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游诛恶志 第九十五回
奸鲍斌天时占地利 索仆人诡说贪县令
试问人世,值价多少?为一帘竹简姓名,两堆黄金玉宝,小时争,大时找。三更鼓后才卧榻,四声鸣前方覆倒。想五片艳叶展开,便六街集市闹吵。糜气吹处,直冻僵西山裂谷。锈声波动,融化了平川大道。可惜管你富甲天下,威胜古今,时候到,无常鬼取勾难逃。
三人又安入席内,喝到深处,醉倒了许多,那些个将校发作,都是索朗哄过,等到三更天时,三人偷偷起身出衙,这日大战得胜,兵卒尽痛饮深醉,索朗领着回到府后院,早备好了马匹,正待走时,听见房中有声,使王葵看马,朗斌看去,却是一名偏将,睡在房里床上,索朗把手指,斌会意,掏出刀来,悄悄走近窗旁,一刀划开脖子,又一刀捅在胸口,待断了气,摸了令牌,用麻袋包了,复回院后,三人勒马嘴,包马蹄,悄悄通小门出城,投奔北边去了,一路上真是:
恰逢夏时节,常中连夜雨,马不敢停蹄,头转望久举。没闲情青山绿水,琢磨生途对子;少观看藻盘花柳,思想陌人何来。遇道观拜孔子,逢教堂拜佛陀。惊慌似离群之燕,匆忙比沙边生蛞。夜宿荒山满地草,晨走窄路腿泥沱,直奔中原上国。
那一日,三人抵达开唐关,士兵阻住,那鲍斌亮出官牌,即放进,总兵王金迎出,见三人蓬头垢面,吃了一惊,入军事府才坐定,金问曰:“团练不在壬行,何折腾成如此?”鲍斌道:“多日前,光马郡王引兵攻壬行,却被军汉曲舟出卖,破了城池。”又指着索朗道:“若非这个商人趁夜色朦胧,将我与王葵送出,哪里有今日相见?”随拿出光马将的令牌,王金道:“三位可在此歇息几日,待我汇报郡王再做定夺。”索朗道:“不消停留,事情紧急,将军可快操练人马,准备迎击光马兵。我与鲍总管即刻往主郡去。”说着,拽起鲍斌要走,斌不解,仍随之,准备了干粮炒面,换了三匹良马,总兵送出。
路途中,鲍斌问道:“何如此急?”索朗道:“倘若歇上几日,得信光马大军来犯,王金必然留下我等,那时走不了了。”
又是时日,三人入主城,被五城主接待,大城主尉迟满提拔鲍斌,又赏赐金银与索朗,为的这一送信,郡军集结,于和酌河边破光马军,斌因此再受提拔,终究是本领低微,止拿做虚职。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海国省高官出游,看中了鲍斌,引往中原,斌当然乐意,去不多久,索朗变卖产业,亦往海国省。这个便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鲍团练自从投了中原,初时也不得志,直到海国阀主钱景华有个女儿,长得丑陋,人性迷糊,嫁不出去,出访安抚百姓时,从车帘外见着鲍斌,又被阀主瞧见,为的鲍斌有些家世,外貌也算高大威猛,欲招他为上门女婿,鲍斌忍着半尺屈辱,一丈笑名之痛,做了阀主的家人,索朗也有些手段,随着鲍斌,事业一步步做大,又参与铸三分钱,主做矿业,挖到黄金,大赚一笔,二十出家门,三十四岁时,内偷纹银,趁外地起战时,低价买物高价卖粮,垄下矿业海国半边天,娶妻生子,在海国道都城下玉澜郡安家,有万贯家业,使奴唤俾,骡马成群,以致海国内许多文武官员,也要看其脸色行事。
不觉时光似箭,约莫斌四十岁时,海国瘟疫,钱景华长次子接连病死,景华悲病交加,仅有个十二岁的小儿子,临终托孤与鲍斌道:“贤婿,吾家中仅此一儿,望贤婿好生照料,偌大海国,还当其主,其若不贤,汝可取而代之。”斌泣曰:“岳丈提拔,终生难忘,焉敢行过越之事?”景华含笑而逝。其实,斌倒敢得,老阀主入殓后,鲍斌把持事物,全不把岳丈三子放在眼中,排除异己,提拔心腹,一应事务齐备,鲍斌以“海国为中原边支,钱家据三世已然过分,今任期已过,当以有能者代之。”许多军官受了好处,投谁自不必说,半推半就后,四日典礼,鲍斌自称海国节度使。
且说鲍斌成了事,心下想起当年与索朗交往之时,所有耻辱,正欲报答,谁知索朗此刻也已做大,斌教军官搜查罪证,竟然编不得,已然生受了两次赂,索朗乃是惊警人,上下打点,相安无事。
这一日,索朗在家中摆宴,与各商门头目议事,乘得空隙,管家马津入见,与索朗道:“员外要的那块地,有些着落了。”索朗道:“我要的哪里地?”马津道:“便是前两年,员外出往磨溪探矿时,看上玉前磨溪一块山地,那刻庄稼人不许,县官不受,员外买下不得,故此罢了。近日得了消息,那县官老来得子,喜宴时乐死了,新上任的县官是您的门生。”索朗道:“那个门生?”马津道:“便是苏太守的门馆先生赵余连。”朗喜道:“我瞧那地方是块宝地,却为蠢笨村夫站住,珍宝岂睡庸人怀,这是机会了。”遂书信一封,令家人索冒送达玉前,索绍领命,收拾衣服事物,取了银两,怀了书信,第二日一众齐备,骑一匹旅行马,直奔玉前。
这索冒出了玉澜郡,往东至玉横郡去,再往东玉柄、玉桓、玉展、玉泽、玉阔、玉阖,方到玉前,磨溪便是一条溪名,不知多少年前有人沿河筑家,故称磨溪县。看官可知,这处划分不同,三县为角,角正中为郡城,三郡为角,集中为州城,三州上为省,州城下带治主郡,郡下带治主县,主郡或驻大兵,或富税足,或为枢纽,那玉澜郡即是道都城治下主郡,为的这一条地方曾是太祖创业之地,奇观异径、筑堡烟台、名贵宝地都在一条线上,更交通舒畅,往来人无数,海内外存名,故以玉称。
这话且少提,那索冒到了玉前郡,拜会太守,原来太守也受过索朗好处,派仆役随从,下往磨溪,走得将到了,远望见磨溪好景色,但见:
碧天对蓝河,金田交阡陌,碧天下屋宇成聚,蓝河旁洗房坊磨。金田上工夫劳作,阡陌旁妇女织活。粮食有余,家家屋后种果树;丰衣着足,门门边店摆花衣。骡牛成群,猪羊肥膘。一水隔开乾坤貌,这半县林田为主,那壁厢怪石嶙峋,头披绿带,黄土细描,必是女娲曾细致,祝融共工亦飘摇。行外的,以为美景看吟诗;行外的,必成宝地最富饶。恍若文景治世,好似元嘉未草。
索冒眼看不尽,骑着花马,到了县衙门前,路途百姓见得,皆道:“又来了个‘贵人事务’!”冒投入衙门,门管问来人,冒亮出身份,取出信件,道:“我家主人有事请大令。”管人汇报,县令赵余连闻得,推掉事务,自出正厅相迎,索冒见他一身锦花衣,头戴双耳黑濮头,腰上缠一条绿带,绑着名牌,遂行一礼,余连还礼,携手请进后厅说事。
二人坐罢,寒暄数句,赵余连问道:“太保来何意?”索冒道:“主人教我转告,自从大令榜成罢,已多年未见,着实思念大令,专令小人来探望。”又取出一包银两来,道:“这包银子,主子贺喜大令。”余连教人收了银两,心思道:“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老索朗是第一个好财的,今来送礼与我一个小县官,必有事求,我当‘捭阖’开!”
便道:“老师好客气!银子怎么收呢?他日定当拜访,太保可转告老师,若哪日举指来游磨溪,下官必亲自侍奉。”二人遂笑,沉默片刻,索冒道:“有间大事,须请大令方便。”赵余连道:“老师有用下官处,但说无妨。只是大事担待不起。”冒曰:“是件造福大县的事,敢问大令,此间百姓甚好?”赵余连试探道:“下官方才上位,细致不晓得,只见此处田稻丰足,渔捕颇丰,诸百姓事务完了,西落后还能聚会。”索冒叹道:“甚不足矣!”县官道:“太保笑话,百姓富庶,哪里不足?”
索冒道:“斗胆敢言,我域他处有田地,一人年到头来能产上二百余斤粮食,这比中原富庶些,单论玉前郡,倒比他处多生三十斤来,磨溪山水宝地,非他县城可比,,若是使隔海西边,南丽人能多生出五十斤粮食,熟覃人能多生七十斤。可此处百姓,止比本郡人多产二三十斤,人口却还是一般多,这不是一般亏?”赵余连道:“此处粮食已足,府库充盈,每次上郡,磨溪供粮都是第一位的,也再未有许多地来耕,畜牧、渔水利尽东西,有什么可亏的?”索冒道:“公差矣!在屋里说,倘若哪一日生战,诸郡下令,催促壮年必多,此处的百姓日活甚少,吃的却多,每日事罢,只能逗子暧妻,少许多礼法,他日唤去出征,一个一个膘肥体壮,行军不便,岂不是坏了军事?何况吃的胖了,老来病多,也不稳便。”
赵余连暗骂:“庄稼人十个也没你胖!说出许多风凉话来。”却道:“太保以为当如何?”索冒道:“磨溪县的山地,却是许多,大令何不向上求封通信,开矿采物,有一笔巨富也,为域大功。”余连恍然大悟,暗想道:“我倒才晓得,为何我那数封通信至今未下,让人压住,到处送了好处,亦是‘梁山泊的智多星’,原是老索朗想要这块地,不敲他一笔,‘我便这路走不错了!’”嘴上道:“好阿!太保果得老师身边真传,所思所想,利益尽得。只是这一片风水宝地,又近的东境,县令私自请示,开矿产业,未免招人闲言碎语,岂不使同袍不容?”
说时,二人已三壶茶去了,索冒道:“我家主人想到大令犯难,遂与我道:‘赵大令是清白廉职之人,必不愿闻人碎语,我愿出足银钱,替大县开地。’”赵余连“哦哦”一声,道:“老师果然深明大义!却要枉自破费。”索冒道:“为国出力,在所不辞,大山中取出金银,止用给百姓罢了。”赵余连道:“可有通告信?”索冒道:“就装到信封中了。”又见赵余连若有所思,冒取出一张金珀银锡翠龙玉凤箭塔牌来,双手奉送,道:“多多麻烦大令了。”赵余连连声说不,推退再三,方才收了。说许多话,又听得拾更鼓。——原来这处时候亦不同,壹更即凌晨一二时,拾更即夜八时。赵余连叫散了前厅堂下的百姓,留下索冒吃晚饭,赵余连见索冒欢喜,自得了赂银,亦顺快乐。诸位可知索冒为何为一顿饭快乐?原来出发时,索朗取出两张箭塔牌来,故索冒欢喜。
第二日,索冒又启程,许些日子回报玉澜,索朗大喜,令募来熟工几名,工程师数位,使三儿子索叔通带着,并一二十个亲仆,带足了用物,往磨溪做事,到了地方,招募县民,口称“为家出力!工钱满算。”故有许多人来报,那工程师看中一片山地,使工人开凿,日夜兼工,就在山地吃住,工人道:“一日从早到晚,何不歇息些?”监管道:“好东西都在石头里,等到开成了才好!”约两个月,挖通了条道,有人欲结钱请假,道:“回去看看妻子麦田。”监督道:“才开出路来,还用得人呢!”索叔通私底下与众监督道:“这些蠢笨村夫若是走了,必然难回,尔等当软硬兼施,却不能说出真的来!”众监督听命。
谁知,未过几日,这矿地塌陷,伤了许多人,一人发几百钱。另过数日,又砸伤人,这次恁重些,还是发了几百钱;监督令另开道挖掘,未及一个月,大塌,压得众人,有的断了腿,伤了头,仍是发那几百钱。有工人道:“砸我人的重伤,几百钱哪里够用!总管快请位大夫来!”监督道:“条约哪里有写!自去请来。”众人欲争论,与监工对峙,监督请来索叔通,通指众工道:“尔等蠢笨不识法度的人!我家花钱开了这层矿,让尔等提升身价,不至于老迈时无用,发钱已是仁慈至极,怎敢再蹬鼻子上脸!再敢多言,不信我一张状子上县官,告你们个违抗条约官例,统统上夹板,打杖棍,收了土地,押到牢里,教你进退不得!”
工人欲再理论,又见索叔通所领的二十个索家人,各个拿鞭持棍,张目怒视,哪里敢在说话?只得忍气吞声,令一个村夫张三,护着重伤者,回磨溪寻医,磨溪县以农为主,留下的大多都是农家妇人,久不见父亲丈夫儿子回来,都十分着急,去又不敢,见得张三,看出跟着伤人,各自家人着急,速带回家中养伤。其余等急忙与张三说话,张三将监督所作所为说出,惊倒了许多人。
张三说到索叔通搬官府时,恼煞了一个人,喝道:“天下便没了法度!”众人看去,这人凛凛身躯长八尺,口正唇厚,目若朗星,轻胡渣,健壮英杰,一对红拳头攥紧,又道:“索商家好生大胆!怎敢使我人为奴!”有认得的,道:“望广侄子不要恼。”书中暗表,这人姓陈双名望广,时二十岁,磨溪县公祖村庄稼人,十分有膂力,年少时读过些书,颇有勇气,事父母孝顺,更好义,索叔通募人时,恐怕母亲年事高大,久去不能尽侍,故未去开矿,今日听得张三话,真个气的火冒三丈,幸亏读过书,写出一张状子,众人拥着,闹到县衙去,赵余连见人多势众,急忙叫进来,陈望广呈上状子,张三道:“索富户好生过分!用我人如用奴隶也!”
众人七嘴八舌,赵余连道:“众人安静!空口无凭,不做凭证,待我叫事人来。”令人相请索叔通,不久到来,当堂对证,索叔通一口咬定,都是契约所内,张三等道:“哪有说饭食硬如石子,一日只睡两个时辰的!”索叔通道:“汝等摁了手印!”遂取来契约,使两个指甲盖磨蹭纸边,其中竟夹着一页纸,上面写道:
取出工钱,当以工出金银多少分一分为蓄,成一年所费时方发,未积年余者不得退出,止一年为工者,退则工费清零,食水所供,依时而进,医眠诸事,凭日则变。
陈望广道:“怎么是个夹页!汝使诈也!”索叔通理直气壮,道:“谁教你不觑清!”张三道:“怎么是个“食水所供,依时而进,医眠诸事,凭日则变?””索叔通道:“年轻的少,年老的多!”陈望广道:“老的,你孙子便用!哪有老迈伤残者下矿的?”当下又吵将起来,赵余连连拍案板,道:“索先生所执行皆是条例,不成罪责。”索叔通道:“睡不足,是你不晓得劳逸结合。”气的陈望广暴跳如雷,喝道:“天下竟有如此事!”赶上要打,众人急忙阻止,赵余连大怒,道:“将陈望广乱棍打出去!”众民惊走。
那索叔通回到矿地上,张三道:“我不做了,结钱走。”索叔通道:“不满一年,无钱。”张三道:“那我自走就是!”索叔通恼,令左右撤住张三,张三道:“我甚么也不要,单要也走不成?”监督道:“你这厮胡说八道,使我们少爷白跑一趟,浪费许多时候,更信口雌黄,搬弄是非,胡言乱语,使我们用人不便,打乱了秩序,还成该多少钱!不许走!”张三挣扎,左监工照鼻上一拳,打倒了张三,其大喊道:“光天化日之下,竟逼人为奴!”两个监工拳打脚踢,将张三一顿痛打,不打手足,扔回工人居处,众人见张三这般样子,都吃一惊,细问之后,个个捶胸顿足,道:“入了贼窝了!”
事情无法,众人只得开矿做工,自这般事后,索叔通逼得更紧,工人一有不顺地方,即教监督拳打脚踢,钱也不给了,又干数月月,众工人在矿坑挖掘,真个没日没夜,吸得粉尘入肺,更兼食水不好,病倒了多人,或泄或吐,监督更怒,少不得一顿痛打,那些监工又募来一批人,第一日夜里,老工与新工道:“你们这是来受苦哇!”
又过一月,工程师另选一处,唤做红山,欲在此开矿,有工人道:“此处乃是先祖坟山,怎能开掘!”监督道:“祖宗也该造福些后人!”有工人倔强,誓是不挖,便被监督鞭抽棍打,绑到树上,不给水食,当中便有张三,监督惩之,吊在树上,当日夜里,这张三倒在树上,正是头昏眼花,朦胧之间,见一人浑身是土叶,前来解开绳索,张三摸明了眼睛,竟是陈望广,有道是:贼商绝情非人性,情面成习有天收。直教山风怒吼还大孽,推开海国遮阳窗。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