现下凑近了瞧,才惊觉是自己眼拙了。
唐十九生了一双多情应景的桃花眼,瞳色却是中原少见的浅色,眼底干净澄澈,不见一点污浊,顾盼间熠熠生辉,甚是勾人。
蜀中净出美人,唐澈如此,眼前的唐十九更甚,陆纵情彻底信了。
他半晌没答话,唐十九一脸的狐疑和警惕,喊了他一下:“先生?”
“啊,啊!”陆纵情回神,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这样的,我叫陆纵情,是唐澈的朋友,他这些天没空,便托我来接你。”
“真的?”唐十九显然并不相信,又问了一句。
陆纵情看着他的手指不动神色地摸向腰侧的暗囊,眉梢一挑,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不愧是出身唐门的人,真是一点都不好糊弄啊。
他伸手从暗袋里掏出一物,向准备要炸起一身刺的人儿摊开了手,掌心中,一个小巧精致的飞镖安静地躺在其上。
唐十九定睛一看,一身扎人的刺跟变戏法似的,倏的全缩了回去。
他眼力劲不差,一眼便能看出这是唐澈的信物,没有错。
他收起浑身蠢蠢欲动的尖锐杀气,又恢复成那副人畜无害的纯良模样,嘴唇嚅动,轻声道:“对不起,冒犯陆先生了。”
道歉干脆,态度诚恳,完全没有因为打脸而恼羞成怒,诚然是一个知错就改的乖孩子。唐澈没夸大,他这个小师弟确实听话的紧。
陆纵情噗得笑出声,忽觉得眼前这个小唐门有趣极了。
“折煞了,你不用喊我先生,我同你师兄平时也是以兄弟相称,你喊我陆哥即可。”陆纵情弯下腰,不等唐十九阻拦,主动拎起他的随行行李,温和地冲人笑了笑:“走吧,先回家。”
唐十九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当即顿在了原地发懵。
陆纵情身高腿长的,跨步大,走出一段距离了唐十九才快步追上来,跟在他身侧,结结巴巴地道:“行,行李重,我自己来就好。”
手上的行李多重陆纵情心里最清楚不过了,他偏过头,少年人的高马尾垂在腰后一晃一晃,就像一条猫尾巴在他心上挠来挠去,痒得很。
唐十九继续道:“本来就够麻烦您的了,而且我是出门历练,不是来享受的,您不必这么客气……”
“小十九。”陆纵情放缓脚步,道:“你上过学塾吗?”
唐十九不明他的意思,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那教书先生可教过你‘待客之道’?”陆纵情悠悠道:“你千里迢迢从蜀中来,是客,而我是主,于理,我须尽地主之谊;其次,你是唐澈的小师弟,他嘱托我要照顾好你,这是于情,无关客气,懂了吗?”
陆纵情看着他那双茫然的漂亮眼睛,终是忍不住抬手揉了一把人脑袋,打趣道:“再者,我也不是白干活的,你师兄给了我酬金,说到底,我也算是你的小随从,帮主人家的小少爷提个行李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唐十九少涉世事,哪辩得过陆纵情这种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油条,三言两句间便被糊弄着了,一路乖巧地随人回到了家。
陆纵情在长安有一处小院子,不大,又处偏僻处,出门虽不便,但胜在清净。
陆纵情将人安置在厢房后便出门了,说是要置办些必需品,唐十九想跟着搭把手,却被好言谢绝了,陆纵情还让他多歇歇。
“我独居,平时事儿不多,所以家里就没安排佣人伺候,你若是饿了,主厅桌上有水果,先吃点垫垫肚子,晚上我再带你出去吃一顿好的;若是累了,后院有一眼温泉,你也可以去泡泡解乏,我去去就回。”陆纵情临出门时叮嘱了不少,还揉了揉人小脑袋。
唐十九推开厢房的窗,新鲜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一并涌了进来,他站在窗前,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头顶,好似还残余着人掌心的热度。
“怎么和师兄一样,老爱摸我的头。”唐十九小声嘀咕道:“再摸就长不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