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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鲸

2023-06-21 11:47 作者:苗普道斑  | 我要投稿

我病了,脑袋里像是长了个榴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若不是她,我又怎会沦落至此。一想到那张脸,差点咽下最后一口气。不知道她此刻正在做什么?

“笑寡?笑寡!笑寡!”

听到这声音我立马穿上鞋跑到院子里一探究竟。小瓜看见阮梦蓝开心得像只小猩猩。傻大倩正坐在阳光下织毛线,乱七八糟的看不出是个什么玩意。

“你来找我做什么?”

“谁说我是来找你的?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我回到房间使劲关上门,趴在门后面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

“哇!好大一只乌鸡!”

呵!没见过世面。我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嘲笑她。

“什么乌鸡!它是斗鸡!”

“看起来很好吃。”

刘老头慌慌张张地从屋子里出来,把斗鸡抱在怀里,生怕它遭遇不测。

“老伯,它是你养的吗?真威风!”

刘老头老脸一红,难为情地扯着嘴笑了笑一头钻进屋里,鹦鹉从树上跳下来,蹦蹦跶跶紧随其后。

阮梦蓝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塑料陀螺和小瓜蹲在地上玩得兴高采烈。因为我害怕她把小瓜拐走了,所以一直站在旁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她用大拇指和中指使劲一拧,陀螺在地面上极速旋转。小瓜模仿她的动作,陀螺转了三圈就倒地不起。阮梦蓝教他半天,小瓜的陀螺终于能旋转一会。但是只要碰到阮梦蓝的陀螺就会被撞飞出去。傻大倩捡起飞到脚边的陀螺准备给小瓜出口气,她慢慢蹲下,表情严肃,用力一拧,确实比小瓜强,足足转了四圈。这对母子前仆后继,乐此不疲地输了半天。阮梦蓝毫不留情。我决定灭灭她嚣张气焰。于是冲过去捡起倒地的陀螺,用尽全力,陀螺急射而出,飞速旋转。阮梦蓝不屑地冷哼一声。两个陀螺产生激烈碰撞。没过多久我的陀螺就变得歪歪扭扭,脚步迷离,败下阵来。我不服气地连输三次,站起身不玩了,幼稚的游戏。青瑶刚睡醒午觉就出来参加这场战斗。她的技术比我好,两个陀螺不断碰撞,势均力敌。青瑶的陀螺逐渐占了上风,偏偏在这个时候唐小生不知道从哪个老鼠洞里冒出来。

“青瑶加油!无人能敌!无人能挡!无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青瑶的陀螺就停止了转动。青瑶气得在他胳膊上拧了好几圈。接着又继续战斗,想要一雪前耻,却输得愈发气急败坏。阮梦蓝得意忘形,连脑袋后面的两条辫子都翘起二郎腿。

“哥,你快来帮我!”

廖青龙从外面回来,刚进院子就被青瑶的呼喊声吓一哆嗦。他走过来看了看阮梦蓝。

“天笑,这是你女朋友吗?”

“你才是他女朋友呢。”

“哥,你别胡说八道,快帮我赢她。”

廖青龙蹲下身子,捏着陀螺,自信满满。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输了的话就失去挑战资格。”

“要是我赢了,你就做天笑女朋友怎么样?”

“哥,你瞎说些什么!”

青瑶在廖青龙背上使劲拍了一巴掌。我站在旁边满脸通红,不知所措。阮梦蓝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我头晕目眩,差点昏倒在地。

“好啊!我要是赢了,你就做他女朋友怎么样。”

“一言为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他们目光相接,火光四射,蓄势待发。青瑶倒数三二一,两人同时释放出指间的陀螺。廖青龙的陀螺虎虎生风,若是被它撞一下,肯定粉身碎骨。阮梦蓝的陀螺虽似打虎武松,却始终不敢进攻,拼命闪躲。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冲啊!看我的猛虎下山。”

“冲啊!看我的武松打虎。”

两个陀螺像磁铁一样碰撞后又极速分开,老虎依旧威猛,武松却已经东倒西歪。眼看武松就要倒地不起,阮梦蓝张开嘴猛吸一口气,噗地一声把下山猛虎吹成四脚朝天的病猫。

“哈哈,我赢了。”

“天笑,以后对我好点。”

廖青龙不愿和她计较,我莫名有些失落。

“哥。你今天怎么失魂落魄的?”

廖青龙确实和往常不太一样,眼睛黯然无光。他没头没脑地咕哝一句,然后回到房间侧卧在床上。

“我好像有小青龙了。”

“看来他有很多小秘密。”

阮梦蓝用手抻着下巴缓缓说道。

他的秘密?没过几天,廖青龙辍学了。房东太太一点都不惊讶,反而表示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问他接下来的打算时,廖青龙手一伸:“借我二十万,我要开饭店。”

房东太太差点笑掉大牙,给了二十块钱让他去买菜。虽然并未得到支持,他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廖青龙又去祸害那些癞蛤蟆。准备从它们身上获得启动资金。有时候还会捉几只小鱼小虾烧给我们吃。房东太太表扬了他,让他去买菜的时候一毛钱都不给了。廖青龙敢怒不敢言,默默攒钱。他曾在饭店做过暑假工,学了两手。我从他那里学了一点烧菜技巧,经常自己在家折腾。廖青龙今天这八道菜让我对他刮目相看。至于他今天为啥烧这么多菜,这还要感谢阮梦蓝。

天气越来越热。吃完午饭,房东夫妻去打麻将,青瑶睡午觉,我和刘老头下象棋。梧桐树上的鹦鹉突然呱呱叫个不停。我和刘老头冲出去一看,呆小瓜和斗鸡打起来了。老五把呆小瓜按在地上疯狂啄他屁股上粘着的米粒。小瓜毫不示弱,翻过身抱着斗鸡咬了一嘴毛。刘老头踉踉跄跄地跑过去想要制止他们。没想到傻大倩如离弦之箭窜过去,跪在地上一把扯过斗鸡死死地抱在怀里。那鸡狠狠地在她胳膊上啄了几个血窟窿,爪子在她腿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傻大倩一声不吭,院子里回荡着老五的惨叫声。刘老头用尽全力也无法从傻大倩怀里把老五拽出来。呆小瓜满嘴鸡毛,大声呼喊。

“妈妈,我不想死。”

傻大倩把断了气的老五放在地上,傻傻地看着小瓜,落下两行清泪。

“你叫我啥?”

“妈妈疼。”

“妈妈不疼。”

“呆小瓜会说话了?原来不是小哑巴。”

青瑶站在我身边呆呆地说道。

老五已经命丧九泉,魂归西天。刘老头从屋里拿出白酒,让我给傻大倩的伤口消毒。我颤颤巍巍地用白酒清洗她的伤口,她紧咬牙关,汗水直流,看着小瓜傻笑。青瑶拿来药膏和纱布替她包扎伤口。又在小瓜青一块紫一块的屁股上抹了些药膏。鹦鹉站在刘老头肩膀上,和他一起看着地上的死鸡。小瓜跑到傻大倩面前,用肉嘟嘟的小手轻轻抚摸刚包扎好的伤口。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青瑶。”

“他呢?”

“天笑哥哥。”

我情不自禁地湿了眼眶,却不是因为感动。廖青龙从外面回来,刚进院子就被青瑶的呼喊声吓一哆嗦。

“哥,小瓜会说话了!”

廖青龙瞪大眼睛走过来。

“蛤蟆哥哥。”

“好好好,青龙哥今天给你做好吃的。”

刘老头默默把斗鸡递给廖青龙。

老五的死肯定和阮梦蓝脱不了关系。也许这一切都是她的阴谋诡计。是她用别人都听不懂的青蛙语指使小瓜那么做的。目的可想而知。接下来更是证实了我的猜测。

“笑寡?笑寡!笑寡!我来找你玩陀螺啦。呱呱呱。”

“呱呱。”

傻大倩,呆小瓜,傻瓜阮梦蓝,三人蹲在地上玩陀螺。廖青龙去买菜,开始准备晚饭。我和青瑶在院子里支起大桌子,摆上碗筷,椅子。然后一起跑到小卖部,房东夫妻正在这打麻将。

“爸妈,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了。我正输钱呢!天塌了也别来烦我。”

“小瓜会说话了。”

房东太太拿着麻将,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你说啥?”

“小瓜会说话了!”

“天笑,这是真的?”

“真的。”

“哥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了,晚上庆祝庆祝。”

“好。老板,来一瓶饮料,两箱白酒。先把这些拿回去,我和你爸去街上找陶眼镜和王婶。等我们回来再动筷子。今天我家有喜事,先走一步。”

房东太太拎着房东风风火火地走了。

我和青瑶把饮料和白酒放在桌上,跑去给廖青龙打下手。斗鸡已经被拔光毛,剁成大块。锅里放入葱姜蒜,干辣椒炒香,加入鸡块翻炒,加入料酒,水,酱油,八角,桂皮,香叶。最后加入土豆块,小火闷煮。散发出的香气让人走不动路。菜还未上桌,那三个玩陀螺的已经坐得整整齐齐直吞口水。的确,能吃到这只鸡,都是她们的功劳。我收回视线,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再一转头,赫然发现唐小生也在那人模狗样地坐着,端端正正。好呀!难道都是串通好的。我把已经做好的菜送到桌子上,并告诫他们不能偷吃。接着帮廖青龙洗菜,隐隐约约感觉到那四张嘴巴在动。放眼望去,四个人的嘴巴闭得紧紧的。看来是我多心了。等我洗完菜再看,桌上的菜明显变少了。他们竟然还坐在那脸不红,心不跳地看着我,若无其事。

终于把菜上齐了。青瑶摘下一碗樱桃,洗干净放在桌子上。大家围着桌子坐得端端正正,眼巴巴地看着诱人的饭菜,张大鼻孔拼命吸取香气。烧全鸡,烧鲳鱼,蒸螃蟹,蒜苔炒腊肉,豆苗炒馓子,菠菜拌粉皮,油炸花生米,萝卜丸子汤。汤里还有黄豆芽,海带丝,粉丝,炸过的酥肉片。阮梦蓝急得快要哭出来。

“大家先吃一点樱桃和花生吧。”

廖青龙话音未落,阮梦蓝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掰下两根蟹腿,钻到桌子底下吃起来。吃完之后又从桌子底下伸出爪子,抓了块正在冒烟的鸡肉塞在嘴里。青瑶一把将她扯出来。

“谁让你吃了?”

“刚才他不是说大家先吃嘛。”

“你这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

阮梦蓝嘟囔着嘴。青瑶眼睛转了转,也掰下一根蟹腿吃了起来。其他人纷纷效仿,竟然把所有螃蟹的腿都掰完了。

“这也太明显咯,不如我们把螃蟹身子也吃了吧。”

一盘螃蟹只剩壳。廖青龙把螃蟹壳藏到垃圾桶里,又切了几个皮蛋,放上蒜泥,香醋。大人们终于回来。他们把刘老头叫上桌,七嘴八舌地和小瓜聊天。房东太太刚拿起筷子,我们的筷子已经夹到菜了。大人们有说有笑,我们只顾埋头苦吃。时不时配合他们喝光杯子里的饮料。大家吃得油光满面,神采飞扬,对这烧鸡赞不绝口。刘老头喝着白酒,筷子动也不动。仅存的一只眼睛也变得黯淡无光。

唐小生和阮梦蓝吃饱喝足,溜之大吉。我也紧随其后。把唐小生送到公交车站,然后偷偷跟在阮梦蓝身后,目送她走进家门。

回到家,大人们还在喝酒聊天。廖青龙又准备了几个菜,趁着房东太太酒至半酣,想从她那忽悠到启动资金。青瑶在教小瓜读唐诗。我回到房间一个人看电视,爸爸在不在好像没什么区别。

最近我总是想到阮梦蓝。想到她竟然还会傻笑。这种症状难道表明我也?为了得到答案,我总是故意等她,和她坐同一辆公交车。事实证明,看见她就烦,看不见她更烦。我的心如死灰,难以理解自己,看不起自己,讨厌自己。她如果知道,会是怎样表情?怎么才能让她知道呢?直接告诉她,我可没那胆。我不经意间看到井边的纸青蛙。诗!搜索枯肠,绞尽脑汁,写了三天两夜,写光了所有纸,不是嫌字写得丑,就是觉得词不达意。开口难诉衷肠,执笔难写微茫。

我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每天上学之前都用梳子沾水,把头发梳理得根根分明,油光锃亮。我穿上自己最好看的衣服,千方百计在她面前晃悠。阮梦蓝还未察觉出什么,楚怀亦却看出端倪。两人心照不宣。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形影不离,关系反而变得更好。楚怀亦也开始注意形象,头发梳得像出水莲花。后来教导主任带我们去理发店剪了光头。我们整天较劲,互相嘲讽,吃面条他非要比我多吃一碗,多放一勺辣椒。最可气的是他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一张阮梦蓝的照片,如视珍宝,每天都要拿给我看,我还不能拿在手上,每次只允许我看三秒,然后迅速地塞进自己胸前的小口袋,满脸春风得意。虽然这样的明争暗斗并未持续多久,但我却觉得无比漫长。甚至占据了那一年的所有记忆。

楚怀亦放学跑的比兔子还快。我一路尾随,发现他去私会阮梦蓝。两人坐在一起吃路边摊。我伪装成客人,暗中观察。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喜欢你,但是不敢告诉你。”

“我愿意。”

我又病了。起床的时候眼睛睁不开,抠掉两块指甲盖大的眼屎才勉强睁开眼。眼珠红得像兔子,总是不自觉地流泪。

放学后,我们一起去打篮球。阮梦蓝站在篮板下给楚怀亦加油。楚怀亦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一个帅气转身,弹地而起,篮球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丝毫不差,不偏不倚,正正好好砸在阮梦蓝脸上。篮球在地上慌张地跳动两下,滚得远远的。阮梦蓝用手背擦拭鼻孔里流出的鲜血,脸上留下一道血痕。她风轻云淡地走向楚怀亦,声音斩钉截铁。

“我们结束了。”

……

我被同桌彻底征服。那个名叫文静的小文静。老师让她站起来朗读课文,她读着读着,冒出来一句:回胖滴黄昏糊在菜发上。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老师笑着纠正她。

“是肥胖的黄昏糊在菜花上。”

“不对不对,是回胖的黄蜂伏在菜发上。”

“还是不对,让我想想。是……算了,算了。你是对的。”

听完小文静的版本,所有同学都无法正确通顺地读出原版。

“我读错了?”

后来上课的时候我总是不经意间看向她。小文静原本洁白如玉的脸颊瞬间变成红苹果。我发现她的手特别好看。手掌很小,手指却显得格外修长,嫩得仿佛能掐出水。

“我的手好看吧!”

我疯狂点头。

“你的手给我看看。你有九个圆指纹,比我少一个。”

“这有什么讲究吗?”

“当然是越多越好。”

“那你也不是最好的。我听说有人一只手上有六根手指。”

小文静一听,趴在桌子上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跺脚。慌得我汗如雨下,赶紧掏出书包里的棒棒糖递给她。她接过去含在嘴里继续哭,好在声音没之前那么大了。

“你咋这么白?”

“我家是卖豆乎滴,我从小跟着妈妈做豆乎,做豆乎时的热气把我熏滴和豆乎一样白。”

“你比豆乎白多了。”

“讨厌,不许你夸我。”

这天下午,我在书包里发现一封信。不是普通的信,粉红色的信封,上面撒满了亮晶晶的粉末,中间用红色蜡笔画着一箭穿心的图案。我吓得赶紧塞进书包。

放学的铃声刚响,我就马不停蹄地跑回家。关上门,从书包里掏出信封,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股异香扑面而来,里面是粉红色的信纸。上面写着蓝色的字。竟然没有署名。当我把信纸翻转过来时,恍如晴天霹雳。这一定是恶作剧,不可能是她写的,怎么会是她呢?我们都没说过话。以前我还挺讨厌她的。天呐!为什么不是小文静!

第二天到了学校,何婉娈看见我立马迎了过来。我的心像是从雪山滚落而下。她硬生生塞给我一块巧克力。下课的时候还跑过来当着小文静的面问我:你饿不饿?你渴不渴?你热不热?你晚上想吃什么?你明天想吃什么?你后天……

“你们有一腿?”

“没有腿,没有腿。”

这学期最后一天。我悲喜交集。两个月看不见小文静,悲。两个月看不见何婉娈,喜。下午上课的时候我一直盯着小文静。她的脸把教室的墙壁映得通红。教室里又闷又热,她的头发被汗水湿在脸上。趁老师不注意,她拿起课本对着自己扇出一股风。那风飘到我这里,我顿时灵机一动,拿着课本偷偷地在桌子底下给她扇风。她捂着嘴偷笑,将头发撩到耳朵后面。她这一笑,我扇得更带劲。下课了,我还在不停地扇。何婉娈笑吟吟地走过来,小文静竟然把座位让给她。何婉娈把我逼在墙上,用自己折的纸扇子使劲给我扇风。我本来不热的,被她扇得汗水倒流。

放学后,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回胖的黄昏糊在我身上,孤孤寂寂,踽踽凉凉。

过去一个月,如同度过一百年。幸好两天后我得到高人指点,对生活重燃热情。这个月,我在图书馆把四大名著和所有诗集都已看完。今天下午我和小瓜坐在地上看儿童漫画。回家路上,经过一家蛋糕店。我走着走着发现小瓜丢了,吓得我四处张望。他正趴在人家蛋糕橱柜上,吸溜吸溜地舔着玻璃柜台,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的蛋糕。我摸摸裤兜,里面只有两毛钱。

“小瓜,你是不是想吃蛋糕?”

“小瓜不想。”

刚学会说话,就学会撒谎了。

“那我们回家吧。”

小瓜依依不舍地又舔了两下。老板用毛巾擦拭着玻璃上的口水。不知道从哪冒出一位漂亮大姐姐,买下蛋糕送给呆小瓜。小瓜毫不犹豫地接过来,一个劲地说:“谢谢阿姨!谢谢阿姨!”

大姐姐尴尬地眨眨眼,然后问我为什么闷闷不乐。我一五一十地全招了。

“既然她家卖豆腐,为什么不去菜市场找她。”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真是太笨了。”

大姐姐走后,我赶紧带着小瓜回家。先把他送回去,接着再去菜市场。小瓜边走边吃,糊得满脸奶油。为了加快速度,我只好出此下策。

“小瓜,给哥哥吃一口好不好?”

“小瓜真乖,哥哥再吃最后一口。”

把呆小瓜交到傻大倩手上,我一阵风似的跑到菜市场。现在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我穿过拥挤的人群,在一家豆腐店停下脚步。老板娘长得和小文静非常相似。一定是这家。我躲在远处,伸着头朝店里瞧。寻了半天也没看见小文静的身影。

“你在这鬼头鬼脑,贼眉鼠眼,干什么呢?”

阮梦蓝手里拎着菜踢我一脚,蓝姨正在对面买菜。见我不说话,她突然满脸惊恐,大声说道。

“呦!你知道吗!出大事了!”

“啥?”

“天哮把人家肚子搞大了,生出一窝彩虹狗,人家害怕,全送到我家了。”

“彩虹狗?真的假的?”

“不信你明天来我家看看。”

阮梦蓝拎着菜回到蓝姨身边。我依旧搜寻小文静的身影。一直到太阳下山都没找到。回家的时候买了块豆腐给廖青龙烧汤。

次日,我只身前往阮梦蓝家。我倒要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彩虹狗。轻轻推开门,阮梦蓝正坐在屋檐下的藤椅上嗑瓜子,左手托着水杯,装满水的玻璃杯在阳光下折射出一条融在水中的彩虹。蓝姨帮她梳头发。大灰狗趴在地上吐着舌头哮喘。

“天笑,过来!看看你兄弟干的好事。”

阮梦蓝披散着头发走过来。我向蓝姨微笑示意,蓝姨也对我甜美一笑,然后坐在小凳子上拿起莲蓬剥着莲子吃。阮梦蓝把我带到葡萄藤旁边,地上放着纸箱,一窝小狗趴在里面。

“明明都是灰色的。哪里来的彩虹狗?”

“你仔细看看它们的额头。”

真是奇迹,每只小狗的额头上都长着一撮不同颜色的呆毛。红黄蓝绿紫白黑,总共七只小狗。

“简直太神奇了,还真有彩虹狗。”

“哼哼!有什么神奇的,除了白色头发的那只,其它全是我用水彩笔涂的。”

“你真无聊!”

“它们的名字我都想好了。黑的叫黑鸦鸦。白的叫白芒芒。紫的叫紫萌萌。黄的叫黄蹬蹬。绿的叫绿悠悠。”

“那红的是不是叫红彤彤。”

“不,它叫红厌厌。”

“那蓝色的又叫什么?”

“它叫蓝香儿。”

“为什么它的名字与众不同。”

“你喊它两声试试。”

“蓝香儿。它不理我。”

“声音大点嘛!”

“蓝香儿!”

“笑笑,你喊我干嘛?”

“没有,没有。我在喊小狗呢。”

阮梦蓝笑得前仰后合。

“蓝姨,是她告诉我这只小狗叫蓝香儿。又让我大声喊两下。不关我的事。”

“笑笑,以后那只狗就叫小梦。”

我嘻嘻嘻地笑出声。

“笑什么笑?听说你上课的时候像小太监一样替人家扇扇子。”

“没,没有。你说得像聊斋一样。”

“你长得像聊斋一样。”

“我走了。”

“慢着。带一只小狗走吧。我们家有天哮就够了。”

“我不养狗。黄蹬蹬可以送给唐小生,绿悠悠可以送给楚怀亦。”

唐小生暑假染了一头黄毛,从大白菜变成了娃娃菜。

“那你把这两只狗带给他们吧。”

“我才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楚怀亦上次用篮球砸我脸,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

“哈哈哈。”

“不许笑。你还笑?谁笑谁就是小狗!”

“你才是小狗!”

“你说什么?”

阮梦蓝把手指掰得啪嗒啪嗒响,如同放鞭炮。她恶狠狠地看着我,似乎想要给我一拳。

“要不我们一起去吧。”

她跑到大灰狗身边。

“我要把你的孩子都送人了,你难道不挽留吗?”

大灰狗低着头不看她。

“无情无义,改天把你也送人。”

我抱着纸箱和她走在路上。

“为什么我要抱着它们?又不是我家的小狗。”

“无情无义!它们都是你可爱的侄子侄女啊!”

“我不抱了,给你。”

“我的胳膊粉末性骨折了。”

“你的嘴巴咋不粉末性骨折呢!”

我气得把箱子放在地上,头也不回向前走。她也不管不顾,若无其事,走得比我还快。大约走了五十步,我又跑回去抱起丢在路边的小狗。我今天就不应该来。再也不会相信她的鬼话。

行至半途,因为一个女生的出现,我们改变了路径。

“小狗怎么卖?”

“十块钱一只。”

女生翻遍身上所有口袋,凑出十块钱交给阮梦蓝,把红厌厌抱走了。

“不是说好送人吗?”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要把它们全卖掉。送给别人,肯定不会被珍惜。愿意花钱买的,才会善待小狗。刚才应该说五十块钱。”

阮梦蓝带着我沿街卖狗。她因为少赚四十块钱,闷闷不乐。一个看起来傻乎乎的胖子得知五十块钱的天价后,犹豫不决,把紫萌萌和绿悠悠都买走了。阮梦蓝拿着崭新的一百块,唉声叹气。

“早知道每只卖一百块钱了。不到半个小时,我已经损失一百四十块钱。”

她真的说到做到。不出所料,无人再买。走了半天,我的腿又酸又疼,胳膊也已经麻木。我们用赚来的钱吃了凉皮,喝了米酒,每人一串烤香肠。阮梦蓝把嚼碎的香肠吐在手心,小狗们争先恐后地舔食,吃完之后抬着头嗷嗷待哺。

刚才的米酒,让我有些晕乎乎。

又逛了两条街,还是没人买。我决定打道回府,却看见朝思暮想的小文静迎面走来。我立马把箱子塞给阮梦蓝,腾出手梳理头发。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她是?”

“她是我妹妹。”

“你妹妹怎么比你还高?”

“她特别能吃,一顿能吃三碗米饭。”

“喔,你们在做什么呢?”

“我哥哥在当太监呢!”

“闭嘴!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我们在遛狗呢。你要不要小狗,我送你一只。”

“妈妈不让养狗。我可以摸摸吗?”

“摸一下十块。”

“你再说话,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我夺过纸箱,捧在小文静面前。她的手还是那么白净,蓝毛小狗竟然抱住她的手小便。小文静花容失色,用另一只手捂着眼睛,惊声尖叫。我很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阮梦蓝鸭子般的笑声瞬间燃起我的怒火,气得我横眉竖目地大声呵斥她。

“别笑了!”

阮梦蓝嘴巴咧得像瓢一样,翻着白眼,泪水在眼眶里旋转。我可没空理她,赶紧移开小蓝毛,用黄蹬蹬把小文静的手擦干净。

“别怕,我已经擦干净了。”

小文静举着手逃跑了。阮梦蓝的泪水还在转个不停,我也好想哭。这下子我在小文静心里的形象肯定跌落谷底。我抱着纸箱原路返回,小蓝毛泪眼汪汪正在反省自己。阮梦蓝跟在后面,不停踩我脚后跟,我停下来,她也停下来,我一走,她又接着踩。

“你到底有完没完?”

“没完!谁让你骂我!”

“我怎么骂你了?”

“你不让我笑。还用被门夹过的眼珠子瞪我。”

“我不是怕你折寿吗?笑一笑十年少。笑一下少活十年呢。”

“你搁这耍猴呢!”

“那你还要怎样?”

“我想捶你一拳!”

“你可别太使劲。”

“你放心。”

阮梦蓝撸起袖子,胳膊抡得像电风扇。我见情况不对,撒腿就跑。她追上来一拳捶在我的后背。我觉得自己被火车撞了,心脏猛地收缩,所有内脏支离破碎,纠缠在一起正朝着喉咙狂涌。跪在地上屏住呼吸,冷汗直流。

“喂,小井子。你没事吧。我才使了三分力。”

“你起来呀,跪在地上干嘛?你为什么不说话?”

“好好好,我原谅你了。男儿膝下有黄金。”

“你再不起来,我要打你喽。”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缓缓呼出一口气。

“你这是什么拳法?”

“寸拳!肝肠寸断拳。”

“可以回去了吗?”

“我饿了。”

“不是刚吃过饭吗?”

“那一拳消耗极大,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不是只用了三分力吗?”

“满分就是三分。你还能活着,多亏了我刚才没吃饱。”

“忍忍吧,回家再吃。人不吃不喝能活七天呢。”

“我只能活七秒。”

她又吃了一碗肉丝炒面,一份炸土豆片,一个炸年糕,一根炸香蕉,一只超大炸鸡腿。

回去的路上阮梦蓝不情不愿的以每只十块的价钱把黑鸦鸦,白芒芒,黄蹬蹬全卖了。还要卖小蓝毛的时候被我拦了下来。

“这只给我吧。”

“好哇。给你打个折,一千块钱。”

“你把我卖给它吧,我可买不起这个小祖宗。”

“爱买不买,你不买我就卖给别人。”

“那可不可以先欠着。等我有钱了再给你。”

“看在天哮的面子上,行吧,不过你得跟我回去写个欠条。”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干卿何事!”

天地间突然响起凄婉惨悴的琴声。池塘荡漾出一圈圈惆怅的波纹。流转的音符拼凑成曼妙的女子,在痛哭,在祈祷,在哀求,在等待。勾起无限感伤,天地随之黯然。如果我有能力保护她,人生也许就没那么自卑了吧。

跟随阮梦蓝的脚步走进院子,透过珠帘可以看见她的爸爸气宇轩昂地端坐在客厅,左手边坐着蓝姨,桌子右侧坐着一个陌生男人。阮梦蓝穿过珠帘,噔噔噔跑到自己房间。我抱着纸箱站在屋檐下。

阮梦蓝的爸爸斜视着坐在蓝姨对面的陌生男子。

“切需戒,切需戒。勿饮流霞,勿恋繁花,风月作罢。”

“可流霞饮我,繁花恋我,风月是她。”

阮梦蓝噔噔噔跑过来,把纸和笔塞给我,逼着我写下了巨额欠条。

“我爸爸和人吵架呢。你去帮我揍他。”

“才不去,你不是会寸拳吗!我回家了。”

“你明天还来吗?我们去爬山。”

“不来了,作业还没写完。”

“滚滚滚。”

黄昏多美啊,浮游的彩云,肥胖的落日。这世上最美的就是天空,千变万化,绚烂多彩,白天干净透彻,黑夜神秘莫测。心情不好就抬头望望天呀。纸箱里的小狗坐在那看着火红的晚霞。我给你重新起个名字,叫什么好呢?就叫小狗吧。

希望那人还活着。

回到家,小瓜抱着小狗,爱不释手。

“天笑哥哥,小狗的头发怎么是蓝色的?”

“这是绝无仅有的彩虹狗。”

......

午后,令人烦躁的蝉鸣。

我抱着小狗躺在床上看动画片。即使电风扇开到最大,也无法带来一丝清凉。怀里的小狗突然瑟瑟发抖。沿着它的目光我看见窗外有一团黑影。我赶紧转过视线,裹上被子。大白天应该不会闹鬼吧?我偷偷从被子上的破洞窥视窗外。一张鬼脸,披头散发,鼻孔忽大忽小,耳朵忽上忽下。最可怕的莫过于那双眼睛,眼皮竟然翻折过来,诡异至极。我跪在床上把小狗护在怀里,一动不动。忽然响起的敲门声吓得我心脏狂跳。紧接着又传来指甲挠门板的吱啦声,我躲在被子里不停哆嗦。吱扭,门被打开,沉息良久。

“哈哈哈!”

嘹亮的笑声吓得我对着空气连续猛踢。

“哎呦呦,哎呦呦。”

“谁让你来我家的?”

她爬起身,一下子跳到床上。瞬息间已经在我背上抡了十几拳。

“我在外面盯你很久了。你不是说要写作业吗?还在看动画片?敲门也不理我?趁我不注意还踹我一脚。瞧把你给能的。捶死你。”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吓死人!”

“这是我的特长。你看我的鼻孔和耳朵都能动,眼皮还能折过来。厉害吧!”

“快收了你的神通,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我们去爬山吧。”

“不去,山上都是你埋的石榴皮。”

“谁说去西山了?我们去东山!”

“更不去。那么远,这么热。”

“你怎么像个娘们?婆婆妈妈的。你不去我就用寸拳了!”

“打死我也不去。”

“那好吧。真可惜,我还帮你约了可爱的小文静。”

“哼!又想骗我?”

“小狗骗你。今天早上我去买豆腐,刚好遇见她。于是就约她下午一起去爬山喽。”

“你约的是几点钟?”

“一点半在山脚下集合。”

“那我们赶紧走吧,已经快要一点钟了。”

还没出门小瓜突然跑进来紧紧抱着阮梦蓝的双腿。

“笑寡!你摸摸姐姐的口袋里有什么。”

“气球!气球!”

阮梦蓝将气球装满水,系成苹果的模样递给小瓜。呆小瓜爱不释手,放在脸上滚来滚去,时不时用大门牙刮两下。

“笑寡!这可不能吃喔。我和他去爬山,你留在家和小狗一起看动画片好不好?外面太热了,我担心你会中暑。”

小瓜缓缓点头。

阮梦蓝一路上磨磨唧唧,眼看就要到约定时间,我恨不得把她丢在路上。经过小卖铺,她非要买两个超大杯果冻。她吃了一口葡萄味果冻,然后满脸嫌弃地塞给我,把我刚打开的荔枝味果冻抢了过去。

“啊!”

阮梦蓝停下脚步,惨叫一声。从嘴巴里吐出红白混杂的果冻,鲜血和口水啪嗒啪嗒地滴着。

“你咋了?吃个果冻都能吐血?牙被果冻崩掉了?”

“你暗算我?”

阮梦蓝口齿不清地质问道。然后从果冻里捏出来一块碎玻璃怼在我眼前。

“是你自己非要和我换的。”

“所以你趁机报复我,把碎玻璃塞在里面?”

“我可没你想的那么恶毒。”

“还我的葡萄!”

阮梦蓝小心翼翼地吃完葡萄味果冻,气势汹汹地去找小卖铺老板理论。老板决定用二十块钱补偿她口中的医药费,精神损失费,时间损失费,以后不敢吃果冻费。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二十块钱够干嘛的?最少两百!”

老板二话不说,微笑着递给她两百块钱。阮梦蓝假装不情不愿地接过来。刚出门就兴奋地手舞足蹈。

“赚大了!赚大了!可以买一箱果冻。”

这家伙真是厉害,赚钱比廖青龙还快。

“我们赶紧走吧。已经一点半了,她肯定在等我。”

“老板刚才为啥笑呢?怪怪的。”

终于来到东山脚下,铄石流金,整座山都在扭曲着腾腾热气。左顾右看也不见小文静的身影。

“不是说在山脚下集合吗?”

“没准她等急了,直接回家睡觉了。”

“也许她在山顶等我们呢。”

我赶紧朝山顶冲刺,阮梦蓝乐呵呵地跟在后面。还没到两分钟我就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本想坐在石头上休息休息,屁股刚碰到石头便听到嗞啦一声,缕缕青烟扶摇直上。衣服早已经被汗水湿透,鞋也快要融化。阮梦蓝走到我身边,忽然对着空气瞬间打出两百多拳。叹气像打雷,地动山摇。

“你在那发什么疯?”

“我知道那老板为什么笑了。她一定会拿着玻璃果冻去找果冻工厂索取赔偿。果冻工厂肯定有钱呀,最少也会赔两千块钱,甚至两万块钱!刚才我应该直接找果冻工厂的。这下子亏大了。我今天出门忘带脑子了!”

“你说那么多话,嘴巴不疼吗?贪得无厌!”

“疼!还在流血呢。”

“回去的时候,你买一箱果冻带回家。没准还能吃到玻璃呢。”

“对!我要把果冻工厂吃倒闭。”

这个世界似乎只剩下我一个正常人。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达山顶。我上蹿下跳,左顾右看,还是没看见小文静的身影,难道她等不及,已经下山回家了?庙门口竖着一个穿道服的男人,面对西山,负手而立,眼神迷离。

“大师我很痛苦。刚才吃果冻竟然把嘴巴划破了。还间接损失了一万九千八百块钱。我该怎么办?”

“顺其自然。”

“大师,她最近有些奇怪。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顺其自然。”

那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钻进庙里瞅了瞅,还是没有小文静。为什么不多等我一会呢。都怪她,非要吃什么果冻。我无比郁闷地走出去看着远方,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阮梦蓝家。隐约可见大灰狗趴在屋檐下,我努力寻找蓝姨的身影,碧玉般的池塘边有一对男女正在嬉戏。

船,桥,树,河流,房子,道路,小城的模样一览无余。如果没有人,这里会是什么样子。人们破坏自然,也被自然迫害着。

“你在看什么呢?”

“太阳又快滚到你家了。你也该滚回家了。”

“还没买果冻呢。”

“果冻!果冻!你就知道吃。要不是你,我现在应该和小文静在一起看落日呢。”

“我是为了钱。”

“好好好!”

“你再敢跟我白眉赤眼,没大没小的,我就要打你喽。”

回去的时候她抱着一箱果冻,像是抱着一箱钞票。怕她迷路,我又把她送到池塘。一只蜻蜓停在她的肩膀上。

“我回家了。”

“慢着,我刚才从道士那里抢了几张平安符,给你一张。在我裤兜里,你自己拿。”

还算有点良心。带回家贴在门上辟邪岂不美哉。我红着脸,扭扭捏捏地把手伸进她的口袋。结果掏出来两个气球。

“那应该在这边裤兜,气球也送你了。”

我又从另一侧口袋掏出两张平安符。其中一张装进自己口袋,剩下那张又塞回去。

“拜拜!”

“等一下!”

“又干嘛?”

“帮我把裤子往上提提。”

“赶紧回家把你的脑子装上吧。”

我一溜烟跑回家,把平安符贴在门上。小瓜和小狗趴在床上睡着了。廖青龙正在烧晚饭,我帮他打杂。饭刚做好,小瓜就抱着小狗循着香气走来,脸上铺满一道道凉席的印记。吃完饭我们一起去房顶上乘凉。廖青龙坐在那不停掏着胳肢窝,还把手放在鼻子下使劲闻。

“哥,你在干嘛呢!不臭吗?”

“不臭!还有一股孜然的香味呢。不信你闻闻。”

廖青瑶一个闪身躲在我身后。

“小瓜,你闻闻是不是孜然的味道。”

“大自然的味道。”

“你应该去卖烧烤,把羊肉夹在胳肢窝里就能省下买孜然的钱。”

青瑶坐在我身后扑哧一笑。

“天笑,有你出谋划策,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发家致富。”

“你要那么多钱干嘛?”

“我要和她结婚。”

“没钱就不能结婚吗?”

“那当然。没钱啥也做不了。”

“你一定非常喜欢她吧。”

“那当然。”

......

新学期第一天。

“求你原谅我吧。约好一起爬山,结果我却迟到了。”

“瞎说。我什么时候约你去爬山了。”

“那我们改天一起去爬山好吗?”

“我恐高。”

“那我们一起去河边玩?”

“我怕水。”

“那去书店看漫画怎么样?”

“等我有时间再说吧。”

虽然小文静总是毫不留情地拒绝我,但是只要能和她说上话,心里就觉得美滋滋的。我发现她越来越好,比小胖墩何婉娈好一百倍,比骗人精阮梦蓝好一千倍。为了多接近她,我上课的时候帮她把风,让她安心看漫画,下课就告诉她学习的重要,名正言顺地辅导她的功课。美中不足的是何婉娈经常过来捣乱。她一来,小文静就让出座位,变成了她辅导我的功课。一时间我讨厌何婉娈的程度甚至超过阮梦蓝。

小文静终于答应我一起去书店看漫画。这天下午,我穿得整整齐齐,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风度翩翩得站在巷子口等她。万冰带着几个人刚好从我身边经过,他又刚好踩到路边的狗屎,气得活蹦乱跳,我又刚好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万冰刚好听见,过来找我算账。

“我让你笑!”

万冰不由分说地把我拉进巷子。我害怕极了,但是古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为了不被打,我笑得更加卖力。

“还笑?想挨打?”

我笑着摇摇头,蜷缩在角落,身上全是脚印。小文静正站在远处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们目光刚刚接触,她就转身跑开。我发了疯般狂笑,万冰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你小子挺有意思的。”

我还在笑。万冰也笑了笑。

等他们走远,我慢慢坐起来,靠在墙上。身上隐隐作痛,不过与阮梦蓝的寸拳相比还是差远了。我重新整理衣服,擦去身上的污秽,头发一根根恢复原位。站在巷子口继续等小文静,假装这一切没有发生。直到夜幕降临,她还是没有出现。回到家,才发现镜子里的自己有多狼狈。双眼猩红,面无人色。万冰!

我躺在床上颤抖着等待天明。

傻大倩痛哭流涕地在院子里呼喊。

“出什么事了?”

“笑笑,笑笑。我,我,今天是小瓜的生日,我带小瓜出来玩,想给他买新衣服,再买个大蛋糕。可是,可是我,呜呜呜,可是我走到南门发现钱没了。我只顾着找钱,把小瓜也弄没了。呜哇啊……”

“你先别哭。已经过去多久了?”

“我们中午出来的。”

我顾不得和她多说,飞快地朝南门跑去。半路上遇见还在蹬三轮车的陶先生,我冲过去挡在车前,告诉他傻大倩把呆小瓜弄丢的事。陶先生点了点头,载着客人继续前行。我直接跑到蛋糕店,不在,又跑到书店,还是不在。难道他一个人跑到北城?或者被人拐走了?日已西沉,最后一缕阳光也被没收。街道两边的路灯散发着光芒,巷子里却黑得深不见底。我低头踩着地面上的光晕,回去吧,没准小瓜已经到家了。

“天笑哥哥!天笑哥哥!”

我快速转身,小瓜抱着小狗站在路灯下。

“天笑哥哥。我把傻大倩弄丢了,呜哇啊。”

“我知道她在哪。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小瓜破涕为笑,拉着我的手一起走。

“小瓜,你喜欢妈妈吗?”

“不喜欢,她太傻了。天笑哥哥,小狗的头发怎么掉色了?”

“因为它不会撒谎。”

路上刚好遇到陶先生载着傻大倩。我和小瓜也上了车。不知为何,他们一家三口见了面,竟然一言不发。陶先生佝偻着腰,非常吃力地蹬三轮车。上坡的时候我跳下去,在后面推车。到了平地,那辆车渐行渐远。我一个人继续向前。回到院子里,傻大倩和呆小瓜正低着头跪在地上。陶先生使劲地拉傻大倩,她像黏在桌子上的面团,怎么也提不起来。陶先生累得气喘如牛,又开始拎呆小瓜,小瓜被他拎在空中,双腿依旧弯着,像是跪在空中。陶先生把他的腿掰直,刚松开手,又恢复原样。无论大家怎么劝说,她们母子依旧长跪不起。陶先生坐在门槛上笑了笑。我似乎有些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仔细想想,还是完全无法理解。陶先生重新骑上三轮车,出了院子。那对母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互相揉搓着膝盖。当三轮车行驶的声音越来越近,她们又跪得直挺挺。陶先生手里捧着蛋糕走到两人面前。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开心地吃着蛋糕,我抱着小狗回到房间,把门反锁起来。

第二天。我和小狗躺在床上看动画片,时不时地看一眼窗外。傻大倩突然冲进来,吓得我赶紧躲进被子里。小瓜生病了,躺在那无精打采。我摸了摸他的额头,看来是发烧了。我把毛巾浸泡在冰凉的井水里,然后放在小瓜额头上。他的眼睛比刚才明亮几分。

“笑寡?我又来找你玩喽。”

“他生病了。”

“呦!我来给他把把脉。”

阮梦蓝有模有样地将手指轻轻搭在小瓜手腕上,眉头紧皱,面色深沉。

“怎么了?阮大夫?情况如何?”

“很烫。看来是发烧了。”

“废话。小瓜我们去医院吧。”

“不去,不去。小瓜没病。”

小瓜用尽全身力气抗拒着。我决定先去买些药回来,没准吃完药病就好了。

“那里不是有辆自行车吗?比你跑去快多了。”

阮梦蓝指着房东的自行车说道。

“我不会骑自行车。”

“真没用。我会。我带你去。你坐在后面帮我指路。”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以她的身高坐在自行车上脚尖都沾不到地。

“你相信我。我能一边骑自行车,一边吃面条呢。赶紧走吧,别在那耽误时间。”

阮梦蓝推着自行车走出院子,她用左脚在车蹬子上划拉半天,然后一下子跃到坐垫上,骑得有模有样。

“你先把我推到坝子上。等我骑稳了,你再跳上来。”

我哼哧哼哧地边跑边推,到堤坝上之后,还未休息两秒,她回头使了个眼色。我快速跑过去,一跃而上。刚坐到车上,我就想立马跳下去。她坐在那像是犯了羊癫疯不停抽搐,自行车都快被晃散架。

“你行不行啊?”

“你放心。”

“喂!你别捂眼睛啊!”

阮梦蓝左手捂着右眼,右手捂着左眼,双脚用力一蹬,从车上跳了下去。连我带车直接滚到堤坝下,摔了个四脚朝天,眼冒金星。我的后脑勺很快鼓起拳头大的包。阮梦蓝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扶起自行车,仔细查看有没有严重损坏。她检查了半天,确保自行车没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捂着后脑勺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和她一起把自行车推到堤坝上。

“你刚才上车的动作太大,让我失去平衡,这次你先坐上去。”

我翻着白眼瞪她。

“你相信我。这次一定没问题,你放心吧。赶紧上车,小瓜还在等我们呢。”

最后给她一次机会。我小心翼翼地坐在后面,看着她推着车,左脚划来划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车子越来越快,她铆足了劲向上跃起,一脚踹在我的脸上。我左手捂着脸,右手捂着头在地上滚了三圈。她推着自行车走过来,刚准备张嘴,我拔腿就跑,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跑到最近的诊所,向医生买了药。还没来得及给钱,阮梦蓝开始还起价来。

“能不能便宜一点?我们都是小孩子,没那么多钱。以后买药还来你家。你放心,以后他天天生病。”

医生只收了一半的钱。我赶紧拿着药跑回家,阮梦蓝骑着自行车还没我跑得快。回到家,我把药片从小纸包里倒在小瓜手上,又递给他一杯糖水。小瓜看着手心里的药片犹豫不决,快要哭了出来。

“小瓜加油,吃完药病就好了。到时候我们又能一起玩了。”

小瓜看了看阮梦蓝,缓缓把手中的药放进嘴里,喝了一大口水。我刚想松口气,结果发现小瓜含着水就是不咽下去,鼓着腮帮子,脸红脖子粗。

“快把药咽下去,小瓜。”

小瓜仰起头,鼻孔朝天,张大嘴巴,水在喉咙里像喷泉一样翻滚不停,咕噜咕噜。他漱了漱口,连水带药全部吐在地上。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太苦啦,呜哇啊……”

看着地上的药片,我又气又急。为了这些药,我差点中道崩殂。后脑勺还在火辣辣地疼,脸上的脚印还没擦去。我连哄带骗,小瓜就是不肯把嘴张开。傻大倩急得团团转,陀螺都没她转得快。她突然停下来,似乎想到什么好主意。只见她拆开一包药倒在嘴里,喝下一口水,向小瓜证明吃药没那么难。她仰起头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小瓜举起手准备鼓掌,傻大倩的脸却和苦瓜没有任何区别,下一秒就把嘴里的药全部吐在地上。小瓜笑得在床上滚来滚去,傻大倩也笑得前仰后合。真是无药可救。

“笑寡。你可以不用咽,直接吞下去嘛,咕嘟一下,就吞下去了。”

我仔细思考着咽和吞的区别,没想到小瓜已经咕嘟一下把药吞进肚子里。我和小瓜不可思议地瞪着阮梦蓝。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我可不像小瓜那么傻,一个劲点头。她骗人的方法已上升至新境界。

小瓜吃完药,抱着枕头进入梦乡。傻大倩坐在床边织毛衣,以她的速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竣工。

“你该回家了。蓝姨会担心你的。”

“你要送我回家吗?”

“不送,你又不是不认识路。”

“你抱着鱼缸去我家,送你一条金鱼。那条金鱼是上次和爸爸吵架的人送的。爸爸不喜欢,让我送人。”

“你又骗我。人家送金鱼怎么会没有鱼缸。”

“爸爸把鱼缸摔碎了,我只好把它养在盆里。”

她的爸爸看起来不像是会摔东西的人。我抱着鱼缸半信半疑地跟在她身后。阮梦蓝抱怨了一路。

“你的蓝姨这次真的太过分了,竟然光明正大地把那个小白脸带回家。第一次见爸爸生那么大气。你是不知道她早已作恶多端。每年冬天她都给我穿很多衣服,有一次逼我穿了五条裤子,上楼梯都迈不开腿。她吃饭很慢,一粒米饭能嚼半个小时。我陪她去买菜,所有菜都让我拎着。她怕黑,一个人不敢走夜路。爸爸不在家,她晚上一个人不敢睡觉,非要和我挤在一起。有一次她看别人家的栀子花开得好,自己不敢摘,让我去,被抓到了,还骂我不懂事。她不喜欢下雨,每次下雨天就愁眉苦脸。还让我趁着下雨给天哮洗澡。她喜欢偷偷哭鼻子。生气的时候一整天都不说话。最让人无法忍受的就是,竟然有那么多男人喜欢她。我每天都在考虑怎样和她相处。哎,当她女儿真是太累了。”

她口中抱怨的,正是我心中憧憬的。不用为吃什么发愁,穿哪件衣服纠结,因为一个小小的选择犹豫半天。能够和妈妈待在一起,讨她的欢心,多么美妙,与其相比,那所谓的自由简直狗屁不如。也许我的身体是自由的,但是我的心却被铁丝紧紧束缚。老师说,父母离异的同学站起来,三分之一的学生站起身。老师说,父母外出打工的同学站起来,又有很多同学扭扭捏捏地站起身。还能坐着的不到十人,其中还有我这个滥竽充数的。没人要的孩子,我所有自卑都来源于此。妈妈,当你站在清晨的阳光下,看见路边的野花,落在枝头的孤鸟,是否会想起我,你的孩子正站在蔚蓝的天空下想妈妈,从白天到黑夜,从沉默到梦呓,他忍受着,憧憬着,他把每个崭新的明天都留给了昨日的思念,你不在身边,我永远也长不大。

隔着珠帘隐约看见阮梦蓝的爸爸正在客厅练书法,我抱着鱼缸站在屋檐下感到一阵冷意。蓝姨在厨房忙碌着,那条狗无精打采的趴在她脚边。阮梦蓝把盆中的金鱼倒进鱼缸,看着我欲言又止。她竟然没有骗我。这是条名副其实的金鱼,身上披着深沉的金甲,腹部嵌着锁链般的银鳞。尾鳍如一团在青空下随风起舞的薄纱轻轻落在彩虹上。随着它的摆动,整个世界都在晃荡。我看得入迷,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笑笑,留下来吃晚饭吧。”

“蓝姨,你不要走。”

不知为何,我竟然对着蓝姨呐喊道。等回过神来,抱着鱼缸慌慌张张地跑出去,没跑多远就跌倒在地,我赶紧起身,捧起满身泥泞的金鱼,将破碎的鱼缸踢到路边,抱着金鱼继续跑,它不停挣扎,似乎想要钻进我的身体,我清楚感受到它的疼痛,被摔在地上,被扼在手中,被抛弃,被冷落,被一片片揭开金色的鳞甲。我无法承受它的痛苦,用尽全力扔入池塘。去自生自灭吧,你也不过是没人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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