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肢体冲突
赫利安醒了，坐起身，用五指把睡乱的头发简单地往脑后梳理了一番，望向床头柜上的电子表。
新苏联标准时早晨5时58分。她原本计划在6点整被设定的闹钟叫醒。
不设一定会睡过，设了一定会起早。赫利安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抓过电子表，将闹钟重新调整至下一天，翻身下床。
开灯，穿衣，洗漱，化妆，赫利安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开门离开自己的寝室。
走廊只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照明，她似乎又是这片区域第一个开始新一天工作的人。
格里芬S09区前线基地，由三战期间军方的防御性工事改造而成，绝大部分建筑结构都位于地下，绝大部分驻扎于此的人都甚少去往地表。
因而，他们的作息规律便也不再和日出日落有太多的联系了。
为了保证基地24小时都有人当值，每个驻扎职员的工作和休息时间都被重新设定在了恰当的位置。不过赫利安幸运地被安排到了昼间，这让她无需调整自己的生物钟，可以继续按照新苏联的标准时生活。
赫利安收回思绪，往食堂的方向迈开步子。
分布在各层的数座食堂，经过精细装潢而形成的安逸氛围都和基地的其它部分截然不同，供指挥官及其副手使用的就餐区甚至有点咖啡酒水的吧台和几个向指挥官开放的厨位。
在赫利安抵达的时，已经有熟人自作主张地帮她选好了位置，并坐在那里朝着她挥手示意。
略作迟疑后，她还是选择来到对方的对面就坐：“有什么事要和我商量吗？”
“商量……并没有什么事啊。”将赫利安招呼过来的是一名看起来20岁刚出头的白人女青年，被这么一问，她精致的面庞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并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回答道。
“但你看起来很希望我过来。”
“……”她叹了口气，“小葵，你说我们除了同事这一层关系以外还有什么呀？”
“大学2年的室友。”赫利安立刻回答道，“还有卢逸思，请你不要那样叫我。”
“吃东西的时候想要找个伴，那么认识的人肯定是首选吧。”卢逸思端起手边的马克杯抿了一口茶，“不过如果你一定要谈工作，那把它当作聊天的话题好啦——春田，这边点菜！”
在吧台内擦拭杯具的人形抬起头望向这边，在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后又低下头去继续它的工作。但很快，另有一名长相和服装同前者完全相同的人形从其它方位飞快地迎了过来：“早上好女士们，请问是要点单吗？”
赫利安伸手往口袋里掏：“不必，我可以用终端……”
“一份三明治、橄榄和鹰嘴豆泥，一份麻叶儿老豆腐，老豆腐多放点辣子，再给她上杯咖啡——什么都不要加。”卢逸思已经飞快地报完了菜名。
春田得令离去，赫利安将手慢吞吞地重新支回桌面，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地：“谢谢。”
“为人民服务。”卢逸思潇洒地一撩刘海，“听说你们已经把我的梯队前几天遭到袭击的原因查清楚啦？”
“那不是有预谋的袭击。”赫利安摇头道，“不过事发地点的确藏着一些糟糕的东西——一个用来提炼新苏联I级违禁药品的工坊。”
“那些人疯了吗？”卢逸思皱起眉头。
“至少在看到自己附近有格里芬的小队经过时，神智绝对不清醒。”赫利安答道，“他们认为自己被发现了，所以才丢出了那颗手雷，打算先发制人。”
“嗯，岂止是先发制人，半条街都被他们掀没了。而我的人形只是纯粹的路过而已……”卢逸思摊手摇头，“所以说毒品啊害人呐。”
“我们的立场似乎没有同情他们的必要。”
“那是这家公司的立场，你个人的立场呢？”卢逸思问道。
“可靠的情报称，松采沃帮原本打算把这件事情悄悄处理掉，或者说帮会里其中一些利益相关的领导者打算这么做，但格里芬此次对等的报复行动把事态扩大了，所以……”正说着两人的食物被端了上来，赫利安接过自己的那份三明治，“……涉事者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对我来讲这就足够了。”
卢逸思用勺子缓慢地将碗中的豆腐和卤搅拌均匀，挑了挑眉毛：“应有的惩罚。”
工坊的存在，就意味着这群瘾君子及其同伙占用有限的作物土地种植原材料，挪用难以取得、制作的器皿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在这种近乎完全封闭、供给循环链条随时可能崩坏的墙外聚落，为这群瘾君子及其同伙提供的“惩罚”只有最简单粗暴但一劳永逸的那种。
“不过——”赫利安开始对这个话题感到反感，她盯着卢逸思面前的那份食物，“餐厅原来还会提供这种东西吗？”
“本来那当然是不可能提供的。”卢逸思摆摆手，“都是因为某人给后厨的人形和打印机上传了菜谱补丁包，他起头之后，很多人也有样学样，现在菜单里的条目可能比安全区的中高端酒店还丰富。”
“哦。”
“又不是什么坏事儿——你要尝尝吗？”卢逸思顺势便要将碗推给赫利安。
“承蒙好意，不用了。”赫利安果断伸手挡在了半路上，“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吃饭。”
卢逸思露出一副“拿你没办法”的微笑，收回自己的动作：“话说回来——”
入口处传来声巨大的异响，打断了二人的闲聊。
一个人影几乎是抢着电动滑门打开的空隙从外面跌了进来，重重撞上一排桌椅，发出声听起来都极疼的动静。
被破坏了用餐气氛的二人循声望去，便看到另一人扭着手腕从外面踱了进来。
仍趴在桌子上的年轻亚洲男性慢吞吞地翻了个身，缓慢地重新爬起来，整理好上衣，面向后者：“我们见过吗？”
“没有，谭瀚林先生。”30岁出头的白种男人简短地回答道，快走几步抢到青年面前，伸出一只手将他胸前那片方才才被整理好的布料重新拧了个疙瘩，用力地扯到自己面前，另一只手早已高举过头照着对方的面门砸了下来——
咣！
拳头带着风穿过已经变成一堆虚线的目标，在谭瀚林刚刚趴过的桌面上留下个浅坑。
男人咦了一声，攥着人的那只手往起一抬，却发现只剩下了件空荡荡的衣服。
“呼~”谭瀚林在两米外的地方冒了出来，光着膀子，再次面向朝着自己动手的男人：“你有事吗？”
“没有。”男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手中的衣物随意甩到一边，伸手指向谭瀚林的鼻子：“你以后小心一点。”
“啊——你现在小心点儿。”谭瀚林在胸前环起胳膊，随意地看着对方。
男人用力地朝着谭瀚林的脚下啐了一口，转身就要从正门离开食堂——
“还想走？！”
当~！
一口平底锅正正地糊在男人的脸上，金属质地的锅身漾出阵回音。
男人捂着的鼻梁往后数个趔趄，恍惚中看到不知几何时接近到这边的卢逸思杏眼含怒柳眉倒竖，手中的锅已经在空中又抡完了一个圆——
——这次命中了他的天灵盖。
这个将近两米高的大块头就这样直挺挺地被放倒了。
卢逸思一点儿收手的意思都没有，甩腿照着那人的肚子就是一顿猛踹：“我看你是铁匠铺的胚子投胎，还嫌上辈子挨的锤不够多是吧？敢在我的眼皮底下动我的人？”
随着卢逸思起身、跟来的赫利安已经识趣地在不远处止住了脚步，她似乎对眼前卢逸思仿佛换了一个人格的样子一点儿都不意外，调转目光投向在另一个位置看戏的谭瀚林。
谭瀚林刚刚捡起自己的上衣重新穿好，还随手在从自己身边路过的一名春田手中的托盘里取了杯泡着柠檬片的气泡水喝了起来。察觉到赫利安的目光后，他还朝着这边举杯以示问候。
劝一下啊。
赫利安冲他做了个口型。
于是，在卢逸思的攻击落脚点就要顺着肚子奔下三路去之前，突然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
“好了好了点到为止见好就收，你再打这家伙他就赚了。”谭瀚林一边低声劝着，一边将卢逸思拉到自己身后。
缩在地上装死的那位在此时瞬间弹射起步，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门去。
餐厅的滑门开启又合拢，这里终于重新安静下来。卢逸思在此时运起双臂在丹田前缓缓压下，一口浊气吐出，脸上重新恢复了明朗的表情，叉腰转身面向谭瀚林：“你怎么又被打了？”
“来找茬的。”谭瀚林把上前拉卢逸思时随手放在某张桌面上的饮品重新端起来，“不过我是真的不认识他。”
“这些家伙……”卢逸思愤愤不平地鼓起腮帮子，转身往自己的座位返去，谭瀚林耸耸肩，也抬腿跟上。
“下次再挨揍我可不管了，你自己要是不愿意还手就变猪头吧。”
“姐啊，我家里又没有摆出来让人不敢动的长辈，所以为了在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上生存下去，我只能皮厚点了。”
“你——”卢逸思转身就要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你觉得一直这样好吗？”
“我对现在的生活还是比较满意的，”谭瀚林摆手道，“至于那些最近来生事的家伙……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担心。”
卢逸思盯着谭瀚林，良久不语，最后只是长长呼出一口气：“……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帮忙。”
“省得省得。”谭瀚林咧嘴一笑。
言尽于此，这个话题便翻了篇，两人继续随意闲聊着，朝卢逸思先前占好的座位走去。
。。。。。。
前线基地工作区，0517号作战指挥室。
“你的早饭。”
伸到脸跟前的锡制饭盒把正盯着终端信息窗口发呆的赫利安吓了个激灵。
顺着端饭盒的手望过去，谭瀚林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面带无奈地盯着她：“逸思把给你点的那份消灭了，这是让后厨重新做的。”
“喔，喔……”赫利安接过食物。
“刚刚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卢说想和认识的人吃饭……”赫利安指指谭瀚林。
“硬要算的话，你和她同窗的时间可比我长，别总是把自己当外人。”谭瀚林叹气道，“托你的福，她一路都在问是不是我们俩之中有谁惹你不高兴了。”
“我觉得并没有。”赫利安一本正经道。
“你和她讲去。”谭瀚林赏了赫利安一个大大的白眼，从她身后绕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下一个话题，刚刚在餐厅对我动手动脚的那位，你查过了吗？”
“我似乎并没有被要求做这种事。”赫利安答道。
“但以你的习惯，多少应该做了一些，对吧。”谭瀚林迎上赫利安投来的视线。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赫利安叹了一口气：“那个人叫别林斯基，隔离区增录的第二期人员，言外之意就是本人的综合素质并没有达到计划最初规定的标准，但他有一个在国家安全委员会任职的哥哥。现在在勤务部的一个闲职上。”
“用来打点关系的工具人是吧。”谭瀚林盘着自己原先摆在桌角的保温杯，“今天挨揍之前我倒是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他面对我的那种状态很常见吗？”
“我没有查到他和人直接发生冲突的处分记录，”赫利安飞快地翻阅着自己终端的窗口，“但针对他的投诉记录倒是要多少有多少，包括但不限于迟到早退缺勤；每月的工作报告数据造假；制造了所在生活区质量最多的垃圾且从来没有亲自清理过；多次在休息时段和狐朋狗友开派对制造噪音；酗酒；酗酒后导致属下人形损毁报修……”
“不用念了。”谭瀚林挥手示意赫利安停止，后用力地揉了一把脸，“看样子我得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是怎么引起这种人注意的。”
“或许吧，你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跳个大神给他下下降头。”谭瀚林叹了口气，“按照你手里投诉的数量，想让他吃点苦头的人绝对不少，但这位至今仍然活蹦乱跳……除非有无懈可击的正当理由，不然还是躲着点儿吧。”
“啊，哦。”赫利安耸耸肩，低下头重新点亮终端开始继续浏览档案。
“……”谭瀚林却不太像是打算直接结束这个话题，他眯缝起眼睛盯着逐渐进入工作状态的搭档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道：“你是在期待我再做出些和别人不一样的事儿？”
“没有——而且比起这个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赫利安将一条链接拖进投影的识别区，将内容显示在办公室墙壁的屏幕上，“人形的武器弹药和素体维护需要的耗材都快见底了，但勤务部的服务器近几天都在维护，申请补给的手续暂时得在线下办理，我得亲自去仓库看一看。”
谭瀚林闻言站起身来：“什么时候？”
“现在吧。”
“早饭——”谭瀚林朝着赫利安手边那份到现在连盖子都没开的食物比了个手势。
赫利安正要站起来的身子顿时定住了，她纠结地望向饭盒，两只手作势欲端却马上放下，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几遍，最后一跺脚：“……实在不行我中午吃掉！”
“我去吧，你好好呆在这儿值班。”谭瀚林替她做了决定，随即起身走到衣架前取下自己的外套穿戴起来。
“那是我分内的工作……”赫利安抗议道。
“服从指挥官的命令就是你分内的工作。”谭瀚林更正道，“我希望你能好好呆在办公室把今天需要编撰和上传的报告完成——以及吃完为你准备的早饭。就这样。”
“喔，喔……”
“那么几小时后见。”谭瀚林打开指挥室的门，离开了。
指挥室重新安静下来，赫利安看着滑门上的栓重新锁紧，终于伸手将先前谭瀚林送来的早饭取到面前，小心翼翼地解开盒盖。
“啊，老豆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