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墙之危》——第三章
译者:斯派尔
校对:Gwynbleidd

多恩等待
转运之中
莫塔里安的赠礼
巴布要塞 进攻前十三小时
皇宫内外无处平静;战争的喧嚣和守宫者的嘈杂遍入顽石。尽管如此,若有一处所在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宁静,那就是位于巴布要塞一处分支上的真理圣所,而大北极战略所——多恩的指挥部正位于这座要塞上。真理圣所是十二座全然相同、环绕要塞侧塔的房舍之一,其均为直径四十米的半球形穹顶大厅,通过一道廊桥与塔身连接。它是这座最古老的建筑的一部分,根据帝皇的设计所筑,远在多恩被授权改造防御体系之前。此处也位列少数几个承帝皇特令保持原封不动的地区之一,正如胜利大厅与帝国元老院。
大厅向外敞开,曾经覆盖了圆形大厅的水晶穹顶被飞得太近的超音速轰炸机震得粉碎,其碎片在多恩踏过木质地板时嘎吱作响。兰恩紧随他身后,西吉斯蒙德跟在身旁,而马尔卡多则坐在前方的一张长椅上,望出破碎的穹顶而眺望着东南方向。掌印者将他的手杖横置腿上,挺直腰杆,他的兜帽向后拉下,任远处爆炸的光亮在他的前额上闪烁。
多恩在长椅数步之外停了下来,一言不发。虽然此时战机仍从头顶呼啸而过,爆炸仍然声如闷雷,但兰恩觉得此时开口将会是对某种静谧的亵渎——在这间真理圣所之中,依然有着值得尊重与恪守的宁静。
“敌人很快会采取下一步行动。”马尔卡多开口道,仍然望着远方。“他们的部队已登上城墙,神盾日渐衰微。”
“那只是诸多防御中的一项。”多恩抄手说道。“没人指望它能永远保护我们。荷鲁斯想轰炸多久就轰炸多久,炮弹和火箭无法攻占一座城市。"
“诚然如此。”马尔卡多说。“所以,荷鲁斯的战士必将到来。”
“如您能屈尊前往大北极厅,我可以更好地向您呈报战备状况。”
“我寻求的不是那些繁复冗赘的信息,罗格。”马尔卡多半转过身,一条腿架到长椅上,压皱了他的长袍,他严厉的眼神凝视着原体和他的同伴。“你沉浸在数据中,但这个地方崇尚简单明了。这是座供奉朴实真理的圣所。”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啊。真遗憾。”马尔卡多叹了口气。“尽量少用你那些军事术语,你觉得荷鲁斯下一步会怎么做?“
“又要开始质疑我的战略了?"多恩仰起头。
兰恩觉得他的基因之父的行为有些奇怪,但他此前从未加入过这种场合。极少有人用如此放肆的口吻和原体说话,但马尔卡多是帝皇之手,显然已经习惯于此。兰恩瞥了眼西吉斯蒙德,但一连长的眼睛直盯着罗格·多恩。
“你受帝皇信任,罗格,而我也非战略家。我只想让高领主们知情,也免去你亲自知会他们,然后被一群琐碎问题包围的麻烦。”
原体稍稍放松下来,望向兰恩。
“你有最新的报告吗,连长?你的意见呢?”“出乎意料,敌军似乎正在调集力量准备进攻雄狮之门太空港,大人。”
“这为什么出乎意料?”马尔卡多问道,站起身直面帝国之拳。“这是个有价值的目标。”
“因为空港本身在围墙之外,而且防御森严,掌印者大人。”兰恩解释道。“向此处发动进攻会削弱用于正面进攻的战力。”
马尔卡多看向多恩,后者正把一根手指放在下巴上摩梭,陷入沉思。
“你认同兰恩连长的评估吗?”
原体没有马上回答。他走过长椅,从破碎穹顶残存的边框向外眺望。兰恩随着他的视线,望着远处伸展的城墙与雄狮之门宏大的建筑群结合在一起,空港高塔耸立于侧。遥远的距离和战火的烟尘共同将其勾勒为一座朦胧的阶梯金字塔,从多彩层云构成的基座上拔地而起,参天而立,尖端消隐在上部大气层那永不停歇的电闪雷鸣中。
“这可能是个佯攻。”原体终于开口道。“失去所有轨道探测器之后,敌军的相当一部分调动已无法被我们的地面探测器侦测到,只能通过零星的目视报告获知。当我们将目光投向一个方向时,也许佩图拉博想在其他地方占据上风。”“我们应当由他去,大人。”西吉斯蒙德在他被多恩召唤来后首次开口。“直到攻击降临之前,任何反应都对敌军更为有利。”
“这是何故?”马尔卡多问道。“如果我们需要为应对一场进攻进行调度,那最好现在就开始。"
"我们更应该将时间花在决定我们的下一击,而不是被敌人牵着鼻子走。我们必须推动我们既定的战略,迫使敌军去面对两难局面,而不是我们。“
兰恩看着多恩大人的下颌随着西吉斯蒙德的插话逐渐收紧,在原体的目光转向他之前一言不发。多恩点头示意兰恩继续补充。
“我们固然可以为了应对每个威胁而疲于奔命,”总管领主向马尔卡多娓娓道来。“但我觉得我们已经从太空战中学到了不要相信表象。时间在我们这一边,而不是战帅。不管佩图拉博认为他能在空港达成什么目的,他都要耗费时间。而同样的投入下,还有其他目标是能更快达成的。”
“这让我想起泰拉上古时代一位将军曾说过的。”马尔卡多说道。“敌人犯错时,切勿打断他。”
“我很担心。”多恩开口道,但他的目光始终越过帝国皇宫,停留在雄狮之门模糊的阴影上。“我的兄弟可受万般指摘,但痴愚绝非其中之一。如果他计划夺取空港,那么一定是因为这有助于某个更大的计划。如果他设法成功,被占领的空港将成为他进攻雄狮之门本身的绝佳跳板。”
“或者有助于荷鲁斯,”西吉斯蒙德补充道。“我们可不能忘了是堕落的战帅在背后指挥钢铁之主。也许这是荷鲁斯的愚行,不是佩图拉博的错误。”
“有道理。”马尔卡多双手握住法杖,倚靠其上。“关键问题在于动机。攻占空港到底会到来什么好处?”
“很简单。”兰恩说道。“叛军可以将大型舰船停靠在接近皇宫的地方。大型运输船,甚至复仇之魂号本身!”
“是否可能……具有仪式方面的意义?”多恩问道。他看起来对这个话题十分局促不安,兰恩曾觉得他的原体不可能有这般表现。这一暗示让总管领主不寒而栗,霎时回想起山阵号上那场残酷的恶魔进攻,他无法想象他的基因之父曾看见了什么。“大部分正面进攻都不是为了获取物理上的胜利,而是为了削弱帝皇对泰拉的灵能掌控。也许还有什么更长远的计划是我没能理解的?”
马尔卡多别过眼,对这个问题显得十分不舒服。
“有这种可能,但也不可能确认。“他答道,却没有正视原体。”这种事比起军事科学还要更不精确。”
“雄狮之门太空港的防御相当坚实。我认为此刻无需特意强化。”多恩斩钉截铁道。“如果佩图拉博想进攻,我们就让他来,然后打败他。任何其他应对方式都有削弱面临潜在协同进攻的地区的风险。”
“我会确保一切有序进行。”西吉斯蒙德说道。
“不,你暂时留在我身边。”多恩出声反驳。“这个问题需要一个沉稳之人经手。兰恩会负责空港的指挥。”
隐含的训诫令兰恩震惊。但就算西吉斯蒙德不满于这个判断,他也没有任何表态。相反他低头屈膝表示服从。兰恩紧随其后,握拳向心。
“我很荣幸,大人。”兰恩抬眼望向原体。“我将全力以赴守住空港,但我显然不及钢铁之主。是否由您亲自指挥防御更好 ?
“我会在必要之时考虑并传来指导,”多恩的回应字斟句酌。“但当整个皇宫都需要我的关注时,我不能冒被牵扯进操作层面决定的风险。如果我不得不从战斗中脱身处理更宏观的事务,或是由于局部状况导致我犹疑于响应整体的事态发展,雄狮之门就麻烦了。如我们所见,是荷鲁斯负责指挥,佩图拉博负责服从。也许让我分心就是战帅的意图,如此一来,我就无法应对其他地方的进攻。”
“军团绝不会辜负您,大人。”兰恩说道。他的目光越过原体,望向西吉斯蒙德,而后者正绷着脸看着地面,不管他有什么情绪都被压抑在心里。兰恩站起身,一直望着一连长。“我将准备调动我的连队前往雄狮之门太空港。我希望很快能看到你,兄弟。如果吾主允许,我会很欢迎你的帮助。”
西吉斯蒙德只是点了点头,眼神与兰恩目光交汇片刻,又垂向地面。
“如多恩大人之意,”他简短地答道。“我很高兴与你并肩作战。”
无论一连长还有什么怨气,这都不是兰恩的事了。他离开此处,心中暗暗轻松了一些。
吉布转运站 阿非利克 进攻前一百零六天
直升运输机迎着曙光下降,这在芝诺比看来颇有意义。总归是个新的开端。她已经将阿达巴巢都抛在身后,但对前路感到十分彷徨。芝诺比很幸运能够坐在百米之长的机舱内的一扇小窗子前。整个飞行过程中窗外的景色都乏善可陈,但曙光带来了新的景观。
久远前已干涸的远古海洋那犬牙交错的海岸线由北至南延伸,海岸线的边缘上路网,跑道和铁轨星罗密布。人们用激动的低语迎接着这一景象,那些远在机舱内部的乘客纷纷起身挤近窗边一睹旅程的终点。
芝诺比沉默不语,视线顺着宽阔的高速路和环路一公里一公里地前行。桥梁和隧道将纵横交错的交通线变成一座令人迷惑的迷宫,在络绎不绝的直升运输机和客机航班下方时隐时现。
“他们为什么不干脆用飞机把我们一程送过去?”她背后的一个人问道。
“燃料不够。”
芝诺比回头看到中尉奥克耶站在她左侧长椅的尽头。“得节省每一滴。”
“那为什么不干脆把铁路直接修到阿达巴巢都?”孟博问道。
奥克耶斜倚在长椅背上,轻蔑地耸耸肩。“因为多恩大人不愿意。铁路是永久性的,可能被敌人利用。现在可能有一打这样的航空队在泰拉各处运送人员,一旦仗打起来了,它们还有用。但闲置的铁轨可不行。效率和精简。如果你搞不清楚有些事为什么是这样,往这上面想准没错:效率。”
引擎声逐渐加大,从她的余光能看到离地面只有几百米了。
“您最好坐下来,长官。”背后一个声音提醒中尉。整个客舱的士兵都不情愿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班长和军官叫喊着命令。
奥克耶对提醒他的人投去最后一眼警告的注视,随后回到他在芝诺比前面一点儿的位置上。
飞机遭遇来自下方巨大的运输中转站散发的热浪,开始剧烈震动,飞行员使劲压下机鼻以平衡突然的升力。被草草固定住的武器和那些没有绑紧安全带的士兵被甩出了原位,客舱里爆发出一片喊叫声和碰撞声。芝诺比把脚使劲塞进脚环里,用力靠后顶住座椅,伸手紧握住隔开她和孟博之间的栏杆把手。
她感到他的手握住她的,他的目光朝向她。她在这些举动和他的表情中渐渐感到心安。
直升运输机降下最后数十米,重重降落在地面,巨大的悬浮线圈嘶叫着以示抗议。拥挤的防卫军士兵们在局促的机舱中再次被甩动,爆发出阵阵叫喊和咒骂。
“坐稳扶好!”前部的一名中士叫道,其他班长依次叫喊着同样的话语。
着陆系统嘶喊着启动。
“连和排按登机时相反的顺序依次离开。” 的声音很细微,几乎听不太清楚。“听到命令再行动。别推搡,别乱动。十分钟之内必须清空运输机,否则整个连将受到扣除口粮的惩罚。其他部队正等着起飞。”
帕拉蒂尼天穹隔离区 进攻前六小时
它曾被称为帕拉蒂尼天穹,是一座专供高级行政官员居住的新月形豪华穹顶居住区,位于欧罗巴之墙以内,占地面积多达一百平方公里。兴建皇宫防御设施之前,在一千米高的塔楼上可以欣赏皇宫南方染上新绿的众多山谷。每座塔楼都只容纳了少数外交官,高级文官和其他泰拉议会中仅次于元老院成员的特权人士。
而在死亡守卫的齐心努力下,帕拉蒂尼天穹被居住在其中的难民改了个新名字。
疫都。
自嘲的尝试并没有减轻受困其中之人的任何痛苦。成箱的蛋白粉和灌着勉强能喝的水的铁桶由旋翼机每天空投一次作为补给,别无他物。少量勇敢的医护人员——其中一些已经感染了这里的多种恶疫之一——在隔离区内尽己所能。即便他们能挽救一些性命,也只是让这些人在无尽的悲惨中多熬一些时日。每天都有成百人被送进疫都,却没有一个人被允许外出。
克洋站在围绕着行政院建筑废墟新近建起的城墙上,觉得自己更像是个幽灵而不是个人,比他深陷于外部防区激战炮火中那时更甚。他听过一些关于一个宣扬人类之主神性的教派的传言,但如果那是真的,克洋就不得不质疑自己为何要被神皇用如此恶毒的方式惩罚。被从外面的战场上撤换下来曾看似祝福。他曾设想过站在诸多要塞之一上,但恰恰相反,和成千上万个曾面对过莫塔里安那些疫病缠身的子嗣的人一样,他被调派来防守围绕着疫都设立的隔离区。
死亡守卫日复一日地进攻。当看到那些在城墙范围内搭建起来的战争机器时,他曾几乎放声大笑。粗制滥造的攻城器——他的新上尉管它们叫投石机和弩炮,被扭曲的绳索和筋腱驱动,由腐烂的木材和朽坏的金属构成,它们看起来虚弱得连一座茅屋都打不穿,更别提宏大的极限之墙了。
但它们的目标不是城墙,而它们所用的弹丸也不会爆炸。反之,它们投射出染疫的尸体,填满剧毒粘液并用蜡封住的骷髅,满罐子的螯蝇和其他更适合二万九千年以前的战争的弹药。但这一做法的残酷且精明之处在于,这些污秽弹药的速度或质量不足以触发虚空盾。也不值得动用宏炮或火山炮一个个清除它们,因此它们就在最强大的火炮眼皮底下匍匐前进。较小的火力日复一日地摧毁这些逐步逼近的武器,而日复一日的前进终有一天让它们能够对疫都发动了几分钟的炮轰。
那些曾居住着行政院的大人们,像是高级税务官,会计等等的房子,现在却是不知其数的感染者们的住所,克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在收容开始几天之后,当局已经停止计数。一万?两万?克洋觉得远远低估了。
那些胆敢留在里面的人都远远避开环形的城墙。没有避开的,只要出现在一百米之内,都会遭到激光枪的迎击。就算是这样严密的警戒也未让克洋舒缓片刻。瘟疫会被一阵不合时宜的风挟带到很远的地方。有时候似乎会有一阵奇怪的气旋把瘴气卷到城墙上。警报会响起,提醒他对城墙的毒气攻击。到目前为止,他还很幸运,这些从未在他所在的防区发生。但听到遥远的警报声仍会把他拉回到那些恐怖的日日夜夜,那时候痛苦的死亡近在咫尺。
射击感染者并没有让他感到任何哀伤。他对别人的悲剧已经麻木了,只关心自己的生存。有时候他甚至妒忌那些人,那些被逼疯以至于不知道自己将变成什么的感染者。死亡是一种慈悲——一种他在冰冷长夜的轮值中一直默默祈求的慈悲。在这些夜晚,垂死之人的呻吟声大得盖过了持续的轰炸,隔离区深处燃烧的火光投射出恐怖的瘟疫携带者的轮廓。
谣传说死亡守卫的瘟疫不止致命。一些人说他们看到死者再度站起。久远得如同上辈子,在他还没有站在运输征召兵的火车上时,克洋也许会对这些说辞付之一笑。但现在……现在,他仍然不信,他还没有亲眼见证。但如果他看到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惊奇。
克洋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在他能够离开岗位时就要付诸行动的念头。叛徒阿舒尔——或是多洛梅克,或是其他什么名字——就藏在帝国皇宫里。阿舒尔还活着仅仅因为克洋是个懦夫。他仍然是,但他的负罪感比恐惧更加刻骨铭心。他只要一有机会就到处打听。刚开始的询问几乎让别人怀疑起他来,而他也不得不暂时停下,以免被认为是如今他看守着的那群胡言乱语的感染者的其中一员。而当他的身体稍有好转时,他意识到如果他过分关心一个叫多洛梅克的军官,那个叛徒可能会察觉到。
克洋深知在皇宫内的数百万人中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没关系,因为找寻叛徒是他唯一的动力。如果没有这个能够恢复他的自尊,平息他良心不安的任务,克洋生无可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