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那时的小镇周围总游荡着许多失去名字的人。 如我。 早被所有人遗忘掉容颜的父母曾说，身份证所代表的，是一个人的名字，是一个人的权利。 代表着，他是个人。 只是后来的它被换了半月素燃——也就是十五天饱饭。 至此，我再无姓名。 曾经，有位年轻姑娘——带着口漂亮年轻的普通话，弯腰笑着问我【你有怎样一段故事。】 她说，他们说，没有名字的人，将所有一切都变卖为无人问津的故事。 她说，这是我们仅有的财产，比任何人都更来得丰盛。 【大伯，您叫什么名字？】 她们紧视着我，面带慈祥的微笑，手中紧攥两张红色钞票，望向我，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讲了。 我心底莫名紧慌。 【啊...哇...】 嘴唇嗫嚅，我想用曾经记忆中步行街所听到最年轻漂亮的普通话回应她们期望，努力端正着自己的唇形、发音。 突然，我怔住了。 我有什么故事？ 失去一切的人本就未能拥有一切——甚至于为人本身。 没有钱包，那又哪来的钱？ 我有什么故事？ 没有主角的，不叫故事。 所谓故事，是被称为有目标、有拥有、有得到、有失去的人的一段时日。 没有名字的人，自然什么也没有。 未曾失去，谈何泪水；没有拥有，自然，也没有欢笑。 没有泪与笑，自然，也就没有故事。 我所有的一切早在姓名被换做半月饱饭的那一刻消失殆尽——包括故事。 我最终没能拿出故事换到那几张钞票。 后来的我，总爱拿一块捡来的破镜，对着，龇牙咧嘴，想，笑一笑。 但，也总没能笑得出来。 也是，哪怕是别人不要的，也终归是别人的。 没有名字，也就未曾拥有；未曾拥有，自然也没有东西能去拿换来这块破镜。 但别人的破镜，又哪能映出自己的欢笑。 我终是悟了。 自后，我断然抛却那块破镜，再不去尝试。 无失无得，无泪无笑。 【你叫什么名字？】 脆生生话语将人唤醒。 我口含半块排骨，面对着眼前三两孩子澄澈眼瞳，有些手足无措。 许又是捡去了别人弃物，而别人所弃，要回来，自然也是合理。 但残肉早已入口，换照以前经历，免不了又是一顿打殴。 好在，小孩力气，不大。 【他说不出话！】 另一名孩子似乎发现什么，望向我的神情满是怜悯。 【一加一等于几？】 最早文化的孩子仍不死心，怯生生望向我，再次开口。 多久没能听到这句话？ 那年，我还曾拥有自己的书桌，自己的课本。 【...2。】 心中莫名酸涩，我将头深深藏进泥结起块的乱发。 忽地，面前孩子陷入一片沉默，面面相觑，惊地一言不发。 【...明明妈妈说，他们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行呀...】 另一个孩子终于口唇嗫嚅着，向别的孩子询问着。 众孩子一言不发，仿佛陷入深深沉思。 【...你叫什么名字？】 带头孩子仍不死心，再次开口，眉间满是疑惑。 或是对我，或是对父母所言的疑惑。 我仿佛也被他问住了。 ...我...叫什么名字？ 若是如他们父母所言，我确是不该拥有名字。 但... 我确是仍记得，一加一等于二。 我确是也曾拥有自己父母，拥有一方课本，一块书桌。 【这位同学，请向大家自我介绍，你叫什么名字？】 童时班主任话回荡耳边。 【...徐苟生。】 低垂头，我终于回想起丢失已久的名字。 那一刻，周遭孩童庞然大悟，心觉此般才是合理。 而也正在这一刻， 破天荒的， 我，竟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