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战锤高崔克与菲利克斯系列Slayer第十二章翻译

第十二章:Flight
原作者:David Guymer
译者:伯格曼啤酒馆
'不可阻挡号'舰桥上的宽大皮椅比菲利克斯睡过的任何床都要来的舒适,至少现在的感觉是这样的。他坐在椅子上,感受着甲板的震动,多日的疲劳感总算是得到了些许缓解。发动机的嗡嗡声好似有节奏的催眠曲,袭来的乌云快速地聚拢在飞艇前窗,他却感觉是一条空中的毛毯盖在了他的身上一样,就连矮人们的吵嘴声此时也因为格外地亲切熟悉而让他感到欣慰。
“你这不是去米登海姆的路。”高崔克直直地站在窗户面前,双手交叉,两眼瞪着窗外的云。
“因为,咱要去卡拉兹·阿·卡拉克。”马拉凯严厉地回答道,说着,他将大衣扣好,把毛皮领子拉起来,将护目镜已经拉下来遮住眼睛,似乎在表明决意。他戴着厚厚的露指皮手套,紧紧抓住方向盘,踮起脚尖,以便视线不受高崔克的阻碍。
菲利克斯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想从这密布的乌云中看出什么。
“你本就没有足够的燃料前往世界边缘山脉,而现在你载着这一大船的人就更不可能到达了。”
“呵,至少我可以不再为一架失踪的旋翼机操心了。”马拉凯说着,口气稍显愤怒,头往菲利克斯的方向稍稍倾斜。“如果你能不用指南针就能带我们去米登海姆,那我全听你的。”
“我,就是个指南针。”高崔克嘟哝着。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认为,但是你真的不是。”
菲利克斯感到两人之间的争论一时半会结束不了,自己也渐渐对争论的结果失去了兴趣,于是将目光转移到了舰桥上的其他地方;矮人工程师们有条不紊地在岗位上穿梭来往,以口中小声的卡扎利德语进行着沟通。其中舰桥的一处有甲板脱落的迹象,甚至马拉凯在驾驶航行的同时,手中的转向舵还需要进行焊接修补。在菲利克斯的印象中,矮人从来都不是善于表达情感的种族,但现在他们看起来都很担忧。
“你感觉如何?”麦克斯问道。头发胡须上都已然呈现出不少灰白色,苍白的皮肤因为忧愁而皱起。
“我才应该问你这个问题吧。”
“我是一位光明系法师,”麦克斯露出了久违的微笑。“这不是我第一只用魔法放逐过的恶魔,但毫无疑问他是我遇到过的恶魔中最强大的。我没事,菲利克斯,我看你也还行。趁现在有时间去休息休息吧。”
菲利克斯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古斯塔夫和其他人呢?他们上了飞艇没?”
“上了,马拉凯本来已经准备抛弃他们,但你摧毁了桥梁,争取到了时间,你是个英雄。”
“你会习惯的。”菲利克斯迷迷糊糊地嘟囔着。
“菲利克斯”
“嗯?”
“命运已经开始将所有的一切都联系起来了,你没看见吗?你还记得我告诉你的那个我飞翔的梦吗?”
菲利克斯过了一会儿才有所反应。他的眼皮沉重地罩在眼睛上,他感觉自己身体笨重而不受控制。“我们不是都死在那个梦里了吗?”
麦克斯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睡着了。

又高又细的松树从雪中拔地而起,就像笼子的栏杆一样。一阵风吹过挂在树干之间的蜘蛛网,上面的露珠像宝石一样闪耀着光。菲利克斯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片北境森林之中,这让他迷惑了一会儿,然后他把斗篷紧紧裹住,用戴着手套的手哈了口热气。一只红色的松鼠裹在蚕茧里,挂在树枝上,在微风中轻盈跳动。菲利克斯的呼吸在他面前化成了雾气,让那些挂在小径上的精致蜘蛛网变得模糊,他的手伸向了剑柄。森林里一片漆黑,静得出奇。唯一的声音来自自己靴子下嘎吱作响的雪,以及他的同伴的。
“赶快,小菲利克斯,斯诺里认为前面有动静,我们不应该让它逃走。”
“我们在寻找什么?”
肌肉发达臃肿的矮人转过身来耸了耸肩,他看上去甚至比高崔克还大,虽然比高崔克稍微矮一点但肩膀更宽,手臂壮的能将一头在冲撞的公牛给放倒。矮人全身都是纹身,被剪短的胡须染成了红色,但本应是头发的地方现在却被一排涂成彩色的钉子取代,深深地嵌进了屠夫的脑袋。他尴尬地抓了抓自己那只菜花耳。
“斯诺里还想着你知道呢,斯诺里的脑子有点不对劲。”
当菲利克斯注意到斯诺里头上那个可怕的伤疤时,他屏住了呼吸。这个伤疤直直地将屠夫的前额到鼻梁都给劈开了,看起来好像有人用斧头砍进了他的头骨。
记忆涌现,菲利克斯还记得斯诺里跪在地上,满脸泪痕地盯着那把即将劈下来的星铁斧头。
一个轻快的女声在他脑海里响起,‘你的命运就在此’。
菲利克斯抖了抖,斯诺里耸了耸肩,继续往前走。
巨魔屠夫举起他的斧头和锤子,向树林里望去。菲利克斯尽可能不出声地拔出剑来。他抬头瞥了一眼,确信听到了从那个方向传来微弱的叽叽咕咕声。树枝摇摆着,雪花落在他裸露的脸颊上。一只鸟,他想,虽然他不曾记得见过任何鸟。
“你听到什么了吗?”
斯诺里猛地抬头一望,发出一声喊叫。几乎就在同时,一只巨大的毛壳怪物从树冠上飞速跃下,重重的身子将矮人压在了身下。八只节肢分明的脚褶边带着茸毛,被深红而坚硬的几丁质所包裹。巨大的黑瞳盯着菲利克斯,而蜘蛛面部也被坚硬的角质所覆盖,流着毒液的獠牙恶狠狠地啪啪作响。
“快来帮忙!菲利克斯,它的脚挠得我好痒!” 斯诺里压抑的叫声传了过来,接着便听到支柱的腹部被砸穿。蜘蛛尖叫着向旁边跑去,像糖浆一样飞溅到它下面的地面上形成了斑点,斯诺里举着斧头追着它跑,结果被蜘蛛突然袭来的前肢甩到树上,松散的雪从树枝上滚下来,没过了他。
当蜘蛛在原地乱窜的时候,菲利克斯开始举起他的剑,蜘蛛终于也转过身来面对着菲利克斯,毒牙发出了嘶嘶威胁的声音,菲利克斯余光督了一眼斯诺里,老矮人一边唱着矮人矿工的歌谣一边把自己从雪里给挖出来。菲利克斯到现在仍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仍然努力地想要理解眼前是什么情况,以及眼前这个看上去有点呆呆的,却让他的心隐隐作痛的矮人屠夫。
透过树林的缝隙,菲利克斯能看见更多的大蜘蛛正朝他们这儿来,他转了一圈,几乎所有方向都有蜘蛛。近乎绝望,他苦苦寻找着一处能够更好防守的地方。
“斯诺里,那是啥?”
菲利克斯指向树林子里。在漆黑中仅能看见一点儿轮廓,是一处村舍,它那长满青苔的轮廓被森林吞没了,周围长满松树枝的墙昏暗肮脏,粗糙的茅草屋顶被林冠的树枝刺穿了好几个地方,还结满了闪闪发光的银丝网。
“这边儿,斯诺里,我们可以在那里抵挡它们!”
菲利克斯话音未落,自己已经先行一步冲进了树林。又一只怪物从矮树丛中冲了出来,他下意识地抽出剑将身旁的松木砍断,重重的树干倒下将怪物的外壳砸烂,弹出的外壳角质碎片擦过了菲利克斯的肩膀。从那不加掩饰的吼声和几丁质的碎裂声中,他断定斯诺里正在向他赶来。
菲利克斯发出一声叫喊,冲进了空地,然后停了下来。
原本满地爬的蜘蛛,现在却不见了。
他的心怦怦直跳,慌慌张张地放下剑,望着那座孤零零地矗立在寂静的林中的凄凉小屋。他胸中的热气渐渐散去,浑身发抖,仿佛有个幽灵刚刚从他身上穿过。
他转过身,看到斯诺里时,一阵如释重负的感觉突然让他头晕目眩。几十只巨型蜘蛛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树干中间,像树桩一样散落在空地上,它们向上翘起,腿盘缩在肚子上。巨魔屠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咯咯地笑着。他的身上满是咬痕,嘴里吐出粉红色的泡沫。他发现了菲利克斯,发出一声咯咯的声音,假装要把锤子扔向他,结果一不小心把锤子扔到背后,摔在了地上,咯咯地笑个不停。
菲利克斯想朝他走过去,但他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稠密起来,像从噩梦中惊醒一样,使树林和农舍变得模糊不清,直到他只能看到斯诺里以及他身边一位穿黑裙的女人。
她用手掐住斯诺里的喉咙,血开始渗出,直到她手上沾满了鲜血才松开手,接着又去抓他的大手掌,指甲沿着掌纹抓着,嘴里吟着圣歌。菲利克斯感到他手臂上的汗毛竖起来,浑身打了个寒颤。他认出那是刚才跟他说话的声音,那个女人在施展魔法。
“你今日本该命丧黄泉,斯诺里·咬鼻,但我不允许,你屠杀了我的守卫们,侵扰了我的隐居之地,如果我的主人发现了我对你做的事情,我自己也将性命难保。” 她嘶嘶地说,嘴唇上挂着一种奇怪的微笑,尖而长的指甲在斯诺里的手掌上挖出了一条新的血痕。一种神奇的东西从血里射出一道弧线,在她的指关节上噼啪作响。“在我的允许下你才能如愿以偿得到你应有的末日,而且,我不会让你的末日来的太早,今后的痛苦日子将慢慢折磨你,当你们再次相聚的时候,当你最爱的人再次围绕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将会得到你想要的死亡,并且你的死亡将充满痛苦。“这是你的诅咒,” 她伤心地笑了 “作为一名屠夫的诅咒,你将遭受最为可怕和伟大的末日。”
菲利克斯吃惊地看着女人在斯诺里手掌上划出的血痕,她将视线移开,对菲利克斯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淡紫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改写命运的力量。
她的样子对他说来是熟悉得令人痛苦,但在他的记忆里,又是处处不合。她的背是弯的,她的手颤抖着,仿佛是由于身体虚弱而造成的,与那几乎像爪子一样的指甲相冲突。她灰白的头发扎在脑后,她的脸很和蔼但略显忧伤,身着分层的黑色丝绸裙子,裙子上装饰着彩色的甲壳素碎片和玻璃珠。是母亲雷娜塔,但不对,声音和眼睛都不对,奇怪的衣服也不对。他母亲一向讨厌黑色;菲利克斯唯一一次看到她戴着它是在母亲的葬礼上。
“这是你第二次试图以我母亲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
“我从来没有母亲,”老妇人回答说,她的皮肤越来越黑,头发也越来越白。“但我有一个爱我胜过世界的父亲。我记得周围都是关心我的人。她奇怪地看着菲利克斯,各种颜色的泪珠在她紫色的眼眶里打转,直到菲利克斯无法确定自己的眼睛到底是什么颜色。小角开始穿过头发,头发现在已经完全白了,像月亮一样闪闪发光。“我感受到了陌生人的善意,并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向他人表达同样的善意。”
最后一股涌动的魔力将斯诺里的手从老妪的束缚中震出,雪中冒出了蒸汽。矮人神志不清,脸上掠过茫然的恐惧。
恶心感像胆汁一样从破裂的肠子里涌出来一样充满了菲利克斯;一个凡人有可能拥有这种改变世界的力量吗?这个女人改变了斯诺里的命运。不管她从他那里夺走了什么其他样的厄运,他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高崔克的斧头了结。他的头脑被这些暗示弄得晕头转向。如果高崔克也只是老妪安排中的一环,那么他还需要为他朋友的死负责吗?菲利克斯猛地摇了摇头。高崔克仍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挥出了最后一击。
"我不愿受累于你的冷酷无情。"
“你的朋友麦克斯一直相信你是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所引导,她端庄地伸开双手。每个手指末端都有一个锋利的黑色爪子。“他很强大,也很有智慧,这么多年来,你和他的相遇不仅仅是偶然的。”
菲利克斯努力整理自己的思绪,眉头紧皱。“你就是麦克斯在矮人后院里说的那个女巫。为什么你用一只手‘帮助’我们,但却用另一只手放出恶魔来屠杀我们呢?”
“我不相信你对那些你的同伴不得不杀死的人没有一点同情,但我这不是同情。我必须做我应该做的事,因为即使是我的主人也不能像我看得那么清楚。我已经守护你很长一段时间了,菲利克斯,我曾引导你做出选择,在关键时刻指引你寻找到可靠的盟友。是我的魔法使你们得以如此缓慢地衰老;是我在你们的梦中将你们及时地从遥远的东方召唤回来。你朋友的死是必要的,他们死的方式也是早已注定。唯有这样才能将高崔克和你的命运悲伤地相连在一起,而只有当你们俩一起的时候,才能一步步走向只有我才知道的终极目标。”
“你没有这样的权利,”菲利克斯喘着气说,他的思想又进入了他记忆中的每一次损失和悲剧中打转,他第一次以宿命论来审视自己这几十年来经历的一切——就像这个眼前的女先知所能预见的那样。
难道克莉丝滕是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而被哥布林先行杀死?难道仅仅是因为一场意外而让菲利克斯得到了卡拉古尔这一件曾无数次救了他性命的武器?然后他又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武器原本所归属的圣殿骑士团被野兽人袭击屠杀的厄运?菲利克斯嘟哝着,这种解释是多么地取巧和省事。难道是这个女人的操控而导致尤莉卡走向了诅咒,而这样做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能让他和高崔克重聚吗?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头,激动得双臂发抖,恼羞成怒的他说话时眼里甚至噙着泪水 “你怎么能这样?如此轻易地谈论我的生活,好像我只是剧中的一个角色,在你的剧中!但这是属于我自己的生活啊!我的命运不该受你的摆布!!”
“你和我其实都生活在他人的阴影之下,那些注定不凡的人自然拥有着伟大的命运,因此我们都必须做一些我们憎恶的事情,才能确保他们的目标得以实现。”
她指了指斯诺里躺着的身体,好像是为了证明她的观点。菲利克斯发现那具尸体不再是斯诺里的,倒吸了一口气。他的胡子又长又红,一只眼睛深深地凹陷在眼窝里。鲜血染红了他的纹身,在他巨大的胸膛下形成了一个蔓延的血滩。菲利克斯盯着矮人的脸,祈祷着——尽管他本能地确信这是毫无希望的——看到他的鼻子和耷拉着的软绵绵的嘴巴被呼出的气弄得血痕累累。菲利克斯用手捂住嘴,抑制住了呕吐。菲利克斯竟然没有察觉到,这具尸体是高崔克。
屠夫死了。
“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
“我并不能肆意改变你能看到的东西。女人回答道,似乎对菲利克斯的问题感到了困惑。“这是你的未来。”
“这不是我的未来。” 菲利克斯无法将视线从尸体上移走。高崔克的胸部被撕裂开来,仿佛是被某种凶猛的野兽,或者恶魔生物给撕咬过,而只有极其强大的生物才能对高崔克造成如此的伤害。菲利克斯一开始认为,高崔克的死也许对他来说是解脱,但其实并没有。“我不会允许它发生的。”
“你无法与在卡扎徳·尊加兹里等候你们的至高力量对抗。菲利克斯,高崔克的逝去将给这个世界带来最终的末日。” 她蹲了下来,用手将屠夫的眼皮合上,然后抬头看着菲利克斯,“但是也许这样会给下一个世界带来希望。”
菲利克斯颤抖地闭上眼睛,迫切地希望这个女人和她的异象一起消失,迫切地希望自己赶快醒来——他已逐渐清楚,自己做了个有坏兆头的梦,醒来后他发现自己仍在舰桥上,一旁的高崔克依旧健在。
“有些人是跟他们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的,”女巫继续说,“高崔克这样的存在如同磐石般岿然不动,但也只能一步步不可避免地走向自己的命运,而你......”
她站了起来,转过身来,张开双臂,仰起头,凝视着拱形的天花板,那里金红的符文像萤火虫一样在炎热夜晚下的艾维河畔闪烁。没有迹象表明这里曾经生长出了森林。地板上铺着白色的石板,每一块石板中间都刻着复仇符文印记。这是矮人制造的,但比他所见过的任何矮人工艺都要古老,他能感受到,有一种可怕的力量集聚于此;即便没有身临其境,他也能在每一块岩石和符文中感受到这股力量。
“我已预见如此,而接下来你将见证事情的发生。”
“那是什么意思?”
“这意味着你得做出选择,菲利克斯·耶格尔,你会选择留下来跟屠夫一并作战,即使你知道他会死去,还是说你会将他留在这座初代屠夫的要塞里——”她指了指高崔克,“——然后让渺小的希望与他一同埋葬于此?”
“我——”
那女人猛地抬起头来,露出牙齿,像小匕首一样,咆哮着。“你是时候离开了,醒过来吧,如果你有能力,就警告你的同伴。”
“警告什么?” 菲利克斯说,他感到女巫似乎有些紧张与恐惧,而他自己也不得不对此进行急切地询问 “我甚至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地方在哪儿!”
金色的符文在黑暗中闪烁,阴影笼罩着巨大的石柱,它们有某种形态,就像被一双巨大的黑色翅膀所包围。
“醒醒,菲利克斯,他来找你了。”

菲利克斯挣扎着睁开双眼,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每次醒来前的痛苦都已成为习惯,但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不顺心的事在等着他。
而首先让他注意的是周围的寂静。
大多数在岗位之间穿梭忙碌的工程师都已经离开了,留下少数人来操作各种辅助性的舰桥运作系统,而菲利克斯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这些功能。他们静静地站在各自的岗位上,只是偶尔移动一下,调整一下刻度盘或轻按一下开关。发动机发出低沉的嗡嗡声,麦克斯站在入口的舱口,靠在圆形的框架上,双臂松松地交叉着,凝视着空间。在通往菲利克斯的桥对面,高崔克坐在另一把旋转指挥椅上,照料着他的伤口,试图用牙齿从指关节上扯下看上去像是玻璃碎片的东西。马拉凯·马凯森站在舵轮旁,沉默地沉思着,护目镜挂在他的脖子上,他坚定地注视着前方,用方向盘的轻微转动来调整他们的航向。
也就是这刚醒过来的不一会儿,菲利克斯开始注意到外面天气的变化;四周都昏暗无光。舰桥、甲板和舱顶的轨道上,从针孔中射出了冷冷的、不自然的人照光,照亮了舰桥室。起初,菲利克斯以为自己睡了一整天,而‘不可阻挡’号正在夜幕中航行,这也许就解释了为什么多数工程师都已经离去。
但后来他发现了真正的原因。他们飞过的云层黑得像倾斜的橡树,当飞艇破浪而过的时候,卷须似的丝丝缕缕掠过了视野。菲利克斯逐渐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觉,他从窗户往外看,群山的山峰在黑暗中参差不齐,如同一把深渊巨口欲将山峦全部吞噬。
“这外面啥情况?”他问。
马拉凯听到他的问题后转过身来,严肃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要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菲利克斯注意到,他胸前的护目镜被打碎了,而他眼睛周围淤青的一圈说明了一切。他现在眼圈上有一道半月形的裂缝,大致显示出他的护目镜原来的位置。舱室内的另一边,高崔克正在一块块把玻璃拔出,工程师生气地瞪着菲利克斯。“我们要去米登海姆。”
菲利克斯朝麦克斯站的地方瞥了一眼,但法师似乎对现在的航行路线和目的地没有任何不满。菲利克斯希望法师能让他安心。
“只是下了点儿雨,人类,在这山的北边经常下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高崔克一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菲利克斯身边,菲利克斯紧张地旋转着座椅,高崔克咕哝了一声,双手交叉在胸前。乌黑的云团以及突然袭来的寒冷刺骨的凉意从他身后的玻璃窗掠过。“你睡觉的样子像个半身人,米登海姆离这儿最多不过几小时的路程,而我还在担心当我们到了的时候叫不醒你呢。”
“看到你还活着真好,“菲利克斯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高崔克却眯起了眼睛,“说这话啥意思?我不应该活着吗?”
菲利克斯的脑海里再次浮现了屠夫死在——应该说是屠夫被撕裂的画面,他说不出话。他思考着女巫关于高崔克末日的话,以及他的死亡是如何成为世界的最后末日。她并不是第一个预见高崔克的死将给其他人带来什么的人,但她的预言是菲利克斯听过之中最直截了当以及让人生畏的。也许是因为他们现在的处境,当世界陷入火海时,人们就更加倾向于相信厄运的预兆即将来临。
他奋力将自己从迷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看着这些画面飞逝如惊慌的乱马,直到他看见了卡特以及他的女儿。他们并不在哥哥奥托位于阿尔道夫的家中,而是在米登海姆的城墙之上,等待着菲利克斯,或者即将到来的末日。菲利克斯认为能看到他们;这个他从未见过的婴儿,在那座他从未拜访过的城市,他能稍稍松口气,至少,还有他可以相信的希望。
这就是他全部想要的,他全心全意地想要的就是这些。如果这意味着他的女儿将有一个没有战争的未来,那么他的内心里有一部分想要让屠夫找到他的末日,甚至与他一同战死。
菲利克斯意识到他已经沉默了太久,于是用一个难以令人信服的微笑掩饰了自己的不安,“我是说,在那样的一场战斗之后,很庆幸我们依旧活着。”
高崔克撅着嘴沉思,但他什么也没说。菲利克斯注意到矮人眼睛里充满了疲惫的血丝,屠夫的耐力是非凡的,但即使以他的标准来衡量,他这样继续不休不眠也会让他随时会崩溃。
“你有什么事要谈吗?”麦克斯站在舱口边,温柔地问道。
菲利克斯颤抖了一下,仿佛有一束冷光刚刚照在他的背上,他抬起头,很快又把目光拉了回来,但没有去看法师的眼睛。
当只有高崔克时,他也许会承认和坦白自己在梦里看到的预言,但他不会对麦克斯提起。
如果菲利克斯把他看到的东西告诉了他,那么麦克斯无疑会再次坚持寻找卡扎德·尊加兹的神秘力量,并面对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堕落守护者,不管世界其他地方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菲利克斯打算证明女巫是错的。
她本可以告诉他,格里姆尼尔传说中的堡垒是一千名勇敢的战士和战神本人所守候的家,而菲利克斯仍然不会喜欢走这条路。米登海姆就在几个小时的航程之外,这一次菲利克斯和高崔克难得都想到了一起
“格里姆尼尔的斧头在上,那是啥?”马拉凯喊道,用他那无比有力的手握住舵,死盯着前方的前窗。
一阵恐惧的颤栗像电击一样把菲利克斯从椅子上猛地拉了起来,他站到工程师旁边。高崔克也向前望去,麦克斯对着他的权杖低下头合上眼,低声念起了咒语,菲利克斯听了觉得一阵刺痛。
菲利克斯透过厚厚的玻璃窗往外看,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要强迫自己去看那巨大的黑色裂缝,它似乎要撕裂他们前进道路上的天空。在其核心,菲利克斯可以感受到一股永恒的寒冷。一片片的云在它的边界上流动,呈现出千变万化的色彩,让人联想起魔法之风在全力吹过的时候,可以在北方的天空中创造出的色彩。它对周围天空散射出的能量已经引起了舰桥的震动。而且裂缝还在变大。
“这是什么?” 菲利克斯大声回答,一只手搭在工程师的肩膀上来支撑住他膝盖上突然出现的虚弱。
“该死。”
“这是通向混沌领域的入口。” 高崔克说, “我以前曾见过一次。”
“我们现在转向地话能避开它吗?”菲利克斯说。
“如果那样做的话,燃料将不足以让我们抵达米登海姆,那还不如直接就在这降落呢!”
菲利克斯感到命运已经开始将自己越握越紧;究竟哪条路才是对的?自己又怎能知道?他转向麦克斯,而法师还未睁开双眼,时不时的乱流让他拄在地上的手杖晃动。
“抓紧!”马拉凯咆哮着,用右手把第一排杠杆往前推了推,然后紧握着舵,好像他再也不想放开它似的。发动机的嗡嗡声越来越响,菲利克斯感到有一股力量把他往后舱壁推了回去。云层以更快的速度和更大的力量撞击着窗户,漩涡在他们面前像绝望的深渊一样膨胀。
菲利克斯几乎可以确信马凯·马凯森要在这毫无意义的荣耀中实现自己的屠夫誓言。
“你体验过在蒸汽船里乘风破浪的感觉吗?”
菲利克斯惊恐的表情表明他从来没有,也祈祷永远不要这样做。
“如果现在转向的话,我保准儿大家都会没命,哈,在冲破黑暗之前,向你们各自喜欢拜的神祈祷吧。”工程师将上方晃动的链条猛地往下拉。
蒸汽从每个甲板上的哨声中呼啸而出,从通风口和舷窗中翻腾而出,就像龙嘴里冒出的烟一样,不可阻挡号以全速蒸汽动力向前冲进黑暗的中心。
当菲利克斯无可奈何地走向自己已经无法改变的命运时,一群黑色身影已经从裂缝中蜂拥而出,它们看上去很小,但当飞近时菲利克斯才意识到那是远距离以及与巨大漩涡对比所产生的错觉,这些怪物有着扁平的身躯,漆黑而无边无际的双翼,成群结队正朝飞艇袭来。当最前的一批恶魔飞过飞艇时,菲利克斯得以看清楚他们的面貌,丑陋的尖嘴露着尖牙以及一双深黑而无光的眼睛。
马拉凯向前探出身子,瞥了一眼,看见恶魔们在他们上方的气囊上抓来抓去,他皱起了眉头,正在咒骂的他被突然响起的炮声淹没,第一批工程师终于到达了风琴炮炮塔,对着恶魔群展开炮击。
爆炸把黑暗的天空涂上了毁灭的色彩,将恶魔的形体击得粉碎,他们像水蒸气一样消散在云里。‘不可阻挡’ 号的火力密集而庞大,它是一座空中堡垒。但无奈敌人的数量几乎无穷无尽,尽管炮塔已经以全功率将胆敢向飞艇冲来的恶魔驱逐回混沌界,但依旧有更多的恶魔正不断地从裂缝中涌出。
来自于船体侧面的猛然撞击险些让菲利克斯摔倒,所幸的是他紧紧地抓住了马拉凯的肩膀。
一阵痛苦的尖叫穿过舱壁,菲利克斯能想象出那些恶魔正在船外疯狂地撕扯着舱壁。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气,攥紧了拳头,他突然很不舒服地想起船体仅仅依靠几十根铁索连在气囊上。
菲利克斯惊恐地抓住了剑柄。
啊,他忽然明白,恶魔们想要摧毁飞艇的气囊,以此让飞艇直接坠毁山崖!一块铁板装甲已经被恶魔给撕扯了下来。
“马拉凯 !”
“我看见他们了,那些可恶而讨厌的恶魔崽子!”
菲利克斯把剑从剑鞘里稍稍抽出。他此时并不想坐以待毙,他仍然可以战斗,他宁愿被潮水般的利爪所撕裂,也不愿被困在这个飞艇里坠毁。他转向了高崔克,屠夫冷酷地点了点头。
“我们会活下来的,人类,这是最后一场战斗。”
接着麦克斯的眼睛猛地睁开了,法师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似乎是从喉咙底部发出来的,他把手放在舱壁上,一道纯净的白光从他的手掌射到金属上,片刻之后,一道噼里啪啦的弧线从外壳射出,净化了飞艇周围的一切恶魔,他们灰飞烟灭之时所产生的黑色烟雾甚至让眼前一片漆黑。
菲利克斯笑了,如果麦克斯能让恶魔无法靠近飞艇,那么他们也许就能冲破前进道路上的任何阻碍。
“他们会一直涌来,最终我也将无法阻挡他们,”麦克斯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高崔克说的对,裂缝之后是混沌领域。这些跟斯卡文和绿皮不一样,只要裂缝存在,他们就不可能被完全消灭。”
“那就把它关上吧。”高崔克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么大个裂缝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帝国境内?” 菲利克斯说。
“混乱废土的南下侵蚀让这种事情有了可能,”麦克斯说,一只手靠在墙上,一只手放在他的手杖上,空中的乱流让他站不稳当。“但即便如此,要打开这样一个传送门也需要一个法力强大的术士,甚至很可能需要多个术士。”
菲利克斯想起了那个在他梦中出现的女巫。她拥有麦克斯所说的这种力量吗?想象起来是可怕的,但是在他看到她之后,就不再有所怀疑,他希望能知道她是敌是友。
“他们为什么要拦截我们?”
“为了不让我们去卡扎德·尊加兹。”
高崔克愤怒地咆哮道。“我要用多少次,多少种不同的方式告诉人们我们要去的地方是米登海姆?”
菲利克斯在剩下的路上拔出了剑。
“我们去给他们画张地图吧。”
“等等,”麦克斯说 “关闭裂缝需要我全神贯注。我不能帮你——”法师嘶嘶地说,皱起了脸,好像刚尝到了酸味。
“有......东西来了,它很黑暗......”
“他们都是黑的!高崔克咆哮着,菲利克斯转向破碎的船窗,发出一声恐怖的呻吟。
一个巨大的东西从裂缝中冒了出来,被一群较小的恶魔包围着,浑身散发着来自深渊的恐惧,这股恐惧直接穿透了菲利克斯灵魂中最为脆弱的地方。在麦克斯把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开之前,他也曾在飞艇上感到过同样的恐惧,但现在菲利克斯能感受的极为明显。它光滑、有力,黑曜石闪耀般的外形宛如一场即将来临的噩梦,头上的犄角划过天空,带来了无尽的诅咒和绝望。恶魔亲王忽上忽下,拍打着双翼,陶醉于自身飞翔的力量和黑暗的喜悦中。
随着可怕的恶魔亲王越飞越近,大炮的轰鸣声也渐渐减弱了,极度的黑色恐惧影响到了飞艇上的所有人,对此他感到了一丝满意。恶魔亲王正拿着一把带凹痕的黑曜石长剑,跟瑞克禁卫长枪一样长。他举起了剑,向还在舰桥上的人发出了挑战,然后收拢翅膀,向飞艇的下面快速移动。
菲利克斯甚至不需要听到恶魔亲王说了什么,他知道,恶魔亲王想要挑战的正是高崔克。
马凯森说:“他要去的地方是船尾的飞机库。” 他尴尬地伸长脖子,从观景屏的缝隙里往外看。然后他转向菲利克斯。“你们的人大多数都在那,我想年轻的古斯塔夫也在那儿呆着呢。”
菲利克斯的脸上毫无生气。“高崔克——”
“把飞艇上的鸟人杂碎都清除掉,人类。如果大的那个想尝尝我的斧头,他会如愿以偿的!”
菲利克斯勉强点了点头。“现在先不要寻死。”
“你应该很清楚,我不再追求死亡,人类。”
“你要知道,平时求死不得,但当你停止寻找时,它却已经找上门来。”
屠夫残忍的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他往手上啐了一口唾沫,在我们都站在米登海姆的城墙上之前,没有任何敌人有资格获得我的死亡。你已经知道我的誓言了,但我还要再次发誓。”
菲利克斯犹豫了。
这个誓言几乎和菲利克斯很久以前的誓言一样,带来了那么多的麻烦和悲伤,但是由于某种原因,他们长期以来追求的目标可能还要几个小时才能实现,过去的事情似乎并不重要。
至少不是那部分。
他用自己长满老茧的手握住了屠夫那大拳头。“上次我们去那儿时,我记得有一家很好的酒馆,你和斯诺里当时因为喝醉酒睡了一宿,我一直想回去看看。”
这是高崔克第一次对这个名字毫不生气,他严肃地握着菲利克斯的手。
誓言一语成谶。
而现在他们所要做的,是最后一次遵守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