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王者 第二十章

在作为一个刺客的十年时光之中,西科拉丝曾经去过太多地方,见证过为数众多的教堂。有那么七个月,为了寻找异端建筑师斯拉特尼夫·波兰,她甚至成为了传声修会的一员,受命前去考察了无数神圣的建筑。
但即便那时,她也不曾见过多米尼克大教堂这样的建筑。
它露天而建,立柱和墙壁直指向如同岩石般灰暗的天穹——或许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只因没有任何穹顶能够容纳下如此规模的建筑。天穹闪烁于立柱与墙壁之上,因落雨和狂风而扭曲,那狂风依落雨而存,它将空中的雨珠吹散,令教堂不为风雨所苦。
侍从的环境感知系统高速运转,即使以其庞大的算力也无法估量这教堂的大小。骑士的头骨嗡嗡作响,自它们的排气孔中吹出潮湿的蒸汽,背后拉着百米长的横幅。
横幅半身深红,半身天蓝。
她缓缓步入黑暗,小心翼翼,以免甩下身后的追随者:身着圣物维保士深红长袍的格温,还有身披高领大衣的科伦,那件大衣有着并列的两排黄铜纽扣,腰间系着维塞尔贸易联盟的黄色腰带。
跟在最后的是身穿黑色防弹甲的雷,他嗡嗡作响的面具被军事化的改造加以掩饰。手腕和脖子上纹着第十四瓦兰西亚步兵团的纹身。
当西科拉丝今早第一次见到雷时,她笑得前仰后合。这对雷来说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伪装——一个毫无幽默感的士兵。
“你本色出演就好。”她对雷说,“没人会看破你的。”
眼下,那个笑话听起来就没有那么好笑了——此地的宏伟分外清晰地向所有人昭示了他们任务的危险——纵使他们技艺超群,但在战争之主的注视下,却依然如此渺小。
当他们在教堂的拱门之下走过时,西科拉丝的心跳剧烈起来。此处绝非为凡人所建——它为巨人而生,地面上遍布着比肩超重型坦克的旗杆,拱门高耸入云,足以令战犬泰坦穿行其间。
在她右侧,一扇毒刃坦克大小的窗户上描绘了亚瓦利乌斯·卡乌在在炽烈天堂之战中得救的画面。而在她身前,首席圣物维保士多琪雅·特塞尔和一名来自钢铁之手战团的星际战士小心翼翼地将至高王从多米尼克之冠地顶部抬出,面色肃穆。小天使在他们上方飞行,一只拿着盾牌,而另一只拿着电弧步枪。
这景象很快便消失在了大堂地廊柱之后,这里地每一根立柱都比肩塔楼,其上悬挂着远古骑士们的面庞,其中一些布满了铜绿和铁锈。
“死亡面具。”科伦轻声说道,她的话语透过西科拉丝耳中的植入物,仿佛耳语,“每当骑士驭者战死时,他们骑士的面庞便会被摘下,成为他们的骨灰。”
一条又一条旗帜自他们头顶飞过,标志着斯特莱德-劳家族赢得的荣誉,其中的一些横幅依然崭新,闪耀而挺拔;而其余的那些则褪去了颜色,赤色化为粉红,天蓝化作深灰,曾经无暇的纯白成为肮脏的米色。其中有一些旗帜已经过于古老,朽烂成破碎的线,仿佛挂在旗杆之上的蛛网。
这些荣誉的背后是斯特莱德-劳家族的累累鲜血,标志着他们在大远征期间自战帅和战将们手中获得的尊荣,为此,他们做出了了难以想象的牺牲和不计其数的暴行。
距离大教堂的圣坛还有四百码的距离,足够西科拉丝在行走中打量着每一个王庭的成员。
它们如此高大,如此肃穆。在昏暗的光线之下,仿佛成为了教堂布景的一部分,它们以V字形展开翼形阵列,光洁的外壳上倒映着教堂窗户的五彩,低垂着的头颅中,独眼在骑士的面庞后闪烁着绿光。
“王座在上,看看它的块头。”科伦感叹道,“他至少有五十英尺高,三十英尺宽。”
“你明明看过多米尼克之冠的结构图了。”雷说道。
“这和亲眼所见的感受是不一样的!”科伦反驳道。
“他们正在审视我们。”西科拉丝说道,侍从骑士的传感器捕获了两侧的目标,在战术地图之上绘制出接触点,并且在西科拉丝的脑海中引起了一阵震颤。
她将侍从骑士的头颅向右转动,注意到教堂阴影中的热成像轮廓,左侧亦然。
“侧翼出现目标,两侧。”她说道,“看来两个家族都来欢迎我们了。”
“通讯静默。”雷说道,“谁知道这帮人有什么能耐。”
又过了五分钟,他们终于抵达了圣坛的阶梯之下,侍者在台阶下跪拜。西科拉丝向前两步,单膝跪地,她以链锯剑支撑地面,而热熔矛则横置于身前,仿佛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我至高无上,超凡脱俗的主君亚瓦利乌斯·卡乌。”她的赞美透过扬声器响彻,“您的仆人,斯特莱德-劳家族的后裔,阔剑侍从‘弄臣’号的驭者,候选人名单的一员,您最忠诚的侄子,莱诺勒斯·拉坎爵士,此刻跪拜于圣坛之前,自那自由之刃的任务——与战帅洛(Warmaster Law)并肩作战之中折返。”
她单膝跪地,目光盯着最下面的阶梯,等待着身份的确认。
拉坎说过,这是第一道测试。在测试之中,你不能动弹,保持跪姿,无论持续多久。在传令官确认你的身份之前,不能有任何的一点动作和言语。
好在她这次无需等待。
“多米尼克之冠认识你,拉坎爵士。它杰出的侄子和自由之刃。”
作答者并非亚瓦利乌斯-卡乌——至高王从不与王庭之外的人直接交谈,而只是将他的思绪传递给至高王的传令官阿查拉夫人,自她的骑士“王权之音”上传来的咏叹,令侍从骑士驾驶舱中的仪器嘎吱作响。西科拉丝能感到自己的牙齿随着声音而震颤。当谈论多米尼克王庭那出离复杂的王庭用语时,拉坎曾经提醒过她,至高王总是自称“多米尼克之冠”。这个称呼表明了他并不只是代表着自己发言,更是代表着多米尼克之冠中每一个灵魂。
当阿查拉夫人发言时,骑士假面之下的眼球变成了红色,这意味着她的话语并非出自自己的意志,而是来自于至高王的意愿。
“五年前,你于夜色之中逃离王庭。”阿查拉女爵说道,“黎明时分,丑闻四起,伶牙俐齿,恶怨不绝。据说你控诉多米尼克之冠为‘杀人犯’和‘暴君’。你自愿成为一名自由之刃,以此远离王庭。对此,你有何解释?”
王权之音假面下的红灯转绿,这意味着发言的许可。打断一位至高王的言语无异于叛国——考虑到教堂大厅中溢出的武力,这样的判决很容易得到当机立断的执行——而这样的设计可以确保王座的发言不至于被听众打断,给双方都带来更多的安全感。
“公正的至高王。”她开口说道,“您是我认识最为公正之人,正如多米尼克之冠应有的那般,您在您的演说中所展现出完美的公正。”
假面之上,赤色闪烁。
“从何说起?”传令官朗声说道。
“你是公平的。你以正义待我同时,以不义对待他人。”她抬起侍从的头颅,但依然没有和多米尼克之冠对视,“的确,我自此处逃离;的确,我当初年少轻狂;药物的麻醉,痛苦的折磨,让我在半身不遂的痛楚中迁怒于您。事实上,我的离去正是为了护佑自己周全,在我的胡言乱语令我万劫不复之前,我的母亲送我离开了多米尼克,因她深爱自己伤痕累累的儿子。因此,我成为了一名自由之刃。在此事之上,您所言确凿无误。”
“既然如此,多米尼克之冠所言,有何不实?”
“伟大的叔父。尽管我在疯狂中犯下了罪行,但我从未遗忘自己的血脉与责任。我从未否定过家族的任何一员,无论是建在的亲属还是死去的先祖。我足够清白无瑕,只因在我清醒之时,我从未玷污过自己的荣誉。我的自由之刃之路并非流放,而是救赎。我曾起誓,在我为家族留下比我带来的耻辱更伟大的荣誉之前,我不会回到这里。”
红光闪烁,骑士渴求荣誉。
“你做了什什么,骑士?”
当西科拉丝开口回应之前,一阵低沉的轰响穿过系统。并不像传令官的声音那样嘶哑,而是带着钢铁碰撞的铿锵。
喀拉,喀拉。
嗡嗡,嗡嗡。
大厅中每一个骑士都开始歌唱。他们哼唱着低沉着,盘旋上升的曲调,链锯剑和其他武器敲打在外装甲上的鼓点为其伴奏。
嗡-嗡嗡,喀拉,喀拉。嗡-嗡嗡,喀拉,喀拉。
“我已经将斯特莱德-劳的旗帜带往三个不同的世界。”西科拉丝说道,她抬高了自己的声音,让它能够穿过回响不断的圣歌,“在西西弗恩,我屠杀了夺取南部巢都的分裂主义者;在阿玛-希玛尔,我在绿潮之中保护了伟大的山巅教堂和修道院,血流漂杵,轨道上甚至无法看见山顶的积雪;而在格雷顿,啊,格雷顿。”
挽歌的音调愈加高昂,在场的贵族们感受到故事即将抵达高潮。
嗡-嗡嗡,喀拉,喀拉。嗡-嗡嗡,喀拉,喀拉。
西科拉丝取下机械之冠,伸手拿过舱壁上的通讯器,让这场好戏继续上演。通讯频道中传来准备就绪的喀拉声,“关于格雷顿——在维潘·萨赖恩,我面对恶变教派的异端势力,他们异端的血肉和机械在我的链锯剑之下分崩离析,他们的惨叫和呼喊络绎不绝,我的色彩在他们那扭曲的心中引发惊恐和畏惧,而我穿越荒原,趟过鲜血。”
西科拉丝钻出顶部舱门,当她开始表演这出大戏的最后一幕时,她不必刻意去模仿拉坎那摇摇晃晃的步伐——借来的仿生腿部支架让她的动作足够僵硬。
“我的座驾,弄臣号,它的名讳六次出现于战地报告之中。来自四个军团的指挥官和战争领主向我发来了表彰。”
雷走上前去,头颅低垂。从身侧拿出一份遍布印章的文件罐,勋章和表彰几乎掩盖了罐子的墨绿外壳。多亏了科伦的专业技术,这些文件足以以假乱真。其中的一份——西科拉丝甚至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它是一份来自战帅洛的副本,信封上有一个镶嵌有芯片的蜡质信封。
但与最后的展物相比,这一切不值一提。
“一个月前,格雷顿城震颤不已,帝皇的信徒们自噩梦中惊醒。异端马格斯·布拉巴提娜·马尔科夫在她的堡垒中启动了那些异端机械和恐惧引擎。机械苏醒的电光令夜空通明。”
嗡-嗡嗡,喀拉,喀拉。嗡-嗡嗡,喀拉,喀拉。
她已经完全站上了顶部装甲,伸手撑在舱门之上,身后旗杆之上悬下的金色流苏触手可及。那旗杆位于侍从骑士的背上,坐落在引擎仓之上的一个小小安置点上。横杆上挂着一块卷起的刺绣旗帜。
“当马尔科夫的大军到来时,她那些机械的子嗣们在迷雾之中穿行,利爪撕裂现实本身。我驾驶着弄臣号,在漫天炮火之中与她相遇,士兵和随从在我们脚下交战。当她看见我时,她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喊,杀死了九个勇敢的士兵,他们的电池在激光枪之中炸开,脖颈的银质天鹰徽记化为熔融的溪流,熟透的内脏从他们的涨破的腹部流淌而出。”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个画面。
“他说谎。”机械之冠中的幽灵里传出一个声音,“异端马尔科夫死于炮击,彼时弄臣号还在一英里之外。”
“这是为荣耀和伟大做出的必要修饰。”另一个声音反驳道,“这个故事让多米尼克和弄臣号都名声大噪,此乃惯例,此事可行。”
“当她那扭曲的呼吸冲向我的面甲时。”西科拉丝说道,没有理会那些窃窃私语,“我举起了我的热熔矛,直射进异端的口中。”
喀拉,喀拉。
这一次,她也加入了这一场合唱。在演讲的最后,西科拉丝握拳击打着自己的胸口,应和着歌声。
“为此,战帅洛送上了她的感谢——以及她的个人旗帜。”
西科拉丝拉开绳子,旗帜漫卷而下,织锦和白骨在教堂的光芒之中煜煜生辉。一具骨架以银线编织于挂毯之上,一手火炬,一手长剑。
那头骨如假包换,一个真正的头骨,被截取后脑盖后编织于旗帜之上,头戴月桂花环,眼中镶嵌赤红宝石。那是洛的生父的头骨——来自战帅家乡德里克斯的一个奇特传统。
挽歌渐熄,大堂沉寂。
西科拉丝的耳边唯有反应堆的嗡嗡声,还有巨人们调整位置获取观察角度时的吱吱作响。
她不知道科伦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编织出这样一面旗帜的,更不用说在上面添上激光枪的伤痕和岁月的损耗。事实上,这样的谎言实在有些厚颜无耻,她担忧骑士王庭对此发起质疑。
但她是在杞人忧天。
漫长的沉默后,嘈杂的声响如同洪流般炸开,震耳欲聋。
莱奥纳斯·拉坎爵士凯旋归来。