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非权谋向】未完持续
【啊！请陛下恕罪，请陛下恕罪！】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拖下去！别污了陛下的耳朵。】
凄厉的哭喊声渐渐消失，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却仿佛没看到这场闹剧一般，脸色平静。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皇上，那时我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太监，站在师傅的身后，并不知道宿命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
他环视了一圈随意地指向了我【过来，替朕篦头】
他的声音温柔又低沉，像之前在宫宴上偷偷瞥见的西洋琴一样，缓缓流淌，仿佛有一种魔力一般，能让人的心为之一紧。
【是，陛下】我这样答道，那时我的心里是止不住的雀跃、紧张和惶恐。
我小心翼翼地挽起了他的一缕头发，发色漆黑如墨，比我摸过的最好的绸缎都要柔顺，一不留神就会从我的指尖滑落，我低垂着头，不敢四处张望，强迫自己专注下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时冷汗已经浸湿了我的后背。
不知不觉中，晨光破晓，阳光洒进殿内，一切金饰仿佛被唤醒了一样发出了与在烛火照耀下完全不同的光芒，充满了朝气和活力，歌颂着这座宫殿的主人，他似乎生来就是被阳光所偏爱的，全身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之中，是神在为他祝福。我的手微微一颤，一束发丝垂落。【嗯？】他侧头看向了我。
我永远都无法忘记那时的情景，俊美无双的年轻帝王身上笼罩着一层光芒，温暖的阳光冲散了眼神的冷冽，嘴角微微勾起，近乎……近乎是在温柔地、高高在上地注视着我，宛若神明一般。在那一瞬间，我失去了所有的言语，只记住了他身上那股淡淡地龙诞香，头脑一片空白，怔怔地望着他，多么耀眼的人啊，那么高傲又自尊，多看一眼都像是对他的亵渎。让人不禁生出想要一辈子呆在他身边，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着，渴求着，想要呆在他的身边！我想要看着这个人，想要在每天的清晨都能像今天和他靠近，共享这一段时光 。可是……像我这样的人……低贱的……卑微的人……一辈子都只能仰望着，奢望着……
【呵……】他似乎是笑了，一双桃花眼微微勾起【你以后就在朕旁边伺候吧】
遥不可及的愿望实现了，巨大的欢欣充斥这我的胸腔，理智也逐渐掌握回了身体。
【奴才领旨谢恩！多谢陛下！】啊……往后的日子里……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刻我都在怀念着，幻想着如果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能有多好……
像是个梦一样……成为那个高高在上之人的近侍，不被别人看轻，可以睡在温暖的房间里，不再被师兄嘲笑、师傅漠视，不再为往后的生活迷茫，可以看清前路的光了，即使就这样默默无闻地度过也很好……很好……可是，这是在皇宫之中啊……皇宫之中的梦就像现实一样，欺骗了我……等到那些绮丽的、梦幻的泡沫破灭了，我…也就该醒了。
【御前失仪】这个词，对于当时那么谨小慎微的我来说是多么讽刺啊……那条通向光明的前路被我亲手斩断了，我想要求饶，想要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任性地哭着请求原谅，求陛下不要放弃我。在下定一切决心后，我抬起头，撞进那双冰冷的眼眸中，他在努力地表现自己的悲悯，可事实上他只是在看一场闹剧而已，就像当初……他身后刺眼的阳光灼烧了我的眼睛，那一瞬间，我什么话都没有了，僵硬地低下头去，没有必要求饶了，因为这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事实，我可悲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凭着仅存的理智阻止了那愚蠢的行为。我对陛下来说无足轻重，我没有任何价值，虽然在陛下身边的时间不多，但我知道陛下最讨厌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既然如此那我不如闭上自己的嘴，努力做到不令令厌烦……努力做到自尊地退场……
我被派到了丽妃的宫中当差，丽妃这个名号就如同这座宫殿一样名存实亡，宫殿杂草丛生已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打理过了，宫人怠懒蛮横，也经常受其他宫人的鄙视，无他，都是因为丽妃是个不受宠的疯妃，这是一个绝对不可能翻身的地方，一直待在这里就只能和破败的宫墙一起静悄悄地腐烂在泥土里。那时的我只有十一岁，入宫不过一年有余，但是我的心里已经清楚的知道我为什么被发配到了这里——在师傅眼里我是一颗弃子了，我被放弃了……再一次的……
明明以前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明明当时是受到了更大的背叛，可直到这时我的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巨大的不甘、怨愤，那些负面的、黑暗的情绪才如决堤般涌现。
【为什么我永远不被需要】
【为什么被放弃的、被忽视的、被看轻的人永远都是我】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有了愿望，我想要成为有价值的人！我想要被陛下真真正正地看进眼里！，我要登上我所能登上的最高的位子成为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无法抛弃的人！！！
虽然我不被师傅所重视，但是在乾清宫当差的日子中他还是告诉了这个皇宫中的许多信息。掌管丽妃宫中人事调动的王公公喜好娈童，当初凭借着一手好字颇得陛下赏识。如今的我已经忘却了当年自己究竟是怎么下定决心的，期间心里经过了怎样的犹豫、痛苦、折磨、煎熬和恐惧，我只记得我孤注一掷地去了，去卖力地讨好那个脑满肥肠的令人作呕的老太监，去卑微地、像一条狗一样提出我的请求。我现在依旧记得那个晚上，夜凉如水，月亮和星星都隐进了云里，没有了它们的光辉，整个皇宫暗的可怕，像黑暗中的怪兽，张开了大嘴将我吞噬……
“啪！”王公公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然后用他那带着老茧的肥大的手拍打着我的脸【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不是自愿的吗？装什么清高，给公公我笑一个，哈？】他扯着我的脸颊，原本褶皱的恶狠狠地脸上露出了一种恶心地淫笑，似乎在品尝我当时屈辱的神情【来——笑一个，让本公公满意了，今天晚上就多疼你一点——】
我可以逃走的，在那个时候，我可以拒绝他然后不顾一切地逃走的，可是那样的话我这一生就注定像那晚的夜一样，暗无天日了，我也再也见不到那个如神明一样的陛下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因为我不喜欢笑所以不受重视吗？我身边的人从来没有对我笑过，我以为我也不用对他们笑得，如果……我是个爱笑的人，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了呢？我勉强的按照模糊的记忆扯了扯嘴角，我应该是笑了吧，因为王公公似乎是满意了，他大笑着，粗大的手擒住了我的身体【哈哈哈哈，真美啊，乖，乖啊，公公这就来疼你】啊……这真的是……太糟糕了，明明是笑着的，我却无法止住我的眼泪，内心被巨大的悲伤所笼罩着。
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皇宫是个无尽的深渊，从前我只是在旁边看着，可现在我发现了深渊中有那么一点白色的亮光，明知道那是虚假的我依然想要不自量力地去追逐，去触碰，于是，我跳下了深渊……我的身体被切碎，我的灵魂被撕裂……我已经不再是我自己了，我亲手杀死了他，在那一夜将他彻底的埋葬在了过去。
我被调离了丽妃的宫殿，我开始拼命识字，练习书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脸上总是一副笑意盈盈的脸孔，虚伪地令人厌恶，可又深深植根在我的皮肉之中，怎么撕扯也扯不下来了，我厌恶镜子中的自己，厌恶笑容，但同时我也依赖着她，利用着它。在这个皇宫中不需要多余的情感，需要的只有面具，像我们这种人，只要笑着就够了，于是我渐渐将那些情感都深埋起来，不去想、不去听、不去关注、不去在意。我要做的只是看清前方的路，只是扫除一个又一个的障碍拼命往上爬，仅此而已，所有人在我的眼里都是利益的代名词，靠近有利的，丢弃不利的，高度利己。不知道几时起我的眼神也越来越冷，我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脚下是堆积成山的尸体，我没有杀人，但无数的人因我而死。我不会停下我的脚步，我也从未后悔过，未来脚下的尸骨只会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我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终于在我十六岁那一年我终于回到了乾清宫，再一次踏入这座宫殿的大门，再一次靠近那个在无数日夜中怀念着，将我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人，我的心中竟已经没有了一点激动，有的只是想要登上高位的决心，明明还没有接触过过多的权力，那时的我就已经有了对于权力不可思议的狂热和追求，我想要让陛下直到，当初他所漠视的我如今成长到了什么境地，我想要让他认可我的价值。
没有人能够认出我了，包括我的师傅，也许我已经不用叫他师傅了，从他放弃我的那一刻起，到我觉悟的那一瞬间，我们就注定是敌人了。他用我记忆中那种尖细的声音敲打了我两句【待在陛下身边服侍，可要仔细着点，别怪咱家没提醒你，要是惹怒什么不该惹怒的大人，你呀……就走着瞧吧】
【多谢公公，奴才一定将您的话牢记在心】我顺从地低下了头，将准备好的十两银子递了过去，他掂量了两下瞅了我一眼，拖着枯瘦的身子走了。
约莫是四年之后，我们也是这样，面对着面，不同的是这一次不是在皇宫而是在他京城郊外的一处宅子里，而且这一次是我站着，他跪着。
【呵……呵……真没想到我汪远苟活一世居然栽在你这个兔崽子的手里，怎么样，在王康手下过的很舒服吧，我可是特意将你派过去的，你长的这么好看，他肯定非常“喜欢”你】苍老而混浊的目光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嗯……怎么说呢，也许吧，虽然我们不是来叙旧什么师徒情的，还是要感谢公公对小人的赞美，我也是非常感谢王公公和汪公公您呢，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的我，王公公可是一尊非常好用的长明灯啊，除了难看点外就没什么区别了，可惜汪公公骨瘦如柴，没办法再帮小人最后一遭了，那怕是埋在梅花树下，那开出来的花都红的不够艳啊】
我俯下身，从旁边锦衣卫抄出的财宝中挑出十两银子【那咱家就先告辞了，汪公公，后会无期】
绀色蟒袍、紫金霞帔、长恨宝剑，掌管司礼监和东厂事务。那时的我已经是陛下身边的第一人，同时也被拽入了一个更深的深渊……前朝，在揭开了少时那带着朦胧色彩的回忆后，在我面前展示着的是一个被外戚所牵制的，拼命挣扎着，苦不堪言的年轻帝王。他的眼神中依然野心勃勃，只是变得更加的沉默和隐忍，有时不得不装出愚钝的人样子，漫长的深宫时光让他变得看似温顺，但他依然在暗处磨砺着自己的利爪，哪怕他在朝堂上近乎孤立无援。他越信任我，我手中的权力越大，他对我展现的越多，我也就能越看清这个以前总是捉摸不透的男人，我就越是知道他所信任的，所能信任的最有价值的人只剩下我了，终于……我是无可替代的了。我仿佛又找回当初如同飞蛾扑火般的热情，义无反顾地站在了陛下那里，那里……可是有我的神明……
我从外邦人的口中得知，雄狮能一眼看穿鬣狗的首领，将他撕碎，可是首领狡猾地躲在了鬣狗中间，指挥着鬣狗撕咬雄狮，每一次交锋双方都会付出代价，这是一场背负一切的赌博，那一次，是负伤过重的雄狮输了，它不屈地嘶吼着，死神却悄悄地偷走了它眼中的生命之火，它最后一次跃起，尖锐的爪子和锋利的牙齿带走了两条鬣狗的生命，黄色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天上那一轮红日，金色的鬃毛依然熠熠生辉。这是何其壮观、何其美丽的景象啊。
陛下输了，他在与权臣的斗争中失败了，就如同那只在与鬣狗的战斗中败下阵来的雄狮一般，他也迎来了他生命的最终时刻。
躺在明黄被衾下的陛下，脸色苍白如纸，墨发中已经过早地出现了几缕银丝，这是他长期服用慢性毒药的结果，我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起，怎么服用的，但是很显然，他是知道的，他看见我来了，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卿来了】
【陛下有何要紧事要对臣吩咐】我俯下身去，好听清他的话。
下一秒，天旋地转，眼前突然被大片的明黄色所占据。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拉住我，将我反按在床上，这时候我在发现，面前这个男人瘦削的似乎只剩下副骨架了。
刚刚那一下兴许是用了他大半的力气了，它微微喘了两口气，冰凉的手扣住了我的手腕，我们之间贴的极近，他身上苦涩的草药味混杂着龙诞香漫向我，这种味道已经沁如了他的皮肤，他的头抵在我的肩上，在我耳边似乎在喃喃自语【卿，寡人要死了，寡人该怎么办】
【……】这种无助又彷徨的语气真是……一点都不像他
他微微直起身子，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我们四目相对，我这时才看清他黑色的眼眸中混杂的梦幻般的琥珀色，仿佛要将人的灵魂吸进去一般【卿说过，卿会服从寡人的一切指令，是吗】
【……是的，陛下】
【那……】他的手顺着我的手腕缓缓上滑，最终紧紧扣住了我的五指【卿可不可以实现寡人最后一个愿望……】
就像是毒蛇缠绕住了我的身体一样，阴冷的蛇信子舔过我的脸颊，我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即使陛下再信任我，我终究是颗棋子，在即将被将军的时候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我想我已经做好了觉悟，顺从地放弃了抵抗，从此让我以陛下的意志活下去，我等待着他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希望……卿能够辅佐太子完成寡人这一生未完成的事】
我惊愕地望着他，突然一股愤怒涌出心头，他在说什么啊，他就这样放弃了他的生命吗？放弃了他的坚持，放弃了他一生都在追逐的目标，放弃了他所经营的一切，我曾经以为我很了解他了，可是现在的陛下又和以前不一样了，事情脱离了预定的轨迹。
我彷徨地推开他，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领【如果陛下都吩咐完了的话那臣先行告退】
当我即将跨出门槛时，我听到了一句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话
【卿，对不起】
他在为什么而抱歉？啊，我知道了，是那一次的【御前失仪】把我推下深渊的始作俑者，就是陛下啊……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是陛下故意绊倒了我，让我打碎了茶壶，因为那茶壶里装的是慢性毒药，我无法指责陛下的抗争，但是我心中却有着无法抑制的怨愤，为什么，偏偏是我？我从来没奢望过陛下的承认。可是今天，在他快要死的时候他向我道歉了，因为这种事，是想要让我答应他吗？居然运用了这种手段……哈……哈……哈……我感到了讽刺，既然这样为什么就是不能明白啊……我根本就无法拒绝他，坚硬的门框刺痛了我的手心，我强装镇定地收回了手【陛下无需对我道歉】
【另外，陛下说的事臣定会竭尽全力做到的】
我踏出了乾清宫，外面的寒风卷走了他最后一声叹息，我看见整个皇城被洁白的冰雪覆盖，可是谁又能想到这纯洁的冰雪下掩盖了多少的肮脏、腐臭和尔虞我诈。真的是太讨厌了啊……我闭上了双眼。那个男人，那个如同落日的男人，他不是最年轻的，不是最耀眼的，但他是最美的最倔强的，他抵抗着夕阳西下的孤独、悲凉、无可奈何，用晚霞染红了半个天空，让全皇城的人都为之驻足、赞叹，终究是要被这一场大雪掩得干干净净了……真的是……最讨厌冬天了啊……我走下玉石台阶，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我没有回头。
时年十二月，大雪，帝薨，举国同悲
作者有话说:知道谁是真正的男主角吗？是王康和汪远两位公公哒（毕竟只有他俩有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