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头/犹见青山（六）

chapter.1 乍然醒来，孙颖莎觉得头痛欲裂，喉间酸涩干紧，刚抬起眼皮就被刺眼的亮光按下，她忍不住呻吟出声，努力的撑起一点身体来，眼睛突跳了几下，总算适应了室内的光线，缓慢地睁开了双眼。 视线里出现一只素白的枕头，枕面黏着几根她的碎发，身下是灰蓝色的床单，她把肩膀缩进毯子里，鼻腔里荡进熟悉的柑橘甜。 床头柜上放着一盒香烟，一块银白配色的手表，一边表带搭在盒面上，露出精致的黑色表盘，时间显示现在是早上八点半，她偷偷地往旁边瞥一眼。 一个毛绒绒的大脑袋仰面倚在床尾，侧脸是沉静的睡颜，胸口平稳的起伏着，一副安宁的样子。 窗子没关严，清凉和煦的晨风顺着缝隙吹进来，翻卷了他额顶的碎发，冷冽的木质香裹夹着烟草的味道飘过来。 孙颖莎悄悄挪动了下，想靠他近一点，床垫发出细微的响动，男人挺直的眉宇间又拢起浅浅的竖纹，睫毛快速翕动了几下。 她来不及细看，赶紧重又把自己塞回到薄毯里，贴着枕头闭上眼，假装还没有醒来。 片刻后，脚下传来窸窣的响动，她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接着是轻缓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她刚松了一口气，那声音就又折返回来，最后停在床前。 半晌没有任何声响，孙颖莎忍不住眯眼偷偷看，王楚钦就站在床边，歪着头看她，双眉逗弄般的挑动了下。 女孩吓得立刻又闭紧眼，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声轻哼，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她心里暗喊一声救命，表面却不露声色，打直胳膊伸了个懒腰，惺忪着双眼嘟哝了声，顺势翻身，呼地一下盖住脑袋。 隔着薄薄的一层，头顶砸下几声无奈戏谑的轻笑， “你还想赖到什么时候，我已经迟到了，难不成你想让我旷工？” 被子里的小人儿眨了眨眼，深吸了口后，缓慢地拉下毛毯，露出半张白嫩的小脸，口鼻还掩着，只有圆圆的葡萄眼忽闪个不停。 她乌发轻散，鬓角细密的绒毛被阳光轻抚过，细密的眼睫轻颤，眸底怯弱朦胧，从王楚钦这个角度看过去，好一副蛊人的娇态。 男人不自然的捂嘴轻咳一声，心虚地后退了两步，食指蹭了蹭鼻尖，下巴努了下床尾， “喏，衣服都洗干净了，赶紧起来换了吧。” 孙颖莎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极不合身的宽大短袖，她猛地坐起来，不自觉的拢紧双臂，瞪着眼睛磕绊了半天，才间断的吐出一句话， “你！你…是你帮我…换…换的衣服？” 王楚钦翻了个白眼，斜睨着天花叹了口气， “那不然呢，让你穿着吐脏了的衣服睡一宿？” “吐脏了？” 女孩歪着头，还有些迷糊。 男人两手一摊，语气颇为无奈， “大姐，你不会什么都忘了吧？” 孙颖莎捧着脑袋，记忆像玻璃碎片般渐次被拼凑起来，她想起那个写着旧时光的暖色灯牌，想起长长的烟灰色的吧台，想起一首旋律动人的英文歌，还有杯子里橙黄色的液体。 意识缓慢苏醒，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卫生间，他长臂一揽，她便泪眼婆娑的去寻他的唇，他哑着嗓子警告她道， “别招我…” 孙颖莎终于想了起来。 完全清醒过来的女孩，羞恼的捂住脸，缓了好一会儿，才稍抬起头，娇软着嗓音责怪， “那你也不能…那个…我的衣服啊，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啊！” 说完顺手抄起枕头扔过去，王楚钦下意识的接住，耳朵倏地一下红起来。 红色很快蔓延到颈间，不一会又爬上腮前，暧昧的气息弥漫开来，两人对视了一眼，马上羞怯的避开。 他局促地揉搓了两下枕面，又飞快地把它撇回来，故作镇定道， “你别以己度人啊，我现在对你完全是心如止水…” 他边说边扭捏的耸了耸肩，喉咙快速滚动了两下，咽了口唾沫后接着说， “毫无波澜…” 孙颖莎抱膝靠在床头，静静地听他说完，看他红着脸，把原本垂在两侧的手一会背到身后，一会挪到腰间，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别解释了” 男人又看过来，她盯着他浅色的瞳仁不再躲闪，眸底闪过狡黠的光，惊艳的潋滟水光扑面而来，明媚到足以让王楚钦忘了时间。 她凝眸浅笑，故意放缓语速，把尾音拉长上扬， “我相信王指是正人君子，肯定能坐怀不乱。” “你…” 王楚钦将要抬起手指，见她扬起小脸挑眉迎上来，顿时没了气势，又不着痕迹的收回来，转身气恼的说道， “别耍嘴皮子了，赶紧起来，我这就去买早餐，要吃什么发给我。” “等一下！” “又怎么了啦？” 女孩委屈嘟嘴道， “我没有你电话。” 男人侧身扭头，没好气的撂下一句， “号码没变！” chapter.2 他刚走出去，孙颖莎就迫不及待的把手机拿起来，输入了熟悉的号码，提交了申请后静静等着。 没一会儿，微信提示音响起来，她笑着裹紧毛毯，解锁来到通讯界面，先是置顶聊天，然后在空白的对话框里打下一行字， “我想吃牛肉火勺，煎糊点的” 王楚钦没回，可她不在意，欲速则不达，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来。 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确定王楚钦已经出门后，孙颖莎从床上爬起来，麻利的换好衣服，赤脚走进客厅。 房间里的陈设大体没什么变化，还是三年前的样子，沙发上卡通抱枕是她买的，冰箱贴也是她海淘来的，掉了一半翅膀的蝴蝶突兀的停在上面。 墙上没了她的照片，零食柜里空荡荡，电视旁的展示柜里混双比赛的奖杯金牌都被收了起来。 一切好像都没变，又好像都变了。 她环顾了一圈，才轻车熟路的走进卫生间，洗漱台上放着两套牙具，靠近右手的那边颜色鲜艳。 孙颖莎凝着那处出神，恍惚间又想起来了苏芮，那个头发像海藻般茂盛的女孩。 她甩了甩头，刻意忽略掉那抹扎眼的粉红色，把水龙头打开，用冷水洗了把脸。 二十分钟后，王楚钦拎着打包好的早餐进了门，彼时，孙颖莎正坐在象牙白的餐桌后发呆，听见声音，遥遥地望过来，只一眼，王楚钦就被钉住了， “见鬼的正人君子，哪有人会在孙颖莎面前坐怀不乱。” 他费了好大劲才移开视线，稳了稳面色，拔腿走上来，熟练的打开餐盒摆到孙颖莎面前，两人各怀心事，谁也不说话。 女孩看着底部两边焦脆的牛肉火勺沉吟了片刻，幽幽地问出来， “卫生间里的那套粉色的牙具，是苏芮的吧？” 男人停下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会才轻声回， “那是我妈的，她偶尔回过来住几天。” 瞥见桌子下女孩赤裸的脚，又垂眸补了句， “门口那双玫红色的拖鞋也是她的，你可以穿” 孙颖莎看他揪着头发解释，终于释怀的抿嘴笑起来，拿起一个生煎包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你不用跟我解释” “我自言自语可以吧！” 王楚钦拉过椅子坐下，嘴硬着回一句，拿起一个焦底火勺狠咬下一口。 “你一会儿能不能送我回家” 女孩站在玄关处，对着正在换着的男人不遗余力的开启上目线攻击。 “我不顺路” 王楚钦强迫自己冷着脸。 “你肯定顺路” 当副驾驶座上的女人淡定的让他靠边停车的时候，王楚钦才确信孙颖莎确实没诓他，他看向马路对面那扇乌黑色的大门怔了好一会， “的确顺路，很顺路。” 女孩故意不看他惊呆的脸，径自开了车门走下去，又探头进来说道， “我今天下午要回趟庄里” 男人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孙颖莎便又补了句， “周末就回来” 王楚钦反应了过来，赶紧找补， “我没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女孩扬眉轻笑，嘴角下的梨涡荡漾开，乌黑的眸子闪了闪， “我自言自语行了吧！” 看着孙颖莎渐行渐远的背影，王楚钦把勾起的嘴角强行按下来，刚放平没一会，又不争气的扬起来。 算了吧，顺其自然！ chapter.3 高女士把一沓照片递上来，孙颖莎瞥一眼落在上面的那一张，男人长着憨厚标准的国字脸，她漫不经心的拿了个苹果叼在齿间。 见她不伸手来接，高女士心里立刻猜了个大概，却也不戳穿，只是不急不缓的把照片依次在茶几上铺排开。然后从第一张开始指起，一边指一边问， “这个看着顺眼不，这个是公务员，在纪检委工作” “这个呢？这个家里有企业，刚才英国留学回来” “还有这个，这个啊…是你康伯伯的外甥，在北京做风投的，条件也不错。” “嗯…” “哎呀，妈～” 孙颖莎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她。 “你要再这样，我可走了啊，我连夜订飞机回瑞士。” 高女士斜倚着沙发，审视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女孩慌张捡了两颗葡萄一并塞进嘴里，两腮立刻可爱的鼓起来。 “果然…” 知女莫若母，端详了她一阵后，高女士撇下手里的照片，沉声回了句， “你可吓唬不了我，我看啊，现在就算让你回去，你也舍不得了吧。” 孙颖莎低头不言语，不置可否的态度让高女士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凑上前试探， “是那个跟你一起回来的小男孩？” 女孩倏地抬起头，脑袋摇成拨浪鼓， “当然不是！我把他当小朋友的！” 高女士又若有所思的扭过脸呢喃了起来，思考片刻后恍然大悟的转过来， “不会是…因为…” 孙颖莎抱膝窝在角落，缓缓点头。 高女士无奈的长叹了口气，先是抬手把她散着的碎发掖到了耳后，后又覆上她的膝盖轻轻拍了拍， “你啊，早知今日，当初何必非要出国去，怎么劝也拦不住。” 再抬首时，眼泪已经含在眼圈，她把母亲的疑问又扪心自问了一遍， “是啊，究竟是为什么呢？” 可冥思苦想了许久，也没找到合适的答案，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吧。 如果一定要给旁人一个理由，那便是厌倦吧， 她厌倦了。 晚上，他给王楚钦发了条微信，自顾自的写了一大段，把这些天遇到的琐事打进对话框，楼下邻居家淘气的狸花猫，省队遇到的和她长得很像的小女孩，黄昏散步时偶遇的一场大雨。 按下发送键， 那些细碎的片段便具象的铺展在眼前，她看着自己写下的文字，时光美好又平淡，她怎么舍得厌倦呢。 她没等到回复，握着手机睡着了。 深夜， 黑暗中，屏幕蓦然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