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格纳 黑鬃(Ragnar Blackmane)》(六)

VI
在穿过满是铜锈、肮脏不堪的拱顶后,两名太空野狼的战士踏入舰船内那如脊椎般狭长曲折的回廊之中。
在拉格纳看来,这条船从头到尾都在散发着某种腐肉的味道:那绝不会来自于随呼吸涌入肺部的白垩石或肉桂的气味,它们过于微弱,不可能是这令人嫌恶的臭味的夹带者。当下他们正漫步于死亡所留下回忆里,但死亡本身所逸散出的味道不够浓郁,显然这起惨剧绝不是最近发生的。弹孔凹痕沿墙壁一路蔓延向前——其间不难得见散落破碎的弹壳——这些都是爆弹枪开火射击过的直白证据。相较之下,激光枪留下的瘢痕就更像是小型涂鸦,这些刻绘下的图案则忠实记录下了人类船员抵抗入侵者的举动。
无论回廊亦或隧道,四处可见横陈躯体,不少还处在半死不活的状态,看起来叫人作呕。一个奴工,那是具腐烂后露出骸骨与钢质部件的可憎形体,它的整个身躯正呆滞无力的倚靠在舱壁上,四周堆积的暗橙色锈迹将这残破躯壳与舰船黏合在了一起。有只仿生手还能动弹,不过它所能做出的动作也只有毫无意义地挠动着甲板,令怪诞刺耳的刮擦声在空气里翻滚不休。
过道更远处躺着一位撕肉者的尸体,三支巨大的长矛贯穿了他的胸膛,将他钉在墙壁上。显然,这具盔甲的动力系统尚未完全关闭,他的头盔目镜仍然保持运作,至于背后的动力背包,除却持续不断的轰鸣声,不时还能看得见闪动的火花。
当奈尔夫靠近那具尸体时,拉格纳陡然大发雷霆。
“怎么了?”觉察到来自他的同伴莫名的紧张不安,诗人问道。
“这里是阿斯塔特们的坟墓。”拉格纳毫不客气地斥责道:“撕肉者将会以他们自己的仪式来向死者致悼。”
回应他的是从奈尔夫喉咙里挤出的一声嘲讽似的轻笑,与此同时,他的手径直伸向了尸体所佩戴的头盔,解除位于颈部的密封锁扣。
“刺舌。”拉格纳警告他,“屠杀者本人希望这艘船能保持原样,这也包括上面的死者们。”
当诗人将沉重的头盔取下来时,四周依然异常安静,甚至连嘶嘶的气流声都没有。奈尔夫还是没有说话,拉格纳大步冲到他身边,紧紧攥住了他的兄弟的手腕。
“你不是才教育过我,叫我好好尊重暗黑天使那仪式的神圣性?所以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别讲这种蠢话了,黑鬃。暗黑天使的仪式也是我们的仪式。但撕肉者不过是群下贱野狗,可鄙的叛徒与无赖,最肮脏与低劣的血脉。好了,我建议你最好在我亲自动手前,自觉地把你的狗爪拿开。”
拉格纳挤出了声咆哮,但他还是收回了手,与奈尔夫一道低头看向了尸体。
撕肉者的双眼朝他们投来空洞的凝视,凝固在朽烂破损的盔甲间,这张脸的血肉早已脱落殆尽,暴露在外的森森骸骨上也覆满了灰尘污垢,仅靠残存肌肉组织上的粗糙筋络勉强将脖颈固定在身体上。
“也算死得光彩。”他评论道,指了指那三支贯穿了星际战士胸膛的长矛,“很惨,但足够英勇。”
这话引得奈尔夫咯咯直笑,他自顾自站了起来,再度沿宽阔走道前进。尽管有些不情愿,拉格纳也只得跟上他的兄弟的脚步,不过在他离开前,他还是朝那位战死的战士点头致意,以此献上他的敬意。
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了第一具敌人尸体。一名钢铁勇士,已经彻底没有了生命迹象,链锯剑与爆弹枪撕烂了他的陶钢胸甲,里面的躯体已经溃烂到只剩空壳。不过脖颈的伤口却出于截然不同的原因;拉格纳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的基因种子已经被收割了。”
很难有机会能像这样近距离观察某个叛徒军团的成员,他蹲了下来,仔细打量起破损的盔甲,镀层上纹刻着难以描述的怪异符文。
拉格纳嗅了嗅,尽管这尸体已经在这里躺了数个世纪之久,他还是捕捉到了些许细不可闻的踪迹。武器乃是以血液作为润滑剂。血液乃是以酸液与钷素混合而成。呼出的气流里染满锻炉火焰的灼烫热量。而这火焰又是以殉道者们的哀嚎与惨叫为燃料滋滋燃烧。
还有成千上万的荒诞之事,每桩每件都格外怪异。这是疯狂的味道。令人不安却不至于恶心反胃,致人上瘾却并非以极致甜美设下诱惑陷阱。这正是那只巨眼与居住其中的扭曲居民所散发出的恶臭。
钢铁战士的银色头盔被扭到一边,顺视线的方向看去,它所凝视的正是撕肉者那具被贯穿的尸体。杀伤力显而易见:来自爆弹枪的攻击撕开了半边面甲,透过撕裂孔洞,能看得见暴露在外的面骨都已彻底碎裂。
“打的真准。”拉格纳低声评价。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孔洞,将头盔翻过来检查另一侧。他从未见过类似的盔甲图案或标记,甚至它上面都看不到以生物金属打造的双角形纹饰。
现在轮到奈尔夫来警告他了。“Skitnah,”诗人低声道,这个词在芬里斯部落里的意思是“不洁的”,“离他远点,黑鬃。”
闻言,拉格纳还是犹豫了,他的指尖距离死者的头盔只有一英寸之遥。接着,自盔甲的各处关节传来了阵低沉吼叫,他站起身,比起再遭受一次争吵的折磨,他还是更宁愿忍气吞声地跟随他的兄弟。
他们的第一站并不是主控室,奈尔夫溜达着晃到了小圣堂兵营(chapel-barracks)附近,对于一支满编战团来说,在执行任务的间隙里,或许会有几十名星际战士暂时安置在此。
他没看见尸体。绝大部分独立舱室也没有任何居住过的痕迹。这不禁令拉格纳心生怀疑,也许在这艘舰船迎来它的凄惨结局前,它也从未满载过阿斯塔特战士们出航。
两只野狼继续前进,沿回廊逐个仔细搜索过去,几经数度颇费心思的寻觅后,他们终于找到存在着阿斯塔特居住生活过的明显证据的房间。当他踏入门内,望见那些明显是经过精心挑选,才得以被珍而重之地收藏在这里的战利品时,某种极度熟悉的感觉缓慢地自拉格纳的心底升起。屋内陈设简朴,已然残破不堪,但显然能看得出是出自异形之手的武器们正静静悬挂在黑黢黢的墙壁上;还有一面行将彻底化为尘土的旗帜,无论它曾归属于哪个战团,亦或是有何象征意义,现今都已风化朽烂到无法辨认;搁板上则安放了荣誉勋章与嘉奖卷轴,显然,这位摆放者是怀着满腔敬意,将它们一一谨慎地放在各自的位置上。
自然无需再取得许可,毕竟这儿的主人也不知身在何处,于是拉格纳与奈尔夫径直闯进了这间私人圣所里。拉格纳走向了武器架,伸手抚摸起一把重型爆弹枪——它是典型的提格里斯式样,外形直而钝,看起来威力格外巨大,不过在那些历史较浅的战团的军械库里,很难觅得这种武器的踪影。本能地,他开始默数起刻画在枪身上的杀戮记号,然后又数了数架子上那些各个战场上搜罗来的纪念品和饰品,其中有:
一些从链锯剑上剥离下来的锯齿,显然,正是它在脱离剑身时所承受的打击,令它变成了现今这副又扁又钝的模样。
一根细长的银色剃须刀线,通常能在帝国卫队的战壕线上见到,它静静地缠绕在一颗早已报废的手榴弹上。
还有片被火焰炙烤得焦黑破败的几丁质盔甲残块,不知究竟来自于哪个异形种族,它的表面刻着一串低哥特语的字母,意为“米加尔的愚行”。
尽管他心里清楚,这些东西对于这位战士来说必定意义非凡——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精心地保管它们——但拉格纳着实猜不出背后究竟埋藏了多少波澜壮阔的故事。
“利卡坦(Lykartan)。”伴随指尖敲打破败卷轴的闷响,奈尔夫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端传来,“那位曾居住在此处的战士,他的名字是利卡坦。”
拉格纳转过身,他听见动力甲关节扭动时的沉重轰鸣。越过沉默而阴郁矗立的旧纸堆,他的视线久久驻足于一堆霉烂模糊的阴影,在变成这副模样前,这份立体印刷品应当是描绘了一座陷入围困的城市。
“我真的讨厌在这堆旧东西里东翻西找。简直感觉像是在盗墓。”
“贝雷克也是这么想的,你不觉得吗?当他一间间走过死者曾居住过的房间,思考如何处理他们留下的盔甲与武器时,他的心中会是什么感受?而当他一一检视他们的遗物,决定究竟哪些该陪同逝者返回狼牙堡时,他又有着怎样的思绪?无论如何,这些都不重要,对于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他从未迷茫过,黑鬃。”
确实如此,他点头承认,自己从未考虑过类似的事情。
“我知道。”奈尔夫很明显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来吧兄弟。让我们去看看利卡坦是不是活下来的那七个人之一。”
从外表来看,静滞引擎似乎保持了完好无损的状态。拉格纳惊叹于建筑群的宏伟精美,所有塔柱都是以黑曜石为材料铸造,外形则雕凿为克里塔西亚上特有的蜥蜴王造型,在满是锈迹的铁壁上,它们依次嵌在排列齐整的巨大壁龛内。比起其余被赋予了神圣使命的引擎来说,这里的机械装置更像是以雕塑这一形式,成功再现了那个野蛮世界上徘徊生息的生命。这些无生命的肉食龙高高盘踞在他们的头顶上,透过纯黑的外皮,隐约可见下方密布的血管,这些是引擎赖以运作的电缆管道,塑像的下半部分则埋进了巨大的底座里,与墙壁紧密固定在一起。
他曾有幸造访过圣血天使的战舰,目睹过由战团技术军士亲手所打造出的绝佳艺术品,精致典雅,令人叹为观止,堪称世所罕见的奇迹。而在此处,在这艘重爪龙号战舰上,某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中掺杂了全然陌生的不协调感:圣吉列斯之子们的风雅特质与撕肉者强硬野性混在一起,形成独有的风格。
静滞舱并排悬挂于墙壁周围——它们组成了庞大石雕的脚爪部分,而封闭在舱内的战士们,则宛如被这些骇人巨兽的玻璃利爪环绕守护其中,静静沉睡。
拉格纳在大厅内踱着步,他在思考。这里的绝大部分空间都被近似于石笋的灰色机械所占据,层叠密集,像钟乳石一样从拱形天花板上垂下来。尽管拉格纳无法理解这些秘遗技术的运作方式,但考虑到这艘船的等离子核心近乎耗尽,他有理由认为这些静滞设备实际上连接着某处独立运作的次级能源系统,并借助它来保证这里的一切勉强苟延残喘下去。
这地方总给他种近似于闹鬼的阴森感。倒不是说回荡在墙壁上的声响,或是眼角掠过的怪异亮光会搅动起内心不安的波澜,这昏暗、朦胧,不知历经多少岁月的古老房间积淀了无可计数的如烟往事,它忠实地记录下曾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点点滴滴,如此紧密地浸透到了各个角落。这里是旧日回忆的仓库,并非圣所,亦非坟墓。
拉格纳走到静滞舱前面。大部分里面都是空无一物,舱体上遍布裂纹凹痕,自墙壁到地板,爆弹枪弹壳与激光灼痕处处可见,明显,在撕肉者摆脱钢铁勇士,自以为逃往了亚空间的安全之处前,战火甚至一度蔓延到了这里。
七人,他的狼主曾经言之凿凿,共有七人处于静滞立场里。
确实如此。七名未戴头盔的撕肉者正安睡在静滞舱内,时间早在他们身上停止了流动。那苍白的面容上显露出的是因痛苦而极度愤怒的神情,那曾永不停歇地发出咆哮的嘴里,能够看得见明显长度异于常人的利齿。他们本拥有脱尘出俗的绝美外貌,可如今落在他的眼中的却是被伤疤与痛楚折磨扭曲到面目全非的怪诞模样,拉格纳的心底禁不住升起某种连他也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圣血天使与他们的继任者总是被视为人类所能达到的美的巅峰,然而躺在这里的撕肉者们——尽管他们处在宁静之中,却莫名给人一种狰狞丑陋的观感。
“他们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他打开通讯,呼叫刺舌。话是这么说,拉格纳实际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天使之怒的阴暗面在他们的脸上显露得淋漓尽致。或许他期待的是某种悲哀而绝望的抗争,而不是这种引以为傲的、赤裸纯粹的怒火。
奈尔夫没理他。血爪对此也并不在意——他又发现了新的细节。最后三位撕肉者的盔甲上都粘有羊皮卷轴,纸页被撕成细条,贴成了典型的十字架形状,就像是象征性的绷带。
拉格纳走到最近的静滞舱前,他看向闪烁的控制面板。旁边还倚着一具技术专家的尸体,它早已烂至见骨,长袍破烂不堪,自地板上以空洞的眼眶凝视着他的方向。拉格纳没管它,现在他脑内唯一的想法,就是想要了解关于舱内人员的任何细节。
他仔细浏览,显示屏上的符文字母很少,他找不到任何能够与名字联系起来的字样,甚至都没有以哥特语写下的句子。拉格纳看到的大部分东西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唯独有一个符号比其他符号更闪亮,光是停留在屏幕上,都给人以一种格外不同的紧迫感。那是两条红线——代表警报的X——跳动,跳动,跳动不止。
“刺舌。”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发现了什么东西。”
奈尔夫那侧依旧毫无应答。拉格纳极快速而敏锐地打量了一圈舱室——这儿与其说是房间,倒不如说是由纯黑色的金属打造的阴暗洞穴——他没找到诗人的踪迹。四周的陈旧设备间歇不绝地往他的耳中灌来富有节奏感的咔哒声与不时卡顿的叮当声,拉格纳试图过滤掉这些杂音,从中寻觅到他的兄弟的心跳声与盔甲移动的隆隆声,但这里实在过于嘈杂,无论他如何努力最终都无济于事,这老旧坟茔里弥漫着阵阵干涩芳香,还有机器内泄漏出的铜锈气味,拉格纳也没捕捉到半丝属于奈尔夫的味道。
就算是灵敏如狼的感官,在这种地方也难以派上用武之地。拉格纳感觉自己脖子后面的毛发悄无声息地竖起。他立刻握住霜牙,尽可能安静地将它抽了出来。
有什么东西从模糊阴影里蹿了出来,在那之前他迅捷地将身子一转,试图避开来自背后的袭击,但动力甲上依然砸来了极度沉重的力量。本能迅速接管了理智——血爪在甲板上滑行了好一段距离才站稳脚跟,动力甲关节嘎吱作响,霜牙自冰冷的空气间掠过,克拉肯海妖的利齿迎风嘶嚎。
他正面对的是一名撕肉者。面前的战士弓身而立,尽管舱室内温度近乎冰点,他的额头上却覆满汗水。而在那张近乎惨白的肌肤上尽是纵横交错的伤痕。拉格纳看到他张开了嘴,双眼盈满疯狂,雪亮的獠牙闪闪发光。黑色动力装甲上破碎的小瓶子叮当作响,荣誉卷轴在风中飘荡,不时露出了下方所雕刻的精致红十字架,看起来宛如咧嘴而笑的刺目裂口。
“叛徒!”破碎的天使嘶吼着。
“等……”拉格放下链锯剑,大声喊道,“我是拉格纳,人称黑——”
“叛徒!”战士再度朝他扑来,但这次拉格纳早有准备。两人双肩相撞,陶瓷装甲不堪重负地呻吟起来,但他成功地阻止了对方冲刺的势头。
“等下……”他们撕打起来,死死攥着彼此的手腕,都在寻找敌人的破绽,“给我住手……你他妈……”
“可耻的叛徒!”战士却毫不领情地冲着他吼叫着,在他的双眼里完全找不到理性的痕迹。撕肉者的瞳孔如今缩得宛如针尖,只剩无尽的癫狂在其中翻涌。
他听见自己的靴子在甲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拉格纳无法控制住自己后退的势头,这名撕肉者的力量如此恐怖,远超他曾战斗过的任何一名战斗兄弟。他冲着对面那张狰狞扭曲的惨白面容咆哮着,加大力量试图与之抗衡,但结果却是他又往后退了一米。如此近的距离内他的剑发挥不了任何作用,拉格纳只得将它扔在地上,用双手同时掐住天使的手腕,以防止撕肉者将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我开始觉得要是刚才杀了你就好了。”他咬紧牙关低吼着,疼痛开始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叛徒。”同样竭力和他抗衡的战士只吐出了这一个词。
拉格纳重重撞在墙上,他感觉背后的金属都在开裂坍塌。撕肉者再度凝聚起力量朝他冲来,将他撞翻在地,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捏在了拉格纳脸上,以台钳般的力量开始收拢。剧痛之下,拉格纳恍惚间觉得自己听见了吱嘎响动,那是他的头骨在重压之下所发出的呻吟。
本能几乎让他对着那只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掌吐出腐蚀性的唾液,但他会立刻被陶钢灼烧所散发出的臭味呛到......而且酸液溶解装甲需要的时间太长。在它发挥作用,烧到手套下面的肉体之前,大概他就已经死了。
拉格纳尽力朝后缩去,为自己一点点腾出足够的空间后,旋即一脚用力踹在那个撕肉者的膝盖上。这已经彻底堕入疯狂的战士纹丝未动。于是他踢出第二脚的时候,便用自己的靴子抵在铠甲的膝关节上,用他能挤出的全部力气来往前推搡。他所需要的只是一秒钟的时间,能让撕肉者失去平衡的一秒钟时间。
从他的颧骨处传来清脆的咔哒声。然后是噼啪声。随即而来的是如雨般的断裂之音,不绝于耳。他眼中的世界开始慢慢变暗下去。
咆哮着,拉格纳又踹了下去,这一击竭尽了他全部的力量。终于,撕肉者几不可见地摇晃了一下,尽管比心跳的时间还要短暂,但也足够拉格纳摆脱他的掌控。他挣脱出来,感觉到始终挤压在头部的重压终于烟消云散,拉格纳握紧拳头,他的指关节狠狠砸在了撕肉者的眼睛上,当即便震碎了眼眶,将另一个战士的头抽得侧向一旁。下一刻,这个发了疯的家伙被他以足够能锤翻一头雷狼的力度按在甲板上,拉格纳压在撕肉者的身上,一拳拳砸往那张饱经创伤的脸。
如今他的心中再无半点怜悯之情。鲜血喷溅,骨头断裂,天使在他的殴打下变成了个血肉模糊的形体,粘稠的猩红液体浸染下,他的护甲也化开了阵阵恶臭,尽管如此,他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仍旧对准撕肉者的头骨持续不断地锤击着。
他万万没有料想到垂死的天使竟然还有还手之力。伴随一声怒吼,拉格纳被撕肉者用力扔了出去。血爪在空中敏捷地转身,当他落在另一个静滞舱顶端的时候,他已经稳住身形,保持临战的蹲姿。突如其来的冲击下,他的靴子也在强化玻璃表面留下一连串蔓延开来的裂纹。
“叛徒!”饱经重创的战士仍在对他尖叫。血液彻底覆盖了他的脸。其中一只眼睛在先前的战斗里已经被拉格纳打碎,看起来像是挂在眼眶边缘的一块粉红色果冻。那些尖牙割伤了他自己的舌头。他疯了……不知何故,那不是野性的疯狂。在他那赤红的目光中找不到任何理智的踪迹,甚至连知觉似乎也丧失殆尽了。“叛徒!”
撕肉者再度朝他袭来,他伸出双手,瞄准了拉格纳的脖颈。拉格纳试图以手肘抵住他,他的手臂撞在撕肉者衣领处的软甲上,那瞬间无论是他的骨头还是神经都传来碎裂声,他尽力抵抗,但撕肉者的力量与势头过于猛烈,还是将野狼撞倒在了甲板上。
肉搏中已经容不得半分思考时间,尖牙、拳头、靴子,甚至用头朝对手撞去,他们两人纠缠在一起,不顾一切地抓挠撕打。灼烫如沸油般的鲜血沿天使破碎的脸颊滚落,接二连三地滴落在仍在咆哮不已的拉格纳脸上。他的嘴里品尝到粘稠恶臭的味道,顺牙齿滴入喉管深处,拉格纳愣住了,在意识深处忽然翻涌起某些不属于他的记忆,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的怪诞画面。
浮现在眼前的是头身披鳞片的可怖巨兽。夜空在熊熊燃烧,脚下的城墙蔓延至地平线尽头。背生双翼的半神手持烈焰翻腾的长剑傲然屹立。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飘摇飞舞。火焰悄然涌入他的肺部。旋即不可言喻的剧痛钻入神经,瞬息间便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拉格纳抬起脚,往撕肉者的胸口踹去,再次挣脱了敌人的束缚,他把口中满是血沫的战士推开,喘着粗气,伸出手去四处摸索,幸运的是,没用多久他的手掌就碰到了他要找的东西——在先前的搏斗中不慎遗失的链锯剑。
他立刻举起剑,就在此刻撕肉者再次向他发起攻击。撕肉者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拉格纳竭力呼吸,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而霜牙也被困在他们之间。遗憾,拉格纳明白,他错过了劈出致命一击的机会。
“叛徒!”天使与他相距咫尺,他嘶声尖叫,獠牙间躺下淋漓不断的鲜血与酸液。拉格纳试图把霜牙往上拖动,剑刃横亘在他们之间,克拉肯的牙齿在黑色的战甲上刮出深深的口子。
他碰不到链锯剑的开关。天使的双手仍死死掐着他的脖子,如同冰冷坚硬的铁索,一点点逐渐勒碎他的盔甲护颈。呼气,吸气,如此简单的动作都成了场苦战,他大张着嘴,尽可能让更多的气流涌入喉管,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个撕肉者的回忆,癫狂、惨烈,时断时续。
他还是无法扣下扳机。眼前的影像愈发模糊,他拼尽全力,终于将沉睡的长剑挪到了撕肉者的脸颊旁边,将锯齿边缘贴在他的肌肤上。
“叛——”
拉格纳切了下去。尽管链锯剑并未开始转动,他依然拼尽全力来回拽动剑身,单分子齿刃轻松划开撕肉者的皮肤、肌肉和骨骼。那只被碾烂的眼珠终于从残缺不全的眼眶里滚了下来,溅在拉格纳脸上的血雨变成了一股洪流,掺杂着细碎的骨片奔涌而下。在允许的活动范围内,他死命地挖了下去,将刀刃尽可能地来回锯开,直到劈开脑子,暴露出其中灰色的肉体组织。
随着生命从他的体内抽离,撕肉者终于松开了手。拉格纳赶紧将那个战士踢到旁边,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擦掉盖在眼睛上的血。
他听见爆弹枪开火的响动,只有一发。已然回归清晰的视线如实向他回报发生在面前的事情,撕肉者终于不再动弹,他的头颅炸成了团湿漉漉的红色碎块。
奈尔夫正踩着尸体,爆弹枪的枪口所飘出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拉格纳举起霜牙,对准诗人,残留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自这柄古老的链锯剑上落下。
“以全父的名义,你他妈的到底死哪去了?”
“在预燃室。”诗人笑嘻嘻地回答道:“我救了你耶,你难道不打算谢谢我吗?”
“救了我……你这奸诈的混蛋……我就该接下来把你也杀了!”
“嗯嗯,好啦我知道啦,我就承认你是靠自己的力量干掉这可怜的家伙吧,但这可不是表达感谢的方式,黑鬃。”
“是你干的。”拉格纳举起手中长剑,指向甲板上的尸体,“你难道指望我会相信静滞舱突然解锁会是个意外?尤其还是在我恰好经过的时候……是你干的,刺舌。”
“这可真是严厉的指控啊,兄弟。”奈尔夫神色不变,“嘛,你应该把你这些天马行空的猜测报告给狼主,也许我会接受审判。而当我的清白得到证实……当然了,你根本没有证据,对不对?那么你就可以在整个大连面前亲吻我的靴子,谦卑地祈求得到我的原谅了。”
闻言,拉格纳狂怒地吼叫起来,这只不过是令奈尔夫笑得更开心了。“注意你的脾气,黑鬃,想想看,先前你和暗黑天使那件事最后是个什么结局?”
“我不会向狼主报告这件事的。”他咆哮着吐出这句话语,“我自有办法处理我的怨恨,但我会盯着你的,‘兄弟’。”
“随你便,你开心就好。”奈尔夫也压低了枪口,“我们真的不该到处乱摸,你知道吧。啧,你真是把这里搞的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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